第171章 所求(下)
【一更】
有些草木皆兵的修士已经亮出了法器准备跟突然出现的恶龙决一死战。
谁知那头身形庞大的可怖巨龙骤然停在了他们上空, 哗哗流着泪“噗”得一声身形骤然变小,吧唧落在了天涛尺上,还嘤了一声。
正准备战斗的修士:“…………”
砰砰几声闷响过后, 宁不为看着大大小小四个形容狼狈的崽子和还在流泪的小黑龙,陷入了沉默。
“嘤嘤嘤嘤~”小黑龙泪汪汪地爬到大黄的肩膀上把自己盘好,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大黄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角,“哎哟,怎么哭成这样?”
这得是碰见了多么恐怖可怕的事情。
仰灵竹往小黑嘴里塞了颗丹药, 小声道:“它飞得太快,迎风泪。”
大黄:“……哦。”
“爹!我们从娄州过来一路上全是血呼哧啦的怪物!”冯子章满脸都是惊恐, “它们跟修士一样还会飞, 黏上就不放, 比之前临江城的藤蔓人还恐怖!”
“它们吃人竟然还会嗦骨头!”江一正使劲搓了搓胳膊,“跟咱啃鸡腿一样!”
“还打不死, 用真火烧成灰过会儿又变成滩肉。”崔元白看起来有些挫败。
宁不为沉着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敢四处乱跑?”
冯子章几个都心虚地垂下了头, 江一正小声嘀咕道:“我们担心你和太尊嘛……”
宁不为缜着脸想训人, 但是看他们几个灰头土脸的可怜模样,突然又有点于心不忍,没好气道:“下次再敢乱跑就打断你们的腿!”
几个孩子乖巧点头。
兴致勃勃围观的谢长明摸了摸自己的腿,对谢江南小声道:“你看人家的爹爹就只吓唬吓唬,我爹他可是真打啊,我腿都断两回了。”
谢致闻声黑着脸看向他, 谢江南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可就少说两句吧。”
“呜呜呜!”谢长明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说你你还不——”谢江南忽地意识到他的表情不对劲, 赶忙松开了手。
“天、天上!”谢江南指着上面惊恐地喊出了声。
只见原本黑压压的天空浮现了无数猩红的阵法, 掩于其中的与层如同海中巨浪不停翻滚, 刺耳尖锐的雷电仿佛暴躁的野兽, 所到之处无论修士还是房屋皆是瞬间灰飞烟灭,原本追杀众修士的血魔接收了血阵的力量,速度瞬间暴涨,而且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目之所及几乎全都被黑沉的猩红之物湮没。
“糟了,血阵已经起来了!快找地方躲起来!”大黄高声道。
修为高如郝诤尚暖薇等大能修士,灵力屏障一出不止护住自己,还能护住周边许多高阶修士;如卿眠和沈溪等人,勉强能护住自己和近处的弟子;同谢问时谢江南等修士,能护下自己便已经很是艰难——
然而更多的是普通的修士,根本无力抵抗骤然压下的血阵和雷电的冲击,在仓惶逃命的过程中被击中灰飞烟灭,就算是能侥幸逃开雷电的攻击,也会被速度大增随之而来的血魔给撕碎吞之入腹,只余森冷白骨。
宁不为操控着天涛尺疾速向前,巨大的水幕自尺中而出,将雷电和血魔都隔绝在了外面,然而这样对灵力的消耗实在是太大,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赶快将八卦阵修补好,然后将血阵重新封印!”大黄声音急促道:“血阵会加速灵力的流动,巽府虽然没有灵力但地方太小,根本没办法长时间承受整个十七州灵力的冲击!”
郝诤高声传音道:“若是血阵完全压下来和八卦阵重合,到时候就算修补好也没用了!必须抓紧时间!”
最重要的是,褚峻现在正代替玲珑骨承受着整个十七州灵力的冲击,自打血阵出现,原本联系尚强的道契瞬间被削弱了大半。
宁不为将心底的焦急压下,再次加快了天涛尺的速度,直奔沉月山而去。
郝诤和沈溪等人见状,不约而同跟了上去,其他不明所以的修士以为他们找到了解决办法,也急忙跟了上去。
“为何去沉月山?”郝诤传音问宁不为,“你找到封印血阵的办法了?”
“没有。”宁不为再次往天涛尺里灌注灵力,“不过宁行远的尸身就葬在沉月山,我去把他刨出来问问。”
郝诤:“…………”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郝院长也被结结实实噎了一口。
沉月山离宁府并不算近,这山算不上太高,月色西沉如雪落,渐变的苍青景色美不胜收,在澹怀院看着格外漂亮,宁行远便将这山从族人手中买了下来,给宁不为和晏兰佩当处后花园玩耍。
大概那时候他也未曾想到,这里最后会变成他的坟塚。
宁不为将熟睡的宁修交给了大黄,大黄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放心,我跟宁修早就结了契约,就算我死也会让他活下来。”
宁不为道:“正好,我再给他买只好看点儿的狗。”
大黄顿时怒道:“宁乘风你这个没良心的爷咬死你!”
“黄大伯算了算了!”冯子章几个赶忙拉着他。
宁不为扯了扯嘴角,而后看向冯子章,“你是老大,保护好他们。”
冯子章郑重地点了点头。
“爹爹,我跟你一起去打架!”崔元白抱住他的腿不肯撒手,“我很厉害的,我比朱雀还要厉害一百倍,肯定能帮你打赢的!爹爹让我去吧!”
宁不为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脸严肃道:“就是因为你比朱雀厉害所以才得留下来,血阵和血魔要是敢靠近,你就用紫炎真火,记住了吗?”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崔元白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大黄一把给抱走了。
满血复活的朱雀刀气得想从刀鞘里往外蹦,被宁不为一指头按住,他看向这群他一直以来都很嫌弃的拖油瓶们,露出了个笑,“等我和褚峻回来,就请你们吃顿好的,走了。”
说完便踩着朱雀刀随众多修士疾速飞往了不远处的沉月山。
原本草木繁盛灵气充裕的沉月山如今已经成了一座荒山,枯败的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整座山,仿佛生怕谁来扰了在此安眠之人的清净。
山顶,裴和光看着往这边飞来的无数流光,笑着看向旁边的房晚臣,“小五,你看看,世上总有些人不自量力。”
房晚臣脸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裴和光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后了然道:“谢酒告诉你的?”
“你、把那什么叫生机的东西从我体内取出来!”房晚臣浑身紧绷道:“我绝不会为你这种人挡命劫!”
裴和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酒,目光微冷。
“师尊,我觉得还是告诉他实情比较好。”谢酒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与其让他死得稀里糊涂,倒不如死个明白,省得他觉得你欠他的。”
“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唯有你与我牵绊最深,我的命劫也唯有你可解。”裴和光叹了口气,看向房晚臣,“小五,我帮你逆天改命,让你在人间界享了五世荣华富贵,最后这一世你只需帮我挡次命劫,倘若我飞升成功,你会随我一起飞,何乐而不为?”
房晚臣摇头,咬牙道:“疯子,你们都是群疯子!”
“你早晚会明白的。”裴和光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房晚臣转身便走,却被突然出现的王滨拦下,戏谑道:“裴道友,我可不奢望你飞升能带上我,只要你将剩下的玲珑骨给我就行。”
“自然。”房晚臣微微一笑,旁边的谢酒上前将房晚臣拽到了旁边。
而后呜呜泱泱的修士如同流星落在了他们面前。
“裴和光!你竟敢让三万年前的血阵重现世间!你是不是疯了!?”妄海宗宗主裴瑜天看着昔日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师弟,痛心疾首问道:“你对得起妄海宗和师尊的栽培吗!”
裴和光勾了勾嘴角,目光从裴瑜天身上掠过,轻飘飘道:“难书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他好像只是随意地抬起手来,刚才还在慷慨陈词的裴瑜天便化作了一团血雾,淅淅沥沥洒在了枯败的叶片上。
“宗主!”
“师父!”
“师兄!”
妄海宗的长老与弟子们大惊失色,愤怒又惊恐地看向裴和光,其中一人道:“当年难书尊者非要去绞杀宁不为肯定也是你怂恿的对不对!?”
“没错,难书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好歹死前还起了点作用。”裴和光拍了拍手,面色愉悦道:“至于你们也别着急,待血阵完全落下,就和整个十七州一起消失吧。”
“你——”
“裴和光,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魔头!害死了这么多人不够,竟然还想拉着整个修真界和凡间界的苍生去死!罪不可赦!”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这魔头得逞的!”
围住他的修士们都神情愤慨。
“乘风,你好好看看这些人,看看他们这可笑的嘴脸!你当初在星落崖那些修士是不是也都这副表情?高高在上,义正严辞,自以为在伸张正义,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裴和光的目光看向人群的某处,“他们霸占凡间界的灵力理所当然,他们恃强凌弱理所当然,为了块玲珑骨搅动腥风血雨也理所当然……昨日他们为了玲珑骨可以对你痛下杀手,今日为了封印血阵就可以对你礼遇有加,别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真的打算为了这么群小人跟我以命相搏吗?”
人群缓缓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的玄衣男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不用再颠倒是非模糊重点。”宁不为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杀我爹娘兄长,害我师父挚友,就算你今天以己祭阵拯救苍生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众人听见他这么说提着的心纷纷落了下来,又因为这过分魔头的发言而不自觉地离宁不为远了许多,他周围空出一大片枯地来。
“好,看来你这无情道算是修到家了。”裴和光顶着一张与宁行远一模一样的脸,却带着宁行远没有的执拗和疯狂,“那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朱雀刀复原之后第一次出鞘,独属于上古神兵的沉重威压缓缓四散而开,渺远威严的鸟鸣声自天际传来,竟是生生将正在坠落的通天血阵速度延缓了许多。
裴和光眼神一沉,而后身影忽变,下一瞬便到了宁不为眼前,刀剑相撞的刹那,整个沉月山轰然一震,枯败的藤蔓枝叶簌簌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空气之中。
“不好,那些血魔追上来了!”队伍末端的有人惊恐喊道。
【二更】
“无时宗众弟子听令!”关键时刻,沈溪当机立断,赫然出声:“化神之上者,结阵阻止血阵下落!金丹元婴者御灵阵护法抵抗血魔进攻!”
无时宗弟子之前便因为褚临渊的陨落而士气大哀,沈溪此令一出,他们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按令行事。
身为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弟子,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是天之骄子的存在,心中自有一股傲气,何况褚临渊早已以身证道告诉他们该作何选择。
“万玄院诸位。”郝诤转身对着自己带来的掌教们行了一礼,“此事关乎苍生安危,我等不该再置身事外。”
众多掌教不约而同点头,紧随无时宗的长老弟子们前去一同结阵相抗还在不停往下压的通天血阵。
他们本是修为高深又不愿理会修真界纷争的修士,来万玄院便是图一方清净,然而危难之际,却都不约而同挺身而上。
教书育人者,立人立德,言传身教。
“我们合欢宗虽一向都被其他宗门的修士低看一等,但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合欢宗宗主卿眠看向宗内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愿者可随我前去!”
面若桃李容貌妍丽的女修们笑吟吟地踩上了她们的软剑,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无边无际的血阵。
寂庭宗的禅师们也早就轻讼经文,修为高的长老们禅杖骤然变大,化作了庞然大物支撑在了血阵之下。
有前面的大宗门带头,陆陆续续便有许多世家宗门都挺身而出,一起阻止通正在坠落的通天血阵。
“以卵击石罢了!”寒烟门寒霜恨铁不成钢道:“你们难道真的相信宁不为这个魔头有办法修补八卦大阵吗!?你们可别忘了他之前是个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情!”
玄天门门主道:“那你有办法?”
寒霜冷不丁一噎,继而恼羞成怒看向卫涟,“卫盟主,您倒是说句话啊!”
卫涟抬头看向血色的天空,道:“既然别无他法,倒不如赌一把。”
“卫氏弟子,随我们上!”早就按捺不住的卫雪松和卫玉泉兄弟两个不等卫涟话音落下,便带着人冲向了血阵。
“你们——”寒霜愤怒地看着他们。
然而早就没多少人理他,连他们的死对头青丹宗都在忙着原地炼丹四处分发丹药给其他修士补充灵力。
王滨带着自己弟子混在支撑血阵的人群中,他看准备了机会正准备动手破坏众修士所结的大阵,然而不等出手便被人一枪甩在了后背上。
郝诤悬于空中冷冷望着他,手中的长枪红绫飞扬,笑眯眯捋了捋胡子道:“老夫已经许久没动用过本命法宝,正好找个人来练练手。”
王滨在看到那红缨枪的真身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不可置信道:“你个舞文弄墨的本命法宝竟然是把长枪!?”
“老子跟褚峻屠魔戮怪时你还在撒尿和泥呢。”郝诤手中长枪一震,直取王滨命门。
王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修为高的近千名的修士于空中结起大阵来对抗通天血阵的坠落,血色之下纷飞的灵力流光四溢绚然多彩,还有许多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修士骤然调动出自己的法相立于天地之间,同那上百根巨型禅杖一起挡在了血阵之下。
而修为稍低的修士则一起对抗着不断往山顶涌上来的血魔,那些魔物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蠕动淋漓的血肉恶心又恐怖,危险至极,挡在前面的修士被吞噬后面的修士便会立刻补上,各种各样的法器在空中乱飞。
甚至有几个宁不为都叫不上名字甚至从未见过面的几位修士悍然出手,和他一起对抗裴和光那恐怖而浩瀚的灵力。
一名着破烂道袍的白发修士甚至笑眯眯地对他挥了挥手,“啊呀,真可爱。”
宁不为手中的朱雀刀一抖,险些劈到他脸上。
“这裴和光到底是什么东西?修为竟在大乘之上!?”另一名圆脸的矮个子修士面色凝重道:“非人非魔非妖非鬼,难不成已经跳脱出了五行之外?”
“说什么屁话。”另一个穿得繁复华服的年轻男子道:“我就不信合咱们三人之力治不住这么个无名小辈!”
“小家伙,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补阵去吧,这姓裴的交给我们。”那白发修士笑眯眯道。
宁不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三个,“你们是何人?”
“褚屿、褚屹、褚岖。”白发修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另两个人,“我们是峻峻的师兄啦,哦,就是传言中被他残忍杀害掉的师兄们。”
“没错,但其实他根本打不过我们。”褚屹叉腰点了点头,“是师父非要我们让着他。”
褚岖拍了拍自己宽袖上的灰,怒道:“这小东西打架怎么还带撒灰的!”
“褚岖脾气不好,见谅见谅。”褚屹笑眯眯道:“我们三个合力算了个卦,峻峻今天要渡个死劫,就一起来看看热闹,结果听你们这意思十七州要完蛋啦,我们就临时决定搭把手帮个忙啦。”
宁不为:“…………”
虽然知道是好意,但不妨碍他想揍人。
“凭你们也想拦住我?”裴和光飘浮在空中冷冷道:“就算是大乘大圆满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一蝼蚁。”
“小儿好大的口气!”褚屹和褚屿褚岖三人一起亮出了本命法宝,一齐攻向了裴和光。
宁不为见状握紧了手中的朱雀刀,对着地面轰然劈了下去,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巨大的裂缝自山顶开始轰然蔓延,瞬息之间飞沙走石灵力激荡,沉月山裂成了两半,漆黑不见底的深沟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庞然大物,声如擂鼓的喘息自地底深处传来。
“宁不为!”一道剑光自背后袭来。
宁不为反手握刀挡住了对方这一剑,才看清来人正是谢酒。
“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你不可能阻止得了我师尊。”谢酒手中的剑骤然发力,逼迫宁不为离那深渊远了几丈。
“我不想杀你。”宁不为手中的朱雀刀一转,瞬间将谢酒震开十几丈远,冷声道:“可你若再阻拦——”
谢酒握紧了手里的长剑,这次却并未动手,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你赢了,能不能……”
“不能。”宁不为斩钉截铁道:“要是裴和光赢了,你觉得他会不会留我一命?”
