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学】(一更)
余星在宫里待了半月, 除后宫掖殿不熟外,前、中、内朝都熟悉了。
这些日子祁野很是忙碌,晨钟一响祁野就得起床上朝, 早膳在宣和殿内殿解决,午膳和余星共食。饭后祁野照旧询问余星今日过得如何, 余星每每回答都大同小异,祁野渐渐就不问了, 倒是余星逐渐主动询问祁野。
祁野自得其乐,每回都无比耐心的解释, 遇到余星着实不懂的地方,他会以简御繁讲予少年听,原本艰深难懂的话语, 立即通俗易懂, 甚至还能一隅□□。
之前余星同祁野讲过那日国子学所见所闻, 祁野不似王施琅那般不予意见,而是面面俱圆讲了遍,从二人家族、身份、地位,到职事官与散官的区别。
“曹归帆的父亲是尚书令掌管尚书省,是职事官;将作大匠监管将作监, 负责监管修建宫室、宗庙、陵寝,虽有具体职事,但这些年所需建筑的宫室越来越少,逐步靠向散官。”祁野解释道,“散官只有官名,无职事。”
余星明白了, 举一反三道:“散官就是虚有其名,也不用每日上朝。”
祁野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错,散官分文散官和武散官。”
就字面而言不难理解,不用祁野过多阐述,余星就能明白。
他想到欺凌一事,担心在自己不知情下关子澄会再度遭受欺压,犹豫再三终于问出口,“那人……我是说关子澄,他还会受欺负吗?”
余星问得极没底气。
祁野迟迟不作声,答案显而易见,曹归帆的身份注定关子澄无论如何都斗不过对方,想要不被欺负唯有避让,可关子澄还得上学,不可能时时刻刻避开曹归帆。
为了不让少年记挂,祁野昧蔽道:“不会了。”
余星点点头。
后来祁野私下找过尚书令曹策,特意提到曹归帆欺辱同窗,曹策骇然以惊,全然没想到孽子的事会闹到圣上面前,当即保证会严加管教犬子。
曹策一回府,就让下人叫来曹归帆,曹归帆不明所以,兴冲冲而来,鼻青脸肿离开。
曹归帆挨了一顿教训,脸上挂彩也没面子去国子学,倒让关子澄松了口气。
这日,尚衣局奉御前来求见余星。
余星让人进来,尚衣奉御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圣子,朝着余星作辑,满脸堆笑道:“臣见过圣、小公子。”
余星微愣了下,活了十多年还是头次见当官的给白身作辑,微愕之后他也起身回礼。
余星笑道:“您客气了。”
尚衣奉御激动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您唤臣奉御即可,小公子有用得上臣的地方尽管吩咐,臣定当全力以赴。”
余星心想,那怎么好意思。
尚衣奉御继续道:“臣奉圣天子之命前来为小公子称体裁衣。”
余星不解:“做新衣?我才做了新衣就不必再做了,劳烦奉御亲自跑一趟了。”
奉御忙道:“小公子就不要为难臣了,若完成不了惹得龙颜大怒,臣哪里担当得起。”
余星微微动容,尚衣奉御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快速给余星量了尺寸。
余星问:“有事发生?”
奉御忙手忙脚道:“没事、没事,臣先告退。”
不等余星作声,尚衣奉御披着褡裢飞快溜走。
余星看着小太监,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小太监摇头,“奴婢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不妨问陛下。”
晚些时候,祁野过来陪余星用晚膳,余星心里憋不住话,将今日之事说了遍。
余星注视祁野,男人眸子深邃透着些许柔光。祁野面对少年时眼底的冷漠消失得干干净净,曾经的漫然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化为柔和。
余星就在这般温柔的眼神下问出口,“尚衣奉御说是你的意思。”
祁野反问:“不喜?”
“喜、喜欢的。”余星点了下头。
尚在余府时一年到头盼不到一件新衣,那时他多希望有新衣穿,如今却有数不过来的新衣。
“但衣服已经够了,不必再制新衣。”
祁野凝视他,似乎从少年眼中看出心中所想,他缓缓道:“此次不同,是为你做礼服。”
礼服?
余星知道像皇帝的衮服和官服就是礼服,可他一介白身,哪里用得上礼服!?
看出少年眼底的困惑,祁野耐心道:“不/日将举行典礼,须穿礼服。”
“我也要参加?”余星微微睁大眼。
祁野轻笑颔首,“可会弹琴作画?”
“那日我还要弹琴?”余星生怕那天让自己献技。
祁野嘴角微勾,“做过文章不曾?”
“不曾。”余星声音有些闷,他迟疑着要不要告诉祁野自己目不识丁。
祁野看出他郁抑,放柔语气问:“不爱做文章?”
余星又是一阵摇头,“不是,我……其实挺喜欢的,只是——我、我没上过蒙学,一个字也不认识,更不会写字。”
祁野听着他略显委屈的话语,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小孩一脸羡慕的模样。
想到此祁野心头涌起怜惜,抬手抚上少年发梢,“想上学么?”
余星没回答,祁野好似能看懂少年的眼神,“去崇文馆如何?”
崇文馆?
余星思索片刻道:“我想去……不过崇文馆是哪?”
“想去就去。”祁野揉了揉他发顶,“不过是个识字的地方,不必担心。”
祁野说得随意,乃至余星真以为就是个普通学堂,他之前听王施琅说过六学,除了记得国子学外,早忘记其他五学,这会儿便把崇文馆视为六学之一。
余星要去崇文馆,小太监比余星还要紧张,当晚就拾掇笔墨纸砚、笔套、诗筒、笔山等物。祁野又让太监送来紫毫笔、墨丸、辟雍砚、陶虎水注、青釉算珠笔洗,和金鸡镇纸等物。
小太监将这些收进松香雕花笥箧中。
余星见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小贵得知此事也替少爷感到高兴,余星见他欢喜,说:“你若喜欢咱们同去。”
小贵惶恐摆手,“不行不行,哪有下人去学馆的道理,不如少爷学了再教小贵,就怕少爷嫌小贵太愚笨。”
余星便逗笑了,点了点小贵的脑门,“你呀你,我怎么会嫌弃你,再则我还担心夫子会嫌我笨拙。”
“少爷一点都不笨,谁说少爷笨,小的就跟谁急。”小贵双手叉腰,咋呼道。
余星的紧张被这么一打岔散了大半。
小太监在旁听着,听余星叫夫子实在没忍住,纠正道:“小公子,崇文馆内没有夫子,只有大学士、学士和直学士,他们除了授课外,还要整理图集,编撰修史,本身也是文官,比如大学士就是宰相或大儒,学士则是进士出身,才学兼备,才能被选入崇文馆授课。”
小太监听其宫人说两馆听得多了,也记住了些。
余星点了点头,更加重视此次的上学机会。
如果不是遇到了祁野,他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良机,他与祁野明明才相识两个多月,他却总觉得他们仿佛认识了很久。
余星第一天去崇文馆小贵和小太监都不放心,小太监不能跟去崇文馆,照料余星的担子就落在了小贵身上。
晨钟刚敲响,余星就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不多时小贵从耳房过来,小太监也进来伺候余星穿衣洗漱梳头。
小贵给余星擦手,“少爷,小子刚才过来时见陛下上朝去了。”
余星头次起得这么早,陈国没有钟鼓楼,自然也不会敲钟,来到禹国皇宫后,他才知道宫里有一座钟鼓楼,每日钟声传遍整座皇宫。起初他还不习惯,后来才知道祁野每日在第一声响时就起来了,那时他还感概皇帝不好做,没想到几日过去他也要夙兴昧旦。
余星吃晨食时,祁野已经带着千牛十二卫,尚乘局众人前往宣和殿,等余星用晚晨食才带着小贵和小太监赶往崇文馆。
崇文馆位于东宫中部偏西。
余星进宫月余,除了宣和宫就没去过其他宫,自然不知道东宫怎么走,小贵整日跟他待一块,自然也不认路,便由小太监领路,送两人去崇文馆外,又折身返回。
东宫在皇宫以东,不能直接由宣明殿向东行,需得穿过朱明门,绕横巷过去。如此余星就得提早半个时辰出发,才能绕一大圈走到崇文馆。
于是第一天余星就来问晚了,他到时学士已经来了,馆内学子不似国子监统一了服饰,二十多名学子大都身着月牙长袍,带了几分书卷气。
余星粗略看去没一个眼熟的,这些人比他小了几岁,个头都不及他高,倒有些卓乎不群的意味。
学士看了他一眼,心道多半是陛下口中的那名学子了,便不欲为难,随意指了一处空位,“你坐那处。”
余星俯首,“是。”
余星顺着学士所指方向看去,是中间的一个位置,他带着小贵走了过去,学士微微皱眉但没多言。余星在书案前坐下,小贵躬身在他身边跪坐。
余星前面是个十二来岁的小少年,脸蛋带着婴儿肥,脸颊红润,他扭头看了过来,见小厮跪坐在旁,便道:“小厮不能旁听,得去外面等。”
余星没想到小贵竟然不能进来,他略显促狭,正想让小贵出去,台上学士已开始授课,余星听了几句,一句也听不懂,半个时辰下来听得晕头转向,小贵直接打起了瞌睡。
学士授课并不生硬死板,只是余星没一点基础,听起《论语》自然一头雾水,等授完课,学士又让他们从中领悟,奈何余星不识字,毫无领悟可言,学士巡视了一圈,原本想考校余星一二,但想到他才来,又是陛下特许的,便没有立马考校,只交代他们抄写今日所学,便先行离去。
学士一走,堂内数道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余星身上,不少人猜测余星身份,坐在余星面前的学子,转过身对他道:“我叫祁复,你呢?”
听到祁这个姓,余星下意识想到祁野,便把面前小少年视为祁野堂亲,他朝小少年露出浅笑,“我叫余星。”
祁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说:“我觉得你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你了,你对我有印象么?”
见余星摇头,祁复不再纠结,问:“你从前在哪儿上学?”
余星有些遑遑,祁复见他不答,倒不刨根追底,岔开话,“你学到哪儿了?”
余星:“?”
余星无从答起,祁复见他不回答,便误认为同自己一般,不喜读书做文章,笑道:“你住哪儿?”
余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半响,祁复显然是随口一问,正巧这时有人叫他,便兴高采烈朝那人跑去。
余星暗暗松了口气,和小贵一起仓皇回宣明殿。
第24章 【亲授】(二更)(捉虫)
祁野端坐高足书案前批阅奏疏, 听见促急脚步声视线上移,便见少年慌里慌张进来。
祁野关心道:“怎么了?”
余星急忙摆手,“没什么, 我就是见天色太晚,着急回来。”
祁野闻言, 意味不明看向少年,“不必着急, 我会等你。”
余星微怔,继而重重点头。
祁野眼神柔和, “今日学得如何?”
余星不愿让祁野知晓,他听不懂学士讲的,便撒了个谎, 却不知他脸上的心虚, 早暴露在祁野眼底。
祁野垂下眼睫, 不用多想就动了,他问:“习惯学士讲学方式么?”
“还、还好。”他听学听得云里雾里,何谈习不习惯,“学士讲的、讲得很好。”
他以为祁野不会追问,不虞祁野又道:“有多好?今日学士曾进士及第, 学问不错……至于他讲学方式,我不甚了然。”
难怪祁野会问得如此详细,原来是想知道那学士讲得如何。
祁野又问:“可还习惯?”
“习、习惯的。”余星促狭开口。
祁野观察他片刻,心中了然。
祁野朝内侍太监吩咐:“传膳。”
外间候着的内侍太监恭敬应道:“是。”
祁野没在继续追问,余星稍稍松了口气。
杳杳钟声破开拂晓,惊醒城内梦中人。余星穿戴整齐出侧殿, 正巧与一身玄色衮服的祁野相遇,男人眼底冷意稍纵即逝。
余星着学子服, 月牙白圆领长袍,领口以墨绿绣孔雀,袖口绣祥云蓝纹,衬得少年凝脂点漆。
祁野看着漂亮温润的少年,眉眼柔和些许,“起了?”
余星乖乖点头,想到小太监的话,担心祁野腹胃受不住,关切道:“早些用膳。”
祁野微微一愣,继而轻轻点头,抬步朝宣和殿走去,目送祁野走远,余星才去外间用膳。
早膳一如既往丰盛美味。这些天在美食滋养下,余星涨了些肉。曾经吃稀汤寡水、粗茶淡饭的日子,犹如前尘往事,过往云烟,在光阴之河中被一点点掩埋。
早膳后余星得去崇文馆,昨日去过后他就记下路,这会儿让小太监留在宣明殿,小太监不放心执意要送余星去崇文馆,余星见他如此执着只能同意。
崇文馆内,学士坐于案前,余星看了学士一眼,还是昨日那位学士。余星坐在祁复之后,小贵照旧跪坐在余星身旁。
相比昨日的拘谨,余星今日随意了些。他环顾四周看清馆内布置,青玉案、罗帏、诗赋挂画、水墨画掩漏窗,颇为雅致;他的目光移向青玉案前的学士。
学士三十出头,面容年轻,儒雅温润。
学士朝余星看了眼,又把视线移到小贵身上,见小贵穿着青衫,误以为是余星的伴读,也没请人出去。
下了学,祁复转过头看余星,又看了看小贵,眼神稍显复杂,“他是你伴读?”
余星愣了下没回应,祁复只当余星默认。
“昨日你也不说清楚,害得我以为他是你家小厮,如果是伴读就能进内堂,小厮只能在外堂等着。”
“别的小厮都在外等着,你进来时不曾见到?”
余星来时的路与他们不同,小厮等在外堂耳房里,他自然见不到,余星摇了摇头,“我从北面过来,没见到他们。”
说完,他扯回话,“刚才你说的伴读,这里有很多么?”
祁复点头,“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才会跟你说,那些穿土色长衫的基本都是,有些是青衫。”
余星点了点头,问祁复:“你呢?你有伴读吗?”
“我没有。”祁复摆手,“我没挑中伴读,那些人我都看不顺眼,不过我看你十分顺眼,不如你做我伴读。”
余星:“?”
余星直接傻眼了,没想到还能这样。
祁复兀自道:“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伴读,有我罩着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余星问:“他们都怕你?”
祁复洋洋自得点头,“他们不敢得罪我,我跟你说,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他们在打听你是谁家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没打探出来,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伴读的事你真不考虑?”
余星态度坚决地摇头。
祁复:“……”要不要这么果断?
余星吩咐小贵收拾东西。
祁复还想再说什么,余星已经和小贵出了内堂。
小贵小心翼翼道:“少爷咱们这么离开,会不会不太好?”
余星淡淡道:“无事。”
接下来两日,崇文馆学子对余星熟悉了些,知道坐他身边的是伴读,见他看重伴读,有几人觉得他丢了世家脸面。
那伴读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弟,浑身透着小家子气,他们身份高贵,换做平时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小贵,如今这厮却成了他们同窗,能叫他们满意?!
有几人调查了余星,却是一无所获,只查出余星跟他们不同路,他们出了东宫走春安门出皇宫,余星则走东宫北门.
东宫北门通往后宫和横巷,几人不认为余星会是皇亲国戚,倘若余星是王孙贵戚,他们不可能不认识!即便他们不认识,祁复不可能不认识!
