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是汇聚天下民生与军机大事的庄严之地,是无数心怀天下的国士向往之所,能进入这里一抒己见,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
可这昏君的种种行为,分明对此处毫无敬意。
殷无执自幼长在南地,与一众粗鲁莽夫待在一起,炎热的天气,一起下水解暑也不是没有。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压迫感。
先是亲吻,毫无疑问殷无执是被胁迫的,毫无疑问他厌恶姜悟,至少本该是厌恶的。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体,居然情不自禁……被致幻的药物影响。
如今,姜悟变本加厉,羞辱他。
这一定是羞辱了。
在这种地方,逼着他宽衣解带,除了羞辱,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殷无执通红的眼睛被怒意与杀机浸染,他死死盯着姜悟,一字一句地道:“荒谬。”
他此前就敢抗旨不尊,此刻拒绝这样荒诞的指令,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殷无执果然没有让丧批失望,不愧是千古一帝的角色,哪怕此间年少,也一样是鲜衣怒马,怎堪受辱?
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要互相伤害呢?
丧批不想批折子,殷无执不想脱衣服,真是皆大欢喜。
姜悟刚想就此终止,心思一转——
这样岂不是暴露了他威胁殷无执也是无奈之举,若叫对方看穿他的阴谋,知道他最怕干活,日后以此拿捏他怎么办?
还是要稍微坚持一下,至少要让殷无执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就是荒诞昏庸,就是真的馋他身子,这样才能真的带给殷无执危机感,让他真的畏惧自己。
“原来世子殿下并不在乎父亲的死活。”
不是不在乎,只是他笃定了,父亲绝对是宁愿父子双双战死,也不愿看到儿子失去傲骨,以色侍君,伏地为宠。
那样的行为,充其量只能感动自己,并非是真的为了父亲好。甚至可能会招致唾骂,让族人蒙羞。
殷无执果真十分上道,给了姜悟一个不屑的眼神。
很好,丧批终于可以解脱了,他颌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抱朕出御书房吧。”
就这样,被放过了?
殷无执盯着他看了片刻,逐渐意识到什么,沉声道:“你就是不想批折子,所以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居然,还是被看穿了。
丧批讨抱的手缓缓放下,剔透的眼珠望着殷无执,他没有为自己辩解,那显然是此地无银,会让殷无执更加笃定他的意图。
轻轻慢慢地问:“殷爱卿要满足朕么?”
“……”那不可能。
丧批意识到,不能再轻拿轻放了,他问:“你不愿?”
殷无执拧眉,恼道:“不要转移话题。”
你才不许转移话题。丧批道:“殷无执,朕今日把话撂在这儿,朕批不批折子,你都脱定了。”
“……”做梦。
“朕要看你。”姜悟说:“你若不给看,朕便将陈子琰宣进宫来,朕相信,你们两个有一个,一定能满足朕。”
殷无执刚消失的杀意,又瞬间汹涌出来了。
这昏君在说什么,什么满足……他怎能这般无耻,都已经有他了还要什么陈子琰?不对,他都已经任他羞辱了,他居然还要对他的兄弟下手?
……陈子琰,也被迫亲过他么?
“你。”殷无执艰难道:“你也让他,侍寝了么?”
对陈子琰倒是没有做到这一步,因为陈子琰的利用价值也不过就是为了逼殷无执进宫,姜悟并未在他身上拉太多仇恨。
毕竟万一不小心拉脱了,杀昏君的人变成了陈子琰,丧批岂不是白忙一场?
姜悟没有给他答案:“殷无执,朕希望你明白,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些事只跟朕的心情有关,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和批不批折子上不上朝没有因果关系,你个蠢人。
“你让陈子琰,侍寝了么?”
殷无执果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对自己的好友不是一般的上心,自己都在劫难逃了,还想着好朋友的清白呢。
姜悟依旧没有给他答案,他面无表情地说:“叫陛下。”
“陛下。”殷无执直视他,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好友,究竟有没有被昏君玷污。
“陈子琰,有没有侍寝?”
“你在争宠吗?”
“……”殷无执以性命发誓,绝无此事。
“你没有资格探听朕的生活。”丧批侧身,乌发铺散倾泻,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直接放在了桌案上,他就那样偏着头,望着殷无执:“快脱,不要惹朕生气。”
很好,殷无执看上去,比刚才更加愤怒了。
谁让他看穿了丧批的弱点呢?