“要是我输了,也绝对会拉着他一起死。”宁不为提着刀同他擦肩而过,声音仿佛淬了冰,“崔辞,你既然全都想起来了,为何还要追随他?”
谢酒僵在了原地。
宁不为从断裂的山顶上一跃而下,任凭自己坠落进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
朱雀刀试图回到自己的刀鞘,被宁不为给按住,低声道:“三万年前狄怀的血阵被崔盛和桑畔风封印在了八卦阵底下,八府分别对应八卦,每府分二州以灵器震之,中心的中州则是阵眼,整个八卦阵控制着十七州灵力的流转;五百年前巽府灵力断绝,八卦阵作用减弱才导致灵力外泄……
现在凡间界和修真界的禁制已毁,十七州的灵力从暗域入口倾泻到了整个巽府,如果想要将血阵重新镇压,那么就得将八卦阵修复,八卦阵需要每府的灵力都相当才能维持平衡,所以必须先修复禁制——等等?”
“嗯?”从他识海中模模糊糊传来了一声疑问。
“按大黄的说法,想要修复禁制,必须要血阵消失。”宁不为脸色十分难看,“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也许……可以……刀……”识海中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识海里。
“褚峻?褚峻?”宁不为低声喊他,然而识海中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他和褚峻凭借道契之间的联系彻底断开了。
片刻过后,宁不为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这里实在是称不上墓室,或许连坟都不如,大片枯死的藤蔓密密麻麻盘旋在地底深处,粗壮的根茎缠绕连结后凹陷出一个平整的地台,宁行远就这么安静又孤独地躺在那里。
大概是当年晏兰佩报仇心切,甚至都没来得及帮他擦干净脸颊上的血污,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得格外刺眼。
然而比那血污更刺眼的,是宁行远的腹部丹田处多出来的那个血洞,像是被人生生将丹田和灵根掏了出来。
“当初他被我掏掉灵根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置信。”裴和光带着笑意的从宁不为身后幽幽传来,“他攥着我的手腕,不停地在喊我哥,一直在问我为什么……”
宁不为猛地转过身,朱雀刀甚至更快一步,带着滔天恨意劈向了站在那里的裴和光。
裴和光一边游刃有余地躲开,一边用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血迹,“景和太尊喊来的几个帮手也不过如此嘛,呵,大乘大圆满,也不过如此。”
“裴!和!光!”宁不为双目猩红,手中的朱雀刀和七杀噬魂阵步步紧逼,试图将他绞杀捆缚,然而每次都只是差之毫厘,慢那么半息。
“这副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这么资质卓绝的灵根和磅礴浩瀚的灵力,所以这几百年来我都在想办法压制修为,修补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裴和光笑道:
“好不容易能完全驯服这灵根掌控住这些灵力,我便出关迫不及待来找你了,乘风,你是我的最佳人选,尤其是你同我命格相仿,又是活着的早夭人,而且现在无情道大成……这世上我找不出第二个能这么完美的夺舍对象了。”
宁不为周身黑雾翻滚,在一片鬼啸魂泣中几乎调动了全身灵力轰然劈向裴和光,紧接着四象六合变阵堵住了他的退路,七杀噬魂阵终于完全将他困在了其中。
他毫不犹豫催动了杀招,在一片暴涨的灵力中刺向裴和光的心口,几乎拼着同归于尽的邪气将其猛地一绞。
数十道青色的光柱从邪气和噬魂阵中爆发,将宁不为布置的阵法打得七零八落,宁不为遭到阵法反噬,行动迟了一瞬,便被人一掌击中的丹田,重重地砸在了石头上。
碎裂的石块簌簌而落,宁不为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紧接着翻身躲过了刺向自己腹部的利剑,收回了空中停悬的朱雀刀挡住了裴和光随之而来的剑气。
“别垂死挣扎了,乘风。”裴和光不急不缓地往剑中注入灵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同猛兽看着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我现在才用了不到半层的修为,你就已经接不住招了,方才那三个大乘期甚至没在我手底下走过百招——
就算你们全都一起上,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宁不为手中的朱雀刀被死死压了下来,停在了离他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剑尖上闪过冷冽的光,裴和光将他抵在墙上,露出了一个同宁行远一模一样的微笑,声音温和道:“乘风,你知道我为何能有这么多灵力么?因为回、春、阵。”
宁不为的瞳孔骤然缩紧,双目赤红死死盯住他,“你说什么!?”
“宁行远的回春阵确实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不过代价便是用施术人自己的寿命和气运作为交换。”裴和光注视着宁不为眼睛里的自己,仿佛在透过这个影子看向另一个人,“可是傻不傻呀?用自己的命去换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的命,还自诩苍生道,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往他的回春阵里动了些手脚,宁行远每次施阵,他用来救人的寿命和气运便会有一半来到我身上,等再过几年,那些被救的人无缘无故暴毙,剩下的也会回到我身上。”裴和光轻声细语道:“我本来是想让这些寿命和气运回到宁行远身上的,可惜……真的太有吸引力了。”
裴和光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恨和不甘,“他明知道我只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却不肯帮我想办法让我活下去!他将我藏在澹怀院,我只能当他的影子!凭什么!?
我们是双生子,我们一母同胞,我才是宁家的嫡长公子!为什么我要被扔到凡间界的荒村里,他却在宁府享受着锦衣玉食,享受着无数人的追捧和艳羡!?人人都喊他大公子喊他行远公子,可这些都该是我的!宁行远本来是祖父给我起的名字!”
“就因为我天生没有灵根!就因为我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裴和光面容扭曲地看着宁不为,愤怒、怨恨、不甘心,他眼睛通红,伸手摸了摸宁不为的脸,声音突然又温和了下来,“乘风,我想过放弃的,我有想过和行远一起好好将你养大,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就可以了……”
“可是所有人都在逼我!连你和行远都在逼我!”裴和光周身的灵力骤然增强,原本由宁不为控制的阵法被他牢牢控制在了手里,将宁不为整个人都困在了其中。
宁不为全身的经脉都被强行封闭,无论是灵力还是邪气都被七杀阵牢牢压制进了丹田,全身都动弹不得,连挣扎都做不到。
“你看,我只是多用了一点儿灵力,你就变得无力反抗。”裴和光将他手中的朱雀刀随手扔到了地上,“乘风,这一切都结束了,我费了这么多心力,只不过是想让你炼成无情道。”
“为什么必须是无情道?”宁不为靠在石壁上有些艰难地问。
“因为我们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会孤身一人,根本不会有人来爱我们。”裴和光的灵识逐渐开始入侵他的识海,如同恶鬼般的声音在宁不为耳边低语:“宁行远说你修不成无情道,那我就偏偏要你修成。”
宁不为原本小幅度挣扎的手臂缓缓垂落。
【三更】
——
山崩地裂,日月无光,通天血阵之下众多修结阵士苦苦支撑却仍然阻止不了下落地越来越快的血阵,不时便有修士灵力枯竭从高空坠落,其他人来不及救人,便会落进血魔之口沦为肉食,而数之不尽的血魔还在呜呜泱泱疯狂的往崩裂的沉月山上爬,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在撕扯无力反抗的猎物,让人毛骨悚然。
天涛尺停在半空,冯子章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通天血阵,好像他伸长了胳膊跳一跳就能够到,然而半个时辰以前,这血阵还离他们很遥远。
他不得不将天涛尺又往下放了放,和飞过去的血魔差点撞上。
“这样下去顶多再能坚持半个时辰,通天血阵就会彻底着落,将八卦大阵彻底毁掉。”大黄抱着宁修,面色焦急地看向山顶,“快要来不及了。”
他怀里的宁修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地打了个哆嗦。
沉月山上形势严峻,山下也没能轻松到哪里,在这里留下的修士大多都是筑基期,战斗力远不如山上的修士,只能躲进附近的断壁残垣中勉强自保。
崔元白早就化身成紫炎刀吓退了好几个试图来抢天涛尺的修士,江一正道:“这样下去不行,天涛尺在这里太扎眼了,要不咱们也找个地方躲起来?”
大黄点了点头,扫视一圈,看向不远处的宁府旧址,“跟我来。”
这里的房间大多都已经残破不堪,有的甚至只剩了半面墙根本做不了遮挡,正当他们几个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谢长明和葛云阳露出脑袋来,“这边这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冯子章和江一正顿时五味杂陈。
片刻后,大黄几个还是进了房间,才发现房间里的人并不算少,谢长安谢长明兄弟两个,还有看护他们的谢问时谢江南姐弟,葛云阳抱着葛云兮和看着他们的一名女修,另一个角落里坐着青丹宗的即墨鸿彩和步清师兄弟四个,等他们一进来,原本就逼仄的房间瞬间就变得满满当当。
谢长安蹲在大黄身边半晌,问道:“他怎么一直在睡觉?”
谢问时伸手将他拽了回去,看向大黄的神情有些戒备。
“小山很能睡的。”冯子章道:“不用担心,他睡够了就醒啦。”
崔元白十分霸道地挡在宁修跟前,面色不善地盯着谢长明和葛云阳,他们三个在万玄院时便常打架,眼看又要打起来,江一正赶忙将崔元白抱到一边。
步清抱着膝盖担忧地看着外面是不是蹿过的影子,不放心地又加了层法阵,她看向即墨鸿彩道:“师兄,咱们能不能活下来啊?”
即墨鸿彩面色凝重,“但愿吧。”
房间里气氛十分压抑,在一片静默中,宁修突然惊醒,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外面的血魔们闻声而动,开始疯狂地撞击门窗。
“没事没事,只是做噩梦了。”大黄去他识海里逛了一圈,松了口气,低声哄他:“小山别哭,爷和小黑还有你哥哥姐姐都在,你爹爹和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宁修抽了抽鼻子,泪眼朦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软乎乎地喊他:“黄黄~”
“哎,在呢在呢。”大黄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啊别怕。”
宁修带着哭腔:“爹爹~要爹爹~”
“爹爹马上就回来了,你再睡一觉,醒来就能吃糊糊和肉肉了。”崔元白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小山乖乖的,要听话。”
宁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呆在了原地,小手指着窗户,“木木~”
“木木是谁?”仰灵竹疑惑地看向窗户。
房间里的人不约而同看向宁修指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连大黄都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容貌俊朗的青年从窗户上跳下来,走到大黄跟前,半跪下来轻轻抓住了宁修的小手,笑道:“这样你都能认出来啊。”
“木木~”宁修见他变大,伸手就想要抱抱,却被木原拒绝。
“小山,我抱不到你。”木原有些遗憾地看着他的小手穿过自己的掌心,虚虚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恰好路过,正好察觉到你的气息,就来见见你。”
“小山和木木~似,好~盆友~”宁修大概是刚睡醒,舌头还有点没捋直,但说得很努力很真诚。
“嗯,我们是好朋友。”木原笑了笑。
宁修指了指外面的窗户,“黑黑哒~”
“你乖乖睡一觉,起来外面就天亮了。”木原对他说。
宁修伸手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小肚子,木原失笑,“嗯,还能吃你最爱的米糊和烤肉。”
宁修脸颊上还挂着泪珠,但还是咧开嘴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哒~”
木原又多看了他两眼,回给了他一个微笑,而后起身消失在了原地。
宁修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木木?”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发毛,大黄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脸,“小山,你看见什么啦?”
“木木~”宁修乖乖回答:“可似不见啦~”
大黄拍了拍他的后背,刚想再问两句,结果一低头就发现宁修又彻底睡了过去,便帮他盖好的绣着小黄鸭的小被子。
是以也没能注意到宁修攥起来的小拳头里亮起来的微弱的青光。
——
沉月山深渊。
原本已经不再挣扎的宁不为缓缓睁开了眼睛。
识海内,一黑一白两股灵识将那股青色的灵识绞在中间,数不清的符咒阵法和太极印层层叠叠将青色的灵识禁锢在其中防止他逃跑,朱雀刀与赤渊剑的具象直取青光命门。
三道实力强劲的灵识在识海中缠斗不休,宁不为甚至没来得及问褚峻在什么地方渡命劫,裴和光的灵识就拼着被太极印联合噬魂阵撕裂了小半的待机趁机逃了出来。
山洞内,原本阖眸入定的裴和光猛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他睁眼的瞬间,宁不为的朱雀刀便刺向了他的心脏。
半息的时间,裴和光便瞬移到了宁行远的尸体旁边,猛地咳出了一口污血,他面色阴鸷地盯着宁不为,怒极反笑道:“你竟然和褚峻那种人结了道契。”
宁不为冷嗤一声:“我的家务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裴和光手掌下的藤蔓根茎应声而断,阴沉道:“没想到褚峻自身难保都还过来帮你算计我,真是情深义重。”
“对付你这种不要脸的就不用讲道义。”宁不为握紧了手里的朱雀刀。
其实是他之前和褚峻聊天时谈起裴和光一介凡人如何修炼的问题,其中一点就是即便他用了别人的灵根和丹田,但灵识肯定是他自己修出来的,凡人的灵识天然就比有灵根的修士弱,所以他和褚峻才在识海里埋伏了这一手,防得就是裴和光想再夺舍。
裴和光这下灵识受到了不小的创伤,他猛地一甩袖子,上百道灵力凝结而成的冰刺轰然砸向宁不为,宁不为因为这些冰刺迟了半步,只抓住了宁行远尸体的半块袖子,刺啦一声,裴和光便带着宁行远的尸体飞上了深渊。
宁不为赶忙跟上。
裴和光抓着宁行远的尸体上来的瞬间,便被上百修士团团围住,大部分修士还在想办法阻止血阵下落和绞杀源源不断的血魔。
褚屹师兄弟三人都受了重伤,便不敢再轻敌,警惕地盯着裴和光的一举一动。
宁不为先是在阵中受了重伤,而后在识海中通裴和光的灵识缠斗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半途握着朱雀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然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追着裴和光飞到了沉月山顶。
谢酒抓着房晚臣站到了裴和光身边。
裴和光冷冷一笑,默念了几句法诀,原本正在缓缓下落的通天血阵轰然降落了大半,原本支撑着血阵的数百禅杖和无数法相被压得粉碎,结阵的修士们遭到反噬心神遭到重创,从高空跌落,运气好的跌在中间被其他修士隔绝出来的空地上,运气不好的便落入了血魔的口中。
“看见了吗,你们根本就是蚍蜉撼树。”裴和光看向宁不为的朱雀刀,勾起嘴角道:“虽然宁行远的这副躯壳不怎么合适,但也勉强能用,待血阵落下八卦阵毁,通天血阵便完成,我带着我的人原地飞升,至于你们——就跟修真界和人间界一起化作我脚下的尘埃吧。”
血魔变得越拉越多,几乎要将他们站的地方彻底湮没,抵抗血魔的修士们在不停后退,悬在众人头顶的通天血阵下落的速度不断加快,数不清的修士不约而同一齐攻击裴和光,然而正如他所说,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他们甚至看不见一点能赢的机会。
宁不为被强悍的青色灵力撞开,旁边不知道是谁拽了他一把,血魔的利齿擦着他的肩膀险险而过,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碎剧痛不已,闭塞的经脉和灵力邪气一并耗尽的识海发出枯朽的抗议。
他一手攥紧刀鞘,另一手攥紧了手里的朱雀刀。
“血阵当初乃是狄怀用玲珑骨祭阵而成,一旦压下来,你那个小半截玲珑骨化的儿子也会跟着一并融合进去;褚峻替你儿子挡了十七州的灵力,八卦阵若是被毁他便只有爆体而亡这一个结局——
乘风,现在还剩一炷香的时间,你手里的朱雀刀确实是上古神兵可镇万阵,那么,你想好是镇哪一个了吗?”