于是有人推测余星是从北门外的横巷,经金华门出去皇宫,那边接邻西市,西市相邻的几个坊,住得大都是四品以下官员。
几人推敲余星家人定是用了某种法子,送人进的崇文馆。否则如何解释一个四品官的儿子,有资格进崇文馆?别说崇文馆,进国子学都不够格。
大家似乎认定了这个猜想,对余星的态度冷漠了不少,起初余星没当一回事,只以为他们性子使然,一段时日后他发现这些人唯独对自己和小贵态度冷傲,对祁复就格外热络,意识到自己不受待见,余星也没什么情绪变动,下了学就带着小贵离开崇文馆,倒显得那些人自讨没趣。
余星并不知崇文馆在禹国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崇文馆入学名额会在皇子、皇亲国戚、一品大官嫡子中挑选,除了家世还得品学兼优,若两者皆无,只能盼着得到太子或皇子青睐,以伴读身份进崇文馆旁听。
这日,学馆内,余星腰板笔直,坐姿端正,脸上带着笃学好古的神情,实际上早听得头晕脑胀,学士对余星认真求学的模样相当满意,他观察余星好几日,想着今日考校一二。
哪里想得到余星不光回答不上来,更是连许多字都不会读,他正要怒斥,迎面对上少年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波涛汹涌的怒火渐渐淡去,竟是对余星发不起火来!
几位学子兴意盎然等着余星挨训,却见学士伸出右手,几人满脸疑惑,须臾间学士掌心向下压了压,示意余星坐下,数人神情古怪。
学士既没动怒也没罚抄书,一系列举动令众人满腹狐疑。
学士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莫非是有新花招?
众人如临大敌,直到钟声敲响,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余星毫无所觉,内心感概学士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自己只认识几个字,着实有愧。
余星愧疚的同时私下更加刻苦,每日下学回到宣明殿,认认真真研读《论语》。
可惜他所识的字不多,很多内容读不顺,更侈谈知其理?几日来他挑灯夜读,临摹抄写,依旧劳而无功。
他字写得歪七扭八,形如稚子学字,余星不好意思让旁人瞧了去,每次写完都藏起来,连小贵都不知道余星字迹如何。
好在这些日子,学士没有查阅功课,否则他得羞赧到钻地缝。
每日所记注解他从未写完过,见其他学子在学士讲解注释时,都会提笔记录,他也想效仿,然而以他会写的字,不批注还好,一记录反倒不伦不类,为此他只能努力记在脑子里,当日下学还犹记于心,一觉醒来忘了个干干净净。
为此余星十分苦恼。
小贵同样身处水深火热,他既不能挑灯夜读,又听不懂学士所授内容,写的字缺胳膊少腿,哪怕依葫芦画瓢,也丁点不像。
两日一晃而过,这日旬休,余星不用去崇文馆,便在宣明殿偏殿练字。
祁野今日不必上常朝,起得晚了些,等他吃了早膳找来时,就见少年端坐于书案前,他走了过去,余星全神贯注写字,没听见脚步声,直到低沉嗓音响起,才猛然抬头。
祁野问:“在写什么?”
余星急忙吞咽口水,意识到他们之间近在咫尺,他想也不想捂住宣纸,不想叫祁野瞧了去。
祁野见他忙慌慌遮掩,更加好奇少年写的什么,他抬手捻起少年左手边的卷轴,书轴上吊系着象牙做的标签,上书论语二字,右侧写着一列小字:序一学而篇。
祁野将书轴放回案上,余星双手紧捂宣纸,他微微侧头一双灵动的大眼望着祁野。
祁野忽生逗弄之心,“在学《论语.学而篇》?”
余星微微点头。
“信近於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此言何解?”祁野随口道。
他挺想知道少年学得如何。
少年深夜苦读他也看在眼里,心想这么刻苦定当不会差。
余星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昨日学士才讲过,只是他记不得了。
他不想骗祁野,迟疑片刻坦白不会解。
祁野眸色异动,问:“学到何处?”
余星知道自己底子差,担心忘记学到哪,特意在书卷上做了记号,他指着“贫而无馅,富而无骄,如何?”说:“这里。”
祁野注意到这行字下方有个小黑点,想来是余星故意点上去。
一般人不会这么做,毕竟夫子所授内容,大部分人都有印象,除非那些心思不在学堂里的纨绔,可余星显然不是。
为了印证猜想,祁野道:“说说这话该作何解。”
余星哪里说得出来,他昨日还记得,今早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
见少年茫然无助,祁野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心下叹息,绕至余星身后,从后搂住少年。余星身子一僵,似乎没想到祁野会挨得这么近。
祁野喷薄在侧颈的热气,顺着内襟一路向下,少年白皙的脖颈微微发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栗。
祁野感受着身前人身子轻颤,贴地更近了。
祁野握住余星右手,纠正少年握笔姿势,少年偏小的手,在祁野宽厚大手里显得柔软无骨。
祁野动作很轻,左手小心挪开少年左手,余星力气哪能跟祁野同日而语,轻轻松松就挪开了少年遮在宣纸上的手,余星想要再遮,就听耳畔响起低沉嗓音,“这就是你写的?”
余星羞赧不已,他着急地想要遮住自己的丑字,却迟迟挣脱不开祁野有力的大手,急得双眼微红,眸里蓄着秋水,眼尾嫣红,宛若受了委屈。
祁野注视少年,感受着内心躁动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想要亲近少年,他的视线来到余星粉嫩如樱瓣的唇上,忍不住想要含/住,吸一吸。
想到这,他看向余星的眼神暗了暗。
丑字被暴露,余星羞愤难当,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
祁野道:“该写哪句?”
“什么?”余星没反应过来。
祁野:“想从头开始?
余星:“!”
难不成祁野要教自己写字?!
祁野扣住少年手背,扯下平铺在案上的宣纸,换了张崭新宣纸,以金虎镇纸压住宣纸顶端,手执紫毫笔,在宣纸上落下《论语·学而篇》的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祁野的手很大,掌心热度仿佛能透过手背遍及全身。余星不自觉绷直脊背,又有几分留恋掌心散发出的温暖。他跟随祁野的笔势在宣纸上落下一行字,字迹虽达不到笔走龙蛇,力透字背,较之从前也好得多了。
与往日书写风格截然不同,这一回祁野为了照顾余星,将字写得缓慢端正。
这行字一落到纸上,余星就看直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祁野。
他居然也能写一手好字?
祁野又带着他写下一行——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随后祁野手把手带余星写了好几章,足足写满整张宣纸,才松开紧握少年的手。
余星爱不释手抚摸宣纸,又朝祁野道谢。
祁野嘴角悄悄上扬,旋即恢复如初,“以后就照着这个练。”
“好。”余星眉眼弯弯。
待到九月中旬,余星对皇宫越发熟悉,他每日孜孜不怠练字。那日祁野亲自教他写字后,他自己写依旧达不到那般工整,不由得有些消沉。
祁野察觉到少年的低落,关切道:“有心事?”
余星支支吾吾半响,最终还是被祁野套了出来,祁野难得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从背后抱住他,右手环过余星右臂,轻扣他右手,左臂环住余星细腰。
余星猛然坐直身子,祁野跽坐在他身后,与余星后背紧贴,即便隔着衣裳,祁野也能听见余星急促的心跳声。
余星僵着身子,过了会儿才将左手放在宣纸上,被祁野带着写字。
几日过去,余星依旧学的学而篇,他在宣纸上写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这是学而篇的最后一章,随着最后一个“也”字落下,余星稍稍提起的心随之放下,僵直的后背也缓缓松懈,朝后靠去,正好软进祁野怀中,随后视线撞进了如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里,立即手忙脚乱要起来,祁野一把按住他腰,令余星动弹不得地软瘫在怀。
“此话何解?”祁野薄唇贴近余星耳畔,低沉稳重嗓音随着喷薄而出的热气,一起溜进耳蜗,如蛇信子般在耳朵里钻来钻去,痒得余星受不住,眼尾嫣红似夭桃。
“我、我……”他期期艾艾半晌回答不上来。
第25章 【大典】
余星一张脸憋得通红, 看得祁野于心不忍再逗少年。
“忘记了?”就在余星着急回想昨天所学,头顶响起低沉嗓音。
余星下意识侧头,便撞进祁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余星瞬间拔开视线,耳廓微红, 不敢与祁野对视。
余星咽了咽口水,娇小喉头上下攒动, 少顷他顺着祁野的话回答,“啊……我给忘了, 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祁野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不知道?
祁野大掌抚过余星头顶, 很轻很快, 若不是触碰传来的温热, 余星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余星微微抬起头,祁野对上他视线,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乃孔圣人所言……”
“他告诉弟子,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 而要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人心最是复杂,也最难揣摩——”
“他人对你好,你不能被当下的示好蒙蔽双眼,用心感受,什么人待你真心实意,什么人待你虚情假意。”
原来是这个意思, 学士解惑时,他晕头转向, 半知不解,祁野一讲解,他瞬间领悟,他觉得祁野讲得比学士还要好,浅显易懂,老妪能解。
祁野注视他双眼,认真道:“你觉得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祁野以为他会思索会儿,哪想少年瞬间回答,“真心。”
怕祁野不信,余星特地加重语气,“我感觉的到,你待我是真心的。”
祁野注视着少年满含真挚的眼眸,那双眼睛明亮漂亮,犹如亿万银星,令他情不自禁想吻上去,他这样想着,身子一点点凑近。
两人距离愈发贴近,萦绕在侧的气息逐渐暧昧。
余星能听见祁野沉稳有力的心跳,男人呼出的热气,灼烧耳畔,余星下意识后挪,祁野身子顿时一僵,旋即拉开距离。
祁野神色逐渐淡漠,余星懊恼不已。但先前祁野离得太近,再靠近,他的唇就会落到自己眼睛上,想到此他耳廓微微发烫,全然没意识到除了羞赧,他没半点排斥。
祁野道:“别一直练字,出去散散心。”
“是。”余星乖乖点头。
第二日余星去崇文馆听学,一连几日,祁野时不时会手把手教他写字,渐渐地余星字迹工整不少。只是他依旧有很多篇章读不懂,很多字不会认。
祁野结合余星情况,先教他读《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
余星学得认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九月初七。
这日,尚衣局奉御送来新衣,以名贵锦缎制成,锦绣长袍上,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百鸟随凤凰展翅翱翔天穹,迎接朝晖;绣工精湛,巧夺天工。
内里为雪白绸衣,小太监和小贵为余星穿上深衣,罩上外袍,系上十三金玉革带,腰带上佩玉坠,玉质通透细腻,呈半透明,是其他国家进贡的珐琅,祁野命奚官局匠役做成鲤鱼玉坠,鱼尾开了小孔,坠着红穗。
这时,几名大宫女走来,朝余星恭敬行礼,便上前为其束发,余星未满二十,无须束发戴冠,但今日不同以往,大宫女知道余星年满十五,在禹国民间男子十五岁便算成年,大宫女便为余星带上金玉镂空雕鳯翅,凤凰双翅高展,如傲行天地的王者。
余星戴上金玉镂空雕鳯翅冠后,顿时多了份贵气。
他脚踏白云鎏金靴,在内侍和宫女们的簇拥下,前往应元门。
应元门他来过几次,每次来都会被应元门前的校场给震惊到,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头。
而此时,余星更是被眼前一幕威震到了,宽阔的应元门两侧站满文武百官和三千禁军,紧张感油然而生,余星倏然停住脚步,全然不知该做什么,他身后跟着内侍和宫女纷纷退下,换成了数名金吾卫。
余星想往后退,他听见一人小声说:“小公子,陛下在前面等您。”
知道祁野在前面,紧张感稍减,他闭了闭眼,双手放于身前,在众目睽睽下强装镇定地穿过应元门,越过微微垂首的百官,走向北面的宣和殿,大殿之上站着一人。
祁野一身衮冕,拾级而下,朝着余星一步步走来。他步伐稳健,面容英气刚毅,一袭玄色衮冕,上衣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下衣绣藻、粉米、黼、黻。
祁野在余星面前站定,朝少年伸出手,余星困惑的眨巴双眼,祁野眸光刹那柔和。
祁野的出现令余星不再紧张与畏惧,他凝视着那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握住。
祁野转身牵着余星,在数千人敬畏的垂首下,走向巍峨庄严的宫伟大殿。
余星站在祁野身边,余光偷看祁野,男人目若朗星,气质凛冽,通体贵气,这一刻余星觉得祁野就是傲睨万物的主宰。
余星看向前方,他们对面肃立数千人,或身穿官服,或武服,朝着祁野和余星肃容跪拜。
王施琅立于台阶之下,唱喝:“赞者!”
数千人齐齐行稽首礼,动作统一连贯,是做了无数次铭记于心的习惯。
数千人山呼:“陛下圣安,圣子万安。”
“神尊庇佑我大禹!”
王施琅道:“兴。”
数千人齐齐起身,站定。
余星被祁野紧紧握着,这一刻突然福至心灵,他扭头看去,正巧祁野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余星从祁野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温柔,他慌张的内心渐渐平静,哪怕往后荆棘丛生,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无助,只因他身边有祁野。
祁野紧握少年纤细的手,在王施琅声如洪钟里,俯瞰数千人。
“再拜。”
数千人再次下跪行稽首礼,声音山呼海啸,皇城内亦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圣安,圣子万安,天佑我大禹!”
王施琅:“兴。”
文武百官与禁军纷纷起身,由亲王领着上前几步,再缓缓下跪,行稽首礼,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圣子永安!”
祁野抬手,做了个“起”的手势,语气威严凌然,“免礼。”
众人起身站定。
王施琅来到大殿下方,当众宣读告文,上达苍天下达碧落,余星听得稀里糊涂,最后一句却是听明白了,意思是说他要和祁野成婚,他瞬间懵了!
他立马扭头看祁野,祁野侧脸轮廓清晰分明,察觉到少年视线,扭头看了过去,余星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温柔,刹那间愣住了。
封后大典令他始料不及,余星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皇宫,以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生活下去,却没想到祁野竟封他为后!在那之前他没听到任何风声,更没听祁野提起过!
更叫他意外的是,群臣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不仅接受了还朝自己磕头跪拜,同他初来时一样,这些人都唤他“圣子”。
可圣子究竟是什么?
他问过王施琅,对方没回答,只让他去问祁野。
但他没问过祁野。
如今再一次听众人唤自己圣子,充满求知/欲的内心,越发想知道答案。
王施琅在大殿之下跪拜,他一跪下,众人也纷纷下跪,行空首礼,祁野牵着余星,从数千人的跪拜中缓缓走向应元门。他们身后跟着左、右散骑常侍,带刀千牛卫,再之后左、右翎卫,左、右羽林军,不计其数。
余星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一直被祁野牵着上了玉辂,才渐渐回过神,他朝后看去,大臣们紧随王施琅一同起身,王施琅率领数千人朝天子车辇而来。
出了应元门,便是应元长街,大道两侧跪满了国子监、九寺、四监众人,上千人俱不敢抬头觑看。
国子监六学学子有小心翼翼抬头偷看的,关子澄就在其中,他敬小慎微抬头,便见到精雕玉琢的玉辂中,坐着一身绯袍的少年,少年眉眼如画,竟是帮过他的小公子!
关子澄瞠目结舌,呆愣的不止关子澄还有曹归帆、祁复等人。祁复跟在王施琅身后,晕乎乎的与其他亲王比肩而行。
他怎么都没想到,坐自己后面的同窗竟然成了嫂子!
