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荀?”

    宋尔总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

    可回想了一下, 自己又好像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嗯,”江荀瞧着宋尔似有所觉的样子,眉梢微扬, “我哥和你提起过我吗?”

    “没……没有,”宋尔很确定这一点, 可也就是没有才让他觉得奇怪。

    他垂下头, 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望着对方弯下的笑眼,不由得打了个颤。

    电光火石之间, 脑海里回溯到了下乡前一晚的梦境,江荀……江荀……

    他记得……宋盈的男人就叫江荀。

    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下乡的村子里、竟然会遇到男主的哥哥。

    这怎么可能呢?

    太离奇了。

    宋尔心神不定的想。

    “别咬了,”江柏按住她的手道。

    宋尔“啊”了声, 他怔怔望着自己被咬呲儿的指甲, 似是仍没回神,“什么?”

    眉目间是掩不住的茫然,眼底更是不知何时爬上了三两分惊惶。

    江柏语气放轻,“是刚才被吓到了?”

    宋尔不知道该怎么说,吓到确实是被吓到了,却不是他想的那种, 一定要说的话, 大概是被命运裹挟的恐慌感。

    即便故事已经改写, 可想到自己曾经的结局,宋尔还是会怕,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腿。

    是好好的, 没有断。

    “我……”

    他抬目, 对上江柏攒起的眉,低声道:“是我……胆子太小了。”

    江柏看向把人吓住的江荀。

    只是回自己房间的江荀:“……”

    他站在那, 想开口解释一下,但看看明显不是跟他一头出气的他哥,又看了看旁边情绪不对的女孩儿,很有眼色的拎上了自己的行李,“哥,那我俩睡一屋?”

    江柏“嗯”了声,“你先过去。”

    江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自觉明白了什么,利索的提着行李出去了。

    江柏留在那又陪了宋尔一会儿,等她好些了才回屋子。

    等上了炕,旁边立刻伸出个头来。

    “哥,她是嫂子吗?”

    江柏的回应是直接往他头上盖了一下,“别胡说。”

    他没收力,疼的江荀差点儿喊出声,“不是哥,你轻点儿,那她为啥住咱家?”

    江柏道:“地震之后村子里很多房子都塌了,知青点也是,她身体不好,我就把人接了过来。”

    江荀听完咂摸了下嘴,半点儿不信,他哥这个人他不说有八九分了解,三分的了解还是有的,对人寡情,他妈小时候对他俩都不咋地,没爱正常,可怨啊恨啊多少也该有点儿,但人死的时候,他哥还去上工了,好像几个公分都比给他妈抬棺材重要。

    要说他哥对宋尔是同情心作祟,他只能当笑话听听,对方从来就不是愿意和人交际的性子,可上次竟然在县上找人借了钱,为了谁可想而知。

    “哥,我是你弟,能不能坦诚点儿?”

    江荀对他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为表示谴责。

    江柏只觉得耳朵炒的慌,“外面还有个狗窝,不想睡我送你去那。”

    江荀听着他哥冷冷的话音,立刻把嘴闭上了,倒不是旁的,主要是他哥一向说到做到,说把他送过去就送过去,不打商量的。

    江荀还不想自讨苦吃。

    只他们这里是睡下了,宋尔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抱着被子,手指在被子上不停的抓啊抓,跟烦躁的猫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一边逃避的想:这不是真的,世界哪儿会这么小,一边又让自己别心存侥幸,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过了许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出代替姐姐下乡的法子,麻烦既然已经到跟前了,就得解决,放着不管只会让事情更糟。

    宋尔假设了一下,江荀若只是跟那个人同名同姓那当然皆大欢喜,可如果不是的话呢?

    梦里他被打断腿是因为去找了宋盈,可根据刚刚的见面,他发现对方现在应该还不认识宋盈这个人。

    而且江荀跟江柏的关系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也就是说,如果江柏肯护着他的话,对方肯定是会有顾忌的。

    宋尔想到这里,吊着的心总算慢慢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

    天仍有些阴沉,只雪却是停了。

    万物徘徊静寂,散散漫漫的漂浮在世界里。

    仿佛天地变相。

    宋尔因着睡得不踏实,起的格外早些。

    他裹着军大衣,望着挂在檐下长长短短的冰棱,手动了动,没忍住敲了下。

    见没掉下来,又敲了敲。

    只还没等他玩儿尽兴,旁边就伸过来了一只大手,整个儿把冰棱薅了下来,“是不是想玩儿这个?”

    乍然的声响把宋尔吓得一哆嗦,他转过头,一眼就瞧见了正举着冰棱的江荀。

    不觉间,脚步朝后错了一步。

    江荀见他这个反应,只以为对方还没从昨天晚上的惊吓中缓过来,他把手中的冰棱递过去,歉声道:“我刚看你想要这个,给敲下来了,要不?”

    宋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开口时嗓音还是发颤,“不用了,我就是……看看。”

    说完就进了屋。

    碰了一鼻子灰的江荀拿冰棱子敲了下额头,“刚进家门就把未来嫂子得罪了,我可真行。”

    屋里做饭的江柏看见这一幕,想了想,把本来要做的菜换成了白萝卜。

    连油也没怎么放。

    宋尔看见这样的菜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口味向来就淡,但江荀就郁闷了,“哥,我不爱吃萝卜的,你忘了吗?”

    “家里今年种的菜少,就剩萝卜了,”江柏面不改色的道。

    昨天晚上还吃了大白菜的宋尔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江柏,见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默默低下头吃饭。

    江荀想到过年期间顿顿都要吃这个,一脸菜色,“明年能多种点儿别的吗?”

    “再看,”江柏道。

    江荀叹了口气,“哥,毛主席也说,要多听群众的声音,你怎么就不跟着主席走呢?”

    江柏思索了下,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看向了饭桌上的另一个群众,“有想吃的菜吗?”

    宋尔把汤咽下去,“我吗?”

    江柏“嗯”了声。

    宋尔转头看向一脸怨念的江荀,谨慎的没说萝卜,“豆角吧,焖面炒菜都挺好吃的。”

    “行,”江柏说完之后,到底不好把厚此薄彼表现的太明显,还是参考了一下了江荀的意见,“你不吃萝卜的话,明年少种。”

    是少种,还不是不种。

    差别对待的傻子才感觉不出来。

    江荀觉得自己的脾气这么好,大部分都是他哥给锻炼出来的,“等我一下。”

    他把碗放下,跑屋里拿出来了两个铁皮罐头。

    撬开后,搁在了饭桌的正中央。

    “部队发下来的肉罐头,你们尝尝,可香了,”江荀实在讨厌萝卜的味道,他先夹了一块放嘴里,混着萝卜囫囵给咽了。

    江柏不至于连口吃的都跟弟弟分这么清,可见他大老远的把东西捎回来,心底微软,只口气还是硬的,“在部队,训练重,多吃点儿,不用往家带。”

    “我能吃饱,再说这玩意儿发的不少,我都快腻了,”江荀说是这样说,可事实上这东西要比粮食还金贵许多,毕竟耐放,再有也能当肉吃,搁大多数人家里,都能炒上两盘菜了。

    江柏没再说什么,却是没怎么夹肉。

    宋尔则是不大敢动江荀的东西。

    江荀看两个人都不把筷子往里面伸,直接抄起罐头往他们碗里一人倒了大半,“当不当我是一家人啊,在这客气呢。”

    第42章

    宋尔看着突然落碗里的肉块,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江荀坐在对面,光是看着宋尔慢吞吞的动作都替他急,这要是在部队里跟那群牲口抢饭, 估计只能去舔剩盘子,“真的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

    宋尔面对江荀那种巴巴等着他吃一口的眼神, 僵硬的夹了块放嘴里。

    “怎么样,没骗你吧?”

    江荀见他吃了,眼神睇过去问。

    宋尔其实没怎么尝出味儿, 但还是“嗯”了声。

    “我就说好吃,”江荀闻言眉眼不觉散开点儿笑。

    他是那种明朗舒阔的长相,再加上天生的狗狗眼, 笑起来几乎没什么距离感。

    也让宋尔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是不是太没根据了, 在他印象里,能做出那种打断人腿决定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性格。

    怀着心事,一顿饭没吃多少。

    江荀见他碗里还剩点儿肉没吃,有些可惜,主要是以前被饿的多了,不怎么能浪费粮食, “那个……你还吃不?”