裴和光微微笑道:“你是要救宁修,还是救褚峻?”
“宁不为!八卦阵可以再想办法修补,快让血阵停下!”有人怒吼道。
“修补成的八卦阵可以封印血阵,先修八卦阵!”有人声音急促道。
“八卦阵!”
“血阵!”
急促而崩溃的声音仿佛比周围数之不尽的血魔还要嘈杂,宁不为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不停震动挣扎的朱雀刀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裴和光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响:“你是要救宁修,还是救褚峻?还是你们一起去死?”
戏谑而得意的声音带着嘲讽,“你不是修成了无情道么,怎么现在还举棋不定?心软什么?”
正当这是,大黄操控着天涛尺带着冯子章等人冲破血魔地阻碍朝着他们这边飞了过来,“宁乘风!停下!”
“宁不为!快!要不来不及了!”
“快补阵!大家坚持住!宁不为,随便哪一个都行!”
“你要救谁?你在心软什么?”
“乘风,乘风,把刀放下……”
“不要抵抗……放松……”
狡猾伪装的灵识十分轻易地就突破了宁不为心神不定的识海,贼心不死试图再次夺舍,这次裴和光没有像之前那么谨慎,而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的神、灵二识直接涌进了宁不为早已脆弱不堪的识海。
宁不为在他进入自己识海的一瞬间,手中的朱雀刀骤然变大,数百丈高的朱雀刀法相在他背后现于世间,朱雀神兽火焰般的羽毛在空中飘动,清亮的啼鸣声响彻天际,无形的剑意与道心的威压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撼地久久无法回神。
而通天血阵上空,一袭白衣的修士清冷出尘,垂眸凝望着血阵之下的黑衣修士,绯色的赤渊剑法相解开了隐匿的身形,流动的灵气与巨大的太极印牢牢附着在血阵上方,与赤渊法相一起同朱雀刀遥相呼应。
宁不为纵身而起,提着朱雀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冲向了半空压下来的血阵。
“宁不为!”
“宁乘风!”
“爹——”
“宁!乘!风!”裴和光的神、灵二识愤怒地嘶吼出声。
宁不为手中的朱雀刀轰然融于整个血阵,而他举刀的手也被血阵融去了大半血肉,森白的指骨上还黏连着淋漓的血肉,他盯着自己识海中的裴和光狞笑道:“我说过,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会带着你一起去死!”
血阵上空的褚峻飞身而下,用力地握住了宁不为那只只剩下嶙峋白骨的手,而后伸长胳膊将他牢牢护在了自己怀中。
道契的封印被彻底解开,裴和光的神、灵二识被强硬地轰出了宁不为的识海,没有了肉身的依托,裴和光在通天血阵中痛苦地嘶吼出声,却无处可逃。
赤渊剑随同朱雀刀一起融进了通天血阵,将裴和光的魂魄牢牢困在其中。
“他们……竟是要与裴和光同归于尽!”卫涟不可置信地看着血阵同样被困住的两个人。
“大概还是想救下他们的孩子吧。”谢致眼角微微发红。
“爹!太尊!”冯子章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想要飞上去,然而却被旁边的郝诤困在了原地。
一边哭一边往上飞的崔元白也被尚暖薇抱了回来,江一正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的小黑被大黄按住,旁边的仰灵竹一脸担忧,却没有像其他人这么冲动,她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血阵的颜色好像变淡了一些?”
道契完全解开,宁不为几乎要疼昏过去,他只觉得不管是神识还是灵识都像是被人撕扯成了碎片,魂魄正在被血阵缓慢的溶解,他的手紧紧攥着褚峻,低声道:“再……坚持一下。”
褚峻垂眸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血色和他有些扭曲的神情。
宁不为扯起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结果还是选了宁修这个小东西。”
褚峻对着他露出了个温和的笑,“你都肯和我一起死了,还是我赢了。”
裴和光的魂魄死死盯着宁不为和褚峻,愤怒不甘的嘶吼道:“你们休想就这样困住我!”
他话音刚落,地上宁行远的尸体和房晚臣猝不及防就出现了血阵之中,他钻进了宁行远的尸体里,以房晚臣抵挡轰然落下的雷劫。
他捂住了腹部的血洞,阴恻恻道:“虽然宁行远修的苍生道飞升需要渡无量雷劫,有你们帮忙挡雷,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宁不为勾起了嘴角,对褚峻道:“行了,咱们走吧。”
然后在裴和光如同五雷轰顶的目光中,褚峻和宁行远毫无阻拦地离开了血阵,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这不可能!你们怎么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通天血阵!?”裴和光在血阵中开始了剧烈的挣扎,然而却无济于事。
即便宁不为和褚峻修为强大,也扛不住这么强悍的血阵,几乎在落地的瞬间,两个人就瘫到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溶解的破破烂烂,郝诤还有褚屹等人直接冲了上去给他们护住神魂。
宁不为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艰难地睁着眼睛,看向头顶正在逐渐消散的通天大阵。
宁行远尘封已久的魂魄缓缓现于通天血阵之中,他的目光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残破不堪的宁城,掠过哭泣哀嚎的怨魂和林立的尸骨,掠过数不清的枯萎藤蔓,掠过精疲力竭身受重伤的崇正盟修士,落在了宁不为的身上。
裴和光崩溃的嘶吼声仿佛离得他十分遥远,但是他眼中的画面却又如此的清晰。
“宁行远!你竟然还活着!”裴和光试图冲破血阵的禁锢,却被旁边用来挡命劫的房晚臣死死抱住。
裴和光猛地转头,“你不是房晚臣!你是谁!?”
抱着他的人撤去了化形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裴和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惊愕,“阿辞?”
谢酒抱着他的手丝毫未松动,笑道:“师尊,他们都不愿意陪你一起死,你怎么就没问过我呢?”
“我愿意陪你一起死,别怕。”
话音落下,通天血阵逐渐变得透明,木原的身形隐于其间,对着宁行远的魂魄微微颔首,而后血阵与数之不尽的血魔彻底消散于众人面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磅礴浩瀚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他的魂魄之中,而后无边无际的回春大阵以沉月山为中心飞速蔓延,转眼便蔓延至了八府十六州和中州,带着澄澈灵力与微微暖意的大阵覆盖在整个十七州上空。
浮空境、暗域高台、论道山、灵力通道入口四处与宁行远所在的沉月山遥相呼应,以五行之术构筑起了新的禁制,而后无边无尽的灵力借由回春阵从四面八方重新回归到了八府十六州与中州,原本生机耗尽灵脉断绝的巽府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无数细小的幼苗破土而出,在血腥与哀风中重获心生。
灵力落,八卦阵被彻底修复。
宁不为眼前的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但他还是费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回春阵下身影越来越模糊的宁行远。
他仿佛一下子离宁不为很近,近到宁不为只要稍稍抬起手就能碰到他。
宁不为几乎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来,试图将青年拉住留在尘世,然而那点微薄的力气终于消耗殆尽,他那只满是嶙峋白骨的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就像当年他留不住宁故和李笑寒,五百多年过去,他同样留不下宁行远。
枯死的种子重获新生,化作藤蔓缠绕在宁行远的手腕间,对着宁不为耀武扬威地扭了扭身子。
眉眼温润的青年一袭玄衣如墨,揣着袖子站在他面前,看向同他十指相扣的褚峻,看向他们身后的宁修等人,对宁不为露出了个熟悉而温柔的笑容。
而后转过身,一人一藤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哥……”
宁不为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间章:玲珑下
第172章 万玄(一)
半个月后, 万玄院。
“……通天血阵可以融炼魂魄吞噬万物,虽然有朱雀刀和赤渊剑相护,但他们两个的魂魄还是受了重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尚暖薇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真没想到, 他们两个竟然会为了宁修做到这种地步,但凡晚出来几息, 行差踏错半步, 都可能会魂飞魄散。”
“毕竟都是当爹的人。”郝诤习惯性的摸了摸胡子, 却摸了个空,只能摸摸光滑的下巴, 聊胜于无。
尚暖薇多了看他那光滑的下巴两眼, 忍不住笑道:“师兄, 你这没了胡子,瞬间年轻了一千岁有余啊, 前两天还有几个女修跟我打听你现在有没有道侣呢。”
郝诤颇有些生气道:“王滨那个老匹夫, 打不过就玩阴的, 给我把胡子给燎了,杀了他都不解恨。”
尚暖薇支着头笑得十分灿烂,突然脸上的笑容一收,苦着脸道:“师兄, 那三个神经病又来了。”
“说谁神经病呢。”嬉笑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白发修士就出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啧啧, 峻峻真过分, 好茶都送到你们万玄院来了, 都没给他的亲师兄们留几罐。”
圆脸修士和另一名穿得花里胡哨十分骚包的修士一齐进了门。
“我觉得大师兄说得很对,峻峻跟人结为道侣都没邀请我们观礼。”褚屿整了整衣袖,确保上面一丝褶皱都没有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继而看向郝诤,拖长了声音道:“诤诤啊——”
尚暖薇忍笑忍得肩膀不停抖动,郝诤一脸痛苦地微笑,“二师兄,您说。”
褚屿坐到了褚屹身边,同他一起认真地品起了茶,摆了摆手道:“我们就是比较好奇,他们俩男的是怎么生出孩子来的,其他的是捡来的,但最小的那个奶娃娃可是有他俩的家族印记,我们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褚岖长相十分喜庆,小眼睛笑得弯弯的,没去管自己正在喝茶的两位师兄,哥俩好搂住郝诤的脖子,“万玄院这么多年终于研究出孕子丹来了吗?有的话给我几颗玩玩呗。”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郝诤连连否认,试图将自己从禁锢中解脱出来。
褚岖遗憾道:“唉,白高兴一场。”
郝诤一脸麻木,完全不想问他要孕子丹的目的。
“三位师兄事务繁忙,可想好何时启程了?”尚暖薇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我们一点儿都不忙。”褚屹哈哈笑道。
“对,每天就是喝茶下棋遛弯养养花,无聊地很。”褚屿赞同地点头。
褚岖拍手,“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有没有觉得外面其实也很有意思,不如咱们在万玄院玩几百年再回去吧?”
“三师弟说得有理。”褚屹捻起旁边的葡萄一口一个,“不过得想个名头才是。”
旁边跟他抢葡萄的褚屿眼睛顿时一亮,“不如就说小师弟当年对我们痛下杀手后幡然悔悟,觉得自己有愧师父的教导,于是苦心孤诣历经千难终于又将我们复活如何?”
褚屹眯起了眼睛,“不错,但是缺少一点故事性。”
“这样,其实峻峻复活我们是想要三个傀儡替身,我们一开始因为魂魄虚弱无法反抗,后来忍辱负重终于重新打败了峻峻,然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褚岖背着手在房间了走了一圈。
“好,这个好。”褚屹满意地点点头。
“或者再加一点,峻峻的小道侣见我们三个可怜于心不忍,帮助我们出逃,然后被峻峻发现——”
“师兄,三位师兄。”郝诤听他们越编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决定还是将这三尊大佛交给褚峻去应付,“峻峻——啊不对,褚峻他今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了,你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他?”
“不去,他都将我们三个做成傀儡了,我们才不要去看他!”褚岖义愤填膺。
褚屹褚屿赞同点头。
“不过我们可以去嘲笑他。”
“走!”
尚暖薇和郝诤:“……………”
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师兄。
——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全部碾碎,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剧痛难忍。
这让宁不为有些烦躁。
他只依稀记得在和很多人打架,朱雀刀也没了,但最后好像是……赢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头顶上湛蓝的天空和上面飘着的柔软的白云,带着暖意的阳光洒在脸上,有些轻微的灼热感,而后随着轻拂过来的微风缓缓消散,身下的绿草好像比天上的云还要柔软几分,带着阳光独有的蓬松清香。
本能告诉宁不为这里是他自己的识海,但是尚未完全回笼的记忆中,他的识海明明是被邪气缠绕包裹的无数断壁残垣。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有些茫然地坐起来,呆愣愣地看着一望无际的绿意在阳光和微风下轻轻晃动。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自己的识海里突然出现其他人,宁不为下意识便要出手,谁知脱手而出的灵力冲击到对方眼前便瞬间柔和了下来,甚至还颇为欢快地围着对方绕了一圈,亲亲密密挂在了他身上。
宁不为目光不善地抬头,而后就被对方的过分俊美的长相惊艳了一下,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仿佛沉静的潭水,让人想凑上去……嗯?
宁不为低头看着自己十分熟练搭在人家腰上的手,陷入了沉默。
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大魔头犹豫了片刻,就被对方抱进了怀里,淡淡的清苦味萦绕在周围,宁不为原本紧绷僵硬的身体瞬间变得放松舒适,甚至心底还有点雀跃。
热乎乎的,很好闻,很好抱,无比安心,让人不自觉想沉溺其中。
在放手和抱得更紧之间纠结了半息,宁不为决定顺从本能,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位小友——”褚峻平静出声。
“你叫我什么?”宁不为不爽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爪子却没有松开。
褚峻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乘风?”
宁不为依稀记得自己的名字,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看见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隐隐有些期待地看向自己。
“……”宁不为沉默片刻,果断撒开了手。
褚峻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宁不为看见便忍不住有点心软,又伸手将人抱住,心虚道:“我、魂魄受损,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你是谁,不过我看咱们两个结着道契,应该是对非常恩爱且信任彼此的道侣。”
褚峻不太放心道:“可倘若我们是被迫结的道契呢?”
宁不为:“?”
“比如说一方强迫另一方,又或者我们之前很恩爱,现在又因为误会斗得你死我活……”褚峻眉心微蹙,顿了顿,“该如何?”
宁不为觉得自己受损的灵识没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褚峻说的这种可能,幽幽道:“我是绝对不可能强迫别人做我道侣的,除非——”
“除非什么?”褚峻问。
“除非长成你这样的。”宁不为克制住自己想亲上去的冲动,慢悠悠地移开了目光,“开个玩笑别当真。”
“放心,就算咱们恢复记忆之后解除道契,我也不会缠着你,咱俩都是大男人,不可能儿女成群,所以也不会有牵挂,一拍两散很容易。”
褚峻赞同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很潇洒地在识海中养起伤来,保持着礼貌客气但偶尔有些越界的交往。
宁不为正在阳光下打坐调息,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漆黑的夜色中,他将褚峻抵在石头上粗暴的吻着对方;褚峻靠在躺椅上动弹不得,而他霸道的欺身压上;褚峻被他按在床柱上……被他按在矮几上……被他粗暴地扯开衣服——
总之十分霸道嚣张,还带着强迫的意味,很有魔头风范。
宁不为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有些稳地喘了口气,看向不远处打坐的人,对方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干净地如同霜雪清泉,很容易让人心生歹念。
还真被猜对了,他果然禽兽不如糟蹋又强迫了人家,还自以为爱得深情,强行结了道契。
是个禽兽无疑了。
虽然还没完全想起来,但宁不为觉得这样很不对,很不好。
褚峻调息完毕,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宁不为蹲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愧疚和心疼,认真地看着他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强迫你了。”
褚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宁不为想扶他的肩膀,但是快要碰到他时又克制地收回了手,“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是峻峻,对吗?”