崇文馆和弘文馆的学子们也都在,弘文馆学子倒没多大反应,但崇文馆学子们各个呆若木鸡。
玉辂里,余星抿着唇,心下有些紧张,他觑看身旁男人,他自以为很小心,没被祁野发现。
下一刻,祁野问:“怎么了?”
余星立马摇头,祁野握住他的手,侧头看向他精美的脸蛋,“我在,别担心。”
这句话宛若定心丸,令余星没那么忐忑。
玉辂驶出应元门街,驶上朱玄大街,青石地板被清洗的纤尘不染,街道两旁跪满百姓,男女老少,老人与女子行肃礼,小孩、男子皆行跪拜礼。
余星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初来禹安城就见过,如今仍旧有些不习惯。
他从未被如此尊敬对待过,他知道这些人会跪拜自己,是因为祁野,因为他是大禹君后,而不是尊敬他余星。
余星垂下眼眸,祁野道:“快到太庙。”
太庙从通兴门过去会更近,但祁野想让余星知道,他在禹国是受人尊敬和爱戴的。
目前看来并没让少年真正得以安心。
祁野有些苦恼,他抿着唇,冷着脸。
在全城百姓跪拜下,在百官、禁军跟随下,数千人浩浩荡荡开往太庙。
第26章 【君后】
太庙恢宏庄严, 象征皇室尊严,太庙供奉着历代帝王,在祁野之上是禹玄帝。
禹玄帝在位三十载, 没有丰功伟业,也谈不上造福一方百姓, 但他减轻了徭役,受百姓爱戴。
禹玄帝在位期间共经历两任国师, 可惜直到他驾崩都没能找到禹国希望。
祁野是禹玄帝最看好的皇子,却不是最宠爱的皇子。先帝有五子, 最宠爱五皇子,可惜五皇子年幼难担当大任,大皇子、二皇子皆不是最佳人选, 反而平日里不怎么宠爱的祁野, 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先帝心系天下, 同样也不愿见兄弟相残,病情加重后,将朝堂交给祁野处理,祁野果真没辜负先帝期望,政务处理得井然有序, 比先帝做得还要好。
祁野不会偏颇朝臣,心怀天下百姓,虽冷若冰霜,实际上比谁都把“希望”记在心里。
先帝将皇位传给祁野,并希望他不要对兄弟动手。
祁野同意了。
先帝从身边伺候的老太监嘴里听说,祁野所作所为, 颇为欣慰。
祁野登基时年仅十五,一众站队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大臣不服, 祁野不屑于他们耍嘴皮子,上台第一件事——便减轻田税户税,百姓们拍手叫好。
祁野不像其他男子,对女子有所偏见,在他的提倡下,女子外出更是连帷帽都不用戴,各个穿上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衣裙,像世人展示她们的青春与美貌。
起初有老臣进言,祁野命工部侍郎向众大臣讲述禹安城某些变化。
如第一家东家是女子的食肆开了,一连数日门庭若市,又或是女子们自发组建女子社,吟诗弹琴,后来女子社不光弹琴对诗,更帮助不少被压迫的姑娘,受到姑娘们一阵好评。
反对声越来越小,五年下来大臣们见惯了祁野宽容大度,见惯了他的杀伐果决,他精准的判断力,及行动力,令群臣心服口服。
而今祁野册封余星为后,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余星是圣子,圣子能答应嫁给皇帝,可谓皆大欢喜。
余星被祁野牵着下玉辂,大臣、禁军跟随其后,王施琅位于众首,其后才是四位亲王。
三千禁军不敢再进,守在校场前。
大臣们一脸虔诚的跟在祁野、余星身后。
数人跪于殿外,祁野牵着余星进入大殿,祭祀先祖。
余星有些不知所措,全程跟着祁野做,一直到点完最后三炷香,余星紧张的后背都起了层薄汗。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出了庙宇,下了台阶,余星又被带去神龙庙。
神龙庙建在太庙斜对角,神龙庙较之太庙更为雄伟瑰丽,庙宇前校场上雕刻着金碧辉煌,神灵活现的神龙神像。余星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神龙那双竖目龙瞳,那双龙眼里仿佛有什么吸引着余星。
余星不自觉看呆了。
礼部郎中、祠部郎中、膳部郎中准备祭祀所用物品。太常寺太常卿,太常少卿组织部下奏太乐。
乐声遥作,光禄寺几人备上饮食与牺/牲。
供案上摆放着马、牛、羊、鸡、犬、豕等牲畜,此外还置有铜制、陶器、玉制、棉帛等礼器。
王施琅立于数丈高的神龙金像前,在金钵内滴入指尖血,口中默念告文,便见金钵内有火焰冒出,火苗呈蓝红,摇曳于肃萧之中,王施琅再取出一面阳燧,立在金钵前,火焰越发灿烂,将阳燧正面彻底照亮,阳光洒下,金光灿灿,与跳跃的蓝红火舌,交相融合,成赤金之色。
晴空之上,传来一声闷响,不是闷雷声,也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是余星从未听过的声音。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周围人神情紧张,隐含激动。
王施琅在神像前下跪,口中念念有词,余星一句也听不懂,却也忍不住扳直了腰身,肃穆起来。
乐声渐消,祁野握着余星往前迈了一步,而后下跪,行稽首礼,余星也要跟着下跪,却被祁野阻止了,余星看着祁野三拜九叩完,内心格外复杂。
接着祁野献礼,双膝下跪,双手呈上太常寺备好的玉帛。祁野跪得笔直,王施琅起身悄然至余星身边耳语了几句,余星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按照王施琅说的,到祁野跟前。
如此一来,祁野就像跪在余星身前,余星有些恍惚,他刚想伸出双手,就被王施琅制止了,王施琅做了个单手动作,余星明白过来,单手拿起包裹好的玉帛。
祁野朝着余星伏首行礼。
余星抱着玉帛不知所措,在王施琅示意下,将玉帛放在神龙神像前,他早做好跪拜准备,等了许久也不见王施琅做跪拜手势,而是做了个上香动作,余星明白过来,他取出线香在赤金火中点燃,再转身交给祁野。
祁野以拇指、食指相捻,起身,将燃香插/入香炉,行上香礼。
王施琅在旁跪读:“神尊在上,庇其斯民,承神龙之灵,兴甘风雨,消病去痛……魔障始业,免吾等之劫数……俯鉴精忱,用垂韵格。”
天边没任何反响,刚才的闷声如同幻听。
王施琅膝行到祁野身后,让余星面朝众人,余星转过身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黑压压一片,心绪翻涌,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年轻英俊的帝王,他不知该怎么做,便遵循本心,伸出手,道:“神龙神尊会庇佑大禹,庇佑我等。”
他握住祁野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祁野回握,视线从洁白细手,移至璀璨星河的双眸上,四目于空中相撞,祁野眸光深邃黑曜,余星有些触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稍微偏离视线,没敢与祁野相视。
祁野松开右手,拧身与余星比肩而立,朝下方众人,道:“免礼。”
众大臣、禁军齐刷刷起身站定,随即快速分成两列,每列最前方站着两名亲王。
余星目光落到祁复身上,他有些意外。祁复察觉到视线,一言难尽看了过来。
祁野握着余星的手,迈下台阶,众人齐齐躬身行礼,目视足下,二人身后跟着王施琅。
祁野拉着余星坐进玉辂,尚辇局奉御、直长等十人,拥簇其后,千牛十二卫,金吾卫纷纷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通兴门进入皇宫,绕南边一圈,从应元门进入宣和宫。
一来一去花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暗,宫里设宴。余星与祁野同坐一席,众大臣举杯敬酒,余星没喝过酒,刚想喝一口,就被祁野握住了白玉酒杯。
祁野:“喝这个。”
祁野递来一白玉杯,杯里乳/汁呈奶白,祁野刚搅拌过,此时里面还冒着奶泡。
余星刚接过,酒杯被被祁野自然而然顺走,余星低头看了眼,问:“这是什么?”
“酥茶,喝吧。”祁野说着,低头泯了口从余星手中顺走的烧酒。
余星收回目光,仰头喝了口,入口没有羊膻味,而是淡淡的酸味和茶香味,他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又低头喝了口,很快一杯酥茶就见底了。
余星看向祁野,眼神似在询问还有没有?祁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吩咐宫人取来一杯酥茶,在余星满是期待的目光下,放他手边,余星迫不及待捧起白玉杯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祁野嘴角勾起,嗓音柔和,“慢点喝,吃点东西。”
余星一边应着,一边给自己夹了个鸡腿,刚才他就闻着味了,一直馋着,这会儿一口下去——真好吃!
这种味道他头次尝到,饶是在宫里吃过不少美食,也被这种味道征服。
余星:“这叫什么?和炙全鸡味道完全不同。”
“卤煮鸡。”祁野道:“是尚食根据医食提供的方子做出配料,与八角、草果、白芷等药草熬煮。”
余星满脸好奇,祁野低笑一声,“想知道?”
余星急忙点头,他还是头次听说用药材熬酱汁的。
祁野点了点他面前的白玉碗,示意他先吃,“等会儿让她来见你。”
余星两眼放光的点头。
宫宴上,众大臣又对祁野和余星行了拜舞礼,乐声起,众人在大殿内载歌载舞,余星见了觉得有趣,他扭头看祁野。
祁野看来,“想去就去。”
“你呢?”余星双目犹如此时夜空繁星,明亮闪烁。
祁野眉头微挑。
余星看出他不愿意,讪笑一下,不再多问。
待到乐毕,已是月上柳梢头,大臣们脸带笑意,醉醺醺离开皇宫。
当晚,祁野还真把尚食局尚食叫来了,得知是君后好奇卤食如何熬制,尚食心里松了口气,朝余星大大方方介绍,“臣按照医食提供的药材熬制而成,这些药材包括八角、桂皮、草果、良姜、白芷、白蔻、甘草、茴香、草寇、□□、砂仁、积壳、辛乙、丁香和香砂,照一定数目,以文火熬制两个时辰,再将残渣捞起,放细盐、细糖、大豆油、再制糖色;细糖,沸水,黄栀子,蔓菁子油,熬煮半个时辰,放入鸡腿等肉食,再熬煮一更香即可。”
余星原本想试着做做,然而这一长串名字就让他望而止步,感叹自己果然不适合烹饪。
祁野挥手让尚食离开,才带着余星回宣明殿。
两人走在长廊上,身后远远跟着侍卫等人,夜风吹来余星猛地打了个寒颤,祁野将人拉近,紧紧扣住他肩头。
想到今日突如其来的封后大典,恍然意识到今夜就要和祁野同床共忱,平静的内心犹如被夜风吹过一般,荡起涟漪。
余星只觉得握住自己的大手烫得厉害,他心中越发紧张。却不想祁野将他带回偏殿,只说了句,“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去。
余星愣愣注视着祁野背影,直到背影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眼前,才收回视线,转身进寝居。
一夜过去,天下人皆知余星是君后。
第27章 【亲昵】
册封大典后普天同庆, 祁野下敕令免了今年徭役和田税,百姓们欢欣鼓舞,磨刀霍霍向猪羊, 东市上热闹非凡,堪比每年上元节。
余星想到昨夜他跟祁野没睡一起, 今晚说不定就会同床而眠,思及此他耳廓微微发热, 他发现自己不反感和祁野亲近,只有些羞/耻。
他在宫里住了月余, 从未去过后宫,至今不知祁野有没有后妃。他不曾见到祁野身边出现过女官之外的女子,也不见祁野留宿过后宫。
他咬了咬唇, 将下唇咬得粉嫩欲滴。
小贵见少爷神色复杂, 思索片刻, 问:“少、君后可是午膳不合口味?”
余星甫一听到“君后”二字,羞赧到连连摆手,“别叫我这个,你还是同以前那般唤我。”
“是,少爷。”小贵叫少爷叫顺口了, 忽然改叫“君后”自己先觉得别扭。刚才小轩跟他说,以后不可以再叫少爷,叫旁人听了去不合规矩,他才改口。
小贵问:“少爷不喜欢中食?”
余星摇头,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不好跟小贵直言, 只能把话憋心里。
他今日不用去崇文馆,上午也没出去, 并不知道宫里热闹程度不亚于过年。
下午出了偏殿,看着殿里宫人忙前忙后,余星一脸茫然的问小贵,“这是做什么?”
小贵同样两眼一抹黑。
跟来的小太监小轩回道:“回圣子,接下来会有三日庆典。”
“庆典?”余星问:“大臣也会来么?”
小轩:“会的,除了各位大臣,眷属也能一同进宫参加庆典,除此外各家命妇,诰命会来向您请安。”
余星没想到自己还要见命妇诰命,他后背瞬间绷紧,“什么时候?”
小轩见圣子神色古怪,只以为圣子不习惯,便善意宽解:“她们只是来向您请安,见过您之后就会离开,您不必感到为难。”
一听她们会很快离开,余星稍微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要和那么多女子见面,又觉得颇为别扭,想到以后会一直生活在宫里,又有些怅然若失。
尚在陈国时他便听阿非说起过,皇后不仅要掌管后宫,还会与大臣女眷往来。
难道以后时不时就有命妇来找他?
余星感觉很不好。
他看向小轩,“她们平日里也会来见我么?我的意思是说,她们会时不时向我请安么?”
小轩:“不会,命妇想见您,须提前一日递交品秩名牌,交由尚仪局,再由尚仪局交给内侍省内谒者监,由他呈递给您,最后由您做主是否召见。”
余星放心了,这样一来的确不用每天见这么多人,若是每日都要见这么多女子,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余星想起什么,又问:“今日我就要见她们?”
“应该不用。”小轩显然也不清楚,在此之前他没经历过封后庆典,好在先前内侍太监来过,提点了两句,倒比余星和小贵知道得多些。
小轩想了想,说:“奴婢听内侍张太监说,今夜女眷会去宣和大殿,应该不会单独与您见面。”
余星点了点头,在陈国男女七岁不同席,以往有庆典,男女是分开的,他便下意识认为禹国也是如此。
当晚,他身穿清雅华贵的五爪青龙锦袍,与祁野一同现身宣和殿,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只适用于陈国!
殿内,男女同榻,女子们衣着艳丽,与余星几次看到的女子装束一样,透着鲜活与娇美,女子们大都身穿抹胸襦裙,各个妙曼,姑娘们绾双髻戴瑶簪,贴钿花,美艳大方。
大臣们纷纷起身行长辑礼,女眷只需行肃礼,略一躬身即可。
余星被如此对待仍有些不适应。
他刚来皇宫时,见宫女们身着抹胸襦裙,都不敢看她们,内心更是大受震撼。
在陈国别说穿艳丽衣裙,露出脖子都会遭人唾弃。
禹国姑娘与陈国女子完全不同,禹国姑娘随意洒脱,他起先有些愕然,见得多了便觉得这样的生活,对姑娘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祁野牵着余星到龙椅前,祁野淡淡道:“免礼。”
祁野拉着余星同坐龙椅,余星顿时坐立难安。
他他竟然坐龙椅了!
昨夜宫宴他也只坐在祁野身旁的坐榻上,今夜直接坐上龙椅,他咽了咽口水,大气不敢出。
祁野察觉到少年的紧张不安,拇指轻轻摩挲余星指腹,轻轻柔柔,带了点儿痒意。
余星注意得到片刻转移,他凝视祁野,男人侧脸轮廓深邃刚毅,眼眸亦如黑曜石般幽暗,他身上散发着淡淡龙涎香,令人着迷。
典仪高唱:“赞!”