    他指了指宋尔的碗底。

    宋尔摇了摇头。

    江荀道:“那我能吃不?”

    宋尔听见这句话, 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张张口,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记忆里好像除了他爸妈和江柏, 还没人吃过他的剩饭, 可想想罐头本就是江荀带回来的, 又没什么理由拒绝。

    来回思忖半天,最后也只能应了, 可才要开口,有人却先了一步。

    “我还没吃饱。”

    宋尔和江荀不约而同的看过去,目光都有些讶异。

    江柏被看的耳朵爬上点儿红,只还是朝着江荀道:“不是说让我多尝尝吗?”

    江柏估摸着他哥的饭量,本想说“要不要再开个罐头”,可张嘴之际又倏的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他哥跟宋尔的关系,一个男人,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总是难免要生出一些占有欲的。

    即便他是他弟弟。

    想通了这点儿,江荀看向他哥的眼神忍不住就透出了几分了然的味道,“那……给你吃?”

    江柏“嗯”了声。

    宋尔现在虽然是还有些怕江荀,可看着两个男人在这一来一往的争剩饭,心中忍不住升起了点儿疑惑,这肉除了咸了点儿,真有那么好吃?

    也没有啊。

    最后想不明白的宋尔只能归咎于各人口味儿不同,他看向江柏,又垂下了眼,“这是……剩下的,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好?”

    江柏淡声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八卦可能是人的天性,旁边的江荀听到这儿耳朵已经自觉竖了起来。

    可两人只这一句就没下文了。

    江荀又不敢直接问出来,只能暗自抓心。

    吃完饭后,宋尔起来准备把碗筷收拾了。

    可旁边的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动作快,他刚把自己的碗拿起来,俩人已经把盆碗都端好了,江柏甚至还把他手里的接了过去。

    宋尔:“……”

    “我也能干活儿的。”

    “你身体还没好,去休息会儿,”江柏道。

    江荀在后面笑着说:“就是,这点儿活我跟我哥都分不过来。”

    宋尔总觉得住别人家里,一点儿活不干有些奇怪,可……又是真的抢不到。

    他只能找了个抹布把饭桌擦了擦。

    江柏出来时,见他在干这个,知道宋尔可能是不安心,便也没阻止。

    只是道:“灶上烧的有热水。”

    宋尔“哦”了声。

    江柏交代过后,带着江荀去院子里铲雪了,只没多久,就见宋尔也跟着出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一会儿能不能烧点儿水洗澡,”宋尔戴着棉口罩道。

    “你现在还生着病,”江柏眉梢微凝。

    可宋尔再不洗澡觉得自己都要馊了,他连忙道:“屋子里挺暖和的,我自己也会注意的。”

    江柏还是放不下心,毕竟宋尔的身体实在说不上好,之前几次出事要不然发现的及时恐怕命都没了。

    江荀看他哥这么紧张,插了句,“就是洗个澡,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他有喘症,前天还发了热,”江柏神色冷削。

    江荀要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口,他原先只以为宋尔身体弱是他哥的托词,没想到是真的,默了默,才道:“那是得仔细点儿。”

    宋尔见两个人都不同意,扶着檐下的柱子,看过去的眼神欲言又止,倒不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不是非得给别人添麻烦,而是他的头发,一直被假发包着,这么多天过去,实在是不洗不行了,“我……我在屋里把门关紧,就只擦一擦,很快的。”

    “一定要洗?”

    江柏看他这样坚持,抬目道。

    宋尔点了点头。

    江柏抿着唇,眉也攒的紧,就在宋尔觉得他不会同意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非得洗的话,等到中午,那会儿最热。”

    宋尔怕他反悔,赶紧答应了下来。

    江荀看着他哥没原则的样子,等宋尔进屋后,下巴支在了铁锹上,“哥。”

    江柏看过去。

    “我能不能也回去歇会儿,你先一个人在这铲着,”江荀觉得他一个当弟弟的,待遇总应该差不了太多。

    “敕”的一声,江柏把铁锹插进了雪里,话音淡淡,“把你那半边弄完再说。”

    江荀哀哀叹了声儿,“知道了。”

    他铲着雪,没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了堆在墙根儿的雪上。

    转眼便有了主意。

    他用铁锹把那些雪重新铲回来,摞的高高的,然后又用手雕出了个雪人。

    树枝当手,炭做眼睛,最后在嘴巴上按进去一支红彤彤的辣椒。

    江荀做完之后立刻就想炫耀一下,但看了眼他哥,总觉得不会有什么成就感,想了想,把宋尔拉了出来,“怎么样,我堆的这个雪人好看不?”

    不知是不是因为院子里的雪太多,他堆的这个雪人比宋尔都要高了。

    宋尔头一次见到体型这么……豪迈的雪人,好不好看可能要难评一点儿,但壮实是真的,“挺……别出心裁的。”

    虽然不怎么附和常规,但看时间长了又莫名顺眼。

    “是吧,”江荀眼睛亮起来,“院子里光秃秃的,有个雪人在这待着多有意思啊,我哥他就不懂。”

    惨遭拉踩的江柏听见这话,觉得一顿萝卜好像是有点儿少。

    本来可以吃上别的菜的江荀无形中再次喜提了萝卜饭,而他本人还在围着雪人傻乐呵,“你要不要也堆一个?”

    “这个雪人是我,再堆一个你和我哥。”

    “咱们仨。”

    宋尔本来是觉得这个提议很幼稚的,对江荀也存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可他也只是一个少年,看见好玩儿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意动。

    江荀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动摇,劝的更走心了,“到时候你的雪人肯定比我哥的还高。”

    宋尔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狠狠戳到了他,“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江荀直接就代替本人答应了,“到时候咱们三个人的雪人里,你最高,我第二。”

    最矮的是谁,可想而知。

    两个人大声密谋,不远处江柏听的一清二楚,他想,今天答应江荀少种萝卜,真的很草率。

    第43章

    宋尔则是彻底被说动了, 只低头顿了两秒后转过脸,跑到了江柏面前,微仰起头, 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我们一起堆, 好吗?”

    数天风雪, 把天地都洗的那样净,以至于江柏可以很清澈的望进他眼底里去,明明正是深冬, 却仿佛踏入了一泓春泉,“不是你跟……江荀堆吗?”

    宋尔把插在军大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要堆的雪人有你一份, 当事人怎么能偷懒啊?”

    江柏原本并不觉得被排除在外有什么失落,可当宋尔自然的把他拉进去后,心却突的涨了一下。

    就好像是……有人时刻都在惦念着你,把你的位置排在了很前面,他垂眸、眼角晕出点儿笑,很浅也很淡, “嗯, 不偷懒。”

    就这样, 江柏被拉了过去。

    江荀看着乖乖跟着过来的江柏,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他大惊小怪, 而是他从来就没见过他哥堆过雪人, 哪怕这地儿经常下雪。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从前宋尔不在。

    他目光收近, 落在了走在前面的、几乎让他哥的百依百顺的女孩儿身上。

    江荀回顾了一下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对家里的家庭地位忽然产生了一个很明确的认知。

    那个身体最弱的、目前乃至于以后可能都会处于食物链顶端。

    而他,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在最底层。

    想到这里,江荀的表情不由严肃了起来,他觉得,人还是要识时务一点儿,为了自己在家里能过的更好,还是很有必要跟未来嫂子打好关系的。

    他看着弯下腰准备做雪人的宋尔,上前道:“你这样肯定慢,得用铁锹先把雪堆一块儿,等大致形状出来了,再慢慢用手弄。”

    慢了一步的江柏看着赶他前面凑过去的江荀,皱了下眉,但他又确实没堆过雪人,在这方面,给不出什么建议,于是只能看着江荀在宋尔面前嘚吧嘚吧的说个不停。

    莫名的,江柏觉得,江荀好像比之前还要碍眼不少。

    江荀后背嗖的一凉,他往后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只以为是风吹的。

    紧了紧衣裳,接着对宋尔传授经验。

    一通输出之后,宋尔开始了,他拿着铁锹去墙角铲雪,只许是从前没用过这个,一铲子下去,差点儿把脚给铲了。

    得亏是江柏一直跟在后面拉了一下才避了过去,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宋尔,轻叹了口气,“刚才学会怎么堆了吗?”