褚峻冷不丁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宁不为赶紧帮他拍背,神情有些落寞道:“原来你连我喊你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褚峻一脸木然地盯着他,刚要开口说话,识海外面突然传来了渺远的嘈杂声。
第173章 万玄(二)
“小山怎么还不醒过来?”崔元白蹲在床上, 伸手戳了戳宁修睡得粉嘟嘟的小脸蛋,“他会不会饿死啊?”
冯子章正在给小黑挠肚皮,闻言道:“郝院长已经派人来看过很多次了, 这两天应该就能醒了。”
“而且小山是金丹修士, 他不吃不喝饿不死的。”江一正看向旁边睡着的宁不为和褚峻, 担忧道:“倒是爹和太尊, 脸色看着一天比一天苍白。”
当时血阵消失,宁不为和褚峻便昏死了过去,又因为俩人的手死死交握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便只好将他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反而省得他们分开守着。
仰灵竹在桌子旁边调安神香, 抬起头对江一正道:“他们魂魄受损, 所有精气都去了识海自行修养,脸色看着便苍白许多,这样才是正常的。”
江一正恍然大悟, 这时大黄从外面推门而入,掸去了衣服上沾的晨露, 眼底挂着俩黑眼圈,很不客气地骂道:“裴和光这个王八蛋,好端端地破什么禁制,这下好了,爷再也变不回本体了。”
他这半个月一天一趟往暗域跑,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再变回威风凛凛的六足原型, 连小土狗都变不回去了。
“当人不好吗?”崔元白纳闷道:“我就不喜欢当刀, 除了打架的时候。”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大黄垂头丧气地瘫在了椅子上, 仰头看着屋顶道:“爷是狻的时候多威风啊。”
“咦, 刚才爹的手是不是动了一下!?”守在床边的江一正突然道。
“啊啊啊刚刚眼皮也动了!”冯子章激动道。
吓得被他挠肚皮的小黑龙一个激灵翻了个身,支棱起龙脑袋凑到宁不为脸上闻,“嘤?”
宁不为皱了皱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大大小小五个人脑袋外加一颗龙头,居高临下趴在他头顶上空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饶是他胆子大,也被这惊悚诡异的画面吓得心脏骤停的一瞬。
“爹,你醒啦?”冯子章眼睛发红。
“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江一正使劲吸了吸鼻子。
“爹爹,你头疼吗?”仰灵竹小心地问。
“爹爹,你再不起来就要张蘑菇啦。”崔元白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嘤嘤嘤嘤!”小黑激动地扑到了他的肚子上,又被旁边一脸凶神恶煞的大黄给提了起来,“乘风,别发呆了!”
宁不为感觉自己脆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团棉花里,他木着脸听着爹声一片,强行压下心底怪异的欣慰,两眼发黑喃喃道:“怎么……这么多?”
他竟然强迫褚峻给自己生了这么多孩子!
而且看上去都蠢兮兮的一点都不聪明!
“太尊也醒啦!”江一正眼尖,激动地看向躺在宁不为旁边的褚峻。
宁不为顿时浑身一僵。
“太尊?”
“爹!”崔元白从床这边蹦到另一边,险些踩到宁不为的肚子,被大黄眼疾手快给拎了起来,悬在半空大鹏展翅,对褚峻笑道:“爹你醒啦!”
褚峻脸上的表情同样空茫,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宁不为。
宁不为扯了扯嘴角,讪讪一笑:“六个……也不算多哈,好歹都长大不用操心——”
“哇!”
话没说完,一道清亮的啼哭声在他们耳边响起。
宁不为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抄坐了起来,待看清自己怀里抱着的奶娃娃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攥着褚峻的另一只手还没撒开,连带着褚峻都被他从床上扯了起来。
宁修哭得惊天动地,宁不为有那么一个刹那想把这个小东西给丢出去,但是见他脸色憋得通红,又生怕给憋死了,一边动作熟练地晃着胳膊一边茫然无措地看向褚峻:“这、小孩怎么哄?”
褚峻动了一下手,示意他松开。
宁不为赶忙松手,而后用空出来的手熟练地给宁修拍背,拍到一半顿住。
为什么,他这么,熟练?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很快怀里的小娃娃就止住了哭声。
宁修察觉到宁不为和褚峻熟悉的气息之后,终于抽泣着睁开了眼睛,委屈中还带着些害怕,软乎乎地喊:“爹爹~娘亲~”
吓死小山啦~
宁不为刚醒过来受到的冲击属实有点大,听宁修喊爹娘,也完全没有要答应的意思,伸手戳了戳宁修睡得粉嘟嘟的小脸蛋,“小胖子。”
宁修伸手攥住了他的食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奶声奶气道:“爹爹~不要戳~脸脸~”
宁不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逐渐扩大,觉得这小孩儿还挺好玩,恶声恶气道:“啧,我就戳。”
宁不为力道有点没收住,宁修疼得小嘴一瘪就要哭,而后被褚峻将他从宁不为手里给解救了出来,抱进了怀里,还给他发红的小脸敷上了层灵力,用拇指给他擦掉了泪珠。
“娘亲~”宁修委屈成了个小包子,使劲往他怀里钻,只留给宁不为一个小屁股。
宁不为有点好奇地伸手想揪他的耳朵,被褚峻攥住了手,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
“……啧。”宁不为很不服气地抱起了胳膊。
“太尊,爹他这是怎么了?”江一正第一个察觉出宁不为有点不太对劲,小声地问褚峻。
褚峻抱着宁修抬起头来,语气平静道:“太尊是谁?”
其他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们魂魄受损,许多事暂时没办法想起来。”宁不为见状道:“虽然两个男人能生孩子还生了这么多很匪夷所思,但你们娘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追问他,让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噗!”正在悄悄喝水的大黄一口喷了出来。
“啊,哦哦。”冯子章除了听懂失忆之外其他完全没能理解,但还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放心吧爹。”
大哥点头,其他的几个自然跟着一起乖乖点头。
虽然仰灵竹觉得宁不为不是失忆,可能是撞坏了脑袋,她低下头开始悄悄地翻药包。
大黄放下茶杯,觉得还是得找个大人来管,结果一推门就看见三个修士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我们是褚峻的三位师兄。”
大黄顿时松了口气,景和太尊的师兄,不管是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十分地靠谱——起码比冯子章靠谱!
褚峻一脸淡定地将宁修哄好,宁修被哄好之后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想要宁不为抱。
宁不为伸手抵住了他的小脑门,嫌弃道:“我讨厌小孩,离我远点。”
“爹爹~抱~”宁修睁大了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刚才被他戳到的脸颊还微微发红。
“我警告你——”
“爹爹~抱抱~”宁修往他这边走了两步,结果被棉被绊了一下,直接栽进了他怀里。
宁不为眼疾手快,不等脑子反应过来,已经将小崽子抱进怀里了。
“哒~”宁修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宁不为顿时忘了刚才的嫌弃,兴致勃勃地冲他做鬼脸。
褚峻将趴在自己背上的崔元白拎下来,刚准备下床,余光便看见大黄带着三个人走进了房间。
“乘风。”褚峻伸手拽了拽宁不为的袖子。
宁不为捏着宁修的小脸转头看向他,“嗯?”
“峻峻!师兄们来看你啦!”
褚屹跑过来就往褚峻身上扑,褚峻拽着宁不为的袖子干脆利落往他背后一躲。
宁不为毫不犹豫将褚峻护在身后,干脆利落抬脚便踹。
“嗷——”
一刻钟后。
褚屹满脸幽怨地盯着宁不为,宁不为轻咳一声,歉然道:“大师兄见谅,我们失忆一时没想起来,褚峻他胆子小。”
褚峻躲在他背后,淡定地点了点头。
褚屹褚屿褚岖三人:“…………”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褚屿率先反应过来,一本正经道:“我们是来专门同你道谢的,毕竟之前峻峻将我们制成傀儡,是你救了我们,为此还同峻峻反目成仇,两败俱伤结果导致失忆……”
宁不为恍然道:“原来如此。”
咔嚓一声响。
宁不为转头,就看见褚峻手中捏碎的床栏杆。
“这木头年代久远,太脆了。”褚峻目光平静地收回了手。
“小心些。”宁不为拿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确认没事之后才将他的手放了下来,看向褚屹三人时疑惑道:“师兄们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来看望一下你们。”褚屹摆摆手,起身道:“既然你们和好如初我们就放心了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三个人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地消失在了房间里。
宁不为一脸莫名其妙,褚峻盯着自己的手,动了动,对宁不为认真道:“手疼。”
“啧,真娇气。”宁不为撇撇嘴,但还是拿起来给他揉了揉。
宁修见状也趴在褚峻的膝盖上,鼓着腮帮子使劲给他吹了吹,“娘亲不怕~”
褚峻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宁修的头,目光却落在了宁不为的脸上,“真乖。”
宁不为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但还是压下了心底怪异的感觉,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像你三位师兄说得那么简单,还是等我们全都想起来再做决定吧。”
“做什么决定?”褚峻疑惑。
“要不要解除道契。”宁不为捏了捏他的掌心,“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喜欢我的?”
褚峻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有道理~”宁修学着褚峻用力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小山也~喜欢爹爹~”
宁不为挑了挑眉,就见宁修又看向褚峻,“小山还喜欢娘亲~”
褚峻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宁不为哼笑道:“他千辛万苦将你生下来,你当然得喜欢。”
褚峻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宁不为带着愧疚和感动的神情望着他,“你给我生了这么多孩子,真的辛苦你了。”
褚峻:“…………”
第174章 万玄(三)
“嘶, 你早就想起来了是不是?”三天后,勉强恢复全部记忆的宁不为幽幽地盯着喂宁修吃饭的褚峻问。
褚峻帮宁修擦了擦下巴上沾的肉沫,淡定道:“什么?”
宁不为一脸严肃道:“今早上我亲你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反抗, 之前我在识海中抱你一下你都不乐意。”
宁修张着小嘴巴没等来下一口饭, 只好茫然地抬起头来, “亲亲?”
褚峻轻咳了一声:“孩子听着呢。”
宁不为抱起宁修放到自己腿上, 然后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眯起眼睛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在识海中不小心神交的那次?我偷偷亲你的那次?还是我想……”
宁修眼睁睁地看着勺子里的饭离自己越来越远,委屈巴巴地被他爹捂着耳朵,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认真地抗议:“小山~想吃饭饭呀~”
褚峻在宁不为的逼问之下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神交的那次。”
然后动作优雅地端起他的米糊喝了大半。
等褚峻觉得味道不对放下碗,就对上了坐在他的腿上的宁修震惊又受伤的控诉目光。
“好你个姓褚的,你竟然给我演戏。”宁不为气得磨了磨牙, 端起旁边的碗一饮而尽, 等咽下去才发觉味道不对,低头一看结果端错了宁修盛米糊的小碗。
最后一滴米糊滴落在了桌子上。
因为刚盛出来太热·所以乖巧等待·结果最后一口米糊都来得及喝到的宁修呆愣愣地看着被娘亲和爹爹清空的小碗,安静地坐在宁不为腿上, 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时不时还抽噎几下,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宁不为指了指褚峻,没好气道:“咱俩的账多着呢。”
说完就抱起不停掉金豆豆的儿子进了厨房。
一炷香后, 又因为差点失手烧了厨房被江一正给凶巴巴地赶了出来。
宁不为站在窗户前严肃地重申:“我真的只是不小心!”
——
“……若不是你三位师兄用的药, 你俩也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郝诤道:“但毕竟神魂受损, 就算现在恢复了记忆, 但平日里还是会偶尔比较迟钝反常一些, 比如不小心一起喝掉你们儿子的米糊。”
尚暖薇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但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嘲笑。
“调理一年半载应该就不会有事了。”郝诤笑眯眯道。
褚峻点了点头, 盯着他的下巴道:“你的胡子呢?”
宁不为敢向天道发誓,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了郝诤额头蹦起的青筋。
“可别提了,师兄之前在沉月山和王滨交手,被他使诈把胡子给燎了一半,没办法只好全给剃掉了。”尚暖薇笑嘻嘻道:“怎么样,是不是看上去年轻了一千岁?”
宁不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气得郝诤差点将他们给轰出去。
“算了,不和你们一般见识。”郝诤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虽然说新禁制已成,八卦阵也已经被完全修复,通天血阵也消失了,但当时沉月山大战,各大宗门世家的精英弟子都损失了大半……”
宁不为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茶杯,待郝诤停顿时突然开口问道:“八卦阵……是如何修复的?”
郝诤愣了一下,“你不记得了?”
“只隐约记得些片段。”宁不为皱了皱眉,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地想,都想不起当时具体的情形。
郝诤看向褚峻,褚峻轻轻点了一下头,“当时的事情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当时的损伤最厉害,也正常。”郝诤道:“正好,沈溪等人也在万玄院,借这个机会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众人解释清楚。”
“他们来万玄院作甚?”宁不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眉梢微动,“贼心不死还想打玲珑骨的主意?”
尚暖薇接话:“这倒不是,沈溪如今是崇正盟新任盟主,今日特意带人来看望你——”
“咳咳咳!”宁不为被茶水实打实呛住。
“——的道侣景和太尊。”尚暖薇道:“不管怎么样,也是无时宗的师叔祖。”
“何况褚峻的三位师兄也在此……卫涟在沉月山大战中不幸陨落,那对双胞胎顶了上去,王滨死后王家做鸟兽散,沈家和青丹宗……”郝诤同褚峻低声分析着如今的十七州的局势。
宁不为不耐烦听这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就听旁边的尚暖薇道:“朱雀刀消融在了通天血阵中,你如今可有心仪的本命法宝?我这儿有块万年玄铁正愁着没处放。”
宁不为眯起了眼睛,“尚副院长可是缺什么材料?”
尚暖薇压低了声音道:“那位黄先生你能不能借我几年,狻兽可是上古神兽,难得一见的教学样本。”
宁不为痛快点头,“成交。”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大黄抱着宁修打了个喷嚏,使劲揉了揉鼻子,“哎哟祖宗,你别哭了,你爹他们应该是去中门殿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一刻钟后。
中门大殿,人头攒动。
郝诤说沈溪带了几个人来还是保守了,单这么一眼望去,这阵势瞧着并不比之前在沉月山上的小。
宁不为堂而皇之地进了中门殿,顶着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眼睛,挑了个离褚峻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顿时对他不满的目光又多了许多。
毕竟大殿内绝大多数人都是站着的,能落座的不过寥寥二十余人,而宁不为坐的位置乃是上位中的上位,但众人也只能心下不忿,面上却不敢多说。
对面的褚屹开心地对他挥了挥手,“小可爱。”
宁不为抽了抽嘴角,盯着那白毛咬牙问褚峻:“我能揍他么?”
褚峻不慌不忙道:“他大乘大圆满。”
“哦。”宁不为顿时收敛起挑衅的神情,语气真诚道:“我突然觉得大师兄还挺平易近人的。”
“此次邀众位前来,主要是为了半个月前的沉月山一战。”郝诤道:“沉月山一战,十七州众修士齐心协力抵抗通天血阵,最后宁不为宁道友与景和太尊褚峻二人不惜性命,以各自本命刀剑将恶人裴和光困于通天血阵,又按之前褚临渊褚盟主陨落前留下的指示,同——行远公子等人一道,将八卦大阵修复,拯救苍生于危难之间……”
宁不为愣了一下,同褚峻传音疑惑道:“宁行远?”
