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日光融融, 照耀万物。
如瓷的少年微笑着仰头,光线流转,细小的微尘漂浮打转, 从他的头顶飘至白色的睫毛, 再飘至挺翘的鼻尖,乃至发尾。从朦胧到耀眼,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
李若是如此的笃定, 顾雪洄只要想留在湘汀州,自然要学会融入这里。
善良与正义在这里一文不值, 这里没有人需要同情。
眼角余光瞥见回来的贺怀霄, 李若撇撇嘴,把手里的小吃往顾雪洄那里丢:“算了, 不吃了。”
他直接转身走在前面。
贺怀霄走到顾雪洄身边,把手里的灵石递还给顾雪洄, 摇了摇头。
“没事,我知道。”顾雪洄安慰道, “他就是故意的。”
顾雪洄又道:“其实一开始就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太想带着李若一起。”
如果贺怀霄要去中州,基于自己的认路能力,顾雪洄会考虑和李若一路。
“是我太想当然了,觉得他不会发现我想丢下他这个小心思。”顾雪洄不得不承认, 就算没有贺怀霄,自己也不可能和李若安稳走完这一程。
贺怀霄道:“他心眼小,爱记仇,不关小师叔的事。”
顾雪洄笑了:“小贺师侄, 你这心原来也是偏的。”
贺怀霄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得正激烈, 鼓鼓囊囊的,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从地图上看,湘汀州七个大岛的排列呈略有变形的北斗七星分布,只是从斗柄的瑶光到斗身的天枢,分别对应甘霖岛、长石岛、日和岛、清安岛、琉光岛、长生岛、升龙宫。再往东就是无尽海和冰原州。变形部分在斗柄的日和岛,日和岛位置更往南些,与清安岛、琉光岛呈三角。
因此,在长生岛封闭后,从清安岛到生龙宫唯一的补给地就只有琉光岛了。
湘汀州内除了这七个岛屿,其他都是极小的小岛,或者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岛,只能算是礁石,一不小心撞上还有生命危险。
越往东靠近无尽海,除了水情变幻莫测,还有各种隐世老怪深藏其中,他们不会同你讲道理,遵循弱肉强食,掠夺所有从附近经过的修士。
琉光金童和李家父子结盟。三人进入琉光岛后,李若直接带着贺怀霄和顾雪洄去找琉光金童,让他命令手下给二人行方便,至少可以保证从琉光岛到升龙宫这段水域没有人会不长眼去打劫他们。
知晓三人的来意后,琉光金童沉吟了一会儿,才对李若说道:“李少主啊,你是知道的,李渡河封闭了长生岛,如今你应该在长生岛内才是,现在你就这么大喇喇跑来我这里,还要我签署通行令帮你朋友,要是被李渡河大人发现,我这边也很难办啊。”
他只有五尺高,头发扎成两个角,一张圆润富态的脸,打眼过去,与普通孩童无异。
然而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不管李若怎么说,就是不愿签署通行令给他们行方便。
“他们就算真的是李少主的朋友,那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帮忙。”琉光金童理直气壮,手一挥连人都不想留,让他们尽快离开琉光岛。
李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白,灰白的眼睛直直盯着琉光金童:“你确定?”
“是,我很确定。”
琉光金童手一翻,一方金黄色的八角印玺出现在掌中。
双手持握金黄印玺,琉光金童缓缓闭目。
庞大厚重的威亚向三人沉沉压来,印玺在空中浮现虚影,向三人逼来。
“琉光!”李若灰白的眼睛满是寒意,不敢相信琉光金童竟然会真的动手。
早在琉光金童的印玺虚影落下前,顾雪洄已经带着贺怀霄退到另一边。
李若祭出银白软剑砍碎虚影后仍不愿走,提剑跃起就要继续出招。
“走吧!”贺怀霄皱眉叫住李若,“没有必要,他不愿意就算了。”
是李若说他们是朋友,执意带着他们来找琉光金童的,要贺怀霄说,他既然选择留下来和顾雪洄去冰原州,就没想过要借助其他外力。
这些两面三刀的妖修魔修,他们不愿深交。对李若,顾雪洄和贺怀霄始终留有一分防备。
没想到李若察觉到这分防备,反而越发卖力为他们筹备冰原州之行。
琉光金童连住的地方都不给他们留一个,三人只能坐上小舟在水上漂流。
“我送你回清安岛,之后再去冰原州吧。”顾雪洄最终下了决定,看着李若不情不愿的样子,又问,“还是你想回长生岛?”
“我哪里都不想去。”李若恹恹地靠坐在一边。
顾雪洄:“那就去清安岛吧,反正你也不可能从你老子眼皮底下去冰原州。”
李若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半日后,李若忽然道:“我还是想回一趟琉光岛,不把琉光金童打一顿我不甘心。”
被琉光金童赶出来实在太丢脸了,李若咽不下这口气。
贺怀霄早就知道会这样,却还是问道:“你打得过他?”
“走着瞧!”
李若一跃而起,回头往琉光岛飞去。
贺怀霄问顾雪洄:“小师叔,我们要等他吗?”
“等啊,为什么不等,”顾雪洄换了个姿势,“都说了送他去清安岛,自然是说到做到。”
顺便他也想看看,李若多久能回来,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
贺怀霄:“琉光金童……”
“不是他的对手。”顾雪洄接上。
上一次天骄榜,李若同样是以金丹的修为闯进去,能定榜十七,必然越阶击败过元婴,甚至还有可能早就和化神交手过。
天赋资质不会比顾雪洄差。
“湘汀州的人都说,李若是靠着李渡河才拿下长生岛的,”顾雪洄说,“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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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人在,李若大摇大摆,直接杀到琉光金童面前,把他守门的手下直接掼在地上,一脚踩上去。
手下人就在眼前脑浆四溅,琉光金童神色微变,尽量冷静:“李公子这又是怎么了,我之前已经说过……”
话还没说完,李若的银白软剑直冲冲朝琉光金童的嘴巴甩过来。
琉光金童不敢再废话,旋身避开。
李若语气森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们是我很重要的客人,你琉光这么不给我面子,是觉得你有了父亲大人撑腰,就能越过我吗?”
琉光金童:“我只是按照李渡河大人的吩咐做事,还请李公子不要为难我。”
李若冷哼:“又是李渡河大人,你可真听话!”
银白软剑如毒蛇吐信,嘶嘶游走,在半空幻化无数幻影,吐出细白的丝线。
琉光金童面色凝重不敢轻敌,双手结印祭出金黄印玺举过头顶护住自己。
湘汀州其他人不清楚,距离长生岛最近的琉光金童却很清楚——长生岛是李若自己打下来的。
从中州参加天骄榜定榜十七回来后,李若雪就给自己改名为李若,突破化神后一人一剑走出升龙宫,杀了原先的长生岛岛主。
正是见识过李家父子的实力,琉光金童才会坚定地加入李家父子的阵营。实际上,如果和觉雨的联姻结盟顺利,觉雨也会加入。
琉光金童避开雪白的丝线,喘了口气解释道:“那个顾雪洄杀了我的人,我能放他走已经很给李公子面子了。”
李若道:“不够,我觉得这样不行。”
丝线织就成罗网,将琉光金童层层包裹在其中不能动弹,李若摸着下巴摩挲了一会儿,又从袖里拿出两个碧绿色的圆环出来。
“差点忘了这个了,”李若勾起唇角一笑,欣赏着琉光金童逐渐青紫的扭曲面孔,“我其实是不怎么用这对碧玉琢的,主要是这对碧玉琢是父亲大人送给我的,我实在舍不得拿出来招摇,而且……”
他蹙眉啧了声:“什么时候顾雪洄那家伙手里也有一个镯子了?他是在学我吗?”
顺手用碧玉琢敲了敲琉光金童的头,李若道:“我是不信的,应该是我先有这个的对吧?顾雪洄那家伙,肯定是在学我!”
可怜琉光金童口鼻被封住,根本就不能呼吸不能说话,早已头昏眼花,再被李若没轻没重地用碧玉琢敲击,差点就这么闭上眼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顾雪洄杀了你的人就杀了,你怎么这么小气记仇?”李若拖着声音说,“他是我的朋友,你这么做我很难办的。而且我说好了,要让他们安全到升龙宫,父亲大人闭关还没出来,拿来做人情正好,是这样的吧?对待朋友应该就是这样吧?”
琉光金童并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雪白罗网里困了多久,他只知道李若坐着沉思了很久。
久到明月上树,漫漫月华洒落。
李若的白色眼睫这才动了动,别过脸来看他。
飘忽的夜风轻轻拂过他白色的发尾,李若恍然道:“都怪你太弱又不出声,我都忘了你还活着。”
琉光金童气若游丝,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若举起自己的手炫耀给他看,瓷白的手腕上各套有一个碧玉琢,更衬得他手腕纤细柔美:“我仔细想了想,既然是顾雪洄学我,我干什么要藏起来?这可是父亲大人送给我的!我当然要戴出来!”
“真好看啊这对碧玉琢真好看!”他不断摇晃双手,碧玉琢在他的手腕间晃动,如同穿梭纺织,细白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包裹住这对碧玉琢。
“这样就没那么容易坏了。”李若很满意,现在这对碧玉琢变成白色的了。
和顾雪洄右手那个,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时候差不多了,他们等我好久了。”李若打算走人了。
“哦对了,我之前就说了,下次带你去中州参加天骄榜,你还记得吧,我才发现你虽然修为比我高,但是比我弱好多,这样不行——太丢父亲大人的面子了。”
琉光金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记得他答应和李若去中州参加天骄榜只是投靠李家父子时说的客套话,怎么还被当真了?
“这样不行啊,”李若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样,我把甘霖岛给你吧,你可以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吗?”
琉光金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李若还在自顾自念叨:“就是不知道知晴还在不在甘霖岛上。韦攸安是怎么回事啊,哄了这么久都没把人哄好,不是说知晴这个女人最会看眼色,只会向强者低头吗?”
“虽然知晴我肯定是打得过的,可是,我更讨厌她妹妹觉雨那个大嘴巴呢!”李若忽地抽出软剑,将地上的琉光金童卷起又甩飞,“她真该死啊!”
“父亲大人岂是她能觊觎的?!”
第 82 章
没有刻意控制方向, 小舟在水上顺着水流缓缓飘荡,偶尔还能看到蓝绿色的水草和游鱼。
李若一走,小舟上就只剩顾雪洄和贺怀霄了。
顾雪洄仰躺在船板上闭目睡觉, 脸上虚虚盖着鸟羽面具, 侧边的流苏从他的耳侧胡乱堆到锁骨处,日落月升, 光影斑驳变换, 水晶流苏如同流动的水一般闪烁耀耀。
贺怀霄把碧光剑挂立在舟头,敲了敲澄光玉, 里面的三叶金鳞鱼咕噜吐出泡泡。
云水茫茫相连, 黑黝黝的水面只有一轮明月,橙金的泡泡缓缓飘落沉入水中, 似无数散落的星星。
“小贺师侄——”
顾雪洄醒了,睁着眼没动。
“小师叔。”贺怀霄应声。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 我的剑意应该是什么。”顾雪洄探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水流, 小舟随之摆动摇晃,
贺怀霄安静站立:“小师叔知道了?”
“没有,我只是忽然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剑意了。”
贺怀霄发自内心地微笑:“看来小师叔是真的懂了。”
碧光剑铮然出鞘,明亮的剑身一面映照出贺怀霄上半张面孔如墨潭漆黑的眼睛,另一面映照出顾雪洄面具下半截玉白的下巴。
那截下巴微微一抬, 戴着白玉镯的手跟着一起动。
既然是剑修,怎么能没有剑呢?
——抢剑!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就明白对方的意图。
没有任何花哨的法术,每一个来回都是最基础的身法剑招。
上撩橫劈避开来势汹汹的顾雪洄, 贺怀霄抬腿侧踹,逼得顾雪洄不得不抬手格挡。
“小贺师侄好凶哦——”顾雪洄桃花眼弯弯。
贺怀霄稍稍愣神, 就在这一间隙,顾雪洄脚尖一点顺势借力腾空,翻身倒挂至贺怀霄身后。
手指尖堪堪摸到碧光剑剑柄,就被贺怀霄察觉避开。
“小师叔——”贺怀霄真是服了,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顾雪洄扬了扬眉:“怎么,小贺师侄怕了?”
“不怕!”
贺怀霄沉声应道,同时上挑再接橫斩。
剑光照流水,水中月影被绞碎击散无数次。
两人接连交手上百个回合,碧光剑依旧牢牢握在贺怀霄手里。
“不打了。”
顾雪洄放弃,重新躺倒在船板上。
贺怀霄顿了顿,伸出手去拉顾雪洄:“小师叔不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躺下的顾雪洄又瞬间起身去抓他的碧光剑!
“小师叔!!!”
贺怀霄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当即翻转手腕换剑,自己被顾雪洄一拉跟着一起倒下。
碧光剑则飞抛斜插入舟头。
贺怀霄就压在顾雪洄身上,两人鼻尖几乎擦着只剩一丝细缝。
意识到这一状况,贺怀霄屏住鼻息,陡然僵住。
顾雪洄还沉浸在失败中,彻底泄气了:“我算是知道小贺师侄为什么天生剑骨了。”
“什么?”
顾雪洄嗯了一声:“我之前就和贺掌门说过了,他没敢告诉你,大概是怕你有压力。”
只有天生剑骨,才能让照灵壁发热碎裂,碎片碎裂截面刻痕交错犹如剑气交织。第一次顾雪洄以为是偶然,后来带着贺怀霄去兴义和买新的照灵壁,又趁机试了做确认,才正式确定贺怀霄的体质。
“我吗?天生剑骨?”贺怀霄小心翼翼用气声问。
“对呀,天生剑骨,命中注定的剑修,”顾雪洄毫不客气,用手捏了捏贺怀霄的脸,“所以以后小师叔就靠你了,小贺师侄,我对你可是信心十足啊!”
三叶金鳞鱼在他们抢剑的时候惊慌躲到小舟底下,现在又重新在舟边探头探脑查看情况,同时照亮贺怀霄通红的耳垂。
顾雪洄也看到了。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再次伸出贼手。
这次被贺怀霄及时躲过。
“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摸摸。”顾雪洄玩心大起,难得能看到贺怀霄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算是没抢到剑,也回本了。
贺怀霄绷着脸:“李若回来了。”
夜色中,李若飞身踏水,跳上小舟。
“你们在干什么?”李若敏锐察觉到在他离开后,这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
贺怀霄不适地转开眼,起身到另一侧拔出碧光剑,答道:“没什么,和小师叔随便切磋了一下。”
“是我不好,让你们久等了。”李若抱怨说,“都怪琉光金童不好!”