    宋尔点了点头。

    “那你站后面,指挥我,”江柏接过她手里的铁锹道。

    宋尔经过刚才的尝试,已经充分明白了自己不是那块料儿,这会儿听见江柏的话,也就没反驳。

    两人合作倒是配合的很好。

    江荀看着他哥指哪打哪的模样,只觉稀奇,要是以前有人告诉他,他哥以后会心甘情愿的让人指挥他,他指定以为这人发癫了。

    可见这事儿对他的冲击有多大。

    正堆着雪人的宋尔没管江荀在想什么,他看着已经跟他身高差不多的雪人身子,没好意思让江柏接着往上堆,“要不、就这么高吧。”

    江柏回想了下宋尔堆雪人时说的话,没应,一气儿堆到了两米。

    再加上一颗头,足足有两米二。

    宋尔:“……”

    他看着江柏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在嘲笑他,“够……够了,很高了。”

    江柏这才放下铁锹,拍了拍手。

    宋尔不大敢看远超自己身高的巨大雪人,“那我们……把你的也堆了?”

    江柏“嗯”了声,没什么意见。

    他选在了宋尔右边的位置,跟他的雪人挨的很近,只特意控制了雪人的高度,恰好比宋尔低一头。

    从正门望过去,三个雪人并排站着,中间那个最高,江柏次之、最矮的成了江荀。

    江荀看见这个结果,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的雪人加高,但碍于江柏的眼神威胁,到底没敢动手。

    最后,宋尔用罐头盒子盖在雪人脑袋上当了帽子。

    江柏眼疾手快的把剩下的罐头盒子盖在了自己的雪人脑袋上。

    江荀:“……”

    他看着一人一顶的红帽子,也觉得鲜亮亮的挺好看,“哥,你头上的能不能让我的雪人戴?”

    “不行,”江柏说完之后,直接把手放了上去,好像是怕江荀抢。

    江荀看着自己雪人光秃秃的脑袋,很有些气,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理论的时候,狗子突然叫了起来。

    没多久,外面的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

    江荀扬声问。

    “是我,陈月儿,”外面一道女声回道。

    “还有我。”

    宋尔一听就知道是郭蓉的声音,转目望向江柏的眼神微亮,“是我朋友来了。”

    江柏把铁锹放下,“我去开门。”

    他先摸了下狗子的头,然后才去门口拉栓。

    宋尔小跑着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门口迎客人,看着就很像……一对新婚夫妻。

    陈月儿摇了摇头,把这个猛然窜入脑子里的念头给晃走,盈盈只是先在这里住几天,又不是不走了。

    “你们怎么来了?”

    宋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陈月儿她们主要是怕宋尔在这里住的不开心,但江柏就在跟前,话肯定不能这样说,“正好今天雪停了,我们就过来看看你。”

    宋尔拉着江柏往旁边让让,“赶紧进来。”

    陈月儿她们先看了看江柏,见他没有反对,这才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杵在院子里面的三座雪人。

    郭蓉压根儿就没见过高的这么离谱的雪人,一下就给惊住了,“这是……”

    “刚堆的雪人,我们一人一个,”宋尔道。

    陈月儿走到江荀的那个雪人面前,围着转了圈道:“圆鼓鼓的还挺可爱,像你。”

    宋尔默了下,才张口:“那个中间的……才是我。”

    陈月儿看着中间最高最壮实的雪人,嘴巴张了张,硬是没说出来话儿。

    宋尔也觉得羞耻,不止是脸上,连脖子都攀了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

    第44章

    “哥, 你也真是的,干嘛非得把雪人堆的那么高?”

    在这种公开处刑的时刻,江荀抱臂用一种颇为埋怨的语气开了口。

    他不说话时, 陈月儿她们还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旁的人在,听着这道骤然而起的声音, 俱都看了过去。

    冬天的雪, 永远是冷的,可男人立在院墙下,嘴角噙着松松散散的笑, 那样带点儿打趣揶揄的看过来时,谁都不会否认,他的明朗与英俊。

    何况, 来的还是四个女孩子。

    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陈月儿和王薇早有喜欢的人, 只瞧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郭蓉才从周臣那里找够了不痛快,因此也很快清醒了过来,只有不曾动过心的方婷婷,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她低下头, 兀自窘迫于刚刚的失态。

    可江荀却并没怎么注意到, 他见他哥不说话, 放下胳膊慢慢走了过来,“哥?”

    陈月儿她们跟着看向了江柏。

    而江柏则是看向了江荀, 眼神很有些冷。

    江荀面对他哥的目光, 半点儿不怵, 毕竟他这次可是为了嫂子,他腰背挺直, 很有底气的看了回去。

    江柏余光瞥了眼身边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的宋尔,好悬才控制住了发痒想揍弟弟的手,“这样好看。”

    陈月儿几人:“……”

    她们又看了眼跟宋尔体型十分不相称的雪人,实在看不出来好看在哪,但审美本就是偏个人的东西,大家也不好多挑剔。

    宋尔这个当事人听见这话都忍不住搓了搓脸颊,他看向替自己背锅的江柏,咬了下正中的唇珠,顿了会儿,脚下微动,慢慢挪到男人身边,跟他站在了一起,“我……我也觉得,其实还挺……挺好看的。”

    他吭吭哧哧的说完这句话后就不敢抬头了,也就没看到江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陈月儿她们听到宋尔的话,受到的冲击可比刚才要大多了,毕竟谁也没法想象前几天还在黄昏下安静读诗的女孩子会喜欢这个。

    哑然之后,还是哑然。

    最后双方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宋尔手指蜷了又蜷,主动打破了有些沉寂的场面,他走到陈月儿身边,“你们一路过来肯定冷,进屋儿我给你们倒茶暖暖。”

    陈月儿也想赶紧跳过这一茬,忙应了个“行”,跟着她走到了屋檐下边。

    等把脚上的雪跺干净了,才打帘进屋。

    王薇她们也是一样。

    方婷婷走在最后面,路过江荀时,脚步下意识的就慢了些,她脑子里并没想什么旁的东西,只是某一瞬间,眼睛不听使唤的抬了起来,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形。

    江荀在部队待久了,对旁人的视线是很敏.感的,霎时间就回望了过去,等瞧见那道目光的来源是方婷婷时,眼睛里并没多少波动,只想到这是嫂子的朋友,还是微点了下头。

    方婷婷脚下错开一步,她嘴唇张了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已经跟江荀的身影错过了。

    方婷婷捏住帘子,轻轻吐出口气,这才进了屋子。

    宋尔等大家都坐下了,去灶台上找了几只碗,一人给倒了一大碗热水,“你们在知青点还好吗?”

    “我们还行,现在没法儿上工,比着之前肯定轻省些,”陈月儿捧住没喝,就那么暖着手,“对了,外面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啊?”

    宋尔边问边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就是咱们村儿今儿一早来了好些穿着绿军装的人,”陈月儿吹了吹滚烫的热水,雾气晕了她满脸,“还有人到我们知青点问有没有人受伤呢。”

    宋尔放下茶壶,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真的有部队下来了?”

    “当然了,还能骗你不成,”陈月儿说完看向跟她一起来的几人,“也不止我见到了,你问她们。”

    坐在墩子上的方婷婷神思有些不属,但也不好影响大家,她定定神点了下头,“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雪太大封了路、车子开不进来的缘故,那些军人都是徒步背着包进村的,有的人鞋子都湿了。”

    “可见国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们。”

    王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却也似哭非哭,即便在这里蹉跎了多年,棱角也被磨平,情绪却始终不曾麻木。

    宋尔在新闻上听见说要救援的时候,并没有生出很大的实感,可当这些事真正发生在身边的时候,眼眶却有些酸,“是,国家从没忘记过我们。”

    他真的很幸运,生长在这片土地上。

    纵然有风雨,可眼前所见一直都是众志成城、危难不弃。

    在这里,你没办法不爱你的祖国。

    “我们都想好了,等知青点不用做饭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郭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光。

    宋尔张口,“有没有什么我能……”

    “没有,”陈月儿打宋尔一张嘴就瞧出了她想说什么,没等对方说完就给拒了,“我们跟你说这个,可不是让你不顾身体的。”

    宋尔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顿时没了话。

    几人跟她说了说外面的情况,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只走出去不远,方婷婷忽然回了下头。

    郭蓉煞住脚道:“婷婷,你看什么呢?”