他完全想不起当时里面还有宁行远的事情,但并不妨碍他眼睛中亮起的光,“什么意思?我哥他还活着?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见到他?”
褚峻心中一紧,握住了他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忍,“乘风。”
宁不为愣了愣,旋即像是猜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脸上有一瞬间的落寞,“魂魄受损,我、控制不太好情绪,没事。”
“……事情还要从五百多年前说起。”郝诤叹了口气,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大约六百年前,当时还是十七州宗门世家录排名首位的宁氏一族,家主嫡子的夫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里的弟弟是罗天灵体,万年难遇的修炼天才,然而哥哥却没有灵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当时宁氏一族内各房各支内斗严重,又有大能推算双子亡宁的说法,为了抢夺主家的继承权不落人口舌,便命人将哥哥送去了凡间界,剩下的那个自然成了宁氏的嫡长公子,也就是后来的宁行远。
宁行远十六岁便自创回春大阵,位列天机榜榜首,后又同褚临渊等好友前往凡间界游历,不成想却被当年送去凡间界的双胞胎哥哥裴和光所救。
此时宁行远等人偶然发现了从梨城到凡间界的入口有所松动,便开始细查此事——
“当时他回十七州后曾来万玄院告知我此事。”郝诤叹了口气,“可我等派人前去探查,并无发现,后来便不了了之,可如今看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刚愎自用……”
三年后,宁行远将裴和光带回了宁府,二人平日里都是以宁行远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但裴和光身为凡人日渐衰老,便逐渐开始不满,甚至在宁行远的回春阵中动了手脚。
“大约五百一十八年前,巽府辰城的旁支出生了孩子,本该早夭,却被景和太尊所救,裴和光便想借此子之身修炼,指派宁帆诬陷宁故与李笑寒夫妇,最终辰城宁氏旁支被灭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被宁帆带走……”
而后宁行远发现了宁帆所做所为,便将宁乘风带回了宁府抚养,裴和光贼心不死,往当时年仅五岁的宁乘风身上种下了心魔,耐心等待机会。
“直到,五百年前,宁行远等人终于找到了修补八卦阵的原因。”郝诤看向旁边的沈溪,叹了口气道:“沈盟主,剩下的便由你来说吧。”
沈溪起身,虚虚对众人行了一礼,肃容道:“我所说是我师尊褚临渊陨落前交代,他希望能将整件事给修真界,”
她看向宁不为,“也给他们在世的亲人有个交代。”
五百年前他们终于找到了八卦阵为何会破损的根本原因,几万年之前修士们强行打破凡间界和修真界禁制导致灵力缓慢泄露,而三万年前,狄怀以玲珑骨祭阵而成通天血阵更是加快了灵力的泄露。
“……八卦阵本身就会因为压制血阵和二界入口的存在逐渐破损,他们五人起初是想修补八卦阵,然而发现有血阵在,无论修补得再好,始终会有阵毁之日。”沈溪道。
宁行远与桑云合力推测出了八卦阵毁的具体时间,同时宁行远又推算出了自己和整个巽府死劫将至,五人便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宁行远应死劫瞒过天道,实则强行将魂魄完整保留于尸体等待八卦阵毁,而其他四人则各自有对应的职责,只待浩劫到来,逆天改命,拼死一搏,毁了通天血阵,在凡间界和修真界之间重修新的禁制,让八卦大阵重新运行……
“当时他们所推测天机乃是十七州无人生还的浩劫。”沈溪道:“行远公子原本可以不顾巽府自行渡死劫生还却为整个十七州而孤身埋于地底五百年,桑云祖师因为窥探天机而灵根尽断,原本修为奇高却再也无法修炼,明桑禅师五百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困守于暗域不见天日,晏锦舟前辈耗尽毕生心血于浮空境构筑起禁制之阵以真身镇之,师尊褚临渊奔走十七州筑灵力之道……五人最后以身殉道——”
“自此,修真界与凡间界禁制重构,灵力缓慢渗透,三千年后,禁制会自行消解,届时二界灵力再无隔绝,八卦阵万年后自行停止,十七州可再无如此动荡。”
语毕,众人哗然。
沈溪并不管这些人如何反应,语气坚定道:“我无时宗众弟子将奉先师遗命,看守禁制三千年,看守八卦阵一万年,凡敢破坏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大殿寂寂。
毕竟沈溪身后坐着无时宗四位师叔祖级别的大能,虽然嘴上说着名字已经划出了宗门录,但无时宗是出了名的护短,谁也不敢站出来跟沈溪公然叫板。
“至于玲珑骨——”沈溪字字掷地有声:“不过是行远公子等人抛出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完整的玲珑骨早就在三万年前被狄怀用来做了通天血阵。”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可宁魔、宁道友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呵,拙之真人飞升之前曾研制出一枚孕子丹,飞升前将这枚孕子丹交给了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坐在椅子上的褚屹懒洋洋道:“为了抢这枚孕子丹,我们师兄弟四人还血战了一场,可惜还是褚峻更胜一招。”
“没错,师弟后来心仪宁家这小子,便用了手段强迫他服下孕子丹。”褚屿振振有词道:“可惜后来宁不为因为救我们三人与褚峻闹掰,被褚临渊诓去偷那假的破骨头,消失了一年,其实是养胎去了。”
宁不为脑门上的青筋都快爆炸,咬牙切齿地转头看向褚峻,结果被褚峻抱以温柔又歉然的笑容。
肉麻地宁不为牙齿泛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然而围观的众人却恍然大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内心的想法:
啊,没想到景和太尊这么禽兽。
啊,万万没想到大魔头失踪一年原来是去生孩子了。
啊,看大魔头这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模样,果然是被逼的吧。
啊,不可置信……
褚岖暴脾气地一拍桌子,“你们这群猪脑子,用脚想想都知道,怎么可能真他娘这么巧,一块没了生机的破骨头能自己变成人,你们他娘的谁不是娘生娘养的!?”
郝诤站出来道:“我知道大家对宁修是不是玲珑骨所化有疑,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亲自验证。”
说完,大黄便抱着宁修从后殿走了出来。
虽然事先通过气,但宁不为还是臭着张脸很不爽。
宁修倒是不怕生,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众人,看见宁不为和褚峻的时候便开心地笑了起来,“爹爹~娘亲~”
郝诤抓起他的一只小手按在了身后的水晶圆球上,里面顿时出现一道金灿灿的灵光,他道:“这孩子不过是遗传了宁不为的天灵之体,又因为景和太尊修为高深,所以综合之下天生金丹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个修炼天才,除此之外灵力中毫无生机。”
他躲开,让众人亲眼去看。
宁修掌心的九叶莲散发着无形的光,将他身上所有的生机都牢牢包裹进了丹田之中。
片刻后,宁修如愿以偿坐在了他爹腿上,兴致勃勃地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确认这就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现在还只会啃手的众人:“…………”
不愧是行远公子他们,扔出来的幌子都能这么让人信服。
众人散去,及至半夜。
沈溪和褚峻郝诤几人在结界中会面。
宁不为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褚屹给他讲褚峻小时候上山捉兔子结果把腿给摔断的趣事,才勉强原谅了他们给他胡编乱造怀孕生子的破故事。
“……虽说我等可护宁修一时,但总会有人贼心不死觊觎于他,人心险恶不可不防。”郝诤对沈溪道:“多谢沈宗主帮忙遮掩。”
“郝院长无须多礼,这本也是先师遗愿。”沈溪转头看向宁不为,开口道:“宁道友,为了少生事端,还请原谅在下将你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隐去未提。”
宁不为抬眼看向她。
“当时行远公子与桑云祖师推测,您是破八卦阵毁之局的唯一一线生机,所以行远公子将朱雀刀交给了你。”沈溪道:“行远公子虽留魂魄在尸体,然而当初为救巽府灵力早已耗尽,真正的回春大阵其实分成两部分藏在了朱雀刀与刀鞘之中,只有将它们同时融于通天血阵才能真正发挥作用,通过阵法抽干血阵中的灵力用于回春,是以只能分散灵力,而无法救人性命,使人起死回生。”
宁不为眉梢微动,“所以?”
“所以,倘若没有太尊与赤渊剑同你一起相抗,恐怕你也……行远公子曾托家师给你带话,然而当时他并未来得及与你说。”沈溪道。
宁不为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他说了什么?”
“行远公子说,他实在无能,除了宁乘风这一线生机,再也寻不出任何解法。”
“他无愧苍生,但愧于宁乘风,使之踽踽独行五百年,只做了自己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若有来生,愿以血肉性命相偿。”
他以天地为棋盘,不惜赌上自己与无数人的性命,与天道相抗,争一个苍生无恙,强行将宁不为拉进了棋局,作为最后的杀招。
无情道之上,为苍生。
宁不为笑了笑,转头看向褚峻。
褚峻严肃道:“你都不舍得用元白打架。”
“所以我修不成无情道。”宁不为幽幽叹了口气,“好想揍他一顿。”
“没事,你都把他坟给掘了。”
“啊。”
“那就勉强算两清吧。”
第175章 辰城(一)
西北最后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 宁不为和褚峻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巽府商州辰城。
虽然宁不为在这里出生度过了五年,但对这里的记忆除了宁故和李笑寒,都是十分模糊的。
但现在看来,这座并不算大的城池保存的还算完好, 黑瓦白墙青石路, 很有人间江南的意境,又因为回春大阵的缘故, 原本枯败的大地早已恢复了生机, 西北那边还在落雪, 这边已经春暖花开。
湛蓝的天空下, 煦风和畅,绿草茵茵, 崔元白手里拽着风筝往前狂奔,小黑在天上跟风筝比谁飞得更高, 宁修迈着小短腿哒哒跟在后面,眼看就要跌倒, 被旁边跑过的大黄狗叼起来扔到了背上。
多亏了尚暖薇的刺激, 大黄一怒之下终于重新变回了狗,坚决拒绝了宁不为用自己交换玄铁的要求。
江一正带着仰灵竹在用柳枝编花环,冯子章从飞剑上跳下来,兴奋道:“爹!太尊!前面应该就是辰城了!”
宁不为伸了个懒腰,扭头对褚峻道:“我就说吧, 这儿离辰城很近,不用再坐飞舟了。”
褚峻给他摘掉头发上沾的柳叶,“可还记得你们家在何处?”
“我家我当然记得。”宁不为信誓旦旦道:“好歹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
一刻钟后, 宁不为站在城内的路口前, 盯着周围几乎一模一样的宅子发愣。
“爹爹, 我们家在哪儿?在哪儿?”崔元白迫不及待地问他。
宁修拍了拍大黄的脑壳,也跟着急,“家家,哪腻,在哪腻?”
大黄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耳朵,“我哪儿知道,你问你爹啊。”
于是宁修很听话的扭着小身子看向宁不为,“爹爹~在哪泥?”
宁不为默默转头看向了褚峻。
褚峻幽幽道:“虽然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应该是这边。”
说完,负手往右边的路口走了过去。
“…………”宁不为就知道。
宁府的宅子在辰城算是最奢华的一座院子,虽然跟宁城的主家完全没法比,勉强也只有澹怀院的大小,但却格外让人安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才算属于宁不为自己的真正的宅子。
他站在大门前,眉心的九叶莲微微发亮,门上浮现出淡淡的青色禁制,而后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迎接他们多年未归的主人。
一群不省心的崽子不等宁不为开口就蹿了进去。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梨城的宅子还空着,无时宗一见峰也在——”褚峻握住了他的手,“或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宁不为的目光落在被法阵保护得十分完整的门槛上,“就这里吧,其他地方人多眼杂,这里荒芜人烟倒也清净。”
清净是清净了,不过对几个闲不住的小孩来说,就变得有点难熬了。
“啊——子章,我好想回万玄院上课。”江一正头朝下挂在石榴树上,眼睛里倒映着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没有卖小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只有咱爹布置的作业。”
冯子章盘腿坐在草地上试图把不太老实的寻宝菇给种进土里,脸上被小蘑菇扇了好几个红印子,闻言道:“万玄院还有一个月才开学,掌教布置的作业我都还没来得及做……哎,大宝,回来,这里是咱家土壤最肥沃的地方!”
小蘑菇气得冒烟,使劲踹了他的虎口一下,一溜烟消失在了院子里。
“昨天小黑好像刚在这里埋过屎。”江一正幽幽道。
徒手吭哧吭哧挖好坑的冯子章:“啥!?你为啥不早说!”
“我也是刚想起来。”江一正翻身做到了树枝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冯子章看着自己满手黑泥欲哭无泪。
房间里,大黄正带着宁修小黑几个玩游戏,仰灵竹和崔元白一直赢,本来就半懂不懂的宁修和小黑两个很快就坐不住了,企图重新制定规则,结果被崔元白抗议,很快就小的哭大的闹。
宁不为和褚峻坐在榻上下棋。
“隔音结界真是个好东西。”宁不为将手中的黑子放下,一朵小蘑菇不小心蹦到了他的靴子上。
宁不为心血来潮,“今晚上咱们吃蘑菇炖鸡?”
踩在他靴子上的小蘑菇打了个哆嗦,赶忙往屋里蹦,冯子章袖子上挽灰头土脸地追在后面喊:“大宝回来!”
宁不为又落下一子,不满道:“起得什么破名字。”
小山大黄小黑大宝,早几百年前都不会起这么俗气的名字了,偏偏一个个还满意地不得了。
褚峻手中的白子刚落下,眼前便出现了一封燃着的信。
宁不为把信揪过来拆开,飞速扫了两眼递给了褚峻,“郝诤问你房晚臣该如何安排。”
当时通天血阵落下时,裴和光本想在血阵中用房晚臣挡劫,却不想是谢酒变做了房晚臣的模样,最后房晚臣是在沉月山山底的藤蔓堆中被人发现的,之后昏迷了许久,这两日才在万玄院中醒了过来。
褚峻拿过信仔细地看了一遍,而后折好放进了袖子中。
“新的禁制一并将梨城通往人间界的入口封住了,第一次开启需要半年以后。”褚峻道:“房晚臣毕竟是凡间界的人,久留修真界也不妥,郝诤的意思是想暂时让他来我们这里。”
宁不为手中的棋子一顿,“来我们这里?”
“他毕竟是裴和光的弟弟转世。”褚峻落子,“各大宗门世家因为通天血阵死了不少人,就算他在其中无辜,也难免会有人看他不顺眼。”
“你不也看他不顺眼么?”宁不为似笑非笑道:“当初在群怨幻境你可没少吃飞醋。”
“既然你提起来了,”褚峻将白子扔进了棋篓里,一副准备说教的模样。
“打住。”宁不为伸手往他面前一挡,“你少跟我算账,你又算不过我,你自己算算你之前瞒了我多少事。”
褚峻顿时沉默了下来。
宁不为叹了口气,一根手指轻轻敲着他的手背,“也就是我脾气好惯着你,但凡换个有点骨气的修士,早就不跟你过了。”
“……你待如何?”褚峻不动声色地看着宁不为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微微有些发痒。
宁不为试图露出个温柔和善的微笑,但那张俊脸怎么看怎么都不怀好意。
微凉的指尖落在了褚峻手腕凸起的小骨头上点了点。
“大师兄说,分房睡对道侣之间培养感情不太好。”
虽然他们时不时就会神交双修,但神交双修和道侣之间真正的双修到底不太一样。
宁不为这段时间养伤画册都偷偷看了一沓,但在万玄院人多眼杂而且事情繁多,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适当勾引一下自己没什么情趣的道侣。
褚峻淡淡道:“褚屹说的话都信不得。”
宁不为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句话说得很对。”褚峻见他神情变化,及时改口。
宁不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偶尔一声细微的噼啪声,燃着的熏香缓缓升腾散开,静谧安宁的氛围刚刚好。
宁不为穿着薄薄一层亵衣,他抬起胳膊,衣襟散落,劲瘦的腰身在昏暗的烛火下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褚峻靠在床头披着件外裳,眸光沉静地看向他,白皙纤长的脖颈隐没在领口处,只露出了一半的吻痕十分地……引人遐想。
宁不为深吸一口气,抱着胳膊坐在床上,苦大仇深地盯着横插在他们之间的宁修。
宁修站在床上使劲蹦跶了一下,继续开心地跟他们讲述今天自己怎么赢的游戏,“……小山和小黑~最厉害啦~打败了大黄和欢欢哥哥~用的无敌大刀!”