众人跽坐。
是时乐声起,明快激荡的五弦琵琶,一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又如万马奔腾气势壮阔。
宫人捧着瑶盘,呈上各色美食。
余星望着玉盘里精心装点的糕点,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入口甜糯,带着幽香甘甜的枣味,便问:“这点心叫什么?”
“喜欢?”祁野声音很低,热气从耳边抚过,余星耳廓痒痒的,此时的祁野神情温柔,余星咽了咽唾沫,不知是糕点秀色可餐,还是因为别的。
乐声不歇,大殿中回荡着端庄典雅的磬声。祁野凑近余星,在他耳边低语,“水晶龙凤糕,别吃太多,待会儿还有别的。”
热气拂过侧脸,脸颊微微发烫,这种触碰余星并不排斥。
庄重乐声渐停,优美雅致乐声响起,哪怕是像余星这般不懂乐礼的,也觉得这首曲子悦耳动人,听着十分舒心。
余星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用凤首箜篌弹奏的《金缕衣》。”
此时,宫人呈上几盘点心,余星看着食案上的点心,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糕点上,“这又是什么?”
他似乎习惯遇事问祁野,在他眼中祁野无所不知。
祁野还真就知道,他凑到余星耳边低声介绍,“玉露团——煿以奶酪再雕花成形,雪婴/儿——将青/蛙去皮剔/骨,裹上豆粉过油……”
余星看着那盘外表雪□□嫩的糕点,的确像婴/儿。
祁野指着最后一盘糕点,“透花糍——以豆沙捏成花形作馅料,再用糯米粉做糍糕。”
透花糍呈半透明,花蕊中馅料若隐若现。
余星一一尝过,之后便是正菜——髭臛、甘露羹、遍地锦装/鳖、宝相肝盘七升、缠花云/梦/肉、羊肉/肠/脏缠豆荚、乳沦鸡、红羊枝杖蹄、赤明香、桑落酒、马酪等等。
内侍太监张全福布菜。
乐声渐缓,一身繁复花纹圆领青袍的男子立于殿中,他身前竖凤首箜篌,双手拨弄琴弦,在一群裙摆飞扬的少女中,歌声似泉水缓缓流出,“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须少年时……”
余星被歌声吸引,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年轻男子身前宽大的乐器,余星微微惊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乐器。
祁野见他听得认真便没打扰,男子唱了一曲《金缕衣》,又唱了一曲《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
都是余星从未听过的曲子,不过片刻就入了迷,不由跟随乐师一同哼唱。
少年清澈干净的嗓音悠悠响起,哼唱声很小,宛如悦耳莺鸣,祁野侧头目不转睛注视余星。
余星哼得认真,并没注意到祁野的目光,下方大臣和女眷却都瞧见了,各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笑容,仿佛见到了自己心仪之人。
随着乐师一声低吟浅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大臣与女眷纷纷起身到殿中,同梨园舞女一起跳起舞来,女眷围在中间,跳着余星没见过的舞步,她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妙龄少女亦随着乐声翩然起舞,云袖飞扬,卷成五颜六色的花海,裙摆飞扬随着少女们的动作旋转,像绽放瑰丽夺目的杜丹。
余星看得双目雪亮,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群臣载歌载舞,却是头次见女子与男子共舞,众人围成圈,摆摆手,扭扭胯,跺跺脚,看着简单,却充满了欢乐,与余星在陈国所见舞蹈截然不同。
他转头看祁野,祁野从少年眼中看出期盼。
祁野:“想去么?”
余星抿了抿唇。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胳膊,他扭头一看——是祁复!
祁复对祁野干巴巴笑了下,乖乖叫了声“皇兄”。
祁野淡淡“嗯”了声。
余星已经知道祁复身份这会儿也不惊讶,倒是意外兄弟二人无论性子还是样貌,都天差地别,似一龙一猪。
祁复将余星捽拽起来,又朝祁野说了声,祁野知道余星想去,略一点头默许了。
余星一脸茫然的被祁野拖走,大臣见余星来了,跳得更加卖力,连头发花白的老臣都斗志昂扬地甩手,转圈,踢腿。
余星混迹在人群里,他不会跳,祁复在旁笑眯眯道:“皇嫂很简单的,就这样这样……”
他边说边示范,余星拘谨的手脚放不开,在祁复没命催促下,笨手笨脚挥舞双臂。他听着内圈女孩娇笑声,看着她们优美又洒脱的舞姿,不自觉学了起来,虽然学地不怎么像,但也比刚才同手同脚好得多。
端坐在龙椅上的祁野,看着越发放开手脚的少年,眸中快速划过什么。
直到夜深宫宴才结束,余星额角、脸颊溢出细汗,他回到祁野身边。
祁野以手帕擦他额上、脸上汗水,余星站着一动不动。祁野比他高太多,他仰头才能看到那张俊脸,细长分明的手指,捻着手帕向下擦拭,余星身子立马绷直,他低下头不与祁野对视,唯有充斥在鼻间的淡淡龙涎香,昭示着他与祁野之间有多近。
大臣和女眷权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出大殿。
祁复转头多看了几眼,他头次见皇兄这般温柔。
祁野看着面前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将手帕扔给内侍太监,牵起余星微烫的手出了宣和殿。
少时,宣明殿越来越近,余星一颗心扑通狂跳,他以为今晚祁野会留宿,却不想祁野只将他送到门口,便松开手,让他早些休息,便带着内侍离去。
余星愣愣盯着祁野青松刚毅挺拔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隔天,余星传召了昨日递交品秩名牌的命妇、诰命,命妇们身着艳丽,诰命夫人身着典雅,众人向余星请安,便跟余星闲谈起来,余星原本以为会跟她们无话可聊,谈论之下才知道这些年轻命妇不仅会骑马,还会用角弓弩。
晴空万里三五成群相邀一起或踢蹴鞠,或投壶,或打叶子戏。
余星从未踢过蹴鞠,也没掷过壶,更没听说过叶子戏,听她们津津乐道谈起,不知不觉听入了迷。
余星:“男子,我是说男子也踢蹴鞠吗?”
一命妇恭敬道:“回圣子,男子也会踢蹴鞠,不过他们更喜欢打马球,骑马射箭,和打猎。”
另一名年轻命妇笑道:“圣子若是喜欢,便让陛下带您去玩,妾身听闻承德宫山明水秀,是个好去处。”
有人附和,“妾身也听过,承德宫是陛下行宫,不仅景色宜人,更有汤泉。”
余星知道汤泉,但也仅限于听说过,历来汤泉只限于皇家使用,一般汤泉池都不止一口,而是多口。余星没见过,只能通过她们只言片语来想象。
命妇们没待多久便纷纷告退,余星用午膳时还在想汤泉的事,当日下午祁野就过来了,昨日庆典结束,册封文书随即发往各地,官员、学子休沐三日。
祁野今日无事可做,想着上午余星要见命妇,就没过来。
余星见到祁野有点意外,他站到祁野面前,呐呐问:“今日不忙吗?”
“今日不用上朝,明日也不用。”祁野说,“你也不用去崇文馆。”
余星点点头,今早小轩跟他说了,才知道不用去崇文馆。他以为就自己不用去,其他学子要去,后来从小贵嘴里得知,祁野准他们沐休三日。
祁野注视少年精致漂亮的脸蛋,说:“带你去个地方。”
余星点点头,好奇道:“什么地方?”
祁野与他比肩而立,自然而然牵住少年纤细的手,“去了就知道。”
尚辇局备好四望车,祁野牵着余星坐进车里,余星这才发现四望车与玉辂不同,四望四望名符其实,无窗棂和挡板,哪怕坐在锦茵软榻上,也能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余星感到新奇,举目四望中轱辘转动,四轮车毂缓缓驶出应元门,驶离巍峨雄伟的皇城,余星望着外面,第一次看清朱玄大街两侧交错环抱的房屋,及丈许高的围墙。
以往出行都坐在玉辂中,透过窗棂注意力都放在了跪了一地的百姓上,自是没发现这点,还以为禹安城同陈国京城一般,此时方知另有洞天。
今日出行随行之人不多,饶是如此十二名侍卫也引来不少瞩目,看着轱辘上包的鹿皮,看着车辕和车衡上雕金龙纹与玄纹,百姓们纷纷让道,书生们作辑行礼。
祁野特地交代过,从东市横街去往春安门,再去承德宫。不多时,余星就看到热闹非凡的街道,他朝外张望,头顶响起一道磁性嗓音,“那边是东市。”
余星在京城时只去过西街市集,市集上有不少东西卖,那时他囊中羞/涩,有看重的也买不起,回去后被余毅中知晓,罚他跪了半日。
穿过横街,来到春安门前,余星看见不少百姓等着出城,守卫见到帝辇当即恭敬放行,等帝辇出了城,百姓们才有序出城。
余星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城,是从另一个城门进来的,册封大典那日又从另一处城门出去,今日又是另一处,他奇怪道:“有很多城门?”
祁野点头,“共十一道城门,刚才过的是春安门。”
祁野从雕花檀木食盒中取出果盘,盘内以蒲桃、沙果、石榴、柿子,贡橘拼成含苞待放的莲花,祁野放到余星身前凭几上,余星看着玉盘里的水果,眼前一亮,余星爱吃水果,还在陈国时因果子匮乏,价格昂贵,他就算嘴馋也只能吃点酸牙的青果,哪像此时这么多。
见余星眸光亮晶晶,祁野暗暗记下少年这一喜好。
祁野:“先吃点,很快就到了,但不要吃太多,吃多了当心脘腹不适。”
余星将头点得利索。祁野用湿布擦余星手指,每一根都擦得干干净净,余星道了谢,忙捻起一小块沙果放进嘴里。
祁野微微皱眉,少年对他太客气了。
有祁野从旁监督,余星还真不贪嘴,吃了几块就不吃了,“你也尝尝?”
祁野不为所动。
余星:“……”
余星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掇起蒲桃片,喂到祁野嘴边。
少年细白中指指腹贴上祁野唇角,祁野张嘴含住蒲桃片,薄唇轻轻舔/过指尖,湿热的触感令余星脑海短暂空白,指尖渐渐发烫,继而快速蔓延至耳垂。
余星心跳加快,不知该怎么面对祁野,外面适时响起熟悉声,“陛下,已到承德宫。”
余星忙环顾四下,高巍宫墙,玉楼金殿,琼楼玉宇,晶莹瑰丽,比起宣和宫,承德宫更加桂殿兰宫,金碧辉煌,不论是延绵起伏的假山流水,或是文榭画谢,还是精修过的花草四雅,都透着富丽堂皇,雄伟壮观,一派天家锦绣。
祁野牵着余星往承德宫寝殿去,宫人们见状纷纷垂首,盯着青石地板,等祁野和余星走过,才有小宫女问:“那就是圣子?”
“除了圣子,还有谁配得上陛下。”
一小太监说:“有圣子在,陛下也不用受折磨了,咱们禹国男子也能得救。”
余星被祁野带进寝殿,宫人奉上酥茶,余星挺喜欢喝,双手捧着大口喝了起来,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角,扭头就见屏风后出现祁野的身影,不多时祁野穿着轻便丝绸浴衣出来,见少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嘴角微扬,“去换浴衣。”
小轩和小贵伺候余星更衣,余星换上一身纯白丝绸浴衣,与祁野内敛黑色浴衣,形成鲜明对比,却又相衬相映。
余星穿着单薄浴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祁野一眨不眨注视自己,耳尖微微发热,他抿了抿唇,祁野一把握住他,将人带出寝殿,往御花园走去。
花草四雅争相绽放,花香满园,交沁秋风,叫人心旷神怡。
满池菡萏,绿叶浮于碧波无澜的水面,池边水仙花朵黄白,叶片青翠,斜晖映照,洒下片片橙黄。
余星被带到一处假山后,只见云雾迷蒙,恍若仙境,祁野牵着他走向最大的那口汤泉池,身后跟随的宫女,低眉顺目站定。
越走近汤泉池,雾霭朦胧逐渐消散,余星看清周围相连的几口泉池,正源源不断往外冒热气,热气升腾而上,将余星脸蛋熏得通红。
祁野脱下浴衣,只着亵/裤,他肩宽腰窄,肤色偏白,双臂、腹部皆附着一层爆发力的肌肉,手长脚长,看着就充满力量感。
他转身见余星仍穿着浴衣,伸手就要去解余星腰带,余星咋乎一声,后退一步,急忙道:“我我,我自己脱!”
祁野收回手转身没入池中,腹/肌隐没在水中,只露出被熏得略红的双肩和脖颈。
余星背对祁野,磨磨蹭蹭脱下浴衣,慢慢下台阶,然而太过紧张,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直直朝着祁野扑去,扑通一声,飞珠溅玉,溅了祁野一脸,祁野长臂一揽将人捞了过来,余星猝不及防呛了口水,急促咳嗽。
祁野吩咐宫女取来桃汁,喂余星喝下,轻拍少年后背,两人靠得极近,祁野心头烦躁一扫而光,余星喝了半杯桃汁,没再咳嗽,祁野接过他手里白玉杯,宫女上前恭敬接走,继而轻手轻脚退下。
祁野揽着余星肩膀,将人搂入怀中,与骨力遒劲的身躯相比,余星就显得“娇弱”许多。
余星身形瘦削,即便这些日子好吃好喝,也不见长肉,他骨架偏小,肩头圆润,触手柔腻,祁野忍不住捏了捏偏柔的肩头,即便放轻力道,依旧让余星痛/吟。
余星面庞略显稚气,声音软糯清脆,他个头不高,被祁野搂在怀里,整个都被笼罩住了。
余星咳得眼角发红,杏眼蒙上一层水雾,被热气一熏,脸蛋、脖子、都变得粉嫩。他软靠在祁野怀里,肌肤相贴的灼热撩拨得他浑身燥热。
余星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祁野低头看着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少年,身体里的那股狂躁,随着亲近的刹那消失无踪,他急于心切地靠近少年,只有贴在他身上,那不知名的情愫才能得以满足。他低下头热气喷在余星耳廓上。
余星身子一僵,下一刻被拦腰抱住。
掌心带着薄茧和滚烫。
余星被摸得身子一软,依偎进祁野怀里,将脸埋入祁野胸/膛,热度袭来,双腿更加发软。
祁野搂住少年,一手环住他腰身,一手抚摸他后颈,继而低下头,在余星红透的耳廓上亲了亲,又含/住……
酥麻感瞬间没入识海,余星险些站不稳,若不是被祁野有力的胳膊环抱,他已经沉入水中。
放在后颈滚烫的大手挪开了,下一刻下颌被捏住,迫使他仰起头,热气迷眼,他看了会儿,才看清祁野那双眸子格外黝黑深邃,祁野眸光炽热,带着他不曾见过的温柔。余星与之对视,男人俯下身,余星紧张地抓住祁野右臂,祁野收紧右臂,将人抱得更紧。
在热气与温水的催化下,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
二人贴得极近,祁野稍微一动,便感到痒痒的滑滑的。
祁野凑近余星粉嫩的唇瓣,却在即将贴上时停了下来,祁野双眸幽暗,如同深潭下的困兽,手臂力道加重,余星情不自禁低/吟。粉唇微张,格外诱/人,他眼尾嫣红似绽放的牡丹。
刺激着潭底困兽,疯狂想要冲破囚笼。
祁野喉结滚动,烦躁感汹涌而上,令他烦躁地想要咬一口。
等烦躁平复,他早已吻住少年微张的唇/瓣。
余星被亲得大脑空白,双腿发软,被祁野抱着才堪堪站稳,他下意识闭上眼,也不懂该做什么,凭本能附和……
许久后,祁野注视怀中少年。
少年眼角沾着泪花,眼尾嫣红,小脸红彤彤,微微张开泛着水光的粉唇,无论是哪一样,都令祁野冷静不下来,他再次欺身吻了上去。
反反复复的亲吻中,他的烦躁彻底散去,理智回笼,看着被自己欺负地可怜兮兮的少年,拇指擦过余星红唇,轻轻擦拭眼角泪花,看着红肿的唇,和脖子上的吻/痕,祁野颇为满意。
他将人打横抱起,走出泉中。
宫女垂头呈上托盘,祁野随手取下绫布,给少年擦身,披上浴衣,余星被亲的晕乎乎,索性靠着祁野。
祁野给自己擦干水,套上浴衣,低头亲了亲余星光洁额头,又抱着人朝寝殿走去。
路过之处,宫人纷纷颌首低眉行空首礼。
第28章 【同寝】
中秋临近, 秋风带上凉意。余星被秋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以往每个月频频爆发的躁动,也因余星的到来, 迟迟没发作,先前靠近少年, 体内烦躁便会得以缓解,如今与少年肌肤相/贴, 或做更亲密的事,都令祁野浑身舒坦。
他低头与余星额头相抵, 嗓音带着沙哑,“冷了?”