    方婷婷垂下头,声音很轻,“你们说、院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是江柏那个从部队回来的弟弟吗?”

    几个人听见她的话,全都停了下来,陈月儿跟她的关系最亲近,忍不住朝她走了一步,“婷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婷婷两颊染了点儿薄薄的红,少女羞涩,就像是天边逶迤变幻的云,有着十分的动人,“我……我就是问问。”

    她是个主意很正的姑娘,可在这种事情上,却实在腼腆。

    陈月儿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只是问问?”

    方婷婷“嗯”了声,她自来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在感情上是如出一辙的蹩脚,“那……我不问了。”

    “有什么羞的,”郭蓉的性格就注定了她搞不懂方婷婷这种明明想知道却非要压着的别扭心理,“你要是看上了,就去问问,我听村儿里人说他在部队上好像混的还成,你俩要是成了,也是一桩好事儿。”

    方婷婷的脸更红了,“没影子的事,别乱说。”

    也就是才见一面,哪儿就能确定了。

    郭蓉看着方婷婷跟猴屁股似的脸,再听她这句口不对心的话,觉得自己跟她处不来不是没原因的,有啥事不能大大方方的,非得这样。

    陈月儿倒是多少能懂她的心理,她低声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婷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第45章

    “那就……再看看。”

    陈月儿握住她的手道。

    方婷婷轻轻“嗯”了声, 明明未来的事谁也预测不清,可心里却突然抑制不住的生出了点儿失落。

    “还看什么啊?”

    郭蓉看她犹犹豫豫的模样,直接就道:“人就是过年这几天在这, 你以为会搁那等你呢。”

    话说的不好听,可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要是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会有以后。

    方婷婷听着郭蓉的话,抿了下唇,她垂眸望着被陈月儿握住的手, 想到她和宋盈之间的关系,心念微动,可……求人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何况她并没对江荀有多么的确定。

    也就是这么一下, 稍稍踯躅,就没勇气再开口了。

    “我自己想想。”

    说着松开了陈月儿的手,一个人慢慢的往前走。

    风有些寒,尽管穿的很厚,可在辽阔的雪天里,仍显得背影孤纤。

    此刻的江家。

    江荀对方婷婷这番情思是半点儿不知道的, 他跟他哥现在正忙活着烧水暖灶, 他去提水, 他哥看灶。

    火上热腾腾的,凑近了能把人燥出一头一脸的汗, 江柏拿毛巾囫囵抹了把额头, 扬声问:“屋儿里热乎了不?”

    “热了热了, ”宋尔摸着几乎烫屁股的炕大声回他。

    江柏闻言没再往灶里添柴火,他把装满水的笼锅端上去, 估摸了下烧开的时间,应该得一会儿,就先去杂物间把家里多余的桶给收拾了出来。

    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了,端下来倒出满满两桶,提着走到宋尔屋门儿前边,敲了两下。

    宋尔听到动静,把要换洗的衣裳放在炕沿儿,忙起身去开门,他见江柏两只手都拎着捅,伸手就准备接一个。

    江柏的手绕过他,“往边儿站站,太烫了,容易烧到。”

    宋尔看他抬步要进来,怕自己碍事儿,侧身让了让。

    江柏把桶提进去,放到门口,就没再往里进了,“一会儿我再提桶冷水过来,兑过之后再用,但也别弄得太凉。”

    “头最后洗,这样不容易着凉。”

    “要是水不够了喊一声,我把桶放门口你提进去。”

    他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可这时候却忍不住反复叮嘱,“门窗到时候都关了,你那屋儿自己也检查一下,别叫漏了风进去。”

    宋尔耳朵里听着他的唠叨,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就是江柏这模样总让他想起他妈妈,两人说话的语气……有八成的相似。

    有人肯关心你,把你放在心上,总归是很好很好的,他不觉弯下眼睛,也放软了话儿音,“嗯,我知道的。”

    少女的眼珠是琥珀般的浓,卧蚕细扫却又低浅,江柏迎着她春山般柔解的眉,胸中爱怜骤生。

    可这些心思道不尽又吐不出,最后只能重新压下,他看着宋尔浅色的唇,锁着眉回想了下,发现没什么落下的,这才作罢,“进屋吧。”

    宋尔乖乖“嗯”了声。

    江柏等人进去了,又把家里的搪瓷盆、暖水壶、砸烂的皂角叶和毛巾等一应找齐送了过去,“把窗帘子拉上。”

    “拉上了的,”宋尔道,他接过东西后把门上了锁,然后又在屋子里检查了一遍,见门窗都锁的严严实实,这才把头上的假发拽了下来。

    翻出镜子照了一下,等看见里面的人成什么样子后,嘴巴张了张。

    不是宋尔嫌弃自己,实在是他现在的模样太过邋遢,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蜷曲的贴在头上,周围一圈大概是连着戴了太多天的短发的缘故,被锢着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看着很有些滑稽。

    他叹了口气,把假发放凳子上,随后小心翼翼的兑了水到搪瓷盆里,等温度可以了才把毛巾蘸进去。

    宋尔洗澡的时候,江柏就搬了个板凳在门口坐着,倒不是他心思龌龊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主要是宋尔的身体,他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在里边。

    “哥,我回来了。”

    江柏刚坐下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他本来没怎么注意江荀,只余光瞥见没及时关上的堂屋大门,紧了下眉,他起身把门关上,冷削的眸光转眼就落在了江荀身上,“别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冷风都叫捎进来了。”

    只进来了一趟的江荀:“……”

    “哥,你讲讲道理,我总不能不进屋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大的委屈,哪有这样的,弟弟辛辛苦苦的去挑水,回来了连屋门都不能进。

    江柏沉着眉道:“你进来之后没关门。”

    明明是宋尔要洗澡,可提心吊胆的人却是江柏。

    江荀看着他哥这个紧张的样子,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知道有人身体弱些,但也没见过弱成这样的,“那也不至于一点儿风都受不了啊,我大冬天的还下河呢。”

    江柏懒得跟他再说,又坐回了刚才的凳子上,“要是有意见,待会儿出去打一场。”

    江荀:“……”

    他觑了眼他哥的脸色,见他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敢吭声儿了。

    虽然他在部位里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但对上他哥、好像就没赢过。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山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原因,他哥似乎天性就存着兽类的敏锐,既不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也不是像他这样一拳一式都带着部队的风格,而是防守蛰伏着找到对方的弱点,之后一击必杀。

    不想挨打的江荀,很识时务的低了他哥一头,“不开就不开呗,我待儿屋里也行。”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江柏江柏……”

    两人说话的当口,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本来坐着的男人听到宋尔的语气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一下就起了身,“怎么了?”

    “那个叶子……是干什么的啊?”

    宋尔捏着被砸碎的稀烂的皂角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用。

    “洗头的,”江柏听到她的话后刚吊起来的心微松,“那是熬过水的皂角,待会儿你倒盆里直接用就行。”

    宋尔看着颜色说褐不褐、说黑不黑的不明树叶,有些不大敢用,毕竟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但想了想江柏那头黑乎乎的发,又觉得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第46章

    宋尔把装着皂角水的铁皮盒子拿起来晃了晃, 将信将疑的倒进了搪瓷盆里。

    原本清亮的水倒入浓稠的皂角汁子后很快变成了棕褐色,瞧着不怎么好看,闻着也有股涩味儿, 偏偏等腾起的雾气散开后又绕出点儿不明显的甘来。

    宋尔趴过去凑近了点儿,没觉出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反倒能嗅出点儿草木香。

    并不叫人反感。

    他试了试水温, 又往里面加了些热水,这才把脑袋伸了进去。

    好一顿揉后又换盆水把头发放清水里浸了遍,最后拿毛巾呼噜噜一擦就赶紧钻进了被子里。

    一点冷都没受。

    江柏听见水声停了, 抬声问:“洗完了?”