宁不为没好气地掐住了他的小腮帮子,恶狠狠道:“你今晚不是和大黄一起睡么?你怎么打开的结界?”
“姐姐?”宁修歪了歪脑袋,叉着小腰对宁不为道:“小山没有~打姐姐~”
褚峻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腰,“小山,不困吗?”
“不困!小山一点儿都不困!”宁修兴致勃勃扑进了褚峻怀里,软乎乎道:“娘亲~陪我玩~”
宁不为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放到了地上,没好气道:“不行,你娘亲今晚上没空。”
宁修站在地上,张着小嘴巴满脸疑惑:“为什么呀~”
“当然是因为——”宁不为使劲磨了磨牙,“我说没空就是没空,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宁修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认真想了想,乖巧道:“那爹爹陪小山玩儿~”
“你爹也没空。”褚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乖,去找大黄一起睡。”
宁修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软糯糯地拒绝,“不要~我要跟爹爹和娘亲睡~”
宁不为眯起眼睛威胁道:“宁小修,你已经是个两岁的大孩子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一个人睡了,你现在还有大黄陪着,知足吧。”
宁修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褚峻,“娘亲两岁的时候~也寄几睡吗?”
褚峻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岁的时候就自己睡了。”
宁修拽着自己的小枕头呆住了一会儿,“那~为什么爹爹和娘亲~这么——好几好几岁了,还要一起睡?”
宁不为和褚峻噎住。
宁修抬手揉了揉眼睛,失落道:“爹爹喜欢和娘亲睡觉觉~娘亲喜欢和爹爹睡觉觉~爹爹和娘亲都不喜欢和窝睡觉觉~”
宁不为抬手道:“不是你这个理解法。”
褚峻道:“现在你还太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可爹爹~说我已经是两岁的大孩纸了~”宁修难过地叹了口气。
“反正今晚不可以。”宁不为寸步不让。
宁修呆了呆,使劲想了想也想不明白,只好抱着的自己的小枕头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蹲了下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自言自语地哄自己:“窝一个人也可以睡哒~乖~窝不难过~窝走啦~”
然后在宁不为和褚峻疑惑的目光下,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向了门口,孤零零的小背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宁不为啧了一声。
褚峻无奈地笑了笑。
宁修十分难过地抱着小枕头准备推门,结果发现自己和小枕头都漂了起来,他扑腾了一下,转眼就落进了宁不为的怀里。
“爹爹~”宁修瘪了瘪小嘴,软软地喊了他一声,红红的眼睛下面还挂着小泪珠。
“就这一次。”宁不为严肃道:“明天晚上开始你就只能自己睡。”
宁修顿时眼睛一亮,连人带小枕头扑进宁不为的怀里使劲蹭了蹭,又蹦到了褚峻怀里,被褚峻挠了挠小肚子。
宁修抱着小枕头开心地在床上滚了一圈,躺在了褚峻和宁不为中间,还要他们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肚肚上,才心满意足地哼唧了一声。
“爹爹~窝今天赢了黄黄和欢欢哥哥~”
“嗯,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娘亲~窝今天用无敌大刀~赢了黄黄和欢欢哥哥~”
“嗯,很厉害。”
“窝今天灰常开心~刚刚和爹爹吵架~不开心~”
“呵。”
“但窝还是最喜欢爹爹啦!”
“啧,那就勉强原谅你。”
“窝也最喜欢娘亲啦!”
“嗯。”
“爹爹~今天开心吗?”
“……谢谢你祖宗,我今天开、心、死、了。”
“那窝也开心死啦!”
“窝困啦,爹爹~娘亲~我们一起睡觉觉叭~”
“……唉,睡吧。”
“爹爹~窝真的最喜欢你啦~”
“知道知道,我也最喜欢你,快睡吧。”
“哒~”
第176章 辰城(二)
“子章, 你怎么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江一正拖拖拉拉抄完一页心法,咬着毛笔问坐在对面的人。
“大哥昨天晚上收到了封信,一晚上没睡,大宝也跟着闹腾。”崔元白打了个哈欠, “我变回刀才睡着的。”
仰灵竹也跟着一起放下了毛笔, 旁边在纸上乱画的宁修顶着一鼻子墨水歪了歪脑袋,看向冯子章, “大哥哥~”
冯子章叹了口气, 从袖子里拿出信来摊开, “是云中门的信, 他们想请我回十三峰。”
“可当初是他们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从云中门的宗门录中抹去了名字。”江一正愤愤道:“他们怎么还好意思来找你!”
“大哥立道之后修为飞速提升,如今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 对云中门来说,已经可以做长老立山门了。”仰灵竹道。
毕竟这几百年云中门连崇正盟一百二十宗门都没进去过, 出过的资质好的弟子除了一个闻在野进了万玄院却早早夭折之外,便是冯子章的师父闻鹤深了, 之前闻鹤深一手掌控云中门, 后来犯错被驱逐到凡间界,十三峰的内门弟子全部陨落,对云中门而言可谓是元气大伤。
当时除名冯子章便是看他和魔头亲近想要撇清关系,沉月山大战后,现在整个十七州的势力重新洗牌。
宁不为和褚峻现在声名大噪, 后面更有三位大乘修士撑腰,更不用提无时宗和万玄院都与他们往来甚密……
云中门自然也起了心思。
若是没有冯子章他们断然不敢跟宁不为和褚峻攀关系,但冯子章现在不仅是元婴大圆满修士, 在万玄院得了郝诤青眼, 更是宁不为亲口承认过的儿子, 这时候不赶紧攀扯更待何时?
“……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呐。”崔元白像模像样地说完,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房晚臣,“房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房晚臣笑道:“这你倒是能记得清。”
他昨日才被人送到这里,刚到时见这是座荒城时难免心里发憷,但是看到宁不为和褚峻这两个旧相识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之后,反倒放下了心来,闲来无事便来教宁修和崔元白读书识字,顺便受宁不为之托,看管一下冯子章和江一正,让他们赶紧把万玄院布置的课业做完。
结果刚开始没多久,便出了这么件事情。
冯子章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看向房晚臣,问道:“房先生,你觉得我该不该回信?”
房晚臣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冲着乘风兄,你不妨去问问你父亲他们的意见。”
冯子章恍然大悟,抓起信就跑了出去。
“好了,大家继续做课业。”房晚臣又重新燃了一炉香。
宁修攥着毛笔在纸上画圈,蹭到仰灵竹身边,学着之前江一正说悄悄话的样子,小声问:“三姐姐~窝听不懂呀~”
仰灵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事,听不懂才好。”
“为森么?”宁修把娘亲偷偷塞给自己的糖咽了下去。
“因为听懂的话你就长大了。”仰灵竹笑了笑,“长大了就会有很多烦恼,会不开心。”
“烦恼是啥?”宁修又问。
“可能就是你以后都没糖吃了。”仰灵竹打了个比方。
正在悄悄往嘴里塞糖的宁修小身子一颤,手上的墨水蹭了一下巴。
长大和烦恼一点儿都不好。
不能吃糖糖,想想就好可怕。
“宁修,上课不可以说小话,也不可以偷偷吃糖。”房晚臣蹲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宁修闭紧了小嘴巴,一脸无辜。
“听话,吐出来。”房晚臣叹了口气,“这是你今天吃的第五块糖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去跟你爹谈谈了。”
宁修打了个小嗝,乖乖地把糖吐在了房晚臣的手心里,奶声奶气道:“房房~不找爹爹谈谈~好不好?”
房晚臣拿帕子擦干净手,“吃多了糖牙齿会坏掉。”
宁修眨了眨眼睛,“娘亲说,窝似金丹修士,不会哒~”
房晚臣:“…………”
可恶的修仙世界。
“这个给你。”宁修把一颗新的糖塞进了房晚臣的嘴里,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乖巧又认真道:“房房~吃掉了糖糖~就不找爹爹谈谈~”
房晚臣:“……好吧。”
你可爱,你有理。
——
宁不为正在口苦婆心地劝大黄去万玄院。
“那块万年玄铁真的特别好看。”宁不为蹲在大黄狗面前揪它毛茸茸的大耳朵,“我已经失去朱雀了,你难道忍心看我再和它失之交臂吗?”
大黄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咬他的手,被宁不为灵活地躲开,咔哒咬了个空,“爷才不去!尚暖薇那个女人太凶了!上次竟然把爷尾巴上的毛薅秃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竟然想把爷往火坑里推,打死爷都不去!”
宁不为继续祸祸它的大耳朵,“你可是上古神兽,她一个小小的小乘期修士,你竟然还怕她,多给你们神兽丢面子。”
“嘁,你还好意思说爷!”大黄哼唧道:“你不照样怕褚峻这个小乘期的修士,他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让你打狗你就不敢追鸡!”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宁不为不服气道:“再说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明明是他怕我!我从来都不听他的话!”
“乘风,过来一下。”褚峻的声音隔着窗户从房间里传来。
“哎,来啦!”宁不为将手里的狗耳朵一扔,转眼就消失在了大黄跟前。
被自己的大耳朵甩了两巴掌的大黄:“…………”
宁不为进屋就看见冯子章一脸忐忑地望着自己,手里还攥着张纸。
褚峻在慢悠悠地喝茶。
“哟,万玄院的年底大考成绩出来了?没合格?”宁不为拽过他手里的纸,幸灾乐祸道:“你爹我当年可是年年榜首——嗯?”
宁不为三两眼看清纸上的内容,脸上的笑容就顿时收敛了起来。
“另一页呢?”宁不为问。
“啊?”冯子章愣了一下,磕磕巴巴道:“没、没有另一张,就、就只有这一页啊。”
冯子章说完,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褚峻。
褚峻摇了摇头,“让你爹看看。”
冯子章垂头丧气地将藏在纳戒里的另一页信纸递给了宁不为,不太放心道:“爹,你看了别生气,也别难过。”
宁不为展开另一张信纸看了起来。
果不其然,提到了五百年前闻在野为救他而死,整个云中门自此后继无人,其弟闻鹤深因他而流放凡间界,唯一的希望也被他强行带出了云中门……
这当然不是写给宁不为看的,自然措辞也委婉美化了许多,不过意思就是这么意思,摆明了拿捏住了冯子章心软,即便是为了不让宁不为在背后遭人议论戳脊梁骨,他冯子章也得回云中门。
不过他们写这封信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冯子章会这么实诚,把信直接交给了宁不为和褚峻。
宁不为直接被信里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冯子章讷讷道:“我、我收到信之后,一时竟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免得他们用这个把柄拿捏爹,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宁不为将信往桌子上一放,撩起眼皮看向他。
“不过我感觉很生气,很不舒服。”冯子章咬牙道:“我虽然修的是至善道,可又不是烂善道,他们就是觉得有利可图来威胁我,可我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毕竟他爹现在的名声好不容易变好了些,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他不想云中门的人借此生事,他不回去就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许多莫须有的攻讦就会又落到宁不为身上。
想想就觉得憋屈。
“子章,我阻止血阵是为了救宁修。”宁不为扯了扯嘴角,“当年闻在野救我也仅仅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明白吗?”
冯子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可以喊我魔头败类,现在因为一时之利喊我道友道君,明天同样可以因为利益说我本性难移,魔头就是魔头……”宁不为轻笑了一声:“但就算他们说出花来,那些称呼和名声对我来说就是个屁,到时候谁惹我不痛快了,我照杀不误。”
冯子章这才恍然大悟,“啊,爹,我明白了。”
褚峻便问:“你明白什么了?”
“我要去揍他们一顿。”冯子章提起剑来,对宁不为和褚峻行了一礼,语气坚定道:“揍到他们不敢再来骚扰咱们,见到就跑,爹,太尊,我去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踩到了剑上蹿了出去。
宁不为愣在了原地,转头看向褚峻,“我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褚峻失笑,“子章大了,便随他去吧。”
宁不为眉梢微动,刚要说话,面前就突然出现了另一封信,符纸燃烧的灰烬悠悠落在了茶杯里。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这么多信要我看。”宁不为两根手指将信封捏了过来拆开,神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怎么了?”褚峻见他脸色不对。
“谢酒还活着。”
第177章 辰城(三)
“……是几个月钱被离府的一处凡人聚居的村子外被人救回去的, 刚开始魂魄受损记忆不全还好,但是后面应该是想起来了,便让村子里的人通知了崇正盟……”
一个年轻的小修士紧张地看着宁不为和褚峻,因为过于紧张还嘴瓢了好几次。
很快有无时宗的长老赶来, 挥挥手让他去到了一边, 小修士才松了口气。
这位长老应该是无时宗里辈分很大的,他对褚峻行礼道:“师侄孟晚见过师叔……和宁道友。”
褚峻示意他不必多礼。
“沈宗主要处理崇正盟的繁多事宜, 很多宗门世家对这件事情都意见纷纭, 崔家那边又联合了几个宗门步步紧逼想让我们把谢酒交出去……”孟晚干笑道:“您二位也知道, 现在整个十七州百废待兴, 若是贸然将谢酒处置恐怕会引起崔家等世家不满,若是留在无时宗也不合适, 我等听闻宁道友与他曾是至交好友,我们便斗胆将二位请来……”
最要紧的是, 谁知道他会不会杀心未消继续为祸十七州,又或者被崔家带走埋下隐患, 一番发自肺腑的陈词, 其实就是不想处理谢酒这个烫手山芋。
推来推去,自然推到了宁不为和褚峻这里。
既堵住了崇正盟各大宗门世家的嘴,又看在褚峻的面上送了宁不为一个大人情,不得不说,沈溪这件事情处理得很漂亮。
宁不为再次感慨, “你看看人家褚临渊收的徒弟。”
想想家里那几个课业都得有人看着才能做的崽子他就糟心。
褚峻捏了捏他的掌心,对孟晚道:“先带我们去看看。”
“好,师叔, 宁道友, 这边请。”孟晚赶忙带路。
“不必紧张。”褚峻一边走一边传音给他。
宁不为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的食指, 掩在两人的宽袖之下,哼笑一声:“我没紧张。”
虽然他话说得轻松,但在看到谢酒的一瞬间,心里还是微微发沉。
之前他大概是用了某种化形术稍微改变了面貌,如今化形术消散,宁不为终于从他的眉眼中找出昔日崔辞的模样来。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形销骨立连衣裳都显得十分单薄,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倦容。
看到宁不为,他先是惊讶了一瞬,旋即了然,声音沙哑道:“他们竟然把我这个烫手山芋推给了你。”
宁不为拉开椅子坐在了他对面,两个名字在他嘴里转了半晌,最后他还是目光平静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崔辞。”
谢酒扯了扯嘴角,“你自己都改名叫宁不为了,还叫我从前的名字作甚?”