他顿了顿,两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
他的头发从之前的黑灰变成全白。
一身绮罗红衣似火,白发白眉白睫,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手上一双碧玉琢,腰间环一把银白软剑,即使是在这个黑沉沉的夜里,容色侵略性依旧极强。
顾雪洄:“所以你果然不是李渡河的亲生儿子。”
湘汀州人尽皆知李渡河是即将九变化龙的鲤鱼大妖。
李若笑着应:“确实不是,我是父亲大人点化的莲藕。”
“难怪这么缺心眼。”顾雪洄小声嘀咕。
贺怀霄别过脸,压了压嘴角。
李若当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评价。他一开始就没把隐藏功夫做好,索性不管了,直接说明真身。
李若主动提出由他来撑船控制方向,剩下二人都无所谓随他去。
李若立在舟头,说道:“可惜你们去不了长生岛,那里遍地莲花,莲叶田田无边际,鱼戏莲叶间,是湘汀州一大胜景……”
银白软剑化成长杆一点,细碎的银白辉光在水里荡漾开。抽骨拔茎生叶,花骨朵在两叶中间成型,银色的勾线莲花在漆黑的水面盛开,光莹莹,暗香幽幽。
“我也好想回长生岛啊……”李若用银白软剑掐了一朵莲花握在手里碾碎,说道,“有个词叫做‘藕断丝连’,我想从父亲大人用鱼尾把我从母体甩断,亲手捞起我点化启发我的灵智时,我们就注定纠缠,无法完全分割了。”
顾雪洄依旧是不冷不热:“那确实挺大的恩情了。”
湘汀州莲藕何其多,有幸被即将化龙的鲤鱼大妖看上的莲藕就李若这一节。
“父亲大人的理想是一统湘汀州,我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帮他了。”
贺怀霄淡淡应道:“有目标挺好的。”
他转头,看向顾雪洄,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沿着舟边探过去。
与另一只玉白的手指尖碰了碰。
“我知道,”顾雪洄说道,“明心见性,心纯则真。”
顾家老祖宗曾说过,顾雪洄根本就没理解先祖为何专门将这句话作为传承剑法的开头。
顾雪洄陷入一种奇异的境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安定。
在中州的天衍宗有老祖宗守护时他没有,在长山州满山的香愈木时他没有,偏偏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湘汀州,顾雪洄定心了。
风徐来,细雪飘飞,纷纷扬扬落在银白的莲花上。
水面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小舟停滞在原地,坐看细雪将莲花压低,覆盖。
舟头的李若眯了眯眼,手指微动。
雪下莲花扑簌抖动,从雪里探出来,绽放得更盛。
顾雪洄在舟尾,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趴在舟边懒洋洋地抬眼欣赏这幅奇异景像。
月夜雪下银莲摇曳。
碧玉长杆在顾雪洄指间转了转。
雪不停,银莲在极致的绽放后,花瓣解体崩裂,再次被雪覆盖。
碧玉长杆变倏而变换成碧光剑,剑身平整无尖如一线。
顾雪洄挥出一剑。
剑光过处,无论是雪还是莲,亦或是水面的薄冰,都犹如琉璃碎裂,化成迷茫水雾氤氲。
“好剑!”李若抖了抖银白软剑,“难怪中州人都说,剑出长鲸顾。”
“你也不差。”顾雪洄礼尚往来。
李若哼道:“自然的,这湘汀州我就不知道还有谁的剑道能在我之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灰白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顾雪洄。
顾雪洄毕竟不是真正的化神,这样的法相外化不可能维持太久。如果李若强行要打,顾雪洄还是打不过。
顾雪洄抖了抖右手,将长袖抖落,掩盖白玉镯将皮肤勒出来的红痕。
随着他这招越用越纯熟,特别是他如今能定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性突破后,顾雪洄终于能稍微调动隐匿于神魂中的本命剑清霜了。
刚才那一剑释放出来的剑气,正是清霜的凌冽剑气。
天生剑骨的贺怀霄也敏锐察觉到顾雪洄这一剑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真心为顾雪洄感到欣喜。
顾雪洄已经把碧光剑重新变换回碧玉长杆握在手里旋转挽了个花。
碧玉长杆不再是纯粹的碧绿色,而是覆盖了点点雪色。
“湘汀州第一剑修吗?”顾雪洄眉毛一挑。
“当然。”李若极其自信。
顾雪洄低下头笑了笑:“挺好的。”
李若:“真的?你不介意?”
“我介意这个作甚?”顾雪洄反问。
“好。”李若的神情看上去更满意了,放声狂笑。
“我的剑湘汀州第一,顾雪洄都不得不承认!”
声音久久回荡。
贺怀霄眉心稍拧,他总觉得李若这问话十分有深意。
顾雪洄却只是撑着下巴,朝他笑笑,低声道:“小贺师侄,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自己是这么想成为一个剑修——一个真正的剑修。”
在顾雪洄以往的经历中,他实在是太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既有实力,还有背景能将所有困难一一摆平,他有资格轻狂高傲,不将世事放在心上。
天赋高,实力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坚定
本心,迷失是自然而然的。
他是先天灵体,是长鲸汀顾家继承人,学剑是自然而然,却不一定是他真的想做一名剑修,只是似乎做一名剑修很容易,也很符合他的出身天赋。
随波逐流,终究迷失自我,本心不坚自然道心有瑕,最后不管是第几次化神,顾雪洄会失败再正常不过。
“本来我以为,这个冰原州就算是走个过场也无妨,”顾雪洄说道,“现在我是真的想去。”
我要去看看无尽海的风浪到底有多大,深海的异兽如何危险,冰原州冰雪是冷到哪一种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本命剑清霜所用的仙泪星铁,到底是如何形成。
更重要的,他知道,即使他的剑意不能在那里领悟,他也不会再彷徨。
他是一个剑修,必然会有自己的剑意。
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他为何出剑。
“我在剑道悟性上不如小贺师侄,这下是真的要请小贺师侄多多指教了。”
云雾消散,顾雪洄眉眼弯弯。
贺怀霄那一剑不仅仅是刺入假山,也刺入了顾雪洄空洞的本心。
本心坚,道才坚。
第 83 章
“所以李若是闹了一通带着人走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 韦攸安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清安岛是把湘汀州一份为二的中轴线,按照湘汀州目前内部的势力划分,也正好是两方势力地盘的分界线。
湘汀州内很多人都在押宝, 韦攸安和李渡河谁能够最后一统湘汀州。
没有其实事的时候, 韦攸安喜欢一个人独处,这让他能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明明是入夏时节, 连刚刚离去的手下都穿了一身轻薄长袍, 他却还披了一件大氅。
半阖着眼靠坐在椅背上,韦攸安神思漫游, 所以当锋利的伞尖划破空气突兀抵到他的鹰钩鼻鼻头时, 他依旧还是原来的动作。
知晴的身影显现,眉眼冷冽:“小芙是你杀的。”
知晴后面还跟着觉雨, 她十分激动:“姐姐,你这样问他, 他不会承认的!”
“是我杀的。”韦攸安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知晴拿伞的手抖了抖,伞尖因此偏离韦攸安的鼻尖, 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红痕:“她是你女儿!”
“是。”
韦攸安依旧是干脆的承认。
他眉下眼窝深,眼白满是红血色,鹰钩鼻两侧的鼻峰微微凸起。侧过脸时鲜红的血顺着红痕渗出,更显阴鸷冷傲。
“你……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觉雨左看看右看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韦攸安暗度陈仓。
“很久以前的事了, ”韦攸安答道,“不过我们本来也是各取所需,孩子完全是意外。”
他和知晴没有感情基础,意外得来的孩子杀了就杀了, 韦攸安很难有心绪波动。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韦攸安不解,“就算我不杀了她, 你也会动手的,不是吗?”
他们做不成情人夫妻,却不妨碍他们互相了解对方。
“现在才来找我算这笔账,会不会太晚了?”韦攸安抬手按住知晴的伞,“还是说你后悔了,想要我把小芙的神魂吐出来?”
“什……什么?”觉雨后知后觉,“你不仅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把她的神魂炼化了?”
她看着韦攸安,浑身发冷。
难怪她赶到的时候,小芙的神魂已经残存到只有一丝。当初她就很疑惑,如果不是仇家会有谁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下这么重的手。
原来不是仇家,是狠心的亲生父亲。
“身为湘汀州两个岛主的孩子,小芙的天赋体质注定不差,说不定将来比我们还要强,如果这个时候不收来为己用,难道要便宜外人吗?”韦攸安目光转向知晴,“那个时候我距离大乘就差临门一脚,和你现在一样……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觉得我没把小芙留给你用,生气了?”
觉雨脸色煞白望向知晴,紧紧盯着她。
“姐姐,你……”
你不能。
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忽然记起来,小芙之所以和她亲近,是因为知晴剩下小芙之后,近乎不管不问的冷漠,她才会时时刻刻把外甥女带在身边。
韦攸安还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小芙现在已经死了,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别的补偿,毕竟没有你,小芙也生不下来。”
在他口中,女儿仿佛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交易。
觉雨再也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琴来。
她耗费那么多的精力,甚至不惜倒退修为,除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缓和姐妹关系,还要为她可怜的小外甥女报仇。
话都还没说清楚,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就失去了呼吸永远地闭上眼。
更可怕的是,杀了她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杀完以后还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至于她的亲生母亲……
觉雨拨动琴弦的手不断发抖,她已经不敢再去看知晴是什么表情了。
也不想听。
杀了韦攸安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小觉雨还是这么天真爱哭啊。”韦攸安就像一个年长者,看着觉雨慌乱地出招,不紧不慢地化解攻势。
另一旁的知晴只在最开始用伞尖擦伤了韦攸安后,再没动手。
其实如果刚才韦攸安不动,知晴的伞根本就伤不到他。
“小觉雨还是有天赋的,”韦攸安边打边点评,“但若是能和你姐姐联手,想必这琴声里的杀伐之力能更上一层楼。”
“要你管!”
觉雨双眼发红。
她们姐妹的武器与对方的名字相同并不是巧合,只有时刻记挂着对方,才能称得上姐妹同心。
韦攸安哪壶不开提哪壶,而知晴明知觉雨打不过,也知道韦攸安杀了小芙,还是选择旁观。
这让觉雨越发心灰意冷。
“够了——”
知晴终于出声打断觉雨的进攻,她问韦攸安:“你说的赔偿是什么?”
她困在化神大圆满太久了,明明摸到门槛了,却始终迈不过去。
韦攸安说得没错,如果当初是自己,她也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湘汀州,修为实力才是生存的底气,如果她不想依附现今湘汀州任何一方势力,没有大乘实在难以独立。
特别是现在,觉雨修为倒退,她要顺便想办法恢复觉雨的修为。
韦攸安笑了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知晴无心,觉雨多情。
这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和知晴本质是同一种人,更适合在湘汀州活下去,反观觉雨,如果没有她的姐姐帮衬,甘霖岛早就守不住了。
自己还想同敌人死战到底,当事人却先投降议和。
觉雨拨琴的动作一顿,被韦攸安的反击掀翻。
其实在发现知晴一直不动的时候,觉雨的心就沉下去渐渐发冷了。
——知晴自己都不在乎,她反而冲锋陷阵摇旗呐喊,像一个孤身奋战勇往直前的小兵,却不知她身后的城池早已空无一人,大部队放弃这里白白将地盘拱手让人。
韦攸安并没打算对觉雨动手,任由她狼狈离去。
他问知晴:“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合作?”
“大乘,我想大乘,”知晴道,“你也不愿李渡河成为湘汀州的王吧?”
湘汀州至今没有人知道李渡河是大乘期的哪一阶段。只知道湘汀州当之无愧的第一个高手,实力深不可测,而且他还是一条九变即将化龙的鲤鱼妖,单就他亲手教出来的李若来看,李渡河的实力绝不同于一般的大乘期。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李渡河对战……
韦攸安是见过李渡河的,知道那位鲤鱼大妖满脑子只有修炼,对各种杀伐手段的研究更是出神入化——李若的剑法就是他亲自教授的,据说早年李渡河曾见识过来自中州的剑修大能,因此感悟极深。
说实话,韦攸安并不觉得李渡河会怕一个大乘,知晴如果能大乘,就算不与他结盟,也能让李渡河吞并的其他岛屿的的脚步放缓。
“当然,”韦攸安应道,“李渡河是什么性格我们都很清楚,如果真的让他一统湘汀州,那些妖修只会更加猖狂。”
湘汀州内部本就纷争不断,妖修魔修之间的矛盾经年累月没有断过,越来越激烈。
大概除了琉光金童那个信奉实力至上,才不会觉得投靠一个妖修不会丢一个人族的脸吧。
本来湘汀州就因为混乱甚少与其他州交流,再加上本州内部不断内耗,资源供给更是紧张。
“升龙宫要得太多了,特别是这些年……琉光金童就是和李渡河结盟,连彩礼都给赔了个干净,还差点去甘霖岛的库房搬东西到升龙宫,两人这才吵架解了婚约。”知晴知道得更多,“李渡河截走这么多东西,大概是在为化龙做准备。”
升龙宫截走了湘汀州内大半资源,基本上只要经过升龙宫的,哪怕是一只鸟都得给李渡河薅一遍毛才能放走。
不能让李渡河顺利化龙!
韦攸安和知晴对视一眼,达成合作。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你们两姐妹不是因为小芙离心,你为什么要疏远小觉雨呢?”韦攸安问。
知晴张了张嘴,又闭上。
“为什么?”韦攸安饶有兴趣,“你明明知道小觉雨十分中情。”
“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知晴道,“那有可能是我至今无法大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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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雨抱着琴,踉踉跄跄走出清安岛。
本以为只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和姐姐和好结盟,她们姐妹必然能在接下来风云变幻的局势中稳住自身。
可是她没想过这意味着自己要忽视小芙的死。
——那本来就是她一直迈不过去的坎。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即使没有韦攸安杀了小芙,自己的姐姐也会杀了小芙!
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小芙的死!
“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么?”
觉雨抱着琴半跪下来:“其实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放下小芙,姐姐就会和我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乎,不是吗?所以我到底在记恨什么?”
“是啊,你到底在记恨什么呢?除了你,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李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觉雨面前。
这里是距离清安岛有一段距离的无名礁石,他原本打算在这里转向去甘霖岛——觉雨他是一定要杀的,他已经说过了。
没想到会被贺怀霄发现方向不对,三人就此起了争执。
顾雪洄急着去冰原岛,而且他不太想在自己还没有化神的时候贸然惹上两姐妹。
不想觉雨竟然会主动送上门。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觉雨必须死!
还得是他李若亲手杀的!
第 84 章
“你……李若?”