余星耳垂发烫,不敢看祁野, 此时被祁野紧紧抱着, 他担心摔下去, 自然而然环住祁野脖子,肌/肤相互摩擦处热热的,格外舒服。
感觉额上有些湿润,余星悄悄抬眸,对上祁野那双漆黑的眸子, 余星咽了咽口水,方才的触感如此真实。
祁、祁野吻了自己额头?!
之前祁野最多牵一下手,如今却抱了他,甚至还亲他……还亲了那么久,想到这里,余星消退的红晕, 再度爬满小脸。
祁野抱着余星回寝殿,宫人毕恭毕敬进来为他们穿衣, 余星有些不习惯,避开宫人,宫人们纷纷下跪磕头,祁野挥手打发她们离开。
等换好衣服,祁野忍不住想搂余星,他刚靠近,余星立马道:“我饿了,我们先用膳吧。”
祁野略一挑眉,还是吩咐内侍太监备膳。
祁野说完伸手去揽,余星又紧张又羞赧,快步穿过偌大屏风到外间。
外面候着不少宫人,余星见到他们后稍稍松了口气,祁野总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他亲他吧?
祁野不紧不慢走了出来,也没走向余星,坐在窗棂前的榻上,将凭几搁榻上,随后唤了声,内侍太监入内,手上抱着一摞奏疏,轻手轻脚放在凭几上,才卑躬屈膝出了寝殿。
余星见祁野看起了奏疏,彻底松懈下来,到食案前坐下,摆弄案上金玉镂空龙足茶盏,一旁的矮案上放着紫金雕花香炉,青烟寥寥,卷着甘甜的清香。
余星被吸引了注意。
他嗅着香,看着从炉孔冒出的香烟,好奇里面加了什么。
“陛下,晚膳已备好。”内侍太监的声音打断余星的思绪,余星目光转移到内侍太监上。
“传。”祁野淡淡道。
内侍太监带着尚食及宫女入内,麻利地布菜,见余星在食案前,动作更加小心,生怕惊扰了余星。反倒令余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给他们让出位置。
祁野来到余星身后,朝众人吩咐,“王福全撤下奏章,秦尚食留下,其余人退下。”
内侍太监王福全应下,躬身到凭几前取走奏章,秦尚食退至角落颌首低眉,等候天子吩咐。
宫女们纷纷退下,祁野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将人拉至身边坐下,余星挣脱不开,只能红着耳廓挨着祁野坐下。
祁野道:“要我喂你?”
余星怎么可能让他喂,当下拿起象牙筷夹白玉盘内的透花糍,手忙脚乱塞进嘴里,又扭头看祁野,似乎在说“看,我自己能吃”。
祁野被余星吃得鼓鼓的腮帮子逗乐,将一小碟猪肉羹放在余星面前。
余星道了谢,看着煮得软烂的猪肉羹,他拿着瓷勺吃了口,口中充斥着蛋香味,猪肉肉质嫩滑可口,原来肉羹里加了鸡蛋,难怪表面呈淡黄。
余星慢慢吃了起来,一直到一小碟吃完,祁野也没松开手,好像一松手少年就会消失无踪。
祁野不像余星吃得快,他吃的很慢,且赏心悦目,他和余星一起用餐时,大都数是看着余星吃得津津有味,祁野只每道菜尝一点,见余星吃得大快朵颐,便会跟着多吃些。
祁野没有食不言那一套,余星很多菜不认识,就需要祁野介绍。
祁野只记得一些菜名,至于配料等等却是不知,故此才会留下尚食,以便余星好奇时解惑。
余星:“这是什么?”
余星指着面前九龙食盒,里面装着各色荤食,祁野示意他先吃,余星吃了一片似羊肉的肉片,竟发现不是肉,而是豆类,这一新奇的发现令他眼前一亮,立马追问:“这个不是羊肉,但吃起来真的很像肉,这个叫什么?”
“逍遥炙。”祁野道:“这是素逍遥炙,还有一种是以鹊舌和羊心烧煿而成,再配以料汁。”
余星一连吃了好几片,九龙食盒中的逍遥炙摆盘精巧,俯看是自由翱翔的凤鸟,平视乃山川河流,侧看呈现波状。
祁野又介绍了赤明香,“禹安城有名的肉脯,这家食府开了几十年,家传手艺,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余星立马点头,眼睛亮亮的,“喜欢的。”
见少年心情大好,祁野也跟着心情怡悦,没白费他让人去言清食府排那么久的队。
吃到好吃的,先前被祁野握手的促狭渐渐淡去,这会儿已经能握着祁野的手,同他谈笑。
饭后,宫人收拾碗筷轻手轻脚退下。
余星的左手仍被祁野紧紧握着,祁野离他很近,淡淡龙涎香传来,余星嗅着香味,没和祁野拉开距离。
祁野心底的燥热,在少年接近的瞬间更加狂热,他猛地抱住少年,将人禁锢在怀,刚才用膳时他就想抱着少年吃,少年坐他腿上,他喂少年吃,不过一想到少年的促狭,他生生忍了下来,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想要拥住他,哪怕只是亲昵的蹭一下也好。
他在余星额上亲了下,余星意识到祁野做了什么后,心跳徒然加快,砰砰剧烈狂跳,一声赛过一声,随着过快的心跳,他浑身紧张,呼吸短促,耳廓发热。
余星的眼睫在祁野亲吻下微微发颤,祁野右手指腹抚摸少年皙白嫩滑的后颈,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他注视着少年,在那双深邃缱绻的眸光下,余星耳尖彻底红了。
祁野左臂搂上余星柳腰,随着他的动作,余星耳朵上的绯红蔓延至脸颊,再一路向下,白皙的脖颈也红了个透底,祁野就在余星心跳如鼓之中,亲吻落在他的眼睑上,落在他秀挺的鼻翼上,落在那粉嫩的唇瓣上。
他重复着刚才的一举一动,只是在唇上停留地最长,薄唇擦过粉嫩欲滴的双唇,在温柔的安抚下,余星渐渐放松,祁野趁机而入,探入瞬间便勾住了最想要的。
在反复亲/吻下,祁野气息逐渐不稳,余星也被亲得气喘吁吁,他被祁野抱着,与刚才在汤泉池中一般,只是与方才相比,衣物的摩挲,更让他们彼此心痒难耐。
祁野嗅着余星的颈窝,好似余星身上有着吸引人的香味。不过余星身上没有香味,却有着比香味还要诱/人的东西,祁野一靠近,就浑身畅快,胸腔中的暴戾一扫而空,只有迫在眉睫。
余星沉寂在祁野温柔的眼神中,沉浸在他温柔抚摸中,沉醉在他炽热又柔情的热/吻中,渐渐地他开始顺着本能做出回应,慢慢地他勾住祁野的脖子,与他共赴那如月光般温柔皎洁的夜月花朝。
祁野将人抱进内间床上,盯着余星嫣红的眼角,水灵灵的眼睛,如同蝶翅乱颤的眼睫,水润光泽的粉唇。
祁野再忍不住吻上少年唇瓣,又亲了亲他耳垂。
祁野:“我们曾经见过吗?”
余星:“??”
祁野没做解说,抚摸少年脸颊,柔声道:“星儿,我会轻轻的。”
余星还未反应过来,祁野已经欺身吻了上来,余星被亲的喘不过气,刚才的疑惑也在热吻中遗忘……只剩下温柔到令余星浑身颤栗的两个字。
“星宝……”
第29章 【改变】
祁野没有晚起的习惯, 今日搂着余星却不想这么快醒来,但晨钟重重响过后,怀里的少年动了动, 将脸埋进祁野怀里,片刻后又在祁野怀里蹭了蹭, 像只温顺的小狸猫。
祁野抬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
余星被摸舒服了,没忍住发出喟叹, 余星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顺着舒服的抚摸蹭了蹭祁野掌心, 柔软秀发擦过掌心传来痒意,祁野低下头亲了下少年耳垂,耳朵上传来淡淡的湿热, 湿热酥麻感传递周身, 余星立马清醒了, 想推开祁野,却被紧紧抱住,试了几次依旧推不开。
察觉到少年的抗拒,祁野略带惩罚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余星嘶了声, 祁野这才放开他,“今日想去哪儿?”
余星的促狭也因这句话分神,他认真想了想,“能去后山打猎吗?”
他问的很小心,很怕被祁野拒绝。
祁野坐起身,低头为余星整理中衣,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余星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上,“可以。”
余星微愣, 继而双眼如琉璃在阳光下闪耀夺目,他眉梢眼尾都染上笑意,看向祁野时又赧赧道:“谢谢你。”
祁野给他戴上躞蹀,摸了摸他松软的头发,余星这才抬头望向祁野的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野竟给自己穿衣!反观祁野还只穿着雪白单衣。
余星摸了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我……”我给你穿这样的话,对此时的余星来说,过于难以启齿。
祁野眼底幽黑,不等余星磕磕绊绊说完,已经套上外袍,系上腰带,握住余星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余星没能支吾出一句话来,已经够难为情了,眼下被祁野亲吻手指更加羞赧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宛如煮熟的虾子。
祁野眼底带上些许笑意。
祁野:“先用早膳。”
余星:“嗯?好。”
祁野牵着余星出内间,外间食案上已经备好早膳,余星一一看去,有水晶龙凤糕、蛋羹、玉露团、醴酪,这些都是余星吃过的,他便捡着喜欢的吃,美食冲淡了先前的紧张,倒让他吃得有滋有味,欢快享受。
用过早膳,祁野拉着余星换了一身武弁服,祁野是内敛黑色金丝绣龙纹武弁服,显得身材高挑健硕有力,余星则是玄色绣云纹武服,衬得几分英气。
祁野带余星选了匹棕马,余星不会骑马,祁野便把人抱在身前,朝着后山而去,这一次他没带太多人,只有白缪和陆筠跟着,白缪和陆筠皆一身紫色武服,其上绣山水,腰间佩玉,戴金鱼符。
两人骑黑马跟在帝王之后。
行宫后山樟树错综排列,高大榕树不计其数,绿叶难见,满地黄叶覆在湿土上。
后山重峦叠嶂,高耸入云。
祁野在前方开路,棕马速度不快,一路走来不见生人和小动物。
祁野抱着余星,下颌抵在他肩头上,热气喷薄在少年侧脸,余星不争气的红了耳朵,他感觉脖颈痒痒的,稍稍偏过头,下一刻祁野追了上来,余星又挪动,祁野再靠近,几次之后余星彻底被祁野锁死在怀中,动弹不得。
祁野亲了亲他脸颊,放柔嗓音,“今日没什么猎物,想进到深山吗?”
余星想了想摇头,“我不会打猎,连拉弓射箭都不会。”
“想学吗?”热气扑来,轻抚过脸颊,除了痒意还有鲜少体会到的温暖。
余星:“?!”
余星偏头看去,双目视线于空中相撞,那双沉着冷静的眼眸,令余星渐渐平静,只是依旧小声,“我、可以吗?”
祁野没说话,纵马踏叶,黄叶被蹄风惊飞,速度忽然加快,余星一惊,心跳加快,后背抵着祁野胸膛,逐渐清晰的心跳声令他慢慢平复。
祁野纵马停在一棵大树下,不远处草丛里蹿出一只毛绒雪白的兔子,余星一见就有些喜欢,看祁野从鹿皮金边箭筒里取出钢镞箭,立马扯住祁野衣袖,急切道:“别伤害它,它很可爱。”
祁野小声回:“想要?”
余星眨巴眼睛。
祁野便将钢镞箭换成木箭,拉弓射木箭,余星第一次见人射箭,满眼都是好奇,倏的一声,木箭破开劲风直直插入白兔前的土囊里,白兔惊慌之中一头撞上木箭,撞得晕头转向,祁野跃下棕马,拎起兔耳朵,把小白兔抱了起来。
小白兔用力蹬腿,被祁野按中一穴位,顿时老实了。
余星作势要下马,祁野比他更快地飞身落至余星身后,将小白兔放进余星怀里,余星手忙脚乱接过,担心小白兔会跑了,后背都绷直了。
祁野抚摸余星手背,安抚道:“别怕,它不会乱动。”
小白兔在余星怀中老实的动了动兔头。
祁野扯着僵绳下山,“想学吗?”
余星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的,祁野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口。
余星更加晕乎乎。
从昨日开始,他跟祁野就越来越亲近。昨夜更是做了那等亲密之事,他内心不排斥,甚至想跟祁野亲近,只是这会儿身后跟着两人,一想到会在白、陆二人前亲热,自个闹了个大红脸。
祁野:“你拉不开长弓,学起来费劲,角弓弩适合你,改日我让军器使制作适合你用的角弓弩。”
余星想到命妇们的话,想到自己也能拥有一把弩,顿时眉开眼笑。
余星没见过弩,陈国也没有弩,只有弓。
当然他不知道禹国的弩禁止百姓使用,命妇用得则是自家夫君的。在禹国哪怕文官亦能上阵杀敌,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下了山,祁野没回承德宫,从通兴门进城,巍峨宫墙耸立眼前,余星望着这堵高墙以为祁野要带自己回宫,正想说什么,胯/下棕马已穿过横巷,径直奔向东市,行人见状纷纷避让,巷子两旁不见小贩,与陈国京城迥乎不同。
余星多看了几眼,便见右侧竟有一丈高的围墙,这在陈国是绝不会出现的,祁野察觉到少年目光,便说:“那是坊市,想进去看看吗?这边靠近亲王府,里面有几家酒楼。”
余星头次听说“坊市”,免不了好奇,“其他地方也是这样?”
祁野:“是,要进去吗?”