“我……我当年不知道你去了宁城找我。”宁不为看着对面谢酒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顿了顿,“后来崔家说你失踪了,我去巽府找过许多次,但都一无所获。”
谢酒靠在椅子上,神态放松道:“你当然找不到我,我不慎误入了地底的一个结界,在里面困了三百年。”
宁不为皱了皱眉,却听谢酒嗤笑一声:“你倒也不必觉得愧疚,虽说我当年是打着找你的名义去了巽府,实际上是受够了家里人喋喋不休的管教,赌气同他们吵架之后跑出去的……后来我在巽府的荒原上碰见过你几次,不想见你罢了。”
宁不为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呵,你觉得是为什么?”谢酒抱着胳膊,脸上一片嘲讽,凉凉道:“我们崔家不管是主家还是旁支都人才济济,偏偏我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废物占了嫡长,天天逼我做着做那,根本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我早就受够了。”
谢酒笑道:“我不想再跟崔家沾上半点儿关系。”
宁不为愕然,“你为何从来不与我们说?”
“你是高高在上的宁家小公子,天灵之体,修炼天才,兄长又是大名鼎鼎的行远公子,前途一片大好,闻在野他宗门虽小,可他是整个宗门进万玄院的独苗,宗门举全力培养——”谢酒哂笑道:“和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能理解得了我?当时你们是能说服崔家那群人,还是有能力带我离开崔家?”
“我去找你也不过是有个理由,并非真的担忧你的生死,不必自作多情。”谢酒声音平平道。
宁不为生生被他气笑了,“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那你为何还要心甘情愿地帮裴和光?”
谢酒神色一滞,目光变得幽静深远起来,“我当年误入结界,是他救了我的命,他还收我为徒,带我走遍十七州和凡间界……他将我从泥淖里拽了出来,我为何不能心甘情愿的帮他?就算他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
宁不为从房间里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褚峻正站在门外看院子里种的牡丹花,闻声转身看向他,“谈得不顺利?”
宁不为摇了摇头,方才谢酒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若是褚峻要你帮忙你帮不帮?若是他一心赴死你陪不陪他一起?’
宁不为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褚峻。
宁不为鲜少在外面同他这般亲近,更鲜少会在他面前露出这么疲惫和无措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宁不为总是看起来无坚不摧,像柄不会弯折永远带着煞气的刀。
只是现在这刀看起来有些累。
可怜兮兮的。
褚峻将他抱进了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
宁不为抱紧了他的腰,声音有些发闷,热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氤氲到了他的皮肤上,带着细微的灼热和痒意。
“我是不是很差劲。”
父母被人杀害无能为力,家族遭难一无所知,朋友苦闷困于泥潭也全然不见……就连褚峻带走他身上的生机替宁修扛劫,他也是后知后觉。
自私自利,狼心狗肺。
褚峻笑着捏了捏他的后脖颈,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一阵酥麻,仿佛将他连带着头发丝都慢慢揉搓了一遍。
“自然不是,我的道侣天下第一好。”
话音刚落,褚峻就看见趴在他肩膀上的人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根,连锁骨都浮上了一层浅淡的绯色。
褚峻喉结微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结果这刀像是要燃起来,气得抬起头瞪他,“你堂堂太尊,怎么能如此轻浮。”
抬起头来的瞬间,宁不为才发现褚峻的耳朵梢也微微发红,瞬间就眯起了眼睛。
褚峻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宁不为啧了一声,嘀咕道:“老不修。”
褚峻抬手覆在他后脑勺上,将他重新按回了肩膀,抱进了怀里。
宁不为的脸整个捂在他衣服里,瓮声瓮气问:“你干什么?”
“抱你。”褚峻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又神色认真道:“为老不尊。”
大概是褚峻那句话对宁不为来说威力实在有些太大,又或者是大魔头心情郁闷到心花怒放跨度太大,又又或者,这趟出来没带着宁修这个碍事的小崽子,总之宁不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哐哐哐数十道结界和阵法落下,宁不为抬脚将房门踹上,一边亲着褚峻的下巴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接连带倒了两把椅子撞开了一方矮几都没能阻止他的恶劣行径。
褚峻倒也极其配合,任由他为所欲为,贴着他耳朵边声音沉哑地喊他乘风,这简直比合欢宗的合欢散还要厉害上几十倍。
但凡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宁不为扫开桌子上的茶具,霸道又嚣张地将人按在了桌子上。
褚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倒映着他的模样,眼尾微微泛红,白皙修长的脖颈上落着他刚才发疯咬出来的红痕,看着勾人摄魂,旖旎夺魄。
宁不为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鼻尖,哑声道:“你再喊一遍。”
褚峻偏过头来冲他露出个有点戏谑的笑,“嗯?喊什么?”
“刚才在门口你喊的什么?”宁不为将随手扯下来的黑色发带蒙在了褚峻的眼睛上,挡住了让他险些失去理智的勾人目光,“乖,再喊一遍。”
褚峻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轻声道:“夫君?”
宁不为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愉悦到开始冒泡泡,等他冒完泡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褚峻压在了桌子上,那根原本蒙着褚峻眼睛的发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绑在了他的手腕上,被褚峻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了乌黑的桌面。
宁不为有点迷糊的看着褚峻,“等、等等,是不是搞错了——唔。”
褚峻俯身吻住了他,低声笑道:“什么错了?”
“啊?”宁不为被色所惑,被难得主动的褚峻吻得晕头转向,“嗯?”
窗外月华如练,散落满天的星子像是被揉碎的明珠,闪闪烁烁,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消散在柔和的晚风里,隐约模糊的喘息声与交谈声触碰到厚厚的结界,又消弥于无形。
“……乘风,放松些。”
“姓褚的——”
噼啪作响的烛火落下几滴烛泪,室内顿时融进了夜色。
“你该喊我什么?”
“夫、夫君!”
“……你慢些!”
“好。”
淡青色的床幔悄然落下,又泛起阵阵涟漪。
一夜好眠。
第178章 一见(一)
宁不为缓缓睁开眼睛, 两眼放空呆滞地在阳光下轻轻晃动的床幔流苏愣了半晌,对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呆滞化作了震惊。
明明最开始他压着褚峻调戏,哄他喊自己夫君, 还为了满足自己恶劣的心思用发带蒙住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想尽办法占便宜为所欲为。
但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他被褚峻为所欲为,还、还被迫求饶喊些乱七八糟的……
宁不为抬起手来, 手腕上还印着一圈清晰的红痕, 甚至隐隐有些青紫的痕迹, 可见昨晚他被绑了多久。
昨晚的褚峻虽然也很温柔, 但完全跟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判若两人,那幽深又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太过刺激。
宁不为不理解。
宁不为大受震撼。
他那么温柔贤惠聪明体贴的道侣去哪儿了?
“醒了?”一只冷白修长劲痩有力的胳膊没有任何阻挡地将他揽进了怀里。
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让宁不为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昨晚的荒唐事, 大魔头只觉得脑袋要冒烟,他挣扎了一下想起开, 竟然没挣动。
宁不为:“!!?”
他不信邪,又多用了几分力气, 结果那胳膊搂得他更紧了些, 他的后背紧贴着褚峻的胸膛,熟悉的清苦味道霸道又不容抗拒地将他包裹在内,恼人的轻笑声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恼了?”
宁不为轻嗤了一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冷不防使劲一挣,不仅对方纹丝不动, 反而他自己被诓了一下,整个人都被褚峻抱进了怀里。
那清瘦漂亮的手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和褚峻在识海中神交,神识大多时候都没个固定的形状, 两团雾气而已, 他还真没仔细研究过褚峻的身材, 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比自己稍微瘦弱纤细上那么一些。
然而昨天晚上仔细研究起来,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褚峻的肩膀比他宽一些,褚峻的身体比他结实一些,褚峻的力气比他大一些,就连褚峻的……宁不为老脸一红。
真是岂有此理!
姓褚的果然是老谋深算!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仙气出尘,真不要脸起来他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在床上哄得他晕头转向,结果最后自己还很没骨气地求饶,宁不为越想越愤愤,气急败坏地一口咬住了褚峻的手。
褚峻也好脾气地由着他,另一只手很体贴地滑下去给他揉腰,略带歉意道:“昨晚有些……过了,下次我节制些。”
宁不为正懒洋洋的用他的虎口磨牙,闻言震惊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还有下次!?”
褚峻也愣住,神色认真道:“不舒服么?”
“不舒服!”宁不为恶声恶气道。
“那我解开道契的封印重新验证一遍。”褚峻淡定道。
道契可以将结契双方的感知和情绪事无巨细地传递给对方……宁不为脸色瞬间涨红,然后就看见了褚峻眼中狡黠的笑意。
大魔头崩溃地骂了句脏话,抬脚便踹,正踹到褚峻的小腹上,踹完就跑下了床。
然后被人握住脚腕拖了回去。
双重的愉悦刺激排山倒海般袭来,宁不为觉得自己堂堂一个魔头可能会死床上,悲愤又绝望地一口咬在了褚峻的肩膀上。
…………
就在他终于觉得可以歇一歇的时候,睁眼便看见平日里清冷出尘不沾烟火的景和太尊微微一笑,语气肃然道:“我可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验证。”
宁不为震惊地望着他,突然眼前一黑。
雪青色的发带蒙住了他的眼睛,褚峻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沉进了他的心脏里。
“难怪你喜欢。”
“乘风,很好看。”
*
宁不为最后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懒洋洋地趴在褚峻身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褚峻拢起他的头发,用发带替他绑好,低声问道:“谢酒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宁不为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我没难过。”
褚峻揉了揉他的头。
“好吧,只有那么一点儿。”宁不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疲惫地阖上,声音沙哑道:“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他做这些事情有自己的苦衷……”
‘宁乘风,我从来都没把你当过朋友,你要不是宁家的小公子,你哥要不是宁行远,我才不会围着你转!’
‘……别傻了,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你自己识人不清,你自己真假不分……’
宁不为深吸了一口气,就被人托住了下巴,捏了捏脸。
大魔头英俊不凡的脸被捏得变了形,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盯着褚峻幽幽道:“你干嘛?”
“世间许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褚峻道。
“哈?”宁不为愣了愣,“说人话。”
“我就是想捏。”褚峻笑道。
宁不为张嘴就咬。
“也许只是这个答案不管对你还是对他而言,都比真相容易接受。”褚峻任由手指被咬,慢条斯理道:“过分执着,易生魔障。”
宁不为反手就捏了回去,将他的嘴巴捏住,“你还是闭嘴吧,我不想听你上课。”
褚峻乖巧地点了点头,宁不为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就听褚峻悠悠道:“不然我们再——”
“没有不然,没有我们,也没有再!”宁不为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拖长了声音嘟囔道:“峻峻,你年轻,你力壮,我认输。”
褚峻额头的青筋抽了一下,温声诱哄,“乘风,换个名字。”
宁不为迷迷糊糊道:“景和太尊。”
“再换一个。”
“姓褚的。”
“嗯?”
“……褚掌教?”
一声熟悉的轻笑,宁不为陡然一个激灵,然而到底晚了半步。
景和太尊身体力行地给大魔头好好上了一课,让他彻底知道了什么叫“掌教”。
翌日。
宁不为生龙活虎地踩在了天涛尺上,端详着旁边的褚峻,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褚峻,你最开始真的是修杀戮道不是修的合欢道?”
“…………”褚峻淡定地睁开眼睛,面不改色道:“你我神交已久,双修功法也炼了许多,刚开始多少都会受到影响,一时克制不住实属正常。”
宁不为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不可置信道:“你竟比我高两寸?力气还比我大这么多?”
不是大魔头自满,他这个身高,他这个力气,鲜少能碰上对手。
褚峻语气中颇有些无奈,见宁不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解释道:“少时修习杀戮道之前,确有过一段时间修习他道。”
宁不为顿时来了兴趣,“修习的何道?”
褚峻不疾不徐道:“炼体之术。”
宁不为看着他颀长悦目的身姿,震惊道:“怎么可能。”
寻常炼体的修士无不膀大腰圆身形健硕,绝不可能如褚峻一般身高腿长肩宽腰细这般赏心悦目,难不成他用了什么障眼法骗了自己?
宁不为往后踉跄了一步。
“只修习了三个月便放弃了。”褚峻笑着将人拉回了身边。
“为何又放弃了?”宁不为觉得褚峻应当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
如今身形飘逸出尘若仙的景和太尊沉默半晌:
“太丑了。”
第179章 一见(二)
巽府商州, 辰城。
宁修趴在草地上和小蘑菇一起挖坑,小手小脸上都糊满了泥巴,小袍子上也黑一块灰一块,惨不忍睹。
小蘑菇在他前面的一块土地上使劲蹦了蹦, 示意他挖这里。
“这里吗?”宁修吭哧吭哧开始挖, 一边挖一边自言自语道:“这里给爹爹住~”
然后又在离很远的地方挖了个坑,“这里给娘亲住~”
最后在两个大坑旁边各自挨着挖了个小坑, “我~轮流着住~带着大宝一起~”
最近晋升宁修新宠的小蘑菇满意地抖了抖伞盖, 跳进小坑里示意他把自己埋起来。
宁修又撅着小屁股把它给埋进了土里, 奶声奶气地问:“大宝~你要睡觉觉吗?”
大宝抖了抖伞盖, 自己满意地睡了过去。
宁修用沾着泥巴的小手戳了戳小蘑菇,见它没有任何反应, 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那好叭~我去找欢欢哥哥玩~”
他从地上爬起来, 提起自己的小铲子,光着小脚丫啪叽啪叽踩过水坑, 想去前院找崔元白。
昨晚刚下过雨, 院子里的花落了大半,到处都是雨后潮湿带着泥土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花香,宁修皱了皱小鼻子,跑得更快了一些。
“哎呀~”脚下一滑, 他就连人带铲扑进了水坑里,转了转头见周围没人看见,思考了一小会儿, 就自己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辰城的宁府宅子并不算小, 对现在的宁修来说更是超级超级大的迷宫, 尽管他在这里感觉住了好久好久,但有时候还是会在里面迷路。
大哥哥和二姐姐三姐姐天天都在拿着毛笔画画,房房也天天看画不肯陪他玩,欢欢哥哥和小黑只肯偶尔陪他玩一玩。
黄黄每天都在睡觉,睡得好久好久,他扯着黄黄的大耳朵喊都没办法叫他起床。
懒狗狗~
因为腿短没办法跟自己随时能化刀的欢欢哥哥飞天遁地掏鸟窝的两岁幼童忧愁地叹了口气。
好想宋宋掌教和兮兮还有谢家大哥哥他们呀~
好想木木呀~
好想爹爹和娘亲呀~
宁修跑到了连廊底下,刚才和大宝玩泥巴挖坑玩得很开心,但是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了泥巴的小脚丫和小衣裳,又变得十分嫌弃起来。
脏脏~不喜欢~
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会变法术,点点他的额头就能变干净啦~
“我~也会变哒~”宁修举起自己脏兮兮胖乎乎的小手,吧唧糊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草丛里的青蛙都叫了三声,他的身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宁修有点郁闷地放下了小手,拎着自己的铲子在弯弯曲曲的连廊下跑来跑去。
找不到路了呀~
不能喊,被房房捉到会被带到房间里拿着笔写字字~就不能玩啦!
他是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但是偶尔也不想那么乖乖听话~
宁修钻进了草丛里开始找刚才呱呱叫的那只小青蛙,“呱呱~粗来呀~呱呱~我们~做好朋友呀~”
软软的凉凉的东西从他手上滑过,宁修看着手背上的蚯蚓,伸手将它捏了起来,“呱呱?”
蚯蚓无动于衷。
宁修将蚯蚓放回了原地,认真地问:“条条~你见过呱呱吗?”