觉雨惊疑不定, 再不远处,还有她很眼熟的贺怀霄顾雪洄。
先前血祭生魂,觉雨没有直接对三人出手, 甚至还在这之前与顾雪洄有过短暂的合作。
因为血祭死去的人固然无辜, 可他们和这三人没有任何关系,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任何仇怨。
可这里是湘汀州, 杀人夺宝不需要任何具体理由, 随心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有严苛的教条法令。
更何况, 对她不怀好意的是湘汀州第一高手李渡河的儿子李若。
意识到情况不妙,觉雨琴弦一扫, 一串急促的琴音响起,原本平静水面顿时翻涌起狂浪, 沙石乱飞,阻挡李若的脚步。
觉雨则转回方向就往清安岛跑。
“不许走!”李若大喊, “顾雪洄!快!”
要是让觉雨成功逃走,再回去找知晴或者韦攸安出来,他们三个……不,李若可能会没事,但顾雪洄和贺怀霄一定会在过后被算账!
顾雪洄和贺怀霄没得选, 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和李若上一条船,杀了觉雨!
被迫与李若合作,顾雪洄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是依言出手。
他按住贺怀霄, 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自己则拿出许久不用的来自震雷宗的量天尺, 朝虚空一划。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云密布,雷声在云中酝酿怒吼,从天而降劈到觉雨脚边。
她脚下的礁石被这一道落雷当场劈碎,不得不闪身避开。
后面的李若飞身赶来截住觉雨,银白软剑一抖,在滔天的狂浪中,剑尖从中突刺,直逼觉雨门面。
走不掉,若不奋力一战必死无疑。
觉雨不再一味想着逃跑,摆正古琴素手拨弦。音波如刀,将量天尺召来的乌云割裂出无数细缝。
天光从细缝中泄露,无数雨丝飘落,形成雨幕挡住李若的银白软剑。
觉雨端正坐着抚琴,背后青白环光笼罩,宝相庄严,犹如神女降临。
不,是魔女。
琴音不绝,具有穿金裂石之力,驱使每一道雨丝向李若杀去。
如此密集进攻,一般人坚持不过几个呼吸就会倒地,李若却不慌不忙,提剑一扫,尽数避开,再向觉雨杀去。
在这一过程,他还有余力朝顾雪洄瞥来一眼。
意思不言而喻,他知道顾雪洄出工不出力。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湘汀州第一剑修的实力。”顾雪洄毫不畏惧与李若对视,理直气壮。
他转了转手中的量天尺,只是布阵将两人的战场与其他地方隔开,再无其他动作。
“行,你就看着!”
李若的银白软剑可以随心意变软变硬,坚韧且多变,击穿雨幕后,平直的剑身迅速变软变弯,犹如长蛇出洞,迅疾袭向觉雨。
“小贺师侄,你看到没有,”顾雪洄轻声道,“他的剑。”
贺怀霄眼也不眨:“是,觉雨必死。”
“她活该,”顾雪洄道,“她会为了杀了你外甥女的人报仇,却不会在乎那些被她血祭的无辜新郎。”
贺怀霄:“李若杀她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这也是两人拒绝与李若同行前往甘霖岛杀觉雨的原因之一,李若纯粹是为了个人,他也不在乎那些枉死的生命。
“而且……”贺怀霄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顾雪洄,“小师叔,他在坏你道心。”
顾雪洄人就在湘汀州,李若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是湘汀州第一剑修,就是说自己的剑道远在顾雪洄之上。
其心可诛!
倘若顾雪洄真的认为自己的剑不如李若,本就困囿于没有剑意无法进境的顾雪洄将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突破!
就连贺怀霄提醒顾雪洄,都不敢直指他的意志不坚,生怕他就此恍惚心神误入歧途。
“我知道,”顾雪洄嗤了一声,“他不行。”
李若每出一剑,都有细微丝线裂帛声划过。他的剑穿破觉雨的雨幕,击出阵阵涟漪,堙灭琴音,不断把觉雨往角落里逼,气势极盛。
即使贺怀霄知道李若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还是不得不承认李若的剑确实不错。
琴声叮咚,觉雨冷汗涔涔,远不如她的琴音意境表现出来的平和。
如果是在甘霖岛,她还能和李若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是在清安岛外围,她无法借助甘霖岛灵脉,只能以自身的修为直接和李若打。
“李若,你早就想杀我了吧?”觉雨冷笑,“就算没有在这里撞到,你也会去甘霖岛杀我的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觉雨望向天空,这一方天地被顾雪洄隔开,她根本无法传讯联系知晴,但是——
她可以继续拖延时间!
“是,我早就想杀你了。”李若毫不避讳地承认。
早在顾雪洄来湘汀州以前,他就想杀觉雨了。
觉雨今天是必死的,李若自觉胜券在握,放缓剑招,悠悠然欣赏觉雨的垂死针扎。
没有用的,就算是知晴真的能赶到,也只是收到一具妹妹的尸体。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李若笑出来,他是真的开心,笑得灰白的眼睛都绽放着奇异的神采,“祸从口出,若不是你肖想不该有的东西,怎么会有今天!”
他设想过很多次觉雨的死亡场景了。
银白软剑嘶嘶卷向觉雨,白色丝线犹如蛛网将觉雨围困其中慢慢蚕食。
咬破手指,觉雨再次按下琴弦,加速弹奏。
嘣——
琴弦断裂,一整张琴面全是鲜血。
“还有吗?”李若好整以暇,笑着等待觉雨的下一次自救。
觉雨抬起头,一张脸毫无血色,琴徽上三颗雨瑟水精飞起,旋转发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觉雨说道,即使湘汀州修士信奉随心而为,作恶不需要理由,可是李若杀她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就行。”
李若一剑捅穿她的心脏。
三颗雨瑟水精被李若尽数揽在掌中。
“晦气东西,”他看也不看,甩给顾雪洄,“我拿这个换你手上的尺子。”
说完,也不管顾雪洄同意不同意,就用丝线把顾雪洄固定在一处稳定阵法的量天尺拿走。
阵法即将消散,李若将单手将量天尺对折,插在觉雨眉心,把她的尸体作为镇物,继续稳固阵法。
贺怀霄蹙眉,别开脸不再看。
察觉到他的动作,李若哼了声:“这都算便宜她了。”
他要用这阵法继续折磨觉雨的尸体。
顾雪洄嘴唇动了动:“她到死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她死个明白?”李若好笑反问,“这是什么固定套路吗?”
“……”
小舟上另外两人沉默。
李若眉毛一扬:“我就喜欢让她到死都觉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最好到黄泉路都在想自己是为什么死的,正好让她长个教训,下辈子别遇到我。”
顾雪洄冷不丁问:“你喜欢琉光金童?”
“……”李若面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东西,我会喜欢那个小屁孩?!”
“没有,我随便问问。”顾雪洄耸了耸肩,“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觉雨一死,其他岛主没有意外,大概是不会随意离岛了。”李若啧声,“以后要夺岛就更困难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打量二人,“我可以把甘霖岛借给你们一段时间,就算是这次的船费。”
甘霖岛的雨瑟水精有助于修炼,这点不必李若说两人也知道,借甘霖岛的这段时间,岛上若是有雨瑟水精产出,两人都可以取用。
“不用了。”贺怀霄拒绝,他还没忘记他们的目的地是冰原州。
“不,你们需要的。”
李若笑吟吟道:“你们不会以为,觉雨知晴姐妹二人关系不好,知晴就不会坐视不管觉雨的死吧?”
顾雪洄:“所以我们更要尽快去冰原州。”
“去不了了你们。”
李若往后一指,清安岛附近他们原先布置的阵法白光阵阵,冲破云霄。
——被破了。
知晴找到觉雨的尸体了。
居然这么快!
顾雪洄忍不住皱眉,这两姐妹果然有外人不知道的联系方式。
“他们的武器。”似是知道顾雪洄所想,李若说道,“其实最开始,觉雨是用伞的。”
姐妹二人在刚出道未夺岛的时候,觉雨就是持伞的,知晴才是操琴。
原来的武器才与他们的名字功法意境相通,也只有姐妹二人合力才能夺下岛屿成为领主。
李若道:“她们二人大概是觉得,把自己的本命武器交托对方,才能更好地与对方心灵相通吧。”
觉雨以血浇琴,就是为了让知晴知道自己遇到危险。
她们交换本命武器,约定守望相助,却没想到姐妹二人最后生出矛盾吵架,直到其中一个死去,她们都没和解。
“太晚了太晚了,”李若笑着摇头,“当初知晴去找琉光金童,要求他解除和觉雨的婚约,我就觉得很有意思了。知晴当真无心无情吗?”
唯一的女儿死的时候她不在乎,那么唯一的妹妹,曾经并肩作战的妹妹死了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
李若笑着拍拍顾雪洄的肩膀:“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剩下的就祝你们好运吧,希望你们真的有一天能顺利到达冰原州,这是作为朋友能给你们的最后祝福——如果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的话。”
他抬起手,露出手上的碧玉琢,面上瞬间阴云密布:“哎哟,居然沾了一点血,早知道再捅两剑了。”
他没有回头,踏着银白软剑往东飞去。
“看来冰原州是真的不好去啊。”顾雪洄叹气。
第 85 章
湘汀州的陆地太少, 大多数地方举目望去都是茫茫水面。
其实很无聊。
琉光金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前方的红衣人影,看了眼脚下被掠过的长生岛,稍稍停顿一番, 还是决定继续跟着李若往东走。
湘汀州内七块大陆地, 其他六地称岛,唯有升龙宫叫宫是有道理的。
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在琉光金童面前巍峨伫立, 比起其他岛屿来来往往的本地居民, 这里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升龙宫的仆役, 每个人服务于这座宫殿的主人——李渡河。
“李渡河大人是出关了吗?”在踏入升龙宫前, 琉光金童还是忍不住问了李若一句。
“应该是出了吧。”
李若抬头仰望这座宫殿,不同于他漫不经心的语气, 他的呼吸反而急促了几分。
琉光金童大惊:“应该?”
他站在门口,犹犹豫豫:“那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李若瞥他一眼, 嗤笑了一声:“随你。”
说完,他没有再等琉光金童, 大踏步往前走去。
琉光金童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使劲往里面伸了伸头,然而只有他和水晶条柱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再无其他人影。
也没没有其他声音。
每次来升龙宫都特别难熬。
琉光金童暗暗叹气,最终还是迈着小碎步, 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升龙宫。
至于用飞的悬浮飘进去这种方式——你是在挑衅李渡河大人吗?
用脚一步一步走,才能表现对李渡河大人的敬重!
琉光金童此行就是为了和李渡河确认甘霖岛的归属权,李若说先借给他一段时间,过后会给他, 但是没有说具体期限,至于之后岛上产出的雨瑟水精要上供多少, 李若也没有说。
琉光金童在心里暗自盘算了半天,目前他的琉光岛上产出的灵宝是和升龙宫三七分的,他三,上交升龙宫七。甘霖岛算是白得的,就是李渡河说要二八分,对琉光金童来说也不过分。
侍者带着琉光金童到达目的地后一弯腰就走了,独留他独自一人进入里间。
这里是李渡河的闭关之地。
极其空旷,没有桌椅,也没有外人所想象的灵泉宝树奇花异草洞天福地应有的配置,整座宫殿只有一幅巨大的长卷叙事壁画。
凛凛仙人手持青锋,面对张嘴白齿如山的巨鲸面不改色。
巨鲸俯冲向仙人,仙人提剑飞身而上,与之搏斗。
滔天海浪狂卷,日月失色,天地间唯有仙人的凌冽剑光。
最终的结果是巨鲸哀嚎倒下,仙人孑然跨坐于巨鲸上,迎风飞升向九霄。
不管来这里多少次,琉光金童每次看到这幅壁画都会被震撼到。
这副壁画的每一笔皆出自李渡河,栩栩如生的巨鲸,法力通天的剑仙,整幅壁画有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不施加任何颜色,人物刻画细致入微,所有看到这幅壁画的人都会惊叹剑仙的绝世风采。
琉光金童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精通各类杀伐兵器的李渡河最后会选定剑作为刻画对象?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雪洄,让我失望的是,他的修为居然还在金丹。”李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回音震荡。
李渡河背对李若默然如山,不曾有过动作。
李若跟着抬首望向壁画上的剑仙,视线顺延移到李渡河身上。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大多数时候不论他说什么,李渡河都回应寥寥,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壁画上。
湘汀州内对李渡河的印象多为贪婪,强横,好战等,在李若这里同样如此,不过还要加上一条——冷漠。
对李若这个唯一的养子,李渡河其实十分冷漠。
李若心知肚明,李渡河当初救起点化他的灵智纯属意外——他本该是李渡河的腹中食。
有谁会对食物倾注感情呢?
李若樱唇一弯,继续道:“他是从中州来的,中州那边称这个剑修传承为长鲸顾。”
李渡河终于有了反应:“长鲸顾?”
“是的,父亲大人。”即使李渡河始终没把眼神放在李若身上,他依旧毕恭毕敬。
没有等到李渡河的回答,李若也保持安静不说话。
琉光金童在门口探头探脑,观望自己是否应该进去。
半晌,李渡河才道:“金丹不行,太弱了。”
李若跟着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杀了觉雨,把甘霖岛给他当做修炼之地,等他突破了再去杀他,您看如何?”
“好。”李渡河转过身来,和李若确认,“他叫顾雪洄?”
“是。”
“好,你做得很好。”李渡河看向李若的眼神有了些许笑意。
因为这一句夸赞,李若受到鼓舞,向李渡河走近几步,献上一条银链:“前些日子长生岛上的沧海月莲都开了,我封闭了整座岛,炼化成一件法宝献给父亲大人。”
沧海月莲是长生岛才能种植的极品灵植,是长生岛最独一无二的灵宝。
除了有洗去体内杂质、提升修炼者体质的功效,沧海月莲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其解毒净化治愈能力,濒死之人含一片残沧海月莲,能再多坚持三息。
李渡河手一扬,勾起链条。
片片晶莹剔透的莲花花瓣交缠链接,花瓣纹理清晰可见,链条甩动如银龙游弋,阵阵水波涟漪荡漾,似有月华流转。
李渡河瞄了一眼李若,养子的眼神充满期待:“还没来得及为这件法宝命名,我想着让父亲大人给起个名字。”
一件没有任何攻伐作用的法宝还要特意起名?
李渡河不悦地拧了拧眉心,额前两缕下垂的暗金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李若忙道:“名字其实我这边想好了,您看叫‘潜龙链’可以吗?”
湘汀州人尽皆知李渡河的最终目标是化龙渡劫,这个名字显然很得李渡河的心。
“好,不错!”
李渡河收起潜龙链就要自己带上,却被李若先一步握住。
“我为父亲大人戴上吧。”他笑着说,抬了抬自己的手腕露出碧玉琢,“以前父亲大人送我碧玉琢,现在我送父亲大人潜龙链,投桃报李,不外乎如是。”
李渡河无所谓,伸出手给李若。
李若却直接跪了下来。
他展开链条,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系到李渡河的右脚腕上。
原来是系到脚上的吗?