    宋尔本是想个“是”,可余光瞥见还干着的假发,嘴巴下意识的快过了脑子, “还没有。”

    他爬下炕, 拿起那头长长的假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都说了要洗头,总不能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这头假发还是干簌簌的。

    宋尔拧着眉思索了会儿,最后把那头假发也给泡到了水里, 用剩下的皂角在上面揉了几个来回又上下掂了掂后就当做洗了。

    可假发在水里还能柔顺点儿, 一捞出来就打了好几个结。

    就在宋尔准备把揪在一起的头发理顺的时候, 门外又催了,“别洗太久, 头发得赶紧擦干。”

    “知道了, ”宋尔偏头道, 他也顾不得打理了,只能先大概拧一下, “我马上就好。”

    他甩了下手上的水,跑到行李旁边把带来的毛巾一气儿全找了出来,之后随意翻了条包住了假发。

    好一番折腾过后,宋尔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总算是没那么赶了。

    可问题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宋尔本是要去开门的,可抬步之前忽然想到,他现在头发还湿漉漉的,该怎么把假发戴上。

    要是直接戴,湿气瓮在头上大概率会生病,可不戴的话,又没法开门。

    “好了吗?”

    江柏也不是要催他,主要是宋尔洗的真的有些久。

    宋尔咬了咬嘴巴上的唇珠,直接就咬出来了个印子,他抓过镜子,看着头发才到耳朵中间的位置,烦躁的抓了抓脑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尔简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可江柏还在外面等着,他又不能一直不出去。

    有时候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就告诉对方自己是男孩子,可每次到最后这个想法都被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上牵涉的不止是自己,还有父母,江柏很好,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命运去赌人性。

    他站起来捏着耳朵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不知是不是人在一定的压力下都会产生极大的潜力,宋尔停下来望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假发,心里忽然冒出来个主意,他把假发藏在被子下面,然后拾起一条毛巾对着镜子把脑袋整个给包了起来。

    左右动动脖子,见没漏一点儿头发丝出来,心底的弦稍松了松。

    宋尔在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才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只碰到门闩时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拆开头发不放心的包了一遍后才拉开门。

    随着门轴转动,江柏也终于见到了人。

    从前散落下来的头发被拢上去后,露出了一张明净柔软的脸。

    许是叫热气熏的久了,女孩儿面上微潮,像极了春日里、黄昏下被雾色牵连的黛草,抽着穗,只待瓢泼生机落下便肯发芽。

    江柏原就要高一些,这时候即便退开一步还是得垂目望他,“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大概是做了心虚的事儿,宋尔愣着眼没敢跟他对视,“我……我头发还湿着,得先回去擦一擦。”

    “那个水桶……我等会儿给你提过去。”

    两句话说话,又快速把门给关上了。

    快的都没给人反应的机会。

    差一点儿就拍到江柏的鼻子。

    江荀站在后面看到他哥在宋尔面前没讨得多少好的样子,虽然自己也差不多,但心里却诡异的生出了种出气感。

    都说一物降一物,老话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回了屋子的宋尔却是没空关心他们两人在想什么,他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慢慢喘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先前还没觉得心跳很快,可进来后却有些难受了。

    他背着手把门插上,跑到床头拿出药给自己喷了一泵,这才觉得好受些。

    脱力的趴在炕沿儿,半阖着眼休息了会儿后,慢吞吞把头上的毛巾解了下来。

    可能是耗了太多精力,宋尔一停下来只觉疲惫感潮水一样淹了上来,他爬上炕,只来得及把头发弄得半干,就睡了过去。

    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

    醒来的时候,月色已经铺了下来。

    宋尔撩开帘子看了眼天色,抱着被子迷迷瞪瞪的开始发呆,大概十几分钟过去,才逐渐清醒过来。

    先是摸了摸头发,已经彻底干了,戴假发应该没问题,想到这里,他掀开被子,把被毛巾裹着的假发也捞了出来。

    许是炕烧的足够热,里面的假发也被烘干了,只是……假发毕竟是假发,平时既没有特意护理过,又被热炕烘的失了水分,看起来毛毛躁躁的,跟洗之前的柔顺模样天差地别。

    宋尔拿起梳子通了一下,粗粗一顺掉了有小把,他看着挂在梳子上的头发,忽然觉得比起暴露身份,他更要担心的是自己可能会提前变成一个秃子。

    宋尔轻轻叹了口气,通头发都不敢使太大劲儿,好久过去才给弄好。

    他对着镜子戴上后又检查了一遍,见和先前的模样差不太多,这才拉开门栓、拎着捅走了出去。

    只出去后才发现外面只江荀一个人。

    对方只穿了身毛衣,这时候站在灶台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尽管早上的时候还一起堆了雪人,可江柏不在,宋尔对他还是有些陌生和怕,因此顿了下脚后就没吭声儿,而是默默把桶放了下去。

    可他不想说话,江荀却不这样想。

    第47章

    “用我帮忙吗?”

    “都能拿动的, ”宋尔背对着他,低声道。

    外面点着煤油灯,灶膛又映着火光, 轻易就能瞧出他的躲避姿态,江荀的性子看起来率直, 可因着过往经历, 骨子里其实是很细腻的。

    见宋尔似是不愿意和他有过多交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昨天晚上吓到她的事,他对宋尔的印象不坏, 如果可以,并不想两人的关系太僵硬。

    江柏拍拍手放下手上的活计,走到他前面, 认认真真的道了歉, “昨天晚上,是我太过莽撞吓到了你,之后不会了。”

    宋尔听到他的话,愣了下,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张了张嘴,“我……”

    他本想说自己没因为那个怪他, 可话到嘴边, 忽的又噎了回去。

    现在江荀以为自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才待他冷淡, 可他要是否认了,实在没法解释自己的反常。

    “没……没关系。”

    宋尔最后只能先应承了下来。

    “这话可是真心的?”

    江荀怕她是碍于面子才这样说, “你要是当真怪我, 打我两下也没什么的。”

    说着伸出了手臂。

    宋尔见他这样, 忙道:“不怪的。”

    屋子里的炕道都通着,灶膛又一直烧的旺, 并没那么冷,他就没戴口罩。

    也因着才从被窝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可叫江荀视线凝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额上卷起的边。

    很明显不是正常的皮肤。

    江荀再一次望向宋尔,眸光陡然变了种意味,他在部队里待过,也执行过很多次任务,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可问题是……现在戴着一顶假发的人住进了他家,把他哥迷的神魂颠倒。

    有了这个前提,再回想宋尔之前的种种表现,实在没办法不去怀疑更多。

    心中种种念头杂乱纷沓,最后还是选择了先按下不提,准备等他哥回来了再跟他说。

    宋尔半点儿没察觉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发现了,他见江荀没再一直拉着他说话,回屋后没再出来。

    直到江柏回来。

    男人把砍下的柴火放下屋檐下,准备等天晴的时候晒一晒。

    原本备下的柴火是尽够用一个冬天的,可宋尔的身体明显不能受一点冷,江柏就想着多砍一些。

    宋尔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到窗户那揭开帘子看了一眼,等瞧见往地上放柴火的江柏后,轻轻敲了下玻璃。

    江柏回过头,一眼就看过了趴在那里的宋尔,对方望过来的目光那样专注,即便隔着玻璃也能看到他眼底的惦念,这点儿惦念稍一漫,就在他孤独的世界里撞出了光。

    男人放下柴火,走到窗户根儿,半晌后抬手、很轻的也碰了下玻璃。

    没叩出声响。

    可两个人却蓦的都笑了。

    江荀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既暧昧又默契的一幕,他心中警铃大作,大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哥,你回来了?”

    面对这句明知故问的话,江柏很不想理他,他也真的没理,只是跟宋尔点了下头后径自去了屋里。

    江荀跟在后面,防止他哥有跟宋尔接触的机会。

    做饭也跟后面,打水也跟后面,江柏看着跟屁虫一样的弟弟,觉得很烦,“没事儿的话把柴劈了。”

    江荀不干,他不止不干,脸色还严肃了起来,“哥,等晚上的时候,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江柏放下水瓢道:“你现在就能说。”

    江荀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江柏看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艰难控制住了自己打弟弟的手,但晚上的菜又是萝卜。

    江荀看向饭桌上安静吃饭的宋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十分勉强的把菜咽了下去。

    好容易等到要睡了,江荀总算是能把话吐出来了,他躺在他哥旁边,小声道:“哥,你了解宋盈吗?”