蚯蚓蠕动着爬远了。
宁修很快就忘记了要找呱呱这件事情,被花朵上落下来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扑腾着胳膊想跟人家一起飞,蝴蝶飞到了树上,他就丢下了铲子,奋力地想要爬到树上去。
“我爬不动啦~”宁修抱着细细的树干,冲飞到天空的蝴蝶挥挥手,“那你下次~再来找我玩吧~”
他扭头看向地面,有点担心地皱起了眉,“哎呀~太高啦~”
再看下去他就要栽下去啦~
宁修愁眉苦脸地扒拉在细细的树干上,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鼻尖上,轻轻扇了扇翅膀。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蝴蝶的翅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但是鼻子忍不住发痒,最后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小喷嚏。
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宁修眨了眨眼睛,“好漂酿~”
“你在干什么?”有人在问他。
“我在~和蝴蝶交朋友~”宁修还没从漂亮蝴蝶回过神来,“最最漂酿的蝴蝶~”
“蝴蝶飞走了,你还趴树上干嘛?”又有人问。
宁修这才想起自己“危险艰难”的处境来,忧愁道:“我爬得~太高啦~跳下去会受伤哒~”
不等人问,他又自言自语道:“不能让房房看见窝~也不能喊爹爹来~”
“为什么?”那声音带上了笑意。
“房房会抓窝去念书~告诉爹爹~会被爹爹打屁屁~”宁修越想越发愁,“衣服也脏脏的~娘亲生气了就不给糖糖啦~”
他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我要~寄几想到办法~”
“那你想到了吗?”
“还没有呀~”宁修郁闷地趴在了树枝上,紧接着小身子忽然悬空,被人给拎起来放到了地上。
宁修惊讶地转过小身子,就看见爹爹和娘亲正站着面前看着自己。
“啊呀~”宁修眨了眨眼睛,开心又乖巧道:“爹爹!娘亲!你萌回来啦!”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小泥巴猴儿啊?”宁不为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他一圈,“怎么瞧着有点像宁小修。”
褚峻道:“认错人了吧。”
宁修急忙道:“没有认错~我就是宁小修呀~”
见他爹一个劲在哪儿笑,宁修急得蹦跶了一下,拽着宁不为的大手让他好好看自己,奶声奶气道:“爹爹~你好好看看~似宁小修呀~”
“再逗就哭了。”褚峻蹲下来给宁修身上施了个小清洁术。
小泥巴猴顿时又变得白白净净乖巧可爱了。
宁修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儿泥巴之后,对褚峻甜甜地笑,“娘亲~最最喜欢娘亲啦~娘亲比漂酿蝴蝶还好看~”
“嘿你个臭小子。”宁不为捏住他的腮帮子,“你之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吗?”
“可爹爹~都认不出来宁小修~”宁修认真道:“我只能等明天再最最喜欢爹爹~今天只能最喜欢爹爹啦~”
褚峻失笑,宁不为瞥了他一眼,“啧,就你会做好人。”
褚峻扶了他的腰一把,宁不为顿时一个激灵,扛起儿子就准备跑,“儿子,爹为了让你最最喜欢我,决定今晚陪你一起睡觉。”
被扛在肩膀上的宁修一脸开心,“真哒?爹爹陪窝睡觉觉!”
“当然,我说到做到,陪多久都行。”宁不为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宁修开心地欢呼了一声,“那今天也最最!喜欢爹爹!”
褚峻起身,就见宁不为转头冲自己露出了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然后带着宁修往前走。
可能是低估了他儿子的身高,只听“嘭”得一声,宁修脑门就撞在了突出来的一根树枝上。
褚峻去挡树枝的手堪堪只伸出去了一半。
宁不为愣住,被撞到小脑袋的宁修也呆呆坐在宁不为肩膀上,不哭不闹。
褚峻赶紧将他从宁不为肩膀上抱起来,摸了摸他刚才撞到的地方,“疼不疼?”
宁不为看着他脑门上的红印子有点懊恼,用灵力给他敷上,见儿子还愣愣地坐在褚峻胳膊上发呆,竟然也不哭,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宁修?坏了,别是撞傻了吧。”
褚峻戳了戳他的小脸,“宁修?”
“哎~呀~”宁修慢吞吞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刚刚~窝看到了好多好多小星星呀~”
宁不为和褚峻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
宁修闷头栽倒在褚峻的怀里,小声地跟他商量,“头痛痛~娘亲~今晚可不可以也陪我睡觉觉?”
“好。”褚峻捏了捏他的小脸。
宁修眼睛亮了亮,“今天~也不要房房教写字好不好?”
坐在屋子里玩毛笔真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呀~
房房还不许他吃糖~不许他脱鞋子~不许他做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情~
褚峻眉梢微动。
“哦,原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宁不为眯起了眼睛。
宁修心虚地打了个嗝,抱紧了褚峻的脖子,软乎乎道:“对不起~窝错啦~”
但最后他还是被生气的爹爹送到了房房面前。
宁修瘪了瘪嘴,不开心~
房房和爹爹在说悄悄话~
爹爹转过头来啦~
爹爹瞪了他一眼~
爹爹朝他走了过来~
宁不为在他面前伸出了一只手,严肃道:“把糖都给我。”
宁修眨了眨眼睛,背着的小手从自己的小铃铛里掏呀掏呀,然后抓出来一把放到了宁不为掌心里。
“还有吗?”宁不为眯起了眼睛。
宁修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又掏呀掏呀,抓了两把放进了宁不为手里。
宁不为:“…………”
竟然还真有。
宁不为将各式各样的糖都塞进了自己的纳戒里,点了点宁修的小鼻子,“就算你现在是金丹修士,吃多了糖以后就再也飞不起来了,还会变成小胖子,没人要你当道侣。”
宁修大惊失色,“灰不起来?”
宁不为沉痛地点了点头。
宁修又看向旁边的褚峻,“不能像爹爹和娘亲一样灰起来?”
褚峻昧着良心点头。
宁修垂下小脑袋,乖乖把藏在袖口里,小衣服的内袋里,前襟里,裤腿和小靴子里的糖糖全部都上交给了宁不为。
宁不为捧着满满的糖震惊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沉,你还挺会藏啊。”
宁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时隔五百多年,宁不为终于切身体会到当年自己从身上一把把往外掏爆破符时,对面郝诤那无奈中带着震惊的目光。
宁不为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再不收拾这小子,以后长大了可能就是郝诤在万玄院的下一个噩梦。
他刚沉下脸来,脖子就被小娃娃抱住,宁修软乎乎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往他嘴里塞了颗甜丝丝的糖。
“爹爹~给你吃最好吃的一块糖糖~不生气~”宁修奶声奶气道:“窝知道错啦~”
顿时没了脾气的宁不为:“…………”
走在路上,宁不为将嘴里的糖咬得咯吱作响。
他十分确定自己小时候虽然又皮又混,但碰上人就是个闷罐子,绝对不会这么乖巧嘴甜地哄人。
他转头幽幽看向了褚峻,褚峻冲他笑得温良,往他手里塞了一小把红木,语气真挚道:“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再随便给他糖了,别生气。”
宁不为捏了捏手里那把数量不小的红木,又扫了一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各式各样的宝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几枚纳戒……
很好,他现在知道答案了。
第180章 一见(三)
一见峰当初被褚峻的太极印夷为平地之后又重新另起了山峦, 沈溪倒是进退得当没有过多更改,只是命人好好看守。
这位年轻的宗主虽然有时行事雷厉风行不如褚临渊那般温和,但如今十七州遭此大乱,无时宗也损失了不少弟子, 她本人资历尚轻, 正需要些雷霆手段来镇住场子。
听闻褚峻要来,她便带人亲自来迎接, 做足了排场。
虽然褚峻并不喜过分热闹的场面, 但还是没有拒绝, 毕竟他这次跟宁不为来就是给沈溪撑场子的。
虽然宁不为和沈溪因为沈泽的事情生有旧怨, 然而沈溪又是帮忙又是送人情,请帖上都指名道姓了, 宁不为不来也说不过去。
什么宗门世家集会宁不为完全不感兴趣,他垂眸盯着桌上的茶雾愣神,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宁家主。”
宁不为在十七州混了这几百年,有喊他宁乘风喊他宁不为喊他大魔头喊他娘老子的, 唯独没听过自己还有这种称呼, 闻声抬起头看去。
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看骨龄也不过百十来岁,修为金丹。
没见过,不认识。
“在下乃是宁家遗落在外的旁支子弟。”那青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宁不为一瞬间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宁城主家和住在巽府的旁支们都死绝了, 唯一逃出去的宁帆那支被都被他给剁了,大魔头脸上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看来是宁帆这支还没杀干净。
就在他笑容逐渐阴森狰狞时,那青年有些紧张道:“在下祖上乃是五百年前巽府商州辰城宁氏旁支, 祖上承蒙宁故先祖与李笑寒先祖庇佑得以出逃, 谨遵先祖遗愿隐姓埋名于北方坎府, 距今以五百余年,旁支族谱与家族传承俱在,按礼制,晚辈该尊称您一声祖爷爷。”
宁不为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杯子瞬间化作了齑粉。
那青年似乎是误会他发怒,赶忙跪下,道:“之前是我辈无能,家族如今日益凋零,只闻听您威名在外,不敢贸然相认,如今真相大白天下,晚辈才贸然前来,不求其他,只想将当年辰城一支的族谱与家族传承请回辰城宁府,全了先辈们的归家遗愿……”
宁不为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祖爷爷,晚辈这一辈当是‘嘉’字辈,家父便为我取了风字,宁嘉风。”那青年道。
宁不为万万没想到当年竟然还有人能从辰城活着逃了出去,连带着“祖爷爷”这惊悚的称呼也不在意了,“你们如今还有多少人?”
“当年从辰城逃出十七人,祖辈们改姓贾,但一直心念辰城,叮嘱我等晚辈不能忘祖归宗,如今连我在内,宁家共有一百三十六人。”宁嘉风回道。
虽然一百多人的家族放在十七州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总比宁家只剩一个宁不为一个宁修来得强,更何况……这是除他之外,他爹娘拼命护下来的一脉。
宁不为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那便改回来吧。”
宁嘉风顿时喜极而泣。
——
一见峰的木楼还在,宁不为进去溜达了一圈,手一撑坐在了二楼的栏杆上。
褚峻站在他身边,递给了他一个做工精美的盒子。
“嗯?”宁不为疑问了一声,但还是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
里面躺着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
“你离席太早,宁嘉风找不到你,便托我转交给你。”褚峻道:“他说这是当年你爹娘留下的族中信物,现在该物归原主。”
宁不为拿起那两枚合在一起的玉佩,在阳光下莹润通透,带着微微的暖意。
宁故和李笑寒当年爆体而亡,尸骨无存,他给他们立的坟里面是两口空棺。
他倒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毕竟人都没了,但有的话……总比没有强。
大抵还是想要个心理上的慰藉。
褚峻从背后将他抱住。
“我没难过。”宁不为坚持跟他强调这一点。
“嗯,我知道。”褚峻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缓声道:“子章他们几个总是嫌辰城冷清无人。”
宁不为哼笑一声:“还是万玄院布置的作业太少。”
一个个上墙爬屋皮痒地厉害,房晚臣已经操心得开始掉头发,明明就五个孩子加条小龙,生生让宁不为觉得自己家里养了上千只鸭子。
偏偏这些鸭子还天天嚷着周围太安静。
褚峻笑了笑,“巽府各处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往里走了,不出百年,定然又热闹起来。”
宁不为抿了抿唇,“那就让他们搬回辰城吧。”
那里本来就是他们的故地。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褚峻道:“也不知有何宗亲,只是随师父姓褚,虽然三位师兄……性格各异,但热闹一些总归是好的。”
就算几百年不来往,他一渡命劫,他们还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帮忙。
宁不为靠在了他身上,“嗯,他们在,你都睡得比平日里踏实许多。”
褚峻声音顿了顿,“这倒没有,就我而言,我还是更喜欢清净一些。”
宁不为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来了兴趣,“哎,大师兄说你小时候上山摘果子摔断腿这事是真的吗?”
景和太尊一本正经道:“当然不是。”
“那二师兄说的你哄拙之真人去暗域给你找灵兽结果真人被燎了一嘴胡子呢?”宁不为又问。
“……怎么可能。”褚峻面不改色道:“师父他一向沉稳威严,做不出这种事来。”
“三师兄还说你怂恿宁行远和你一起趴在浮空境大门上扣银子——”宁不为一脸恍惚,将信将疑。
毕竟看褚峻和宁行远一贯的行事风格,绝对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来,而且粗略一算那时候褚峻都五百岁了,怎么也该十分沉稳才对。
就算是宁不为自己身上,他自觉顶多十四五岁时才可能干出这种荒唐事来。
“绝无此事。”褚峻神色淡淡道:“他们三个向来爱编故事,当不得真。”
宁不为想起他们编造的自己吃了孕子丹“养胎”的诡异传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赞同地点头,“有道理,确实不能当真。”
褚峻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下次他们再胡说,听听便算了。”
宁不为点了点头,“不过我瞧着宁修手上那块做长命锁的正银,跟浮空境大门上的还真有点像。”
“那正银是三师兄送的,可能是他扣下来的。”
“啧,三师兄还真是童心未泯。”
“……对。”
——
宁故和李笑寒被宁不为葬在了无尽河旁边的深山中,宁不为几百年没来过,带着褚峻找了许久才找到当初自己在这里设下的结界。
褚峻将目光从远处那座城池上收回来,“那里就是小江和子章常提起的临江城?”
“嗯。”宁不为上好香,看着石碑上的两个名字,将周围原本就厚到离谱的结界又多加了好几层,“之前星落崖一战过后,我经脉尽断丹田损毁,昏迷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醒来时便在这座山下的那段河边。”
他鲜少来这里看他们,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墓穴底下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他年少时用来做慰藉的一处空地,后来他疲于奔命,更是鲜少踏足,久而久之再看到时甚至忘了这个地方。
直到今日来放玉佩,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当时他奄奄一息躺着的那河滩同他爹娘的墓碑仅是山上山下的距离。
宁不为俯身擦了擦碑石上的灰尘,笑道:“当时崇正盟四处追杀我,裴和光和宁帆也躲在暗处虎视眈眈……明明他们死时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可我偏偏能安安稳稳睡上一年还能醒过来,怀里还突然多了个孩子,我之前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安稳度过的这昏睡的一年……”
褚峻看着石碑上早就已经褪色只剩深刻刻痕的两个名字,揽住了宁不为的肩膀。
宁不为垂下眼睛,看着玉佩缓缓落入了深棺。
也许这只是个惊人的巧合,也许是真的有冥冥注定,即便是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事实。
当他濒死之际从星落崖上跌落无尽河,奔腾汹涌的河水带着他残破的躯体一路向东,途径宁故与李笑寒的安眠之地,他们认出了自己的孩子,于是拼尽全力将他从汹涌的河水中拽上了岸,护佑他远离那些不详的追杀和阴暗的窥伺,让他得以在疲敝了五百年后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担忧的父母望着儿子伤痕累累的身体,似乎也体察到他绝望而毫无求生心念的意志,便送给了他一个可爱的孩子来陪伴他们的孩子,让他能带着希望继续在这个并不算美好安宁的尘世继续走下去。
当初分别地太着急,所以就自私地让他这一觉睡得久了些,好让他们能仔细再看看孩子如今的模样。
然后站在无尽河的河滩前,站在萧索淅沥的秋雨中,安静地看着宁不为抱着宁修离开,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
也许,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