李渡河的疑问一闪而过,却没有去深究。
白发的红衣少年虔诚地跪在脚边,雪白的手指在麦色脚腕轻轻移动。
李渡河不适地往后动了动。
“不要动哦,父亲大人。”李若圈住李渡河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
银链贴着李渡河的麦色皮肤,勾勒肌肉线条,异常显眼。
“好了。”李若抬起头,正正好对上李渡河的脸。
这位湘汀州第一高手身材高大魁梧,面容俊朗,绝对的实力让他不屑于掩藏自己的妖异跟脚。
他的右眉眉峰有一处断裂,再往下的眼睛深邃幽暗,瞳色仔细看能看到点点暗金色,浓密乌黑的头发偶尔随风飘动,露出带有金色光泽的鱼鳍耳廓。
面对李渡河幽深的目光,李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白睫扇动,灰白色的眼瞳在这一刻有了光彩。
殿内居然又没有声音了。
琉光金童趁李若起身这个时机迅速进入殿内拜见李渡河。
甘霖岛暂时被李若给了顾雪洄,却不妨碍琉光金童将甘霖岛视作自己的地盘。
还没正式到手,琉光金童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李渡河商量如何分配岛上的资源,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在李渡河这里透个底——甘霖岛属于琉光金童了。
“二八分?”李渡河琢磨着琉光金童主动提出来的分配比例。
琉光金童头压得低低的,盯着地面上的倒影。
李渡河是一如既往额昂首挺胸,陷入思考,地面上的李若影子倒是往他这边瞥了过来,似笑非笑。
许久没等到李渡河的应允,琉光金童目不斜视,两腿贴得更紧:“就……就其实一九分也行的……”
李渡河:“一九?”
琉光金童:“我一!”
李渡河:“我一?”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生怕李渡河误会,琉光金童快速道:“是我一,李渡河大人您九!您九!”
“可以,”李渡河挥手,对李若道,“甘霖岛是你打下来的,我原本想着分一份给你,既然琉光愿意上交九成雨瑟水精给我,那你的那份,就从他那份抽成吧。”
“你们对半分可以吧?”李渡河问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死命压住喉咙里即将涌出来的尖叫,勉强在面上扯出一个笑来:“当然是可以的。”
他已经失去计算自己到底损失了多少资源的心力。
没有其他事,李渡河就不想留人了,他连口茶都吝啬给来访的养子和手下,继续背过身面对剑仙斩鲸壁画。
出了升龙宫,李若迅速抽出腰间的银白软剑,将琉光金童一剑甩到水里。
不等琉光金童从水里爬起来,李若就就一脚踩在琉光金童的脑袋上,将其继续往水里压。
来不及呼吸喘气,更没有心神念避水诀,琉光金童勉力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口鼻咕噜咕噜冒出泡泡,耳边是李若的冷笑。
“脑子不好就少说话,自作聪明只会让你损失更多!”
琉光金童奋力挣扎,头上那只脚却仿若千斤重,压得他翻不过身。
“不过,你也不算什么好事都没做,”李若抬起脚,放琉光金童一条生路,“不放他们去冰原州是对的,你做得很好。”
察觉到李若的力道一松,琉光金童连忙起来大口呼吸。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知道吧?”
“是是是,我知道的!”
不管李若说的什么,琉光金童胡乱应话。
“就这样吧。”
李若瞧着琉光金童狼狈的模样,银白软剑一动,再次把人甩到水里这才离开。
第 86 章
顾雪洄和贺怀霄再次回到甘霖岛, 这里依旧是绵绵不断的阴雨。
街道两侧白幡飘动,哀哀哭声不断。
曾经全岛热热闹闹参与的喜宴成了葬场。
如今觉雨身死,甘霖岛居民惶惶不安。不知接下来的岛主性情如何, 是否还允许他们居住, 就算是允许他们在这里安家立业,收取税务, 亦或是像觉雨那样, 平日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到了有需要的时候, 就把他们的推出去随意滥杀。
大多数居民修为平平, 只想有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处。
顾雪洄和贺怀霄直接宣布接管甘霖岛。
觉雨之前的贴身婢女早就死在那场血祭里,岛主府剩下的婢女早就作鸟兽散, 不好意思留在这里,免得被还活着的岛民唾骂报复。
觉雨出现在清安岛外绝不是意外, 顾雪洄做了最坏的推测:若是这对姐妹原本就有意与韦攸安结盟,不管成没成, 发现觉雨身死的知晴都不可能再与李家父子结盟了。
势单力薄的知晴必然偏向韦攸安石荐。
不过,就目前贺怀霄和顾雪洄的实力,知晴想要来收拾他们不必叫帮手,甚至可以说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们杀了。
贺怀霄忧心忡忡:“李若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雪洄:“他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去不了冰原州, 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修炼提升修为以后再做打算。”
贺怀霄不觉得李若算是真正的朋友。
“他有这么好心?湘汀州内部自己就能为了地盘打生打死,甘霖岛资源丰富,就这么拱手借给我们……”贺怀霄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李若有更大的图谋。
“我觉得挺好的, ”顾雪洄捻着手中的雨瑟水精,“瞌睡遇上枕头, 这么好的修炼资源不要白不要。”
他主动推门走进岛主府,回头看到贺怀霄还站在门外。
“小贺师侄,你不会觉得我们现在能顺利去冰原州吧?”
贺怀霄嘴唇动了动,看顾雪洄的样子,显然对李若早就有所防备——就如李若所说的,他们并没有把他当朋友,所以他的祝福并不作数。
他们无法顺利去冰原州了。
“小贺师侄,”顾雪洄难得端正神色,“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可不只是化神,而我们连元婴都没有,我们没得挑。我想去冰原州,但以我目前的状况,我一个人去不了,我需要你。”
贺怀霄浑身一震:“小师叔……”
是他太想当然了,总觉得就算打不过,跑总是能跑过的。
可万一跑不过呢?
顾雪洄的法相外化碰上真正的化神只会让其更忌惮,趁他还没真正化神扼杀掉才是正确做法。
这里可是湘汀州,有这样的想法做出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接连几个念头闪过,贺怀霄已经想明白:小师叔说得没错,目前他的修为被禁锢压制到金丹大圆满,在无法领悟剑意破除禁锢进境的情况下,只有他提升修为才是最可行的方法。
“呐,小贺师侄可是说过要做我的靠山的,不会反悔吧?”
顾雪洄已经换上惯常的笑意,桃花眸子弯弯俯过身来:“你不用慌,有你小师叔在,我可以保证,你在化神以前的修炼肯定是顺顺利利的!”
按照顾雪洄之前给贺怀霄做的计划,这三十五年内,贺怀霄能摸到元婴中期的槛就算完成了,化神那是不知何时的事。
“没有慌,只是忽然觉得需要闭关好好修炼一段时间。”
贺怀霄站在原地没有退开,任由顾雪洄靠近逗弄。
然后顾雪洄就停住了。
——这一点都不小贺师侄!
“小贺师侄,”顾雪洄担忧不已,“你是觉得修炼太难太累傻掉了吗?”
贺怀霄:“……”
他就是知道顾雪洄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才想着任由顾雪洄动作,结果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贺怀霄怎么可能会觉得修炼太累太难?
贺怀霄都要给顾雪洄气笑了,果然小师叔还是他的小师叔。
恶向胆边生,顾雪洄不动贺怀霄可要动了,
贺怀霄毫不客气,直接上手掐住顾雪洄两边的脸颊肉,他主动拉近距离,与顾雪洄四目相对:“小师叔,修炼太难太累,所以你还是躺着吧,这种事我来就好。”
手下的软肉温润滑腻,贺怀霄没忍住多掐了一下。
没想到有一天严谨端正的小贺师侄竟然倒反天罡!
顾雪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任由贺怀霄做完,说要去闭关修炼才放手。
“小贺师侄!你好大的胆子啊!”
顾雪洄三两步追上去,一跃而起从背后揽住贺怀霄的脖子:“胆子越来越肥了啊,小师叔也敢戏弄。”
背上多了一个人,贺怀霄脚下的速度一个停顿都没有。
“哪里敢,小师叔说往东,怀霄是不敢往西的。”
看贺怀霄这老实巴交的模样,若不是顾雪洄意志坚定,估计要以为刚才胆大包天的贺怀霄是错觉了。
从贺怀霄背上跳下来,顾雪洄哼道:“看在你马上就要闭关过苦日子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是是是,多谢小师叔,”贺怀霄顺杆爬,“下次再计较。”
顾雪洄当即就给了贺怀霄一拳。
贺怀霄抬手包住。
顾雪洄试着往回抽手。贺怀霄握得很紧,比起他动作慢悠悠没怎么尽力的拳头,贺怀霄是真的使了力气。
“怎么?”顾雪洄挑眉,“是怕自己坚持不住,三五天就出关放风了?”
“那倒不会。”
贺怀霄摇头低笑,握住顾雪洄手,郑重其事嘱咐:“我闭关以后,小师叔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外面太危险,留在甘霖岛一来有事贺怀霄能照应到,二来可以借助甘霖岛的灵脉,就是知晴真的找上门,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察觉到顾雪洄停下动作,贺怀霄继续认真说道:“如果小师叔真的憋不住很想出去,一定要叫我,我陪小师叔一起出去。……”
他顿了顿,定定道:“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顾雪洄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能理解贺怀霄为什么这么说,他们在湘汀州举目无亲,如果一朝身死,身边无人就是孤身赴黄泉,死在一起好歹做个伴。
顾雪洄的拳头在贺怀霄的手掌里摊开。
两人的手合在一起,手指相对。
顾雪洄道:“我们不会死,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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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叶落,枯叶从树枝上簌簌落下
江鱼头鬼鬼祟祟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来。
前面水边坐着一个白衣人影,那人影手里握着一根碧玉鱼竿,安静地在水边坐了整整三天。
三天啊!
江鱼头扪心自问,他自己是坐不住这么久的,特别是在知道外面有敌人虎视眈眈,不吓得手抖就很不错了。
鱼线一沉,顾雪洄提竿将咬钩的鱼提起来丢到鱼篓里,不再下钩,而是把临时用来做鱼竿的碧玉长杆往后一转。
躲在树后的江鱼头瞬间感到一股吸力把自己从藏身处扯出来,没有像预想中粗暴地把他摔到地上,而是任由他抱头打了两个滚伏地求饶。
“起来,又有什么事?”顾雪洄问,“除了知晴还在外面这件事。”
“知晴大人走了,”江鱼头汇报说,“是琉光金童大人来了,把她赶走了。”
说起这个事,江鱼头就觉得奇怪,他们现在的岛主虽然没有明确说是哪个,但应该是顾雪洄和贺怀霄,鉴于贺怀霄现在闭关去了,甘霖岛目前能做主的就只有顾雪洄了。
江鱼头并不知道觉雨是死在李若手里,只知道按照湘汀州的规矩,要做上岛主必然需要杀死上一任岛主,所以这两人现在被知晴寻仇,再正常不过。
奇怪的是,为什么琉光金童会来帮忙解围?
“行,我知道了。”顾雪洄提起鱼篓,数了数里面有几条鱼。
江鱼头跟着好奇凑过去看。
还挺多的,整整一鱼篓大大小小的鱼都有,还有几条特别肥,鱼肚鼓鼓。
江鱼头小声吸气,咽下一口口水。
他是鱼妖没错,但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不外乎如此,
顾雪洄把小鱼挑出来丢进水里,把鱼篓递给江鱼头:“拿去吧。”
“唉?真的假的?”江鱼头没想到来这一趟不仅仅没死还能拿到好处。
他以前不仅仅对两位岛主大人出言不逊过,还实打实地动过手,本以为新岛主上位后会拿他杀鸡儆猴立威,没想到对方理都没理他,岛上一切照旧。
在今天来之前,江鱼头都是催眠自己顾雪洄是忘记了有他这一只小鱼妖,亦或是以为自己也死在了血祭里。
“假的,”顾雪洄道,“我吃鱼只吃大鱼。”
“……?!”
江鱼头抱着鱼篓猛地跳起,一时摸不准顾雪洄说的大鱼是他这条大鱼还是鱼篓里的大鱼。
平心而论,江鱼头以及甘霖岛一众岛民觉得顾雪洄这个岛主相当不错。
一上任就帮着他们把那些枉死的新郎安葬好,打开库房发放银钱修补损坏的房屋。
甘霖岛多雨,不像其他岛屿找不到房屋住处可以所以找个地方露天躺下,指不定一觉起来,自己躺着的小土坡就被水淹了。
至于修炼,顾雪洄也不像以前的岛主一样,把持整个岛的灵脉不准普通居民靠近。
当然,灵脉凝结的雨瑟水精普通居民是没有资格染指的,可是就这样他们也很满足。
江鱼头这段时间,也跟着其他居民去灵脉附近修炼了,不得不说,效果十分不错,他感觉自己许久没有长进的修为终于有了松动,再过不久一定能进境。
顾雪洄把临时挂在碧玉长杆上的钓线取下来,径直起身,招呼江鱼头:“走了。”
天气渐冷,天黑得也快,顾雪洄没有兴趣一个人在野外摸黑钓鱼。
“去……去哪里?”江鱼头更慌了,战战兢兢接道,“是去锅里吗?”