    江柏不是很愿意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被人挂在嘴上讨论跟人讨论,他也向来直白,“我不想说。”

    江荀知道他哥的脾气,要是拐弯抹角只会跟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但想到他哥对那个女人的宝贝程度,还是委婉的提醒道:“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觉得她不对劲儿吗?”

    江柏没说话,黑暗里也看不清表情。

    江荀见他哥没反应,接着道:“她的身体弱,会不会是故意装给你看的?”

    江柏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得出来的结论,只光是听着都让他心里不舒服,“你这个年,是不想在家里过了吗?”

    江荀听着他哥不问缘由就对宋尔生出的维护,简直怀疑他哥被下了降头,但到底是亲哥,总不能放任他被骗,再想的深一些,宋尔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是不法分子,都值得怀疑,“我今天、发现她戴的是假发。”

    他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什么人会整天戴着假发,哥你想过吗?”

    江柏眸光沉下,乌黑的瞳孔就那么望了过去,“她很好。”

    他也从来不怀疑这点。

    江荀简直被他哥的固执给打败了,“万一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是要对你不利、又或者有其他目的的话怎么办?”

    江柏见过宋尔在路上因冷风快要死去的样子,也目睹了她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虚弱,“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戴假发也许是有苦衷。”

    江荀看他百般为她解释的模样都要被气笑了,“哥你非要这样是吧,我明白就去给部队打报告,看看这事儿会是什么说法,到时候要是查到了什么东西,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江柏听见他这样说,慢慢坐了起来,下炕把煤油灯给点上了。

    没和江荀说话,直接就去了宋尔的屋子外,敲了敲门。

    江荀看着他哥这一系列操作,连鞋子都没穿就跟了过去,拉着他哥的胳膊语气急了急:“哥,你干什么?”

    江柏偏目道:“你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她,别去写报告。”

    江荀都要给他哥跪下了,他为什么非得等到大晚上了才跟他哥说这件事,就是怕打草惊蛇,“不是,不是……”

    他满脸崩溃,几乎说不出话。

    两兄弟争执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探出来了个小脑袋,“怎么了?”

    江荀面对宋尔,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态度。

    江柏立在两人中间道:“他今天发现你戴了假发,想问问原因。”

    宋尔:“……”

    他脑子被这句话冲的懵了下,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眼睛倏的瞪出老大,“什……什么假发?”

    要不是他哥还在这,江荀都能直接把他假发给薅了,“你说什么假发?”

    宋尔被他质问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就要把门关上。

    江荀直接伸进去胳膊,把门卡住了。

    宋尔不敢太用力,只能这样任他夹着。

    就在江荀准备把门别开的时候,江柏把他的胳膊扯了出来。

    江荀顿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他哥。

    江柏面对他的目光,半点儿没避让,只是道:“她不会是你想的那种不怀好意的人,对我也没有利用,我和她是怎么遇见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你要是怀疑就当面问,出了家门都咽下去。”

    合上门的宋尔心砰砰跳着,他听着江柏的话,脑袋往门上磕了下,怎么会的啊,怎么会发现的啊。

    他现在有点相信江荀就是男主了,不然也不会梦里现实都跟他犯冲,明明对方不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他的伪装就暴露了。

    宋尔捶了捶脑袋,想到还等在外面的兄弟俩,脑袋都疼了,他都不敢想象这件事闹大了会是什么后果。

    顺着屋门滑落下去,肩膀也跟着塌了。

    第48章

    可逃避不是办法。

    宋尔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他蹲在那, 等情绪稍平复下来后,开始思考怎么应对。

    继续撒谎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江荀眼见不是个好糊弄的, 至于把真相说出来,宋尔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 他更是没把握。

    江柏还好一些,因着先前的事,总是有情分在的, 关键就在于江荀,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部队里的人,而下乡又属于国家政策。

    尽管他没那么聪明, 可也知道, 有些时候,你要做的事,不在于想不想做,而在于你应不应该去做。

    这是责任。

    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江荀与江柏之间的兄弟情分、以及江柏愿意护他几分。

    可哪怕心里想的再明白,等真要面对的那一刻,还是会不知所措, 宋尔擦了把手心的汗, 半晌过去才抿着唇拉来了门。

    “愿意出来了?”

    江荀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宋尔低着头没吭声儿, 只是安静的走向了往日吃饭用的桌子。

    从背后看,很有些单薄可怜。

    江柏动了动脚, 走过去让她披个袄子过来。

    江荀见他哥还在那担心宋尔的身体, 看向宋尔的眸光微冷。

    “不用了, 就这么说吧。”

    宋尔仍是没怎么抬头。

    江柏没管那些,径自回屋把自己的外套取出来, 搭在了宋尔身上。

    外套一直在炕上放着,还存温热,宋尔感受着裹在身上的温度,终于抬了目。

    他的眼神实在很难形容,至少江柏从没见过,一眼便叫人想到了烂漫春光下忽然大雨,小动物逃出陷阱后、在泥泞地上寻不到方向的仓惶。

    江柏望着他眉间的不安,心里忽而一塌,“不会有事。”

    在还没有弄清原因的时候,他便给出了承诺,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可江柏却这样做了。

    江荀听见他的话,都快气死了,“哥……”

    江柏转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

    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可以问,但别的就没有了。

    江荀当然也听的出来,他没法对他哥这种是非对错都不分的行为有什么不满,怨气只能是全都冲向了宋尔那边,“你为什么要带着假发?”

    “因为……”许是因为害怕,宋尔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是代替姐姐下乡的。”

    江荀听见她这句话,眸光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原定下乡的人是你姐姐,但是后来她不愿来,所以让你替了?”

    宋尔摇了摇头,说:“不是。”

    江荀上前道:“那是什么?”

    迎着男人逼视的目光,宋尔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出梦里自己被打断腿的那一幕,他嘴唇抖了下,“我姐姐,在下乡的前一天晚上,带着爸妈准备好的东西离开了。”

    “谁也没通知。”

    宋尔说完这句话,整个人跟脱力的一样委顿在了那里,若不是江柏及时走到他身后垫着,只怕要摔到地上去。

    江荀听着宋尔这番话,只觉荒谬,“所以你是妹妹?”

    他说完又自己否定了,“不对,如果是妹妹,不用大费周章的弄顶假发,你……”

    “是弟弟,”宋尔替他说出了答案。

    江荀:“……”

    他微张着嘴,即便是心里有了猜测,可听进耳朵里的时候,仍觉讶异,“弟弟?”

    宋尔点了点头。

    江荀却是直接呆在了那里,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可唯独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谁也这种预料不到的走向,下意识的,他看向了他哥。

    他记得他哥对宋尔是很喜欢的,可这下……连性别都换了。

    江柏当下的模样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同样是楞楞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但手还是体贴的放在宋尔肩膀上,防止他摔下去。

    江荀看着他哥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可能要倒大霉了。

    他的感觉也确实没错。

    就在江柏心绪混乱、理不清各种念头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导致现在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身上。

    江荀被看的身子僵硬,就在他预感愈发不好的时候,听他哥开口了,“正好今天院子里的雪也清干净了,你既然这么有精力,就来过两下。”

    江荀不大清楚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但他根本就打不过他哥的啊,要是同意了这不是找打吗,“哥……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江柏充耳不闻,只是拽着他的衣领往外走。

    宋尔也想跟着。

    江柏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下来道:“别跟出来,外面冷。”

    宋尔煞住脚步,他看着江柏的模样,有些担心,毕竟书里江荀是男主,还在部队待过,在他的印象里,应该是很厉害的,他心知江柏这样多半是为了给他出气,但他很怕他受伤。

    “江柏。”

    男人回过头看他,月光透过窄窄的门缝漏下,落在他高拔的眉骨,带着往日不可即的凶戾。

    宋尔本是想拦的,可看着男人的神色,莫名的,就知道他不愿意,他站在那,身上披着他的衣裳,只道:“你别受伤,好不好?”