余星想了想,问:“里面有小摊贩吗?”
祁野:“没有,不过东市有。”
祁野骑马带着余星穿过长街,绕过两个坊市才来到东市,东市行人络绎不绝。祁野抱着余星下了马,将马绳丢给白缪,自己牵着余星往里走,越往里人越多,两旁铺子纷纷呈入眼帘。
装饰精致典雅的绸缎庄、古朴雅俗的布庄、个人作坊的裁缝铺。余星逐一看去,只觉得新奇极了。
在陈国哪怕京城也只有布庄,哪有这么多分类!
余星问:“绸缎庄里只有绸缎吗?”
祁野:“……”
余星又问:“布庄里面有成衣吗?”
从未进过布庄的祁野:“……应该有……”
余星满脸好奇:“裁缝铺是可以制作衣物吗?”
从未进过裁缝铺,但拥有顶级裁缝绣娘的祁野:“……应该是……”
余星眨了眨眼,看着对面的酒肆和茶肆,又看了看旁边的鱼行,鱼行对面的瓜果铺,珠宝行、胭脂铺、书肆、乐器店、印刷行、骡马行、刀/枪店、鞍辔店。行、店、铺、肆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
余星看得兴奋不已,恨不得每家店铺都进去转一转。
祁野凝视少年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满脸兴奋的模样,声音不自觉放柔,“不着急,中午咱们在外面吃。”
余星还没在城内酒楼吃过饭,实际上除了来禹国的路上,跟着祁野进过间客栈,在陈国他顶多在馄饨铺和包子店吃过。
祁野见他心情好,便带他去了刀/枪店,店里伙计立马迎了上来,见二人皆身穿武袍,且料子华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两位公子需要什么?小店有单刃剑、双刃剑、横刀、弯刀、长弓、长戟……两位公子想要什么?”
余星被伙计如此热情招待,有些无所适从,祁野没管伙计,看向余星,低沉悦耳的嗓音,让余星少了些不自在。
余星看着店内布置,大概是为了让客人看清兵器,店里木柜和平常的不太一样,看着更像书架,只是里侧多了挡板,从背面看不到里面,只有站在大堂中央,才能看清每格上摆放的兵/器。
余星一圈看下来,表情越发迷茫。
祁野觉察到后,牵着余星出了刀/枪店,逛了一圈什么没买,余星有些不好意思。
余星小声问:“就这么出去好么?”
祁野看他一眼,“没什么不好的,没有想要的就离开。”
二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余星放低声量,“他们不会在背后嚼舌根吗?”
他至今记得有一回在陈国京城,他因好奇进了一家首饰铺,却因囊中羞涩,最终灰溜溜离去,店里伙计阴阳怪气啐了声,朝他连翻数个白眼。
祁野注视着余星,认真道:“不会,就算我们不买,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余星没说话,像在思考祁野说中的真实性。
祁野凝视他片刻,随后牵着他重新回到刚才的刀/枪店里,依然是那名伙计,伙计见两人折返,脸上带着笑意,重新为他们介绍了一番。
祁野买下一把短刀,付了银钱,便带着余星离开,这一次伙计同上次一样将他们送至门口。
祁野将短刀塞给余星,余星懵懵懂懂接过,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祁野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朝着祁野投去感激的目光。
祁野:“还想去哪儿?”
余星想了想,秋风中带着丝丝甜腻和香味,余星闻香看了过去,就见不远处开了家香料铺。
蓦然想起与祁野初见时,马车里的熏香,又想到宣和殿和承德殿中的熏香,每次香味都不同,却都很好闻。
余星挺感兴趣的,如见了香料铺,就想进去看看。
说不定以后他也能做点行香出来,到时给祁野熏衣服,或是点在香炉中。
一想到祁野身上散发着,自己调配出的行香,余星就隐隐激动。
他兴致勃勃拉着祁野走进香料铺,他不会调香,在小娘子的推荐下买了沉香、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茉莉花等等。据小娘子所说做成香丸,阴干后可以放香囊,也可以放香炉里,或用来纁衣裳。
小娘子简单介绍了一种,“公子不会也不打紧, 我这里有种最简单的法子,公子按照我说的去做,准能行。”
“沉香、檀香削成小方粒或压碎;乳香、琥珀研粉;四物混合于适量蜂蜜中,捏成丸,再用干茉莉花滚于香丸外,阴干便能使用。”
余星认真记下,而后道:“多谢姑娘。”
小娘子笑如花靥,声音婉转,“公子客气了,公子若还有需要的尽管来我这个小店。”
余星点了点头,被小娘子送出了香料铺。
石板路上,余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香料铺,从他的方向依旧能看到少女鲜艳的裙摆。
祁野将打包好的香料丢给白缪,握住余星的手,“很好奇?”
余星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般大惊小怪,遂摇头,“没怎么好奇,我先前以为那姑娘不是东家。”
“现在呢?”祁野问。
余星:“她应该就是东家。”
祁野看着少年眼底怎么都掩饰不了的诧异,问:“陈国没有女东家?”
余星不假思索摇头,“没有,我从未见过。”
陈国女子不得随意抛头露面,行商本就不光彩,陈国人瞧不起商人,更不要说女子做买卖了,估计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原先余星也如其他陈国人一般,虽非瞧不起行商之人,但也下意识把读书人当做心中之最。
然而等来到禹国,两国之间的差异,给余星留太多惊喜和诧异,渐渐地他竟是生出了本该如禹国这般的思想,如今也不觉得商在末。
但凡通过自身努力的人,都值得他人称赞。
祁野对陈国民风略有耳闻,他以为余星接受不了,便道:“除了那位女东家,城里还有不少女东家,她们经营的酒楼,无人能及,跟我来。”
祁野牵着他去了东康坊内的一酒楼,余星不认识牌匾上的字,但也觉得那上头的题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
此时刚到末时,酒楼大堂中只有稀疏几人,余星扫视一圈,就见这些人中或年轻男子,或中年男子,或身着流仙裙的少女。
余星心头纳闷。
祁野拉着余星一进来,就有姑娘上前招待,将他们引上二楼雅间,姑娘笑吟吟道:“两位公子可要用些吃食酒水?”
余星看向祁野。
祁野道:“上几道招牌菜,再来一壶梅子酒。”
姑娘应下,“两位公子稍等。”
年轻姑娘离开,余星扭头问祁野,“我也能喝酒?”
“少喝点无碍。”祁野说,“梅子酒不醉人,味道酸甜我想你会喜欢。”
余星原本不期待,听见“酸甜”两字,暗戳戳期待了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大部分是余星问,祁野回答,祁野没半点不耐烦,候在外面的白缪和陆筠,听着里间传出低沉亲和的说话声,莫名有种不认识自家陛下的错觉。
不多时女侍上菜,余星注意到她们的衣裙没有大堂姑娘的靓丽,却是统一的,她们梳着双髻,头戴碎花钗,颇为好看。
两人所坐之处正好能瞧清大堂,余星朝下看去,正好瞧见一男子搂着一姑娘亲脸,余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大堂内不少男女搂搂抱抱,除此外还有一处地方围着不少人,余星伸长脖子,也没瞅清他们在做什么。
祁野被少年“费尽心思”的动作逗笑,“他们在玩双陆,输的人需行律令,想玩吗?”
余星没听过双陆,但他却抓住了重点——输,他猜测多半和赌钱有关。
陈国也有赌坊,以比大小为主。余星也不好奇,以前他就听说过,不少人因为赌钱输的卖儿卖女,家破人忙。
余星摆手,“我不玩。”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也别玩,我在陈国听他们说起过,玩这个就是害人害己,不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变卖典质。”
祁野眼底带着淡淡笑意,“好,不过他们不赌银钱,而是作诗,输的人需要按照明府的要求作诗,再由律录事判断对错,不过这里没有明府,便是由名/妓担任,参与者按照宣令作诗,至于那边那伙计,就是觥录事负责跑腿、罚酒、或灌酒。”
余星顺着祁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麻衣短打的伙计。
余星转头看祁野:“你玩过?”
祁野:“以前玩过。”
听祁野玩过,余星有些好奇,“赢了吗?”
“没被罚过酒,也没作诗。”祁野想了下,补充了句,“我不太会作诗,比起作诗,我更喜欢策论。”
余星点了点头,他在崇文馆听学,学士也以策论为主,主讲《九经》《论语》《孝经》等,以讲论、问难、诵读等方式授课。
目前他还在学《论语.学而篇》,实际上他有很多字不会认,很多字不会写,现在练的字,都是临摹祁野写的字,或是祁野手把手教他写的。
祁野给他夹了个彘肩,彘肩是卤的,味道鲜美,是云香楼里有名的招牌菜。
余星心里惦记着事,吃了几口,便问:“这是青楼?”
祁野让他多吃点蟹黄饆饠,余星吃了一口便发出赞叹,“这个可真好吃,又香又嫩,你也吃。”
祁野眼底带笑的点了点头,祁野吃了点儿,就独独看着余星吃,仿佛对方连同他的那份一并吃了。
“这个怎么做?也太好吃了。”余星吃得狼吞虎咽。
祁野柔声道:“这叫蟹黄饆饠,具体做法不知,你若想知道,我让东家过来。”
余星试探道:“这个是他们东家做的?”
祁野点头,又道:“云香楼的东家是位年轻娘子。”
余星:“这里真的是青楼?”
祁野被他“果然如此”的表情逗笑,“现在才反应过来?从未去过?”
余星如实回答,“尚在陈国时去过一次,不过跟这里不大一样……如果你没带我来,我估计都找不到这里。”
祁野:“……”
祁野忽然后悔带余星来了。
这时,一姑娘抱着五弦琵琶进来,朝着祁野和余星微微俯身,余星正襟危坐,年轻貌美的姑娘脆生生道:“两位公子安好,奴为公子们弹曲。”
余星正想做什么,就听外面传来熟悉男音,声音有些耳熟,余星一时没想起来。
祁野对秋娘道:“随便弹吧。”
秋娘便寻了个软塌坐下,抱着五弦琵琶缓缓弹了起来,轻柔琴声如月华缓缓洒落。
余星伸头出去,一眼就看到廊上站着一人,曹归帆身穿白色儒生袍,只一个侧脸余星便认出人来。
他看了许久,隔壁雅间聚集了不少人,显得有些吵闹,几人应当喝了不少酒,竟口无遮拦说起前些日子的封后大典。
没一会儿,他们叫的姑娘便来了,这些平日里被拘着的公子哥,各个抱着姑娘亲热,余星默默收回目光,却不想一扭头就对上祁野略带探究的眼神,顿时身子一斜,险些来个后仰摔。
余星稳了稳身子,原以为祁野要说些什么,余星坐得规规矩矩,认真聆听的模样,祁野别过脸,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染上些许笑意,他朝外间候着的陆筠说:“请说书人过来。”
陆筠:“是。”
余星目光瞬间挪到祁野身上,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注视着祁野时,眸光炽热无比,如此时斜斜洒下的阳光,炙热夺目。
祁野:“……”
祁野喉头滚动,继而移开视线。
说书人很快被陆筠带了进来,秋娘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三十多岁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
男人朝着祁野和余星行礼,余星正要起身回礼,却被祁野拉住了,余星侧头看他,祁野朝他摇了摇头,余星便调整了坐姿,祁野往余星身边靠了靠,两人衣袖挨着衣袖,余星稍微一动就能碰到祁野胳膊。
说书人道:“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故事?”
余星正低头看着和祁野紧贴的手臂,闻声抬头,想了想问:“你会讲什么?”
“鄙人会讲的故事颇多,不知公子爱听哪类?”说书人并非自我吹捧,而是的确会讲故事,十岁开始跟着师傅学说书,后来大家不爱听说书,更喜欢听故事,于是他便认真钻研讲故事,同时将他所讲述的故事,写成话本,深受城中百姓喜爱。
余星有些犯难,他求助的望向祁野。
祁野问:“近来他们都爱听什么?”
说书人:“狐狸与书生的故事。”
祁野扭头看余星,见少年点头,便朝说书人道:“那便这个。”
这个故事说书人讲过无数次,这一次也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余星很快就沉浸在了说书人所描述的故事里,与故事里的狐狸/精产生共情。至于为什么不是书生?大概是余星觉得书生太过自私,忘恩负义。
听完整个故事他为狐狸的喜乐哀愁而忧愁,同时也为书生的背信弃义而感到悲愤可耻,书生为了一己私欲,最终害得狐狸元神俱灭,在天雷无情劈打下散于天地,书生却成功考取功名,迎娶丞相之女,高官厚禄,飞黄腾踏。
余星忿忿道:“这书生真过分。”
祁野倒没多大感触,但见少年气得腮颊鼓鼓,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故事而已,别太放心上,再则这故事本身也不合理,首先想要考取功名并非易事。”
余星点了点头,“陈国就没有考功名一说。”
陈国没有科考,依旧按照前朝留下的察举,征辟,考试三种方式,只有禹国才有科考。
祁野无视屋内说书人,继续道:“想要参加科考需得过秋闱,成为举子,获得解状,才能参加春闱,举子需带着州府开具的解状和家状到礼部登记,四月放榜,最后由吏部或尚书省安排五品以下空缺的职位。”
余星感叹,科考竟有这么多流程,他想到隔壁雅间曹归帆等人,便问:“国子学的学子也如此吗?”
祁野知道他曾跟王施琅去过国子学,对两人碰见的事略有所闻。祁野向来“公私分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逐年炉火纯青,“自是如此,但他们不用参加乡试,只需完成结业考试,即可参与尚书省组织的春闱,如今看来的确该增加结业难度。”
说书人知道两人身份不凡,听他们毫不避讳的谈论科考,谈论国子学学子,谈论尚书省,更加确定两人身份,努力缩小存在感。
两人谈了会儿,祁野便道:“还有想听的故事吗?”