顾雪洄:“……”
“你要是愿意我还介意呢,”顾雪洄翻了个白眼,“我都辟谷好一段时间了,一上来吃那么荤腥怕是要拉肚子。”
“哎对对对,岛主大人说得对。”江鱼头点头,深觉自己逃过一劫,话音一转给顾雪洄推荐起湘汀州其他美食。
“升龙宫的鱼,长生岛的莲花糕,清安岛的灵草汤……”江鱼头对湘汀州的特色美食如数家珍,“到了咱们甘霖岛,最有名的就是好吃的寒晶珠子,用的是咱们岛上的灵草磨粉揉搓,不同的寒晶珠子是不同的口味,有的糯糯的,有的还会爆汁,甜的酸的都有……”
顾雪洄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贺怀霄闭关的这小半年,顾雪洄走遍了整个甘霖岛。如果真的要比较,这样的日子和以往在浮云崖似乎没有太大区别,而且更妙的是,贺怀霄闭关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顾雪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其实顾雪洄什么都没做,每日睡到自然醒,若是天气晴好就去钓鱼,一坐能坐好几天,钓完鱼又把所有鱼放生回水里。
再不然就是随便找个高处坐着,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居民,为生活忙忙碌碌。
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比较难捱的时间是下雨的时候,顾雪洄哪里都去不了,又不好意思打扰贺怀霄,整个甘霖岛他是一个搭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所有甘霖岛居民对他是当做岛主看待的毕恭毕敬——在觉雨之后,甘霖岛居民是再也不敢再随意和岛主拉近距离当做邻居朋友看待了。
偏偏甘霖岛雨极多,所以顾雪洄每逢下雨,顾雪洄只能憋屈地窝在屋里无所事事发呆。
江鱼头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空万里无云,河汉迢迢分明。
顾雪洄:“最近晴天好像很多,没什么雨了。”
“是的,”感觉顾雪洄没有恶意,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的江鱼头打开话匣子,“马上就是晶天节了,晴天自然是越来越多。”
对甘霖岛的居民来说,难得的晴天确实值得庆祝。
甘霖岛的居民清理积水,人们吃着水精珠子,制作水灯载歌载舞祈愿,希望来年会有更多的晴天,一切顺顺利利。
如今甘霖岛两位岛主都不是湘汀州本地人,不了解甘霖岛的习俗。除了闭关不见人的贺岛主,剩下的顾岛主在岛上居民准备迎接的时候,就只是抱着手在一旁围观。
像个过路人。
以往的晶天节岛主是要带领本地居民放下第一盏水灯的,如果可以最好还是由岛主自己制作。
不过这次……
甘霖岛居民你看看我我看你,谁也张不开嘴去和新岛主说。
岛主不来的话,第一个放灯的人选就成了难题。
岛上居民内部选来选去,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顾雪洄偶然听见他们的争吵才知道还有这个事。
“既然是传统,这次晶天节也是一样的。”顾雪洄一锤定音,表示自己会制做水灯做第一个放灯的人。
湘汀州内所有水流最终会流入无尽海,承载愿望的水灯要走这么远的水路,制作当然不能马虎。
顾雪洄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事做消磨时间,不然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天,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好。
阴雨天,不仅仅是外面昏暗,屋内也需要掌灯。
顾雪洄特意请教过甘霖岛上的本地居民,知道岛主的水灯是最最要紧的,要引领其他水灯航行,所以一定要轻盈又坚固,一直漂浮在水上不能被风浪掀翻,里头的灯火还要一直长明不能熄灭。
水灯没有规定的形状,爱做什么做什么,顾雪洄领了材料以后,就一直在琢磨做什么样的水灯才醒目。
现在纸上勾勒形状再裁剪,顾雪洄低头伏案,在纸上勾画了好几种形状。
六角灯、莲花灯、鱼灯……各种想法在顾雪洄脑内一闪而过,然而只是画了几笔,顾雪洄就放下了。
他不想要这样的水灯。
所有的水灯都会流向无尽海,岛主的水灯会带领其他水灯流向无尽海……
跨过无尽海,就是冰原州……
雨声掩盖了顾雪洄背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就站在顾雪洄身后,看着顾雪洄聚精会神在纸上一气呵成画成属于自己的水灯形状。
一柄长剑跃然纸上。
落下最后一笔,纸上三尺剑寒光凛然,剑锋穿透纸张直指顾雪洄眉心。
“这是我的本命剑清霜。”顾雪洄道。
不需要苦苦思索,顾雪洄对自己的本命剑是何模样信手拈来。
仙泪星铁铸造的剑身薄且锋利,仿佛封印了寒流,寒气逼人;剑刃若隐若现,宛如严冬日光,一旦能仔细看清楚,已被剑刃伤到;剑锋似天星坠落,一点寒光照彻十四州。
剑柄有天然形成的寒冰纹路,蕴含天道法则,持握者可借助法则之力挥出威力强大的一剑。
光线折射下,清霜剑是剔透的冰蓝色,转到暗处则是银蓝色,整把剑冷光莹莹,清寒刺骨。
仅仅只是画在纸上,贺怀霄就能感受到顾雪洄本命剑的不凡。
更别提整个水灯制作完毕后,顾雪洄还附着了一缕剑气在上面。
这个清霜剑水灯会承载顾雪洄的希望,顺着水流跨过无尽海去到冰原州。
“小贺师侄怎么出来了?”顾雪洄回头问那道一直沉默的人影。
贺怀霄道:“我听说甘霖岛的岛主需要在晶天节领头放水灯,就急急忙忙出来了。”
顾雪洄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是正好撞上吧?是不是闭关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怕我又搞事闯祸了?”
“没有的事!”
“真的?”
顾雪洄捧着清霜剑水灯调转方向,剑锋对准贺怀霄:“你再说一次。”
贺怀霄:“……”
“……好吧,”贺怀霄败下阵来,“我确实是在想着小师叔。”
就是在想着顾雪洄,才会想着出来看看。
顾雪洄满意了,得意不已:“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这样的。放心好了,你闭关以后我就没出过甘霖岛。”
至于时不时就来一趟的知晴,则被不知道在附近蹲守多久的琉光金童接连收拾了好几次,这段日子估计又回日和岛了。
顾雪洄这个清霜剑水灯大是挺大的,但是谈不上重,除了搬运的时候注意些别弄坏了,其实十分精美独特。
毕竟这是甘霖岛第一次有岛主以剑为造型做水灯。
贺怀霄看着也觉得有趣,人都出来了,他没有说要立刻回去闭关,跟着做了水灯。
是三叶金鳞鱼水灯。
水灯是刻画了阵法,保证水灯在水上平稳漂流。特别是顾雪洄这个水灯,顾雪洄特别多加了几个阵法保证稳固。
贺怀霄低笑:“不然把我的水灯和小师叔的绑在一起如何?”
鱼灯肯定是能稳稳到达无尽海的。
顾雪洄深以为然,又给两个水灯加了绑定阵法。
做完水灯,顾雪洄将两个水灯郑重其事放好,招呼江鱼头把寒晶珠子端上来。
“都让你赶上了,一起来吃吧!”顾雪洄招呼贺怀霄坐下,其实他也没吃过,正逢晶天节,这才想着应景试试。
江鱼头现在是统领岛主府的管家,一人……啊不,是二人之下,过得十分滋润。
一人一碗,两人坐在檐下,就着雨声舀起一勺入口。
之前江鱼头就说过,寒晶珠子有很多种口感,顾雪洄这一碗的寒晶珠子是糯糯粉粉的,搭配酥酪,奶香甜香混在一起,十分满足。
他放下勺子,等着贺怀霄的反馈。
总感觉这种食物不太符合小贺师侄的个性。
贺怀霄这一碗寒晶珠子一入口就破,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
说实话,贺怀霄没有一点防备,差点没呛到。
“好吃吗?”顾雪洄看他咽了下去,迫不及待发问。
贺怀霄:“好吃的。”
是新奇的吃食体验,就是不太习惯。
江鱼头去而复返,他是忽然想起来的,跑回来提醒两碗寒晶珠子口感不一样,两人可以交换着吃。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没吃过别人碗里的东西。
“那……”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当然是换了。
彼此交换手里的碗,试试对方碗里的寒晶珠子是什么口味。
两人各自舀起一勺吞下。
顾雪洄:“小贺师侄这一碗也好吃。”
贺怀霄:“一样好吃的。”
顾雪洄其实更喜欢贺怀霄那一碗,吃着更甜些。手上的碗好像还带着对方手掌的余温,顾雪洄瞄一眼贺怀霄的神色,心想这真是自己头一回想着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其实两种寒晶珠子他都很喜欢,就算是换回来也无所谓。
顾雪洄脸颊微微发烫,说服自己就这么算了。
为了一点吃食……太没有长辈的面子啦!
顾雪洄近乎是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碗放下,当然,在放下之前,他又多舀了一勺。
甜滋滋的,真好吃!
感受到寒晶珠子在嘴里爆开,搭配哒哒的轻快雨声,神清气爽。
顾雪洄是真的喜欢吃这个。
嘴里的吃完了,手上的勺子正想要舀自己的那一碗,却见贺怀霄将两个碗并在一起,自己换了另一只手握勺。
顾雪洄原先的那一碗在贺怀霄那边,贺怀霄那一碗在顾雪洄这边。
贺怀霄:“我觉得两样都好吃,我们能不能分着吃?”
“行!”顾雪洄求之不得。
雨幕隔绝一切纷扰,只剩这一方宁静的小院。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顺着瓦片的沟壑汇成细流落下,在石板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湿润的水雾弥漫,被雨水浇洗过的庭院清新怡人。
两把瓷勺碰撞发出叮当响打破宁静。
顾雪洄愕然低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碗寒晶珠子已经见底,两人的勺子撞在一起。
“原来吃完了啊。”顾雪洄讷讷,他总觉得自己吃得更多些。
“小师叔,雨停了——”
顾雪洄顺着贺怀霄手指的方向看去。
阴云散去露出碧蓝天色,一道七色彩虹桥横跨天际,连接山峦云朵,折射辉光。
雨后的空气好像也带着甜味。
顾雪洄忽然觉得不是很自在,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就要走。
“小师叔,等下,”贺怀霄起身在自己唇上点了点,示意顾雪洄,“这里沾了东西。”
如松如柏的年轻剑修墨黑深潭一样的眼瞳直直地看着顾雪洄,指点顾雪洄准确摸对地方。
“对对对,就是这里……等下,还有一点……”
剩下那一点顾雪洄是怎么也摸不到了,干脆让贺怀霄帮自己。
雨后细风轻轻吹过,贺怀霄鬓边的发丝跟着拂动,他一向严于律己,就算是闭关出来,依旧是头发规整,衣着整洁,衣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皂香。
顾雪洄微微蹙眉。
小半年不见,小贺师侄怎么好像长得比他高了?
第 87 章
晶天节无疑是甘霖岛最热闹的节日。
白日欢歌载舞, 男女老少热热闹闹唱唱跳跳,入夜之后,烟花于夜空中绽放。
甘霖岛的居民簇拥两位新岛主去到水边放灯。
两位新岛主虽不是本地人, 也在今天换上盛装参加活动。
顾雪洄自己有在中州时做的衣服, 随便拿出一套都极其漂亮。
贺怀霄的衣服则简单多了,除了轩紫剑宗的弟子服, 就是几件朴素的常服。
还是顾雪洄看不过眼, 拉着贺怀霄临时做了新衣服。
两人俱是一袭白衫,不同的是各自衣服细节。
顾雪洄是以前穿过的白衫金领, 襕边勾勒金色勾连云纹, 这次换了另外一条银朱色腰带,极其显眼, 更衬得他腰细腿长。
试衣服的时候,贺怀霄就没忍住频频望去。
顾雪洄自然是注意到贺怀霄的目光, 热情推荐贺怀霄做一身和他腰带颜色一样的衣服。
看看这颜色,热烈奔放多好看!
贺怀霄:“……”
接受无能, 敬谢不敏。
顾雪洄也只是开玩笑,银朱色和大红色实在相像,他小贺师侄一向正经,对大红大紫的颜色看不过眼,穿是不能穿的。
顾雪洄也想象不出贺怀霄穿出来的效果。
“所以说, 小贺师侄哪天要举行结契大典这种,一定要记得请我啊!”
顾雪洄可太想看贺怀霄穿一身红的样子了。
按照贺怀霄这性子,也只有这种场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换上红衣了。
贺怀霄:“……”
“小师叔,”贺怀霄无奈道, “这会不会有点远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心思,又能遇到合适的人。
“我不管, 你快答应!”顾雪洄催促道,“所谓世事难料,万一呢?”
“好好好。”贺怀霄应下,反正顾雪洄他肯定是会请的。
顾雪洄的清霜剑水灯特别显眼,单单在拿的时候就要特别注意,免得纸糊的剑身断掉。
虽然都知道顾岛主肯定是施加了阵法,可谁也不敢赌这个万一。
再说了,甘霖岛居民也觉得顾雪洄这个水灯很有新意,七嘴八舌说起相关传说。
“据说很久以前,无尽海有一条巨鲸四处肆虐作恶,后来来了一位绝世剑仙把他收了……”
“知道咱们湘汀州第一个高手李渡河大人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练剑吗?据说李渡河大人十分仰慕这位绝世剑仙,还有一幅壁画,他日日与这壁画相对悟道,就等着哪天悟出来直接化龙渡劫了!”
“不可能,李渡河大人又不是专门修剑的,整个湘汀州谁不知道李渡河大人精通十八般武器,就是要悟道也不可能专门对着剑仙壁画悟道吧?”
“不知道李渡河大人什么时候化龙,要是有机会能看一眼就好了……”
“放灯了放灯了!”江鱼头扯高嗓子,“岛主大人要放灯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捧着各自的水灯,走到水边。
水灯内烛光熠熠,顾雪洄放到水上,再施一道法诀,推着水灯顺水漂流。
清霜剑水灯无疑是水面上最亮眼的存在,在剑灯旁边,还有一只金灿灿的鱼灯与之同行。
这两个水灯后面,是无数造型各异的小水灯如彗星拖尾,浩浩荡荡跟随。
整个水面被水灯点亮,人影灯影相互交错,风吹灯晃,烛火跳跃,人们笑着唱着,在河岸与水灯一同顺着水流远走,直到脚下再也没有陆地,目送水灯飘向更远的地方。
顾雪洄坐在贺怀霄的碧光剑上,与甘霖岛的岛民一同奔走。
居高临下,除了能看到亲人相拥,也能看到情人亲吻。
晶天节的甘霖岛晴朗至极,夜空云汉倒倒映于水面,与满是水灯的河流交相辉映。
寄存在水灯中的美好祝愿也许不用等很久,在这一刻已经实现了。
“小贺师侄,”顾雪洄双腿晃了晃,“真的好美啊,我好像有点喜欢这里了。”
贺怀霄站在剑首,跟着他一起坐下来,任由碧光剑慢悠悠飞行。
是真的很美啊。
旁边人的眼睫一眨,桃花眼微弯的眼尾高兴地往上挑,瞳眸水光潋滟,倒映所见的一切,似是闪着晶亮的光。
顾雪洄嘶了一声:“我感觉我只许愿到达冰原州好像有点亏。”
贺怀霄给鱼灯寄托的愿望是和顾雪洄一起到冰原州。
顾雪洄是知道的,他道:“我感觉我们虽然放了两个灯,但是其实是一个愿望,做这么大的灯,亏了呀。”
贺怀霄笑:“我倒不觉得亏。”
不去中州和顾雪洄留在湘汀州,他的愿望就只有这一个。
“小贺师侄真的不觉得亏吗?”顾雪洄微微转过来,背后是流淌光的河流。
“不觉得,”贺怀霄答得认真,他看着顾雪洄一字一顿,“小师叔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顾雪洄怔住。
胸腔内像是有什么鼓起来被充满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靠近贺怀霄却又不敢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抱住贺怀霄。
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
眼前好像有点花,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小师叔?你眼睛怎么红了?”贺怀霄吓了一跳。
“雪,下雪了!”一个小孩的兴奋喊声分散了贺怀霄的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点点雪粒从天而降,落到树上、瓦上、地上、人的头上、也有调皮的落到人的眼睫上。
贺怀霄看到顾雪洄眼睫一抖,就有小雪粒跟着进去。
“小师叔……”贺怀霄没忍住,拿出手帕帮他擦去睫上的雪粒,“你别动。”
底下是甘霖岛岛民的欢呼。
甘霖岛向来只有雨,这是暌违千年的一场雪。
“小贺师侄,我们大概要在甘霖岛很久了,只要我们在甘霖岛,我都会来放水灯。”顾雪洄抬手接住雪粒,待到掌心温度降雪粒化成雪水,自己再凝聚成冰晶,轻轻吹开,让冰晶缓缓飘落。
“我们终有一天,会真正达到冰原州的。”
“好,我陪着小师叔。”
“小贺师侄,你这样以后会找不到道侣的。”
“……”
贺怀霄一把揽住顾雪洄:“没关系的,有小师叔就行了。”
两颗心靠得极近,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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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岛下雪了这个消息李若是从琉光金童那里得知的。
越往东越靠近冰原州就越冷,不过即使是升龙宫也极少下雪。
当然,随着修炼者的修为越高,刮风下雨下雪控制天气这种法术亦或是阵法算不上特别高明,修炼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改变一方天地的天气,只是一般来说,很少有修炼者会费力气这么做。
“这算是什么消息?”李若没好气道,“你是半点都听不懂人话吗?”