    晕黄的光覆在他的眉眼,掩不住其中关切。

    心是不受控的,江柏几乎在宋尔出口的瞬间就想应下来,可想起他的性别,眸子里又有些复杂。

    各种情绪攻入心头,让他的思绪如何也理不清,沉默片刻,才应了声“好”。

    宋尔听到这声回应,总算没再往前跟。

    衣领子还在他哥手里拽着的江荀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不由心惊胆战,两个人打架那肯定是要有人受伤的啊,他哥不受伤,那受伤的人不就成他了吗?

    容不得他再想太多,刚到院子里就就听将柏一句“开始?”

    江荀心里清楚这一次恐怕不动手是不行的,而且他还得使出全力,不然恐怕会被收拾的很惨。

    暗暗蓄了力,“嗯”了声。

    话音刚落,对面就攻了上来。

    拳头几乎带着破空之声。

    江荀当即侧身躬背,险险避过,同时抬臂以肘击向江柏下腹。

    男人一面格臂相挡,一面却步扫腿。

    屋里虽亮着灯,可屋门一挡,这光便没几分了,相当于两人要在黑夜里、凭借感知经验去打。

    在这一点上,江柏显然要胜出些。

    他本就是在山上长大的孩子,同野兽搏过命,感知再灵敏不过。

    可江荀在部队这么多年,当然也不是白待的,刚开始两人你来我往,几乎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可随着时间的逝去,江荀的缺陷慢慢的就暴露了出来,不论是耐力、还是对弱点的捕捉都差了一筹。

    而江柏今天显而易见的、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得了机会就忘江荀脸上招呼。

    到最后,江荀几乎成了个猪头。

    宋尔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焦虑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等屋门打开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绕过一脸青紫的江荀,抬手就扶住了走在后面的江柏,“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江柏道。

    宋尔不大相信,拉着他道:“是不是在身上?”

    前面无人问津的江荀:“……”

    他才是那个受伤的好吗?

    他回身见宋尔围在他哥那嘘寒问暖,忍不住道:“我哥真没受伤,受伤的是我。”

    宋尔听见他的话,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至于后面的那句,只当没听见,他现在对江荀还有些心有余悸,既然知道了江柏没事儿,就不大想在这待着了,“那……我先去睡了。”

    倒不是不想知道江荀对他假扮姐姐下乡的事儿准备怎么办,而是江柏的态度足够让他安心。

    第49章

    等他的屋门关上后, 两兄弟仍是沉默,过了会儿,江荀先开了口, “哥。”

    江柏“嗯”了声。

    “宋盈……”江荀刚开了个头就想到这应该不是对方的名字,很快改了口, “他是个男孩子, 那哥你……怎么办?”

    江柏自己尚且都没弄明白,哪里能回的了这句话,他摇摇头, 把话岔到了别处,“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还要打报告上去吗?”

    “不打了, ”江荀没怎么犹豫就道,如有宋尔是什么坏分子,他肯定不会不管,可他拖着一副身有弱症的身体扮作女孩儿下乡明显不得已,而且看他哥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要从这个坑里爬出来的样子, 他要是真的写了, 宋尔会不会出事儿他不知道, 他是肯定会出事的,“只要对国家没有危害, 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江柏听见这句话, 眉间攒起的结稍微散开。

    第二天早上。

    可能是心底装着事儿, 宋尔醒的要比之前早的多,出门时迎面便与江荀撞上了。

    眉头刚要蹙上, 就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昨天晚上只是青紫的脸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肿了起来,一边眼眶还是黑的,看起来已经不是凄惨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宋尔本是不想说话的,可嘴角却没忍住抽了一下。

    江荀没留意他的反应,看见他后走过来道:“我们能聊聊吗?”

    宋尔很想正经的回话,可面对那张脸实在有些困难,因此只能以手抵唇偏过了头,“你想聊什么?”

    江荀道:“聊你的身份。”

    宋尔对这个话题总是更敏感些,他紧了紧手指,说“好。”

    江荀见他似乎有些紧张,想了想,把他哥也叫了过来,以防他哥事后知道自己单独去找了宋尔再拿他出气。

    仍是那个木桌。

    江荀给他打了个橘子罐头,“这个挺甜的,你尝尝。”

    宋尔得是多大的心,才能有这么好的胃口还能吃下东西,他往旁边推了推道:“你要不……先说吧。”

    “昨天我已经跟哥说过了,只要你没有危害到国家利益,我很欢迎你住在这里,”江荀说着朝他大大方方伸出了手。

    对方有些粗糙的指节落入眼底,直让宋尔猝然抬头,眸光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江荀见他不动,手掌再次往前伸了伸。

    宋尔眼睫颤了颤,没敢动作,似乎是还有些不可置信,“可以……吗?”

    他的话音滞涩。

    也是从他的凝滞的话音里,江荀多少能瞧出点儿他的不安惶恐,“这件事,只入六耳,便不会有其他人了。”

    宋尔听到他的话,耳朵里莫名传来一道落定的钟声,他慢慢抬起手,回握了过去。

    江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可谁都不会忽视他在其中的作用,“你原先……叫什么?”

    “宋尔,”少年把头上的假发摘下来,“我叫宋尔。”

    如果说长发是少女稚弱,那短发便更多干脆朝气,尽管瘦弱,脊背却从来挺直,像是一竿秀润的竹,柔韧而向上。

    江柏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他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不情愿,可原来都没有,还是会那般心喜。

    用江荀的话说,大概叫昏了头。

    他望过去的目光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

    可宋尔却似有所感的转过了头,等瞧见江柏时,眸光微软。

    江柏在感情里刚开始是很迟钝的,可现在看着宋尔,却仿佛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安慰这个词,“出去走走,好吗?”

    宋尔没问他要去哪里,只道了声“好”,“我去换身厚点儿的衣裳。”

    说完又把假发戴了上去。

    江柏坐那等他。

    至于江荀,没人理他。

    他看两人都要出去了,忙道:“哥,那我呢?”

    江柏目光扫过去,“在家做饭。”

    江荀:“……”

    合着从头到尾白挨一顿打,还得在家干活是吧?

    他是很想反抗一下的,于是试探着道:“我不能一起吗?”

    江柏转眸定定看着他,大概是觉得江荀太没眼色,黑漆漆的眸子里泛出点儿凉意。

    江荀当即就没敢吭声儿了。

    就这样,看着两人并肩走了出去,他哥还背了个水壶,应该是给宋尔备着的。

    态度跟之前比着……好像并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以后这人很可能还是自己嫂子,还是个男嫂子。

    江荀想到这里,屁股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那他昨天晚上这一出,可不把人给得罪了啊,都说枕边风的威力大,他以后回过年回家会不会天天倒霉啊。

    怪不得人家都说风水轮流转,昨天晚上焦虑担忧的人还是宋尔,今天就变成了他,江荀锁着眉头想了想,拐屋儿里把背包里的水果罐头、肉罐头,发下来的各种票整理了一遍,准备试试能不能曲线救一救。

    **

    出门的江柏没带着人走太远,毕竟雪还没化,路也不好走,就只是围着自家院墙转了转,“还难受吗?”

    “非要说的话,如释重负要更多一些,”宋尔仰头迎着倒头的天光,轻声道:“自从背着这个身份下乡之后,没有一刻是能放松下来的,就像漂泊在摇晃的海面上,一直的颠簸起伏,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反而觉得一只脚踏在了地上,踏实许多。”

    江柏停下来,“那以后呢?”

    宋尔不解的望着他,“什么以后?”

    江柏道:“如果你姐姐一直没回来,你就要一直用这个身份生活下去吗?”

    宋尔垂下眼睑,眉间儿微拧,似是在思考。

    江柏就站那等着他。

    过了大概有三五分钟,宋尔才缓缓开了口,“不知道。”

    乍一听只觉太没主意,可细一咂摸,才能觉出这其中的无可奈何。

    江柏没再继续往前走,他望着眉梢堆出郁色的少年,心口也跟着窒住了,他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有时候觉得在这个村子里过一辈子也没大碍,可看着宋尔的模样,往上走的念头生了出来。

    并没什么缘由,只是不想叫宋尔受苦。

    只这些也不过在心里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两人漫无目的的绕着圈,也没非得说什么话,想起来了便聊两句,等宋尔累了,才回去。

    吃完饭后看了会儿书,就到中午了,正要下炕,就听江柏在门口道:“你朋友来了,在外面等你。”

    “哦,好,”宋尔趿上鞋子道。

    他快步走出去,见今天来的只有陈月儿和方婷婷,眺目往后看了看。

    “不用瞧了,今儿就只有我们来了,”陈月儿道。

    宋尔闻言收回了视线,“那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咱们进去说。”

    方婷婷听见她的话,眸光紧了下。

    好在陈月儿及时拉住了宋尔的胳膊,“等等。”

    宋尔回头道:“怎么了?”