余星摇头,此时天地垂暮,残阳如血,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外郭城待到黄昏,透过窗扉正好能瞧见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
祁野朝说书人摆手,示意他出去,说书人浑浑噩噩退了出去,被门外的陆筠拦住,立马吓了一跳,双腿微微发软,陆筠递给他一锭银子,淡淡道:“麻烦了。”
说书人瑟瑟发抖接过银锭,飞快下楼,消失在云香楼门口。
余星喝了点梅子酒,酸酸甜甜的确好喝,与陈国粮/食/酒完全不同,一点儿也不辣口。
余星不由得多喝了几口,不多时脸蛋白里透红,比盛开的桃瓣还要娇艳。
余星眼尾上扬,眼角洇着嫣红,眼里湿漉漉,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楚楚动人。
那双湿乎乎的眼眸,带着几分委屈,撞进祁野眼帘瞬间,令他心神一荡,体内的躁动似得到安抚,下一刻他便迫不及待靠近少年,将人搂入怀中。
祁野低头在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余星没推开,粉嫩的双唇微微翕合,像水嫩欲滴的樱桃,向爱/人展示它的香甜可口。
祁野的视线停在唇瓣上,片刻后他俯下身,吻住了勾得他心痒难耐的巧唇……
余星脸颊通红,被祁野亲得喘不过气,他推搡了几下,在绝对力量面前,他的力气小得如同山脚下一块碎石,轻轻一碰便可玻碎支离。
未几,祁野放开余星,少年的唇被亲得水润鲜红,像熟/透的玫瑰,散发着撩人心弦的香味,引/诱祁野摘/取。
余星被吻得浑身发软,他软软依偎在祁野怀中,一双瞳人剪秋水,眼尾红艳鲜明,宛若彻底绽放的娇/花。
祁野伸出手搂住少年,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暮敲响,霞光消失在云雾中,天色昏暗,云香楼里点了彩灯,红灯酒绿,绚丽多彩。
余星被祁野打横抱起,出了雅间,门外等着的白缪、陆筠纷纷躬身行礼,祁野抱着余星率先下楼,两人紧跟其后。
陆筠腰间佩长刀,堂内众人见了也都不敢上前,纷纷驻足观看,直至四人身影消失,众人才收回目光,继而热烈的讨论起来,不过碍于祁野身份不凡,他们也不敢议论得过于明目张胆。
祁野抱着余星,余星身子悬空,担心会掉下去,出了云香楼就紧紧搂着祁野脖颈,将红扑扑的脸蛋埋进祁野胸/膛,听着对方均匀有力的心跳声,余星的心跳同样抑制不住地加快。
祁野没带着他出东康坊,暮敲歇,坊门已关,坊外只有巡街使,或翎府中郎将,祁野嫌麻烦,抱着余星在东康坊找了家酒楼,开了间上房,又让伙计上些吃食,这一次他没再要梅子酒。
余星醉眼惺忪被祁野扶住,余星笑着看祁野,突然伸手摸了摸祁野额头,又点了点高挺的鼻梁,捏捏祁野的脸蛋,祁野也不阻止,任由余星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或许是祁野的纵容,余星更加肆无忌惮,他不光捏脸,还想扯祁野浓密卷翘的眼睫,祁野稍稍偏过头,避开余星伸来的手,余星没摸到想摸的,撅着嘴不开心。
祁野被他委屈的模样逗笑,想着让他扯一扯眼睫,少年又好似找到了新的玩物,指尖一点点划过祁野凸起的喉结,祁野被刺激了下,眼眸漆黑如墨……
余星浑然不觉,弓着背像只撒娇的奶猫,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笑,脸颊上露出一对乖巧的梨涡,冲着祁野笑得格外娇甜。
祁野看得喉头滚动,余星瞬间被凸起的喉结转移了注意力,他伸手抚摸上去,又摸了摸自己不太明显的喉结,接着呢喃几句,祁野盯着一张一合泛着水光的粉唇,一个字没听清。
软糯的声音消失在耳畔,紧接着便是少年凑上前的脸,那张白皙的脸此刻染上绯红,比朝霞还要夺目,祁野不由得呼吸一窒,余星直直凑了上来,一口咬/上喉结,似乎觉得和印象里的不一样,又换了个姿势,过了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祁野,眼底带着自得,似等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夸奖。
祁野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浅笑,笑意一闪即逝,旋即幽深,仿佛要将少年拆/骨/入/腹。
余星还没反应过来,冲祁野傻乎乎笑,下一刻就被祁野按进怀里,低头吻住了少年娇艳欲滴的粉唇。
“唔……”余星低吟一声,整张脸被憋得通红,他张开嘴想要透气,就被趁/虚/而/入……
余星软成水摊在祁野怀里,喘着气,脸蛋娇红,若不是祁野搂着,这会儿已经滑坐在地。
伙计被拦在外面,说话声阻断了暧/昧的气氛,余星猛然回过神,想从祁野怀里挣脱,可酒劲上来,竟是直直扑进祁野怀中,双手也在不自不觉间环住男人脖颈
余星感觉热热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
伙计被门口两个冷面家伙吓了一跳,只能端着木托站在门口等着,不敢有丝毫哀怨。
白缪与陆筠对视一眼,似乎在推让着什么,最后白缪敲了敲门,恭敬道:“公子——”
祁野冷漠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端进来。”
白缪立马应下,从伙计手里接过木托,推开门垂首走了进去,平日里他倒没这般恭敬,他和祁野认识许久,说是部下,更像是朋友,只是今日有余星,他不想冒犯了余星。
将饭菜摆在食案上,便匆忙转身出去。
门外,陆筠丢给了伙计半两银子,伙计连连道谢,接过白缪递来的木托,点头哈腰一番,才欢天喜地下楼。
酒楼上房内,祁野搂着少年,一手抚摸他后脑,一手搂着腰,防止少年摔倒,余星闻见香味,嘟哝着:“饿了……我饿了……”
祁野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将人抱紧了些,祁野腾出一手将喂少年吃小食,余星乖乖张嘴,吃进嘴里,两腮塞得鼓鼓,像只可爱的鼳鼠。
余星咀嚼了几下咽下肚,他软软道:“吃下去了。”
怕祁野不相信又张开嘴给祁野看嘴里,祁野看着那抹粉色,眼神暗了几分,下一刻贴了上去……
感觉有些湿湿的,余星反应过来想要推开祁野,下一刻又舒服的眯起眼,他不自觉环上祁野脖颈,笨拙回应
等昏食吃完,余星彻底软靠进祁野怀里……
祁野膂力惊人,仗着身高优势,从身后搂着少年双肩,一个借力便将少年抱了起来,换了个面对面的姿势。
余星酒醒了些许,在祁野的轻声柔哄下,露出乖乖的巧笑。
余星似才想起之前在后山抓到的小白兔,他扯住祁野衣袖,笑的脸颊梨涡显露,“祁、祁野……兔兔呢?”
祁野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喝醉了的少年,居然还想起了兔子。
他忍俊不禁道:“在白缪那里。”
余星脸颊绯红,醉眼朦胧看着祁野,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兀自点起头来,将祁野逗笑。
祁野亲了亲余星额头,余星哼哼唧唧说了声“痒”,又撅着嘴示意祁野。
祁野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按照少年的要求亲了下,少年才露出一脸憨笑。
祁野将人抱进内间,从袖囊取出做工精致的,胭脂盒大小的白玉镶金琢蔓草小方盒,打开盒盖便有清香传出……
祁野温柔到至极道:“乖宝,相信我。”
余星懵懵懂懂尚不明白,他轻轻“嗯?”了声。
祁野见少年懵懂茫然的表情,无奈德笑了笑,眼底是抹不开的温柔。
东康坊内街上彩灯次第亮了起来,此时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或谈笑风生,或在湖边房河灯,或猜灯谜对对子,或弹奏五弦琵琶。今夜禹安月,满月衬星辰,烛光相对出,秋风卷落叶,月下风于共。
晨曦微露,秋风卷着萧瑟略过门吏,身穿青衫的门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继而敲响了铜鼓。余星便在咚咚作响种被吵醒,他睡眼蒙眬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抱着祁野。
祁野仍闭着眼。
过了会儿,余星清醒过来,顿时涨红脸,他稍微一动,便感觉后/面胀/胀的,脸颊更红了,他刚想轻手轻脚起床,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四目相对,在短短的片刻,余星陷入了羞赧、沉默、尴尬、质问中。
但想到他如今和祁野的关系,就把质问从脑中移除。
祁野抬手抚上少年柔顺的黑发。
他嗓音混着刚睡醒的沙哑,“起了?”
余星轻轻嗯了声,祁野便起来给他穿衣服,“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余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连忙紧张地摇头摆手,“没、没不舒服,我们快去用晨食。”
祁野很好说话的点头,套上外袍便带着余星下楼,到堂内用晨食。
祁野给余星点了酒楼的招牌——肉糜蛋羹。
余星一边吃一边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堂内还有别的食客,余星见他们吃着肉饼或芝麻饼,还有些吃着炊饼。
又见祁野吃着一碗热腾腾冒着香味的羊肉馄饨,羊肉糜烂麻辣鲜香,花椒酥麻,加入茱萸和老姜辣味十足。光是闻着香味余星就馋了。
祁野看向他,“你不能吃。”
余星:“……”行吧,下次再吃。
余星压低声音问:“今日要回去吗?”
祁野:“晚上回去,待会儿带你去玩。”
余星点点头,便听见有人说今日是祭月节,今晚不禁宵,可以好好游玩。
大堂内有人约好去城外赛马,有人打马球,还有人约好晚上喝酒,或是去朱玄大街猜灯谜。
余星从未听说过祭月节,在陈国只有中元节,上元节便没有其他节日。
而他鲜少参与进各种节日,对此可以说一无所知。
余星认真听他们说了会儿,祁野将少年的神色收入眼底,等余星低头吃肉羹,祁野才道:“趁热吃,吃完带你去玩。”
余星立即点头,双眼亮亮的看着祁野。
饭后,祁野带着余星出坊门,穿过横街就到了朱玄大街,大街上被清扫得一尘不染,除了偶尔有马车经过,此时的朱玄大街热闹非凡,与往日的冷清截然不同。
街道两旁有不少摊贩,食府和酒楼也支了高足食案,将吃食一一摆在案上,供食客们挑选。
朱玄大街又长又宽,比肩容纳两百人也不显拥挤。
交叉口还有牵猴表演的,或是表演杂技的百戏人,如胸口碎大石,吞刀吐火,上刀山下火海,走石桩等等,看得余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祁野见他喜欢,便站在一旁看他,余星白皙的脸蛋上堆满笑容,一双圆润乖巧的眼睛透着亮光,比漫天繁星还要璀璨夺目。
余星稍微偏头,注意到祁野的视线,他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则被喜悦占据,他拉住祁野胳膊,问:“他们今晚还在吗?”
“在。”祁野目光扫过那只小自己一轮的手。
余星:“其他时候呢?”
祁野:“其他时候在坊内。”
表演到一半,有人拿着黄铜盘过来,围观看客有人投了几个铜钱,有人则一文不给,余星见他们挺辛苦的,也想掏铜板,就被祁野伸手阻止了,祁野掏出一碎银丢进铜盘内,年轻男子当即道谢,余星回头看祁野。
祁野问:“继续看吗?”
余星好奇问:“那人胸口上的巨石是真的吗?”
祁野:“不是。”
余星淡淡哦了声。
祁野知道他不想再看 牵着他往其他摊位去。以往只在坊内摆摊的小商贩都出来了,哪怕是坊内有铺子的食铺也搬来了高足案几,上面摆满了店里的特色美食。
花折鹅糕、糯米糕、芝麻饼、煎饼、油酥烧饼、兔肉包、茶泡混沌、水盆羊肉、炙全羊、鱼脍、果脯、葡萄酒、梅子酒、清酒、浊酒诸如此类。
余星一一看去,越看越馋,祁野不等他开口,就已经买了他爱吃的糕点和芝麻饼,又取了果浆给他喝。
余星只觉得祁野太好了!
一路走一路吃,午食也不必吃了,等余星逛累了,祁野就带他去了茶肆吃茶,余星吃不习惯,但看着祁野细长手指拨弄的动作,只觉得赏心悦目,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余星觉得这时的祁野,就跟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夺目,英俊的五官,哪怕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辨出他来。
男人身份尊贵,却亲自跑来陈国,将自己带离火海,他至今还记得那日祁野朝自己伸出手,将他从无助悲凉中拉出,当时也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一双节骨分明的手为自己煮茶,那是他头一次吃到属于禹国的茶,与陈国截然不同的茶,带着暖意沁入心底最深处。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月星皎洁下,彩灯次第亮起,在楼角留下残影,朱玄大街上人头攒动。
若说白日里朱玄大街只有商贩和百戏人,到了夜里不仅汉子们游街,姑娘们也三五成群出来活动,或于坊外拜月,或在彩灯下跳柘枝舞,红衣紫罗衫,胡帽缀金铃,随着蛮鼓节拍起舞,姑娘们腰肢纤柔,铃声与舞步相应,相辅相成,铃鼓作声。
余星被祁野带着行走在彩灯下,晃眼就瞥见了对月共舞的姑娘们,周围渐渐聚拢了人,祁野快速带余星抽身,来到一排摊位前,年轻姑娘见两人过来,笑脸相迎,“两位公子吃些月团。”
说着,解开竹蒸笼,屉上放着数个圆圆的白团,其上以桂花点缀,瞧着分外精致,余星询问价格后,要了两个,姑娘用油纸包好递给余星。
余星反手塞了个给祁野,祁野接过,同余星一边走一边吃月团。
余星刚咬了一口就称赞不已。月团面皮用糯米和麦粉调和而成,十分嫩滑,皮里带着桂花香味,里面又有陈皮和梅子的酸甜,馅儿是红枣泥,加了磨得细细的花生碎,十分好吃。余星心想五文钱一个倒也值了。
两人边走边瞧,卖月团的、卖糕点的、卖糖葫芦的、卖麦芽软糖的、猜谜题的、对对子的,一片热闹。
余星从未见过这般热闹景象,这儿看看哪儿瞧瞧,祁野也都随他去,等来到湖边,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或男或女。
女子穿着鲜艳的石榴裙,男子穿着或白或青长衫,手里捧着河灯,正在此处放河灯。
银光之下,灯光闪烁,连接成一条通往“希望之地”的长灯,在湖面上留下倒景,与映入湖面的月光交相重合又分开。
湖中停着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船檐上悬挂着红艳艳的彩灯,迎风飞舞,画舫中不时传出男女的欢声笑语。
余星循声朝画舫看去,这放在陈国是绝不会发生的事,在陈国哪怕是青楼女子,也不能随随便便露面,更不要说在画舫内与男子打闹嬉戏。
祁野问:“想上去?”
余星立马摇头,“里面……都是什么人?”
祁野注视他双眼,“不清楚。”
余星别开眼,不与他对视,祁野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沉道:“放河灯?”
余星被热气一扑,耳廓紧跟着发烫,他连忙摇头,祁野却一把拽住他,从白缪手里接过河灯,从身后环住余星,大手一根根分开余星手指,而后握住,又把河灯放在两手紧扣的右手上,祁野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一起放。”
余星耳尖发热,那低哑磁性的嗓音好似带上魅/惑,令他不由自主蹲下身,祁野从后环住他,也跟着蹲了下来。
祁野的大手覆在少年手背上,与他一起将河灯放入湖中,河灯星光点点,莲花河灯顺着湖水漂向远方,与万千河灯汇聚,如亿万星辰一般绚烂夺目。
余星盯着那漂远的河灯没忍住在心里许了愿,他偏过头,正要说什么,唇瓣堪堪与祁野凛冽的侧脸擦过,他刚想往后挪,就被祁野吻住了唇,到嘴的话尽数堵在亲吻中。
片刻后,祁野放开余星,余星急忙起身,往前快走几步,来到一棵杨柳下,他心下一阵紧张。
全然没想到祁野会在众目睽睽下亲吻自己,想到这里他抬手摸了下刚才被亲过的地方,唇瓣上还残留着余温。
余星本以为祁野会很快追上来,不曾想再回头,陆筠已经站在祁野面前,似乎在说什么,祁野脸色不悦,而后朝他这边看来,余星立即掩耳盗铃的低下头,假装自己在看脚尖。
这时,头顶响起祁野低沉声,“走了。”
余星点了点头,抬头问:“要回去了吗?”