“不不不,”眼见李若的银白软剑握在手中即将甩动,琉光金童急忙证明自己的价值,“我知道的,李公子让我在甘霖岛那边蹲着,就是为了防备知晴,免得那娘们先动手把您看好的猎物给杀了。”
“还算有点脑子。”李若哼了声,纠正道,“但这不是我的猎物。”
“啊?”
琉光金童没听懂。
贺怀霄和顾雪洄现在就是两个金丹,如果不是李若拿来做试剑石的猎物,那是谁呢?
李渡河?
琉光金童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吓了一跳。
修炼者为了磨练己身,有时候会有意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这个对手的要求极高,其中一点就是要求这个对手的修为必须与自己差不多。
琉光金童先前一直以为李若是看上这两人做磨砺己身的试剑石,心里规划着要用甘霖岛养他们个百年差不多就能功成身退。
如果李渡河要拿这两个金丹做磨砺的对手,那要培养多久,耗费甘霖岛多少资源?
琉光金童怀疑自己被李若给耍了,他压根就接手不了甘霖岛!
“怎么?你还有什么意见?”
在琉光金童陷入思考的时候,李若的银白软剑倏地将人捆起来,大力掼到地上。
“我让你做事你就老老实实做事,不要搞些有的没的,不然被父亲大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
琉光金童被摔得头昏眼花还要爬起来感谢。
挥手让琉光金童赶紧滚蛋,李若才有时间研究之前李渡河给他的东西。
是两个破破烂烂的水灯,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是被暴怒李渡河轰出升龙宫的,对方直接把一个长条水灯甩在李若脸上,任由里面的木刺烛火划拉烧伤李若的脸。
“这就是你的安排?”李渡河怒道,“任由这东西在我面前出现,流入无尽海去到冰原州?!”
“父亲大人息怒。”李若想也不想直接跪下。
“顾……长鲸顾!”李渡河快速踱步,语速加快,“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让我再看到这东西!”
他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眼前似乎又闪过那道剑光。
天地间唯一的剑光。
“父亲大人!”
看到李渡河状态不对,李若急忙上前。
“滚出去!”
不待李若碰到李渡河,就被他一掌掀飞。
“顾雪洄……”李若用指甲勾起藏在清霜剑水灯缝隙里的一颗小雪粒,“居然被你被骗了,你远不止金丹。”
雪粒被揉作雪水滴下。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冰原州呢?”李若用手指点了点破破烂烂的水灯支架,勉强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一把剑,一条鱼。
他拿起损毁没那么严重的三叶金鳞鱼水灯,抽出里面的祈愿纸条,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十分坚定。
——要一路陪着小师叔,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么恩爱吗?”
李若嗤了一声,点火烧掉祈愿纸条:“可惜了,还是换个愿望吧。”
第 88 章
云鹤一声嘹亮的长鸣, 从云中穿行而过。
雨后的香愈木林香味清淡,灵气充沛,在此修炼助益极大。
“林师弟——林师弟——”
听到声音, 林融眼睫微动, 没有应声继续自己的修炼。
灵气凝聚成龙卷尽数吸收,周围的灵气被他短暂地一扫而空。
待灵气在体内运转好几个周天稳固后, 林融才起身。
这里是震雷宗的浮云崖, 种满有凝神定心的香愈木,只有门内的优秀弟子才能来这里修炼, 其他弟子未经允许不得上山。
所以其他人要找林融只能在浮云崖底下传信后老老实实等着。
“林师弟——林师弟——”浮云崖下的人又在叫林融, “大师兄找你!”
半天没见到林融的影子,瞄一眼阴沉沉的天色, 胡克关直叹气:“林师弟不会是要在里头修炼好几天吧?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告大师兄?”
浮云崖这里因为被单独划分出来作为修炼区域,所以禁止其他弟子御物飞行打扰。
就是这样大喊大叫, 按照门规也是不允许的。
可是林融他都不收传送信啊!
胡克关苦着脸,若非是领了白水迹的令, 知道浮云崖上就只有一个林融,他也不敢采用最传统的方法来喊人啊!
不同于胡克关的紧张催促,林融的动作反而是慢吞吞的。
随手折下一条枯枝,林融拨弄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挥舞, 待路走完,这一套剑招也做完了。
“大师兄找我什么事?”林融问。
“这……我不知道。”胡克关有些尴尬,白水迹和林融俱是金丹,如今是震雷宗的中流砥柱, 他们要商谈的事哪里是他一个筑基能插上嘴的。
特别是林融,胡克关记得, 他十年前与林融在迭会山的镜河秘境初见,那个时候他只是炼气期,自己也就比林融稍高些,也没有筑基。
后来,轩紫剑宗覆灭,东侧山脉被震雷宗接管,原来的轩紫剑宗执法长老说林融是难得一见的先天灵体,让震雷宗掌门严天瑞亲自出手用药洗去他的记忆,成为震雷宗的林融。
那个时候他的修为就超过了胡克关,这十年,因为先天灵体得到震雷宗上下的重视,资源向他大幅倾斜,修炼速度更是突飞猛进,胡克关才堪堪摸到金丹的门槛,他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
这还是严天瑞怕他冲太快根基不稳,让他稍微压制的结果。
林融金丹后,震雷宗门内不少弟子见到林融都是毕恭毕敬行礼喊一声“林师兄”。
现在胡克关还能厚着脸皮喊林融一句师弟,完全是仗着自己入门早关系又还算可以。
林融被催眠洗脑后,震雷宗门内需要有一个不会引起他戒心的弟子时刻监视林融,这活就落到了胡克关头上。他借着各种由头和林融打好关系,顺利完成任务,确认林融真的以为自己是震雷宗弟子。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用剑,原因是他在刚入门时跟着门内的剑修长老陈单学了些,用来锻炼体魄的。
既然不说是什么事,就说明不是要紧事,林融用枯枝在手上旋转挽了个花:“不去,师尊让我好好修炼巩固境界,没有要紧事我不会离开浮云崖的。”
胡克关期期艾艾:“可是大师兄是从外面刚回来的,万一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呢?”
林融乜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最近有什么事很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震雷宗上下对林融很重视,林融却始终有一种游离感,特别是对白水迹,林融实在亲近不起来。
他把这归结于白水迹对自己的嫉妒——严天瑞很看好林融的天赋,时常亲自教授指点林融,还给了林融不少法宝灵丹,这是白水迹都没有的待遇。
“之前广流仙宫去西极州的试炼小队据说不日就要回来了,”胡克关说,“广流仙宫要联合其他宗门在迭会山举办新秀大会,到时候会放出不少资源来激励年轻修士参与……他应该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林师弟的。”
“哦,这样啊……”林融丢了枯枝,干脆拒绝,“不去。”
他转身就走回浮云崖。
“哎哎林师弟?”胡克关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融上山,自己留在山脚。
“震雷宗去不去参加新秀大会,掌门说了算,”林融的声音遥遥传来,“如果是掌门师尊要我参加,我肯定是会去的。”
自从十年前震雷宗和广流仙宫合作研究跨州飞船,宝船在途中坠毁后两个宗门的关系就十分恶劣了。
宝船上不论是震雷宗还是广流仙宫的长老都无一生还,事情的经过是侥幸生还的弟子七嘴八舌补充完整的。
不过他们各自负责的位置不同,也有些因为紧张记岔细节,到现在整艘宝船为什么会忽然撞向兴义和的跨州飞船还是说不清楚。
众人一直都认为可能是过强的高空罡风让缺少经验的震雷宗长老做出错误的决策,这才导致撞击事件,至于之后的雷云,纯属倒霉没办法。
兴义和罗列出来一长串赔偿清单,广流仙宫拿到之后就和震雷宗商量该如何赔偿。
严天瑞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灵石数目,而且除了灵石,兴义和还列出一些罕见材料,这些就是有灵石也难以买到,如果广流仙宫和震雷宗找不来这些材料,需要按照材料的价值双倍赔偿。
震雷宗其实心里不太爽快,广流仙宫和震雷宗只是口头拟定尝试合作,没有签订具体的条约,这次合作若是能成,得利最大的是广流仙宫……总之,震雷宗不想和广流仙宫对半付赔偿。
两个宗门就这个问题扯皮了一段时间,直到坠毁的跨州飞船管事唐亮从湘汀州回到中州,直斥震雷宗长老用心险恶,若不是他有贵人相救,就要跟着一起葬身火海。
唐亮不知道宝船撞击前后震雷宗长老如何操作指挥,却清楚看到顾雪洄贺怀霄和震雷宗两位长老的打斗,这一点包括另一艘跨州飞船上的很多乘客都能证明。
在湘汀州,顾雪洄同唐亮复盘过这次失事事件,震雷宗长老曾对广流仙宫长老动手被顾雪洄看见并阻拦,之后就是广流仙宫长老的自爆,震雷宗长老试图阻拦顾雪洄通过拱形桥逃生,拱形桥塌陷后还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想要杀死顾雪洄……
桩桩件件,对震雷宗极为不利。
广流仙宫当时派来商谈对质的长老苏月还没听完就翻了脸,不顾还有兴阳派的人在,扬言赔偿不可能和震雷宗一起平等分担。
严天瑞的脸色也很难看,把锅甩到已经化成灰的震雷宗长老身上,说这也许是震雷宗长老的个人恩怨,和震雷宗无关。
“上宝船前他们是震雷宗的长老,代表震雷宗与广流仙宫合作,说明他们是你严天瑞信得过的人,”第五凤指出关键点,“我广流仙宫的长老若不是生还无望,怎么可能选择自爆?”
眼见广流仙宫就要和震雷宗打起来,兴阳派派来为兴义和撑腰的人不耐烦了。
手一拍千年古木做的桌子四分五裂,化神的威压笼罩,争吵这才停了下来。
震雷宗和广流仙宫要怎么分配赔偿他们不管,总之一块灵石都不能少。
为了这个赔偿款,震雷宗和广流仙宫来来回回争吵许久,最终决定灵石赔偿款项三七分,广流仙宫赔三成灵石和大部分珍惜材料,剩下的由震雷宗赔偿。
其实照林融看来,广流仙宫包揽了大部分材料赔偿,算是变相的五五分,可震雷宗上下还是十分不满——震雷宗可没有广流仙宫那么深厚的家底,这个赔偿款压得震雷宗这十年都喘不过气来,就连分配给门内弟子的资源都少了很多,都是可着天赋较好的弟子关照。
自己算是震雷宗门内的优秀弟子,在全宗上下勒紧裤腰带的时候还享受了最好的资源,林融当然不会跳出来说自家宗门做得不厚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之类的话语。
但是有这么一件事,林融着实对自家宗门喜欢亲近不起来。
总觉得自家宗门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更好些,光风霁月,磊落坦荡这些形容词才符合林融对自家宗门的期望。
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拜入震雷宗呢?
林融想不明白。
为了避开白水迹的频繁邀请,林融单独去找了严天瑞,自请离开震雷宗回家探亲。
严天瑞怎么可能让自家弟子去参加广流仙宫举办的新秀大会,舔着脸要资源?
打得过拿到第一还好,可万一打不过呢?
白水迹有几斤几两严天瑞这个做师父的再清楚不过,如果白水迹有信心,他就不会想着要拉上林融了。
广流仙宫十年前送去西极州试炼的弟子归来,举办这个新秀大会就是为了检验成果,这十年广流仙宫为了还清赔偿划去半数库房存货,长山州不少宗门长久被广流仙宫压一头,都在暗地里吃瓜喝茶看笑话。
——广流仙宫在宝船撞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过后放弃了自己炼制跨州飞船的计划,委委屈屈和兴义和谈合作,花钱为门下弟子包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去西极州。
这次广流仙宫没有说再带上其他散修,之前的遴选全部作废,当然,为了名声,广流仙宫还是给了这些散修一些补偿。
总之在长山州其他宗门看来,广流仙宫为了这次西极州试炼付出的实在超出太多,甚至是相当不值了。
所以这次新秀大会广流仙宫不会手软,定然要让长山州所有宗门知道广流仙宫依旧是长山州第一宗门!
就严天瑞所知,广流仙宫的试炼小队中,姚采麓宋意一样到了金丹大圆满,刘琦诗则是金丹后期,这些先前就崭露头角的年轻修士依旧备受瞩目,没有一个是软柿子。
广流仙宫这次新秀大会不过是拿整个长山州的天才来磨刀试剑,他们的目标更远大——中州天骄榜!
这种情况下,本就和广流仙宫闹翻的严天瑞怎么可能同意门下的弟子出去丢人现眼?