    方婷婷看了眼陈月儿,见她眼神鼓励,吸了口气后往前走了一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喊一下江荀。”

    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宋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喊江荀做什么?”

    陈月儿在她耳边小声道:“婷婷她昨天觉得江荀人还不错,想多接触一下。”

    方婷婷昨天回去想了许久,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有勇气过来,她看向宋尔,目光诚恳,“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作难,可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宋尔面对这样的请求,要是搁在平常他就答应了,可关键是……江荀昨天晚上他被揍了一顿啊。

    他觉得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想这个样子去见人的,还是见一个女孩子。

    可看着对方忐忑期盼的目光,宋尔还是没忍心拒绝,只应下之后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可能……我是说可能,他不会出来。”

    方婷婷当然也知道会有这种可能,只是不试一试总有遗憾,“没关系。”

    第五十章

    她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 十分油亮齐整,衣裳也不是昨天那一身,能看出是好好收拾过才来的。

    宋尔发现这一点后, 就知道对方下的决心可能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大,“好, 我去帮你叫。”

    方婷婷听到她的话, 紧捏在裤腿上的手指松了松,只留下一道褶痕,“谢谢。”

    “真的谢谢。”

    “没什么的, ”宋尔被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有些不适应,他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方婷婷并不算话很多的人,宋尔也不是会主动交流的性格, 两个人说起来并没有十分熟悉, 但在知青点的这段时间,不论是陈月儿还是她都帮了他很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当然愿意回馈这些善意,“你们在这等我一下,要是江荀同意出来的话, 我就不过来了, 要是他拒绝了, 我就过来同你们说一声,可好?”

    方婷婷“嗯”了声, “麻烦你了。”

    宋尔本想叫她不必这样客气, 可想了想或许这样对方负担会小一些, 就没开口。

    回去后并没怎么去找就瞧见了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江荀,脚下略犹豫了会儿, 才慢慢走了过去,“我……能耽误你一会儿吗?”

    江荀现在正是想跟宋尔搞好关系却又不知道该做点儿啥的时候,听他有事儿赶紧放下柴刀,擦了把头上的汗,“行,正好我这的活儿也快干完了。”

    虽然院子里没别人,但这种关于女孩子的事儿,宋尔的声音还是往下落了落,“就……昨天来看我的几个人里,其中有一个梳着两条辫子,上面绑了两条红头绳,你还记不记得?”

    江荀回想了下,“是那个穿绿色袄子的女孩儿?”

    “嗯,她……”宋尔头一次干这种给人牵线的事儿,面皮儿着实有些抹不开,只低着头道:“她想见见你,你要去吗?”

    江荀听见宋尔的话,也是一愣,从前在部队里倒是有不少人给他保媒拉纤,但因着心里始终没那根弦,基本上都叫他给糊弄过去了,当下……当下其实也生不出要找对象的意思,可对方既然请了宋尔来当说客,他总不能直接就给驳了,思索了会儿,还是没叫宋尔在里面难做,“那我过去一趟。”

    两人现在的关系还有些别扭,说是有矛盾吧,也并不是,说是和好了,可心里到底还有点痕迹,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尔对他提出这个要求,总觉得有些怪异,他“哦”了声,僵巴巴的说了句“谢谢。”

    “也就是两条腿一来一回的事儿,”在知道宋尔的身份不是他想的那样后,江荀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他把柴刀放好,快步走了出去。

    看背影很有种速战速决的意味。

    宋尔本是要提醒他遮一下脸上的伤,可还没来得及张嘴人就已经没影儿了,他想到方婷婷精心拾掇了一番才来,而江荀却毫不在乎形象的就出去了,两相对比,总觉得事情不会太顺利。

    事实上他猜的也没错,江荀难道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伤吗?

    他当然知道。

    可面对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哪怕对方长的再漂亮,他也生不出什么实感。

    因此等江荀出去的时候,率先听到的就是方婷婷颇为讶异的声音,“你……受伤了吗?”

    “昨天跟我哥炼了下,都是皮外伤,也就是看着严重,”江荀说的随意,“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就属于明知故问了,一个女孩子愿意放下矜持找过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再让她亲口说出理由无异于强人所难。

    方婷婷的脸几乎立时就涨红了,不仅仅是羞的,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没有感受到被尊重的难过,“我……我……”

    那张唇上下翕合,却又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

    陈月儿因着怕自己在这里影响了两人说话,在看见江荀出来的那一刻就走远了,是以这会儿方婷婷独自面对江荀,简直阵脚全乱。

    可再是慌乱,在面对这唯一一次的机会时,她还是慢慢镇定了下来,“我来、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之后还能再见面吗?”

    女孩儿忍着羞赧,说完了这段在心中反复排演许久的话。

    “大概不行,”江荀漫不经心的望着远处的皑皑雪色,几乎连迟疑的时间都没有就说出了这句话,他本也不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只是在家里、在他哥面前才这样。

    现在或许又多了一个人,可也仅限于家人。

    方婷婷听到这句话,面上的潮色霎时间褪了个彻底,明明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没真正到那一刻,心中总觉得还有余地,现在……却是一点希望也没了。

    江荀并没怎么顾虑她的感受,语气也同先前没什么分别,“还有旁的事吗?”

    方婷婷抬着头,明明眼底失落溢满,还是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能体面些,“没有了,谢谢你能出来见一面。”

    “不碍什么事儿,”江荀冲她点了下头,随后道:“那我回去了?”

    方婷婷张嘴说“好”,她也没别的答案可以给出去,毕竟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手里。

    得到答复之后,江荀和来时一样,离开的也很快。

    陈月儿远远的看着人走了,忙小跑着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方婷婷这会儿连勉强的笑都扯不出来,“不大好。”

    陈月儿挽住她的胳膊,见她面色十分不好,没敢细问,只安慰道:“这世上大多的事都讲究缘分,也不是谁不好,要是难过你就抱着我哭一顿,可不能憋在心里。”

    方婷婷大多数时候都很能忍,现在也是一样,比起诉苦,她更不愿意把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宣之于口,“没什么的,就是被拒绝了,你不是也说了,这世上的事儿都讲究缘分。”

    “就是的,”陈月儿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我们来的时间还短,说不准以后就能回城了,何必要急着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方婷婷听到“回城”这个词,眼皮动了动,很快又垂了下去,“你说的对。”

    两人这个情况,也不好去跟宋尔告别,就只是在门口招呼了声,就离开了。

    宋尔望着前脚进来的江荀,提了句:“怎么样?”

    “不大合适,”江荀拿起柴刀道。

    宋尔知道事情没成后,倒没觉得有多意外,就是看着江荀,忍不住想起了逃走的宋盈和父母。

    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宋尔想到这里,也没心思再去操心别人了,他回到屋子,找到纸笔,准备给父母去封信报平安。

    屋门没关,江柏进来时就看到了他窝在炕上铺纸,他叩了下门,“能进吗?”

    “能的,”宋尔抬眉道。

    江柏走过去道:“是要写信?”

    宋尔“嗯”了声,他拧开钢笔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没给家里报个平安。”

    江柏听到这里,就没坐下了,“那我先出去。”

    “不用,”宋尔让他坐,“费不了多长时间的,再说下乡这么久发生的事大多都跟你有关,在这儿也没什么的。”

    江柏见他确实不在意,就留了下来。

    宋尔提笔,刚写了个开头,笔尖就顿在了那里,他原是想把自己下乡后的经历跟亲近的人说一说的,可落笔时又怕这些吓到了他们,叫父母跟着担心。

    踯躅了会儿,还是把那些惊险的剔了出去。

    可不知不觉也写了三页有余。

    他把信纸封住,又贴上了邮票,准备等路通了后寄出去。

    “是不是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