祁野淡淡“嗯”了声,“要回宫一趟。”
余星被匆匆忙忙带回皇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小轩和小贵伺候着穿玄色五爪金纹长袍,这个款式绣纹与祁野的衮冕非常相似,完全称得上小衮冕。
余星尚未及冠,便没佩戴玉冠,只用了一根玄色绣金云纹发带,发带两端各有个金铃,走起路来叮当脆响。
余星被带去了宣和殿,到了内殿,一眼就看到了身穿黑色衮冕的祁野,祁野身姿笔挺,带着上位者的矜傲,衮冕加身贵气逼人,眉眼与周身气质一致,让人难以接近,周围的亲卫与宫人纷纷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余星走了过去,祁野朝他伸出手,这个动作祁野做过许多次,然而这一次余星竟有些紧张又带着期待,他将手放在祁野宽厚的大掌上,被祁野牵着迈进宣和大殿,典仪高唱,下方文武百官齐齐下跪行礼。
余星望着下首众人,这一幕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一次却又和其他时候都不同。
随着祁野一声“免礼”,众人才起身坐落,宫宴正式开始,礼乐奏响,众人纷纷举杯敬祁野与余星。继而随王施琅至应元校场前祭月。
全程祁野都握着余星的手,两人的手隐藏在云袖中,没叫人发现。
淡淡传来的温热,鼓励和安抚着余星不安与徘徊的内心,让他变得坚定。
祭月结束已是月上中天,大臣们各自离宫,王施琅也带着徒弟回上清观。
余星还没换下繁复的锦袍,就被祁野打横抱起,运起轻功,飞檐走壁离了宣明殿。
余星搂住祁野脖子,侧脸靠在祁野身上,晚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不真切,“咱们这是去哪儿?”
“快到了。”祁野加快速度,身形快速穿梭于屋顶之间,疾走于月色之下。
余星搂紧了祁野脖颈,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砰砰地心跳声,余星莫名觉得很温暖,他慢慢靠在祁野怀中,感受着有力的心跳,带动着他的心跳加快。
宣和殿逐渐远去,短短一刻祁野便带着他飞离皇宫,入目灯火通明,八角屋檐高高耸立,檐下彩灯风中摇曳,碧瓦朱甍,七层观星塔恢弘玲珑。祁野抱着余星飞上塔顶,朗月清风,银河星汉,星光璀璨,如银色光粉倾斜而下,金光如带,鎏金烨然,壮丽无比。
放眼望去禹安城尽收眼底,星光皎月之下,万千灯火形成若隐若现的火龙,巍峨盘踞,傲然挺/立。
余星头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偌大的禹安城此时一眼望到尽头,亮光闪烁,照耀黑夜,是站在低处绝对看不到的景色。
有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阔感,还有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豪感。
祁野牵着他的手,忽然道:“美吗?”
余星点点头,“很美。”
余星眺望远景,由衷赞美。
祁野侧头看余星,这样的美景他见过不少,唯独身边少了余星,这一次却完全不同,是不同以往的美景。
他道:“今晚月色真美。”
余星点点头,“对啊,真美。”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祁野,和他曾以为的祁野完全不同。
此时的祁野冷漠中携着浅浅温柔,好像被寒风裹住一般,表面冷淡,实际上却心细如发,温柔体贴。
第30章 【太后】
日子过得很快, 那日抓到的小白兔,也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小轩对它可谓是“宠爱有加”, 不仅询问了其他宫人兔子爱吃什么,又要了宫女不用的襦裙, 给白兔做了个小裙子。
余星见了都觉得好看,还想找个会作画的, 将白兔穿着鹅黄短裙的模样画下来。
他还未找到画师,休沐便结束了, 祁野也该上常朝,大臣和学子们也须得在晨钟初响时起床,在凛冽的秋风中, 穿梭于昏暗的街巷, 吃着巷口热腾腾的包子或胡饼;学子们则会选择一碗热乎乎的馄饨, 一碗馄饨下肚,腹腕暖洋洋,驱散了秋风里的萧瑟。
六学学子身穿儒生服,赶往皇城,倒与大臣们去的地方一致, 每到此时守卫都会认真盘查。
等全部人通过朱玄门,钟声远去,消散在东升的霞光里。
余星和祁野一起醒来,祁野今日得上朝,他也要去崇文馆,祁野为少年穿戴好后, 摸了摸余星额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便带着殿外候着的众人,前往宣和殿。
余星没让其他人伺候,偌大的外殿就他们三人,余星让小轩、小贵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小轩说什么都不同意,跪坐在旁,身前有个凭几,小贵之前就和余星同案而食,此时毫不客气盘膝而坐,余星将靡肉蛋羹和鲢鱼粥推给小贵,又让小贵分给小轩。
余星饭量不小,以前吃的少只是食物有限,自打来了禹国,美食数不胜数,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好,晨食除蛋羹和鱼粥,还配了份辣麨。
先前他尝过一次辣麨(辛辣炒面)后,就喜欢上了这种刺/激/性口味,又辣又麻,面饼过油吃起来比汤面更香。
一顿饭三人吃得满足不已。余星要去崇文馆,小轩和小贵便送他到东宫西苑,小轩才返回宣明殿。
余星身份今非昔比,崇文馆学子都知道他身份,以前还会嚼舌根的几人,如今在余星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到余星后纷纷行长辑。
这样的变化令余星有些不习惯,他往后退了一半步,忽地想起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君后,一举一动皆代表着皇室,若他露出怯色,丢脸的只会是祁野。
他怯怯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定,目光中透着光彩,如熠熠生辉的银星,他往前一步,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畏惧的道:“免礼。”
众人纷纷放下手,抬起头,看向余星的眼神带着些许异样。
余星瞧见他们脸上的古怪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露怯,他深吸几口气,做好准备,才道:“我与你们一样都是来崇文馆学习的,除君后身份,我亦是诸位同窗,从前我们如何相处,今后照旧。”
众人不敢作声,最后还是祁复带头应是,他们才敢跟着应答。
余星让他们各自散开,便到自己书案前坐下,他刚一坐下祁复就凑了过来,笑嘻嘻盯着他。
余星心里不解,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臣弟有些好奇。”祁复笑眯眯道。
余星不解,“好奇什么?”
祁复眨巴眼睛,俏皮一笑,“你猜。”
余星:“好奇我身份?”
祁复摇头,“不对,我之前就觉得你身份不一般,崇文馆和弘文馆名额都是有限的,在限定的名额里,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不可能打破皇兄定下的规矩,再加上那些人我都熟悉,唯独你不一样——”
“你的身份像一团迷,与其他人比起来,你显得更加神秘,知道先前他们都议论你什么吗?”
余星大致能猜出一些,“猜测我身份。”
祁复打了个响指,清亮的声音回荡耳边,祁复说:“一半一半,除此外他们对你身上的那种舒服感更加好奇。”
余星一头雾水。
祁复正要说什么,学士走了进来,祁复作为皇子自然要以身作则,将头转了回来,带着众人起身朝学士行礼,余星也要行礼,却被祁复叫住了,“您不用行礼。”
余星便没行辑礼,果然学士什么都没说,让他们坐下后,开始讲《论语.为政篇》。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依旧和从前一样,学士读一遍,再由三十名学子跟读,之后便是自由理解,学士会给一炷更香供众人领悟,之后再抽学子起来论述心得。
学士曾经点过余星,那时余星什么都不会,基本功不扎实,这一次学士直接跳过余星,点了祁复和其他几名学子。
余星稍稍松了口气,他的确没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
祁复起身道:“为政以德是说,以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譬如北辰则是会像北极星那样,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居于一定的方位,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
学士摸了摸上唇蓄着的胡髭,对祁复的回答不甚满意,“这句话还需仔细领悟,抄写二十遍。”
祁复瞬间撇嘴,生无可恋的注视学士。
学士一连又找了几人回答,林林总总,大致相近,却都只循本义,不懂其真理,学士叹了口气,最后让所有人抄写二十遍。
余星对学士极其尊重,对他的安排毫无怨言,回到宣明殿便认认真真抄写,与一个多月前相比,如今的字迹算不得飘逸洒脱,自有章法,至少没缺胳膊少腿,字体规规矩矩,没甚大错,也不出彩。
余星写得认真,祁野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只在门口停留片刻,也没进去,看着余星端正的坐姿,与自己无疑的握笔姿势,虽然写出来的字迹同他天壤之别,但光是与自己姿同出一辙的姿态,便让祁野满意。
直到祁野离开,余星也没发现,沉浸在文章之中。
论语为政篇共二十章,这二十章不说全部理解,哪怕一半的内容他都知知不解,甚至有些地方读不通,他读了好几遍依旧一无所获。他想着一会儿问祁野,又觉得祁野已经够劳神了,不该拿自己的事打扰他。
余星做着思想斗争,好在没纠结多久,便决定不去打搅祁野。
接下来几天,余星不懂的内容越来越多,他再三思忖决定还是询问祁野,原本他底子就差,若此时跟不上,后面的内容恐怕会越来越晦涩难懂。
等到下学,他刚要起身就被祁复拉住,“你这就要回去了?”
祁复前几日有些接受不了余星身份的转变,不过对方态度还跟从前一样,隔阂感渐渐消失,他依旧喜欢找余星说话,而且他发现每次待在余星身边,都很舒服,这种舒适感源于身体内/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令他神清气爽,毫无烦躁。
余星在崇文馆很少和其他人说话,也就和祁复说得多,再加上祁复性子热络,两人相处倒也融洽。知道余星是皇嫂后,祁复更想和余星亲近,偶尔还会询问余星觉得他皇兄如何。
每次都会把余星问的脸红,久而久之他权当没听见。
余星点头,“今日所学我还没弄懂,想回去再好好读读。”
祁复拽住他不放,按理说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不合规矩,不过这会儿堂内只有几人,那几人各个东张西望,假装看不见。
“别急着走,我讲给你听。”
余星不相信的看着他,“可你不也回答不上来。”
祁复一哽,正想寻个借口留下余星,一道熟悉声音从后方响起,祁复瞬间眼前一亮,拽着余星袖袍不松,只扭头朝后看,见到来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四哥,你怎的过来了?”
少年与余星年纪相仿,眉眼间与祁复有些相似,却比祁复多了些翩翩风度。
“我见你迟迟没来,便过来找你。”少年手拿折扇,一拍折扇,嘴角溢出熙笑,顿时让人心生好感。
祁复忙跟余星介绍,“他是我四哥祁昭,同在崇文馆听学,只是和我们不在一个堂。”
余星见过祁昭,但都隔了不少距离,看得并不清楚。祁昭同样知道余星身份,对着余星就比对着祁复,恭敬客气得多,“臣弟见过皇嫂。”
余星被“皇嫂”二字弄得一阵尴尬,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祁复忽然道:“四哥,不用如此见外,我们本来就是同窗,直接叫名字即可。”
余星赞同点头。
祁昭只好按照两人要求,同祁复一般叫余星。
三人闲谈几句,祁复便软靠在祁昭肩上,盯着余星说:“我这会儿要回慈安宫,不如四哥和余星陪我同去?”
祁昭没拒绝,“我也有许久没去请安了,是该去见见娘娘了。”
余星听到“娘娘”二个字,就想起小轩曾说过慈安宫是太后的寝宫,想到太后是祁野的母亲,余星也想跟去见见,但第一次见太后,免不了有些紧张。
不等他犹豫已经被祁复拉走,一路上祁复和祁昭不时闲谈,反倒余星插/不进话,但从他们的话语中余星得知,祁复如今住在慈安宫,祁复与祁野都是太后所出,两人是胞兄弟,这也是祁复为何在得知余星是君后之后,比先前更亲近他。
祁昭是先帝四子,十六岁,尚未出宫建府,同他的母妃贤太妃一起住在太和殿。
祁复道:“我倒是羡慕大哥、二哥早早就出宫建府,轮到我还不知得到猴年马月,说起这个,四哥何时出宫建府?”
祁昭:“母亲年前提过,等我成婚时便出宫建府。”
祁昭和祁复都没有封号,如今还被宫人们称为皇子,只是他们觉得奇怪,便让宫人唤他们四王爷、五王爷。
余星一路听下来,摸清了不少。
他们身后没有宫人跟着,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祁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看向余星突然问:“兄长是不是特别严肃?”
余星微微一怔,等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兄长指得是谁,余星反问:“为何这么问?”
祁复撇撇嘴,“兄长他总是冷着脸,而且他天赋极佳,但所面临的折磨也是最严重的,长这么大我几乎没见他笑过,平常人是一月或两、三个才会遭受一次折磨,但他几乎随时都能被……”
注意到余星不解的目光,祁复瞬间止住话音,改口道:“总之就是兄长为了变得更厉害,能胜任这个位置,付出了其他人数倍的努力,所以从小才会被父皇寄予厚望。”
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父皇并不喜欢祁野,对他从未给予过任何父爱,因为他不讨喜,皇后对祁野也是不闻不问。
但祁野自幼就天赋极高,在所有皇子中出类拔萃,先帝并不昏庸,他知道只有祁野才能带领群臣,带领百姓将禹国发展得更好,同时也只有他才能找到他们世世代代所寻找的“希望”。
余星听着祁复说着祁野从前的事,渐渐便听了进去,等回过神,他们已经在慈安宫外,候在外面的老太监,见到他们上前行礼,他的目光流连在不曾见过面的余星脸上。
余星还未说话,祁复皱眉道:“赵公公,这是君后,我带君后来见娘娘。”
赵公公急忙告罪,“是老奴莽撞了,求君后赎罪。”
余星没放在心上,“不知者无罪。”
赵公公带三人往太后所住的寝宫去,慈安宫不比宣和宫大,但也是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壁画精妙绝伦,其上人物活灵活现,似要从墙上走出来一般,壁画上有男有女,众人围绕着一个东西跳舞,那个黑色的东西,余星从未见过,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那黑色方方正正,木匣一般的东西吸引着他。
老太监带他们穿过游廊,到太后寝宫前,向守在外面的老麽麽说了几句,老麽麽请示了太后,才放三人进去。
余星头次见太后,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跟着祁复和祁昭走进外殿,殿内一保养得当、容颜姣好的贵妇坐在高足软塌上,随着三人站定,她的视线定在了余星那张娇艳的脸上,眉宇微皱,似乎对余星不太满意,又或是别的原因,她看向余星的眼神显得挑剔冰冷。
像打量一件物品,审视这件货物的价值。余星不喜欢这样的端详,他稍微侧过身子,与太后的视线错开,便听见上方传来冷哼声。
下一刻,太后清冷不喜的声音传出,“你就是他找来的人?”
这个“他”不用太后明说,余星也能猜出大概。
他没有搭话,气氛有些滞重。
祁复适时朝太后请安,打破僵局,令场面少了几分凝重。
祁昭也跟着行礼请安,太后对着祁昭也没什么好脸色。
余星直觉太后不喜欢自己,但想到她是祁野的母亲,若跟她闹得不愉快,祁野应该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想到这里他心口涌起一股酸涩,正想找个由头离开。
太后忽然冷冷道:“既如今已是我大禹君后,那就要按照我大禹的规矩,做好自己的本分。”
余星行礼,“是。”
太后一身华丽蹙金孔雀银凤凰绣罗裙,头戴金丝白玉凤凰步摇,翠微纹云耳坠。冷眸看人时与祁野有几分相似,但因为太过消瘦,冷着脸时不免显得尖酸刻薄。
太后不想跟余星和祁昭多接触,警告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老麽麽送他们出慈安宫,只有祁复留了下来。
下了台阶,祁昭见余星脸色不好,以为他是被太后冷漠的态度伤到了,想了下说:“太后她——向来如此,君后不必放在心上。”
余星反应过来他在安慰自己,朝他露出个浅笑,“谢谢,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