知道白水迹的打算,严天瑞果然沉下脸,一挥手同意林融的请求,还让他不用着急回震雷宗,回家放松一段时间也好。
得到严天瑞的许可,林融当即就收拾了包袱,趁着夜深人静时离开。
在完全走出震雷宗前,林融敲响一扇位于深林中的洞府门。
这座洞府是一处天然溶洞,左右没有其他弟子相邻,偏僻得很,鲜有人来。
洞府前有一方池塘,几朵睡莲三三两两漂浮在水面上,莲叶翠绿深绿交杂,睡莲花瓣层层叠叠,如镜的水面上,花叶浸染在月色中,光影交错变幻,宁静唯美。
“卢师姐,开门,是我,林融。”
深林中回荡林融的声音。
很快洞府门打开,卢秋心出现在门后,问林融有何事。
三言两语说清楚原因,林融又道:“卢师姐之前寻找的几样材料,也许这次新秀大会会出现,若是做好伪装,未必不能去参加。”
“我?”卢秋心拒绝,“不行的,我只是金丹中期,去了就是给人当垫脚石,只能去看看热闹。”
林融:“白师兄也是金丹中期。”
卢秋心忍俊不禁,摇头道:“不行不行,我没他那么自大。”
林融:“我觉得卢师姐的阵法比白师兄强很多。”
白水迹都有信心去,凭什么卢秋心不行。
林融想得简单。
卢秋心在震雷宗就是个边缘人,做好伪装去凑个热闹,输了赢了都不亏。
而且,林融有信心能帮卢秋心,让她不会被人发现是震雷宗弟子。
“我要回家一趟,顺便去找任大哥,他的伪装就是在化神面前都无懈可击,有他在,你放心去参加就是。”
卢秋心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
任闲和林融的关系以前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清楚,不过这俩后来怎么认识的,卢秋心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帮凶。
任闲策划了一出偶遇,她跟着推波助澜,和林融重新认识,还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不过也亏了任闲,震雷宗上下都想不到,被他们忽视多年的前掌门之女会和门中寄予厚望的先天灵体关系极好。
这些年,林融但凡回家都会和任闲见面,有时候任闲也会来震雷宗找人,偶尔需要卢秋心帮忙。
当然,帮了任闲,卢秋心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这对几乎得不到宗门资源的卢秋心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要是没有任闲,她的修为很难赶上白水迹,至于阵法这些,偶尔任闲得了空还会指点她几句,让卢秋心受益匪浅。
林融锲而不舍劝道:“退一万步讲,就是卢师姐你拿到了名次,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在门内长老弟子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修炼不易,比起林融,卢秋心所有修炼资源都要靠自己想办法,林融实在不愿卢秋心就此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说不定严天瑞根本就不会关注这次新秀大会,眼不见为净。
“这……”卢秋心犹豫起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的?”林融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卢秋心沉默。她没有想过会从林融这里得到这个答案。
林融的身份太过复杂,对她来说其实越少牵扯越好,特别是震雷宗上下,为了让林融对震雷宗有认同,给所有知道林融身份的人都做严厉的警告,使得卢秋心在和林融交往的时候十分谨慎。
朋友意味着坦诚,卢秋心至今对林融还有所隐瞒。
看着林融虽然不认可震雷宗的做法,却又不得不自称是震雷宗的弟子,卢秋心说不触动是假话。
“林融,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卢秋心放轻声音,“白水迹是你和你一脉的嫡亲大师兄,你为什么没有正经叫过他一次‘大师兄’?”
林融一愣,他还真没想过为什么,他是自然而然地这么称呼白水迹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喊白水迹一声“大师兄”。
“可能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认可他是我的师兄吧,”林融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他那人……反正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师尊也是知道的。”
提起白水迹,林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他那样,还想着借师兄的身份压我一头,我反手就给他告到师尊那边去。就是我要打他他也是打不过我的,他的修为没我高,不服也得忍着。”
别的不说,在严天瑞那边,林融就是听话勤奋修炼的小徒弟,比这几年越发叛逆的大徒弟印象好多了。
明媚月色下,昔日瘦弱的少年抽条长高许多,他的面容样貌变化不大,一双杏眼依旧明亮:“我觉得任大哥说得很对,我们应该是认识的。有缘人自会相见,知己相交不问过往,不管早或晚认识,我们都会成为朋友。”
劝完卢秋心,得到肯定会去参加新秀大会的答复,林融才离开震雷宗。
他的老家在一座小山村,太阳一落山村民就歇息,他的速度再快,回到家中还是不免面对冷锅冷灶。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来他没有告知叔婶自己要回来,二来他已经辟谷,无所谓吃不吃。
叔婶连带已经娶妻生子的堂兄已经入睡,林融在家门口转悠一圈,转头向后山走去。
叔婶给林融留有房间,就算他不怎么回来不住人,房间也没给渐大的侄子,一直就让侄子和堂兄堂嫂挤在一屋。
整个村子只有员外郎府第还是灯火通明的,林融不紧不慢地走在村道上,正好与守着庭院的护院对上目光。
员外郎与震雷宗颇有关系,在知道村西林家的侄子是在震雷宗修炼后,员外郎还对林氏夫妇多有关照,林融偶尔回村也会帮员外郎布置几个阵法当做答谢。
这个护院林融是知道的,为员外郎做了许久的护院,如今年纪大了,经验丰富,再加上之前立过功,纵然反应慢些,员外郎还是留人下来给他一碗饭吃。
虽然每次林融来员外郎家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可眼底的不屑厌恶有时候还是会憋不住流露出来。
林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个护院,问过叔婶堂兄,也被告知家里平日和这个护院没来往过,不存在结怨的可能。
真是奇了怪了。
林融摸了摸脸颊,身为修士,他的身体经过天劫洗练,自然是挺拔秀立的,至于样貌,不是林融自夸,他是真的长得不差,至少没有人会第一眼就对他产生恶感。
除了这个护院。
看到林融,护院低头啐了一口唾沫,深觉晦气。
他对震雷宗弟子真的没有一点好感,昔年差点死在震雷宗弟子手下,若不是那位真神仙给他的一缕清气,他现在早就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了。
所以即使林融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知道林融是震雷宗弟子后,第一眼看上去面如冠玉的容貌也变得十分可憎了。
林融只当没看到护院的嫌恶,加快速度奔向后山。
任闲就在这里开辟了一小洞府,除了偶尔离开去震雷宗找林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
林融先给任闲发了一道传送信,告知自己就在他的洞府门口。
小村庄灵气稀薄,其实不适合开辟洞府修炼,林融也曾劝说任闲找别的地方,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这样林融就不用跑太远,不然每次告知震雷宗回家却跑到他那里,总有一天会疏忽露馅。
任闲的洞府开辟得隐秘,没有人指引外人难以找到,甚至洞府附近布置有陷阱阵法,擅自硬闯不死也要重伤。
传送信任闲是收到了,可是他迟迟不给林融开门。
林融心里打了个突突,生出不好的预感。
“糟了!任大哥!”
他不再等待任闲的回复,掐了个之前任闲特意留给他的开门法诀打开洞府大门。
任闲的洞府就在山体石壁内,不同于卢秋心的天然溶洞,这个洞府是任闲用法力硬生生在山体内挖凿出来的。
整个洞府秉承着能住人就好,极其狭小,大多数地方只容一人通过,也就里间稍微大些,但也只是方便一个成年男子卧躺方便些,免得伸不开手脚而已。
凭借任闲的修为,其实完全可以把这个洞府修整得更大更好,可是他没有。
因为不需要,对他来说,小点反而更好。
林融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洞府石壁上深红色的血迹斑斑点点,有些已经干了形成血痂硬块,稍稍一碰,随着岩石一起脱落。
越往里走,可以看到石壁上的手印拳印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如头大小圆坑。
林融不敢再耽搁,边走边取出自己在震雷宗炼制的丹药。
“任大哥!任大哥!”
洞府最深处,任闲头发披散,眼睛赤红,不断对着坚硬的石壁出掌出拳,有时候还会喘着气大吼着用头撞击。
就算是修士体魄强健,也禁不住他这么自我折磨,他的额头已经残破,伤口可怖不断有血流出,双手鲜红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
发现洞府来了外人,神志不清的任闲当即转移目标,向林融扑去。
他一口咬在林融光滑白皙的脖颈上。
林融闷哼一声,任由他用力撕咬,咬唇免得自己痛叫出声,同时伸出手,稍稍给任闲整理了一下头发,顺着头发抚摸安慰。
“没事了任大哥,我来了我来了,你别怕,吃了药就好了,我给你带药了……”
第 89 章
脆弱的要害就这么被人咬住, 林融没有任何惊慌,反而轻声细语安抚已经认不出他是谁的任闲。
他能感受到,有温热的鲜血涓涓流出, 细细碎碎被任闲用舌头逐滴逐点舔走。
感受到任闲终于稳定下来, 林融这才把药塞到任闲嘴里。
还要教任闲一定要把药咽下去。
伸出双手按在任闲的脸颊两侧,轻轻按压做确认, 林融教着任闲:“来……咽下去, 别含着……别怕,照我说的做, 这个药很好的, 马上你的头就不疼了……”
明明连自己的小侄子都没带过,林融却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哄任闲吃药。
从那一粒假的混元丹咽下去开始, 此后十年任闲一直备受折磨。
比起不时的发作导致神志不清,修为停滞不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反噬之害了。
为了防止自己在混乱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任闲才特意开辟了这个洞府,并把唯一的开门法诀给林融。
“哪天我要是疯了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还有你能来给我收尸。”他如是对林融说。
“不会的,我不会让任大哥你就这么死了的,”林融坚定道,“我是震雷宗的弟子,本门最擅长阵法丹药, 我会努力学习修炼治好你的。”
“震雷宗弟子……你?”
任闲注视林融半晌,摇着头大笑:“不行啦,你不行,这太为难你了。”
“怎么不行?”林融不服气, “你就等着绝世林神医学成归来治好你吧!”
任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我等着。”
林融岂会听不出任闲语气里头的敷衍, 哼哼几声却不再辩驳,只想着要暗地里加倍努力。
走着瞧吧!
任闲口中还是含着丹药,迟迟不肯咽下。
光用手指按压引导已经不管用了,林融急得把手指探进任闲口里引导。
张嘴咽下,这个刚出生小婴儿也会做的动作,在失去神智的任闲这里做起来却相当困难。
林融的手指探入任闲口中,把浑圆的丹药推到喉咙口。
“咽下去好不好?”他恳求任闲。
任闲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林融,他的脑子针扎一样疼痛,目之所见的世界是血红模糊不清的。
他只能隐隐预约看到一个人影,这个人影比他矮些小些,谈不上高大健壮,一旦他用力靠过去好像就会被压到倒下,却莫名令他心安。
“对,来……动一下,咽下去,咽下去……”
林融一边劝一边做动作示意任闲跟着学。
任闲睁着眼睛尽力看清,照做,学着血红人影咽下,喉结滑动。
成功让任闲把药咽下去,林融终于松口气,心里想着下次试试能不能把丹药做成入口即化的。正要抽出手指,却感受到指腹被舌头卷住包裹,指节被牙齿咬住。
不疼,但是完全动不了。
不用急着让任闲把嘴里的丹药咽下去,林融这才有时间探查任闲的伤势。
除了额头上可见的伤口,任闲的口角嘴唇也有,嘴角不时有混着血丝的涎水滴落。
一时半会抽不不出手指,林融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查看任闲有没有把自己咬伤,咬到舌头啊,口腔内壁啊这种,然后思索要给任闲配什么药才好。
正当他沉浸在思绪中,药效发挥作用的任闲逐渐清醒。
“……”
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任闲沉默了,一时竟然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
任闲自认是十分洒脱的性子,和朋友相处真诚坦荡,拿得起也放得下——
总之,任闲从未有过这么尴尬地和人相处过。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在他看来年纪稍小,是朋友贺怀霄口中乖巧听话的小师弟。
而在发现林融身上有异后,任闲也一直是抱着代替贺怀霄帮忙照看的心态,关注林融。
虽然他并不否认,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几分私心。
庚玄镜对曾又夏残存的神魂追踪到林融这里就停止了,他留在林融身边,就是为了找到最后的真相。
但不可否认,林融确实如贺怀霄所说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弟。
比任闲在天衍宗的那些已经不认师门的师弟好千万倍。
“任大哥你好了?!”
林融不知道任闲在醒来的一瞬间,脑中转过的千万种思绪。
他十分自然而然地抽出手指,解决了任闲感觉自己思考了很久,进退两难的问题。
接着,他又从随身携带的丹药里挑挑拣拣,选出他认为适合任闲现阶段服用的丹药给他,仔细说明该丹药有何功效。
林融说得认真,任闲却没什么心思听。
“你……”任闲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像是撕裂一般干哑疼痛。
“喝水喝水,任大哥喝水!”
林融迅速反应过来,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任闲:“这是我从门内带出来的,我偷偷割取了香愈木的树汁,你试试?”
明明周围就没有震雷宗的人,林融还是不自觉压低声音,生怕让人知道。
任闲接过玉瓶打开,香愈木的香味悠悠飘散,明明是号称能让人精心凝神的香味,任闲的心却反而越跳越快。
偏偏林融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他喝下,问他感觉如何。
挺好的,除了心脏要跳出胸腔这一点。
任闲把香愈木树汁一饮而尽,捏着手里的玉瓶,低垂着眼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林融三两句解释清楚,庆幸不已:“还好我回来了,上次留给你的药吃完了吗?你怎么不去找我?不行你让卢师姐找我也好啊!”
在被林融撞见以前,任闲一旦发作就只能靠自己硬熬,熬到自己发现不对劲,随便吃点有用没有的药,然后清醒过来面对遍体鳞伤的自己。
被林融发现后,林融自告奋勇说要帮任闲解开假混元丹的毒效。
反正也不能更好了。
任闲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任由林融研究试药。
假混元丹本就是震雷宗炼制出来的,正好林融现在成了震雷宗名正言顺的掌门爱徒,还有什么比这更方便的吗?
“林融……”任闲半闭着眼,看到的是头顶崎岖不平的石块,“你学丹药专研这些,你后悔吗?”
轩紫剑宗是纯粹的剑修门派,林融以前是掌门一脉的弟子,是再纯正不过的剑修。
虽然失忆不是林融的本意,成为震雷宗更不是,可是林融并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陈单也加入了震雷宗,还在门内收徒教授剑法。
“我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学得更好,没有把任大哥彻底治好吗?”
林融的声音在山体洞府内回荡形成回音:“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后悔,更多的是惭愧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了任大哥太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任闲闭上眼睛,一道清凌凌的泪水从眼角隐秘留下,渗入石缝里。
“你是我见过的,天赋最好、也是最努力的修士,你一定能治好我。”
这个在山体内的石壁洞府难以见到天日,若不是林融闯进来,他大概要一直沉溺在黑暗里,失去神智,就算是真的死去也没有人知道。
对任闲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直到死他也没有洗去师尊曾又夏的冤屈。
他必须干干净净,清醒正常地带着证据回到中州,向所有人证明曾又夏的清白!
得到任闲的肯定,林融欢喜得很,伸手摸了摸任闲的脉搏:“好像心跳得是有些快,估计是我的丹药还没完全起效。”
任闲:“……”
林融现在干劲十足,恨不得去翻阅书籍多试试还有哪些丹药适合任闲。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任闲难得结巴,“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这个也不是那么着急……”
“着急!这怎么不着急?!”
林融严肃道:“毒效一天没过去,你就随时有危险,我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
在任闲愣神的间隙,他又道:“任大哥,我其实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就连修炼,说起来有点好笑,好像大家都认为先天灵体就是很有天赋,修炼应该一帆风顺,但其实我没有这种感觉。”
林融有自己独特的呼吸吐纳法,这点震雷宗上下皆知,就连严天瑞也对这门吐纳法十分好奇,旁侧敲击问过陈单林融这门吐纳法的来历。
陈单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林融这门吐纳法必然是顾雪洄教的,旁人要学肯定是学不了的。就连严天瑞想着要让林融教,林融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只会演示,至于观者能悟到几分,那就各凭本事了。
严天瑞问多了,林融还要奇怪:他是震雷宗的弟子,所学功法应该都是震雷宗所教的才是,怎么严天瑞这个掌门要反过来请教他这个徒弟?
他的疑问有理有据,搞得严天瑞不敢多问,还暗中下令震雷宗上下不能再去问林融,自己又编了一个说法,说这是因为林融是独特的先天灵体,这是他从古籍中自行领悟的上古吐纳法,只适合他,其他人学不来也学不得。
“但其实我没有这种感觉,”林融把任闲视作朋友,诉说他的苦恼与烦闷,“我能感觉到,这门吐纳法是我练习了很久,早已成习惯才能这么熟练,化神以前的修炼,就是不断炼化灵气,我只是因为吐纳法比别人厉害,所以修为进境才那么快,不是因为我是先天灵体。”
他自己也暗中查找过先天灵体的相关记载,总觉得和自己的状态对不上号。
其他的不说,单就学法术的悟性,他就很一般,不过是比别人背地里多练了几个晚上罢了。
“不过有的时候,我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法术我应该是会的,让我就这么一下,嗯……就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动作,好像我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这只是我施用法术其中的很不起眼的一次。”
林融学法术快,不是因为他悟性快,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握到什么窍门,并不是先天灵体给他带来独特的感悟领知力。
他更多的感觉是,这个法术他以前学过,他应该是会的,他用过很多次,习惯成自然。
林融叨叨絮絮地说了一堆,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觉得,我要学到治好任大哥,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请任大哥再等等,我会努力的……”
他只是单纯地说出来,没指望任闲能懂。
任闲的心境如被大吕黄钟所奏,震荡轰鸣:“你……你说你不觉得自己是先天灵体,那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啊,我可能就只是个普通人吧。”
林融失笑自嘲:“我时常觉得自己好笨,配不上先天灵体这么有名的体质。”
第 90 章
洞府寂静, 任闲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林融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体力过度消耗没什么力气动作。
估摸时间,差不多也该天亮了。
林融轻轻推了推任闲, 说自己要回去了。
他走到洞府门口, 掐了道法诀,外面果然是蒙蒙亮的天色, 微熹的晨光探进来, 照彻一切。
“林融,你觉得自己是不是特殊体质这件事很重要吗?”
林融顿住脚步。
“对我来说, 你只是林融, 是不是先天灵体并没有关系,我等的人, 叫林融,我等他成为救我, 而不是等什么先天灵体。”
任闲摇摇晃晃起身,跟着林融走到门口。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你好像不记得了,我说过我们早该认识,但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任闲道,“我以前更熟悉的是你大师兄。”
林融没太听懂,难以理解:“你认识白水迹?”
“……不是他, 他不配。”任闲顿了顿,“你失忆了你不知道,我认识的是失忆前的林融——轩紫剑宗的林融,贺怀霄的师弟。”
林融心神俱震:“轩……轩紫剑宗?”
这个宗门名字他明明是第一次听说, 却又好像很熟悉。
失忆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荒谬,林融却如醍醐灌顶, 自己为何与震雷宗格格不入的游离感,古怪的吐纳法……一切都有了解释。
林融:“果然我讨厌白水迹是有理由的。”
不在震雷宗,林融才不会叫白水迹一声师兄给他占便宜。
任闲没想过林融会这么快接受,他推测震雷宗大概是对林融做了什么,虽然他手中有庚玄镜,可以通彻明心,窥见真假虚妄,但也只是检验神魂,不能治本。
比如现在的他在毒效发作的时候,是可以用庚玄镜让他冷静下来,但也只是暂时的压制;再比如现在失忆的林融,固然能用庚玄镜搜索找出神魂经历过的记忆,但并不能让林融真的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庚玄镜有天衍宗太上长老夏侯泰的标记,贸然使用对任闲来说有一定的风险,有可能会被夏侯泰找到,根据留在庚玄镜破碎虚空直接把他带回中州。
正是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出现,他才在湘汀州与觉雨假意周旋拿到雨瑟水精,用来掩盖使用庚玄镜时触发的气息。
如今他手中的雨瑟水精已被消耗得只剩薄薄的一片,只能支撑庚玄镜再开启一次了。
原本任闲是打算等自己真正化神了再使用。
任闲手里捏着薄如蝉翼的雨瑟水精,阳光从中穿过,粼粼波光映到石壁上。
曾又夏的残魂搜索是在林融这里断掉的,任闲没有搜索过林融的神魂,但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贺怀霄曾说过,他的小师弟经脉不畅丹田有隙,若不是被鉴为先天灵体,根本不可能收入门中。
真正有修炼天赋的人,怎么可能会像普通凡人一样?任闲又不是没有见过先天灵体等其他各类体质天才,以他的见识来看,林融平日的表现,确实不像那些天才。
有顾雪洄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稍加对比就能发现林融确实不如顾雪洄。
林融说的那些,任闲早就猜到了,他甚至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
曾又夏的残魂就在林融身上。
一缕即将大乘的修士残魂对一个普通的、不能修炼的凡人影响有多大?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能不能接受,我任闲自认光明磊落,却要对你隐瞒诸多,愧对这十年你对我的照顾。”
林融还以为他是在愧疚失忆一事。
“无妨,任大哥也是为了我好,若是一早告诉我,我怕是憋不住自己就露马脚了。”
不仅仅是这个。
任闲摇头,他以前搜寻过林融叔婶的神魂,知道林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对叔婶是真的不把林融当人看待,若不是林融奋力一搏离开小村子,这会儿已经是一抔黄土。
庚玄镜搜魂失忆,让林氏夫妇忘记过往,对林融的态度转变,而这边的林融正好失忆了,一切竟然像一块拼图,阴差阳错拼合完整。
“我想知道我以前的事,任大哥能告诉我吗?”
“你能接受?”
任闲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用庚玄镜搜寻林融的神魂,最后还是想到他这个伪化神无法完全掌控庚玄镜,很可能会对林融的神魂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才作罢。
“我可以接受,这是我自己的经历,我觉得有资格知道,我需要完全了解我自己……”林融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管我是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我始终是我,这是无法改变的。”
薄薄的雨瑟水精融化渗入镜面,拨开水面涟漪,一个杏眼少年在镜中微笑。
任闲手指掐诀施法点了点,镜面涟漪层层,镜中画面变换,变成浮云崖满是红花的香愈木林。
时光倒流回林融以前在轩紫剑宗的日子。
羽台峰上与贺怀霄一同聆听贺石顾雪洄的教导,在学堂与其他师兄弟练剑对打,乘坐云鹤在云间穿梭飞行,与贺怀霄顾雪洄走在云鹤城的街道中,狭路相逢白水迹卢秋心等人……
以及严天瑞带着震雷宗众人点名要轩紫剑宗交出林融。
林融对这些完全没有记忆,却还是在看到自己离开贺石的屋子躺下后,哭得不成声。
等他再次睁眼醒来,贺怀霄和顾雪洄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了。
有过相似经历的任闲拍了拍林融的肩膀:“没事的,你那个小师叔可不是一般人,你大师兄有他护着,不会有事的。”
林融抽噎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想不起来具体经过,他光是看到画面,就抽痛得难受,更难受的是,他没有送别贺石最后一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为震雷宗的弟子。
后面还有林融拜入轩紫剑宗的时候被顾雪洄认定为先天灵体的画面,任闲看到这一幕不禁点了点庚玄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林融紧张问道。
“没什么,”任闲思索道,“看来你这个体质改造实在成功,竟然连真正的先天灵体也辨不出真伪。”
曾又夏的一缕残魂从中州游荡到长山州,为这个原本要做一辈子泥腿子的少年带来另一种可能。
修士在筑基以前能学的法术太少,顾雪洄真正教给林融的只有一个吐纳法,当时林融丹田有隙,就算是察觉到异样,顾雪洄也没有真正怀疑过林融的体质有异。
庚玄镜中的画面一再变换,林融的面孔轮廓逐渐模糊,一道红色的血痕在眉心显现出来。
任闲直愣愣地望着镜面中的人影,尽管模糊,却能完全看出不是林融,而是一个头戴玉冠的女修。
这就是天衍宗浩荡峰峰主曾又夏。
画面一转,是滚滚劫云,一道一道粗壮的天雷接连劈下。
曾又夏早已做好渡劫的准备,不急不忙应对。
浩荡峰本就以体魄锤炼见长,渡劫的天雷用来锤炼己身再好不过。
正面迎接天雷,天雷没有伤到曾又夏分毫,她额发微动,肌体晶莹闪烁,反而于无尽的雷海中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来!”女修喝道。
雷霆潮水般将曾又夏淹没,汹涌电光将这一方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昼,曾又夏像一片浮萍在雷海中跌宕起伏。
她的外表已经被天雷劈打得焦黑,狼狈不已,唯有一双眼睛神光湛湛,透过庚玄镜望了出来。
“师尊——”
任闲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手指颤抖。
曾又夏明明是成功渡过大乘天劫,为何会陨落?
以天雷洗礼肉身获得新生,渡过大乘天天劫的曾又夏躯体更加强大,焦黑的表皮簌簌脱落,新生出来的皮肉强悍无比,辉光闪烁。
曾又夏屹立于天地间,静待天劫退却。
任闲握紧拳头,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马上,曾又夏就要死了。
“轰!”
高天之上,雷霆响动,阴沉沉的劫云翻滚,如同万马奔腾浩浩荡荡冲向曾又夏!
任闲目眦尽裂,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有一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在劫云后面,推着劫云沉沉往下压。还未完全消散的劫云落下,这次不是天雷,而是一道虚影。
一道人形虚影!
雷光缭绕,电芒交织,如同神灵带着天道意志从劫云中降落,冲向曾又夏。
这根本不是以淬炼为目的的正常天劫!
曾又夏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不敢马虎,拼尽全力与这道人影交战起来。
这道虚影汲取天劫余威,借助天雷之力不断轰向曾又夏,把她打得血肉横飞,骨头碎了大半。
已经晋升大乘的曾又夏怒吼,浑身骨头噼啪作响快速复原肉身,双手握拳挥向虚影。
她是浩荡峰峰主,身体锤炼到极致,无需神兵利刃,徒手应战一样无惧!
“轰——”
曾又夏一拳砸碎虚影,雷光消散,残留的几丝劫云如雾如烟。
渡劫成功后又经历大战,纵然损耗巨大,曾又夏还是受益匪浅,她斗志昂扬打算找个地方继续巩固,待修养好了再追踪幕后黑手。
“师尊!”
庚玄镜外,任闲大喊出声。
曾又夏明明死了,他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喊了出来。
那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从云上落下,双手合十包住曾又夏。
大掌遮天蔽日,将曾又夏完全困住,强悍的□□难以磨灭,于是大掌抽出一根手指,点在曾又夏的眉心。
神魂灼烧,曾又夏瞪眼张嘴,无声呐喊。
这不是强悍的肉身所能抵抗的痛苦,在最后一丝神魂湮灭之前,曾又夏抬起自己的手,极其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是她的最后一击,体内强壮的经脉寸寸断裂,成丝成线,五脏六腑研磨成肉酱泥渣,再也无法修补。
能在天衍宗内对七大传承之一的大乘期浩荡峰峰主出手,而且还是呈碾压之势,逼得曾又夏死前自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肉身……
任闲浑身发冷,不敢深思。
至此,最后一点雨瑟水精用完,庚玄镜内的画面剧烈波动闪烁。
“糟了!”任闲脸色一变,拉起林融就往外跑,“快走!”
被夏侯泰发现了!
庚玄镜内伸出一只手来,莫大恐怖的渡劫期威压降临。
太迟了,不仅仅是林融,任闲同样被这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寸步难行只想在原地匍匐跪下。
庚玄镜内还有曾又夏的最后一缕残魂,她已经没有自主的神智,虚弱到吹一口气就会消散。
夏侯泰破碎虚空的手一伸出来抓人,这缕神魂瑟缩了一下,而后看到镜面外的景象。
那两个人影之一她很熟悉。
是很久以前曾经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给她递上拜师茶的徒弟;是在她倒下时,神魂还未完全消散,第一个冲到她面前喊她的徒弟;是到现在,仍旧不相信她堕魔执意为她洗清冤屈的徒弟……
不愧是她亲手教的浩荡峰首席大弟子!
“快……快走!”
最后一缕神魂燃烧自身,爆发强烈的光芒,拦住夏侯泰的手。
轰隆隆隆——
位于山体中的狭小洞府由普通的岩石凿开,岂能经受得住渡劫期出手和大乘期残魂的爆发?
碎石泥沙飞落,山体颤抖,在轰隆声中塌陷。
“嗯?”
中州天衍宗,夏侯泰的手腕一抖,嘶了一声急忙收回手。
旁边的姜榭低着头看似乖顺,察觉到动静还是忍不住往上偷看。
然后就被天衍宗掌门,昭灵殿殿主,他的师尊苗福给敲了一脑壳。
太上长老也是你能随意冒犯的?
苗福给这个不省心的徒弟使眼色。
夏侯泰没工夫搭理底下师徒两人的眉眼官司,看着自己手指上焦黑脸色难看。
十年过去,任闲到这个修为了?竟然能伤到渡劫期太上长老?
姜榭抬了抬眉毛,咽下喉咙里头的惊呼,在被自己的师尊发现前,眼观鼻鼻观心装乖。
“庚玄镜在长山州。”夏侯泰语气沉沉。
苗福会意,当即说这就派人去长山州找回,顺便给了装乖装得太入神的姜榭一脚。
“长山州好像挺远的,”姜榭接着话尾说道,“那边好像挺穷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前几年兴义被在那边两个小门派撞了跨州飞船,据说光是怎么赔就扯皮了好久,卖惨甩锅特别不要脸。”
庚玄镜是天衍宗至宝之一,追回是肯定要追回的,只是为了脸面不能大张旗鼓,再加上天衍宗信心十足,上面留有夏侯泰的印记,只要一使用,夏侯泰就能感应到,不论天涯海角,都能破碎虚空抓到人。
“还有一件事,”夏侯泰说,“我留在庚玄镜上的印记,被抹掉了。”
轰隆隆——
青天白日,忽然一道霹雳雷响。
姜榭仓促抬起头,望向上首的夏侯泰。
他看不清太上长老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如雷鸣钟响。
“庚玄镜必须找回!不能落入魔修贼子手中,不然我天衍宗的脸面往哪里搁!”
雷声轰响过后,是瓢泼大雨。
湘汀州甘霖岛。
顾雪洄坐在廊下,伴着雨声,埋头在纸上裁剪出清霜剑的外形。
又是一年的晶天节,这是贺怀霄闭关的第十年,除了第一年,剩下的晶天节都是顾雪洄带着甘霖岛的岛民放水灯。
今年应该也是。
雨水从天上落下,在地上汇集流入江河,滚滚向东汇入无尽海。
长生岛。
李若甩着银白软剑,剑身笔直如线,与清霜剑样子的水灯剑尖相击,然后一戳。
水灯外形破碎,骨架溃散。
在另一个角落,这样的清霜剑水灯还有九盏。
都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别急,马上就有第十个小伙伴来和你们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