为了自己不被拿捏,只好先下手为强拿捏别人。
姜悟可能以同样的方式羞辱过陈子琰,殷无执记得,那日来换好友回家,陈子琰的穿着,也如自己这般,宽袍大袖,尽显风流,就连长发,都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
陈子琰从未那样衣冠不整过。
在姜悟眼里,他和陈子琰,都只是玩物罢了。
这昏君,委实该死。
殷无执的手拉开腰带。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这家伙,为好友报失身之仇。
……其实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若是要比身材,殷王世子就未怕过任何人。但,在姜悟面前宽衣,并非是为了炫耀什么,他只是要换取好友的安全罢了。
他垂着眸子,睫毛下水汽氤氲,鬼使神差地想,在姜悟眼中,陈子琰好看,还是他好看?
姜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价一个商品:“殷爱卿,身上好多伤疤。”
殷无执条件反射地反驳:“这是男人的勋章,陈子琰有吗?
姜悟:“?”
殷无执:“……”
怎么会突然跟陈子琰攀比起来,这昏君一定又给他下药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脚步声靠近,齐瀚渺的声音传来:“太后慢点。”
“无碍,哀家一个人也可以,给使先去忙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昏君不知道是反应慢还是完全不在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文太后伸手推开了门,含笑的面容微微僵住。
殷无执一抬手臂,将衣服重新裹在了肩膀,但在那一瞬间,文太后还是看到了属于年轻人的富含力量的肌肉,以及上方遍布的,男人的勋章。
殷无执耳朵赤红,麻着脸抓着腰带,一时缠也不是,不缠也不是。
衣物披挂间,胸口与腹部的肌肉微微起伏,又很快被他抬手合拢遮蔽。
殷无执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文太后默默后退一步,静静地将门掩上。
殷无执飞快地整理好了衣服,看了眼昏君侧放在桌上的脑袋,呼吸急促,他强作镇定,豁然起身,抬步来到门前,又深吸了一口气,才低着头拉开了门。
“太后,寻陛下定是有事,臣不叨扰了。”
话落,人已经飞速消失在了文太后的视线里。
文太后皱了皱眉,抬步走进来。
姜悟一动不动,他还在想,现在的殷无执真幼稚啊,不过脱个衣服罢了,居然害羞成那副样子,也不知还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成为所谓的千古一帝。
有人来到了他身前,文太后偏着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浅笑着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把他的脑袋扶正,略带嗔怪道:“方才,你和阿执在做什么?”
“玩。”
“玩?”文太后在一侧坐下,把食盒里的燕窝端出来,道:“这么大了,还玩脱衣裳呢?”
“他要给朕看男人的勋章。”
文太听罢,掩面笑了一阵,才正色道:“你真的不准备放阿执回去?”
“嗯。”
“真的喜欢他?”
“嗯。”
文太后目光沉寂了一瞬,接过婢女递来的勺子,舀出燕窝来喂他,道:“可他毕竟是殷家独子,你这样,会惹定南王生气的。”
姜悟现在不想吃东西。
他重新把脸搁在桌案上,避开了文太后的勺子,道:“朕是皇帝,朕要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悟儿。”文太后似乎想责怪他,目光落在他人中的掐痕上,又把话吞了下去,道:“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母后说,但如今处在这个位置上,可不能随意任性。”
姜悟没懂她的意思:“朕以前,很任性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得通了,这昏君打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后来会被杀。
文太后却一下子被问住了。
她对着姜悟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呐呐道:“母后不是这个意思。”
姜悟:“?”
文太后抿了抿唇,选择性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好了,不说不开心的,吃点燕窝,母后亲手煮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了么?”
“不要。”
姜悟换了个姿势,脸在桌案上滚了一下,把后脑勺朝着文太后。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喂他吃东西,口腹之欲是世界上最没有必要的东西。
文太后被晾在一旁,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只能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她并不知道姜悟为何会变成这样,但齐瀚渺已经把她和太皇太后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
姜悟居然拿起刀,割了自己的脖子。
文太后想起此事,心头便微微一沉。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已经登上大位的九五之尊,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与荣华富贵,甘心赴死?
可姜悟现在并不愿意与她交谈,她思来想去,若要弄清楚这件事,也许只有从天子的心尖人下手。
她一路问询,听说殷无执跑去了御花园里,便带人行往。
“阿执?”
殷无执躺在桂花树上,嫩黄的花云掩蔽了他的身影,也挡住了他木然的面庞。
文太后路过了树下:“阿执?我有事与你谈,出来好不好?”
树上的殷无执一脸自闭,一动不动。
完美学到了丧批的精髓。
这厢,丧批垂着手,把脸搁在桌案上瘫着,同样开始放空。
天越来越亮,文太后在御花园转了一圈儿,都未能寻到殷无执,只能先行离开。
她走后,殷无执在桂花树上翻了个身。
姜悟的脸又在桌案上滚了一下,搁在桌上的脸从这边换到了那边。
然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云颤动,殷无执将盖住脸的宽袖拿下,半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倾泻的天光。
如果他不回去,那家伙一定会一直呆在御书房里,说不定又会随便找个地方睡了,万一着凉……又要给人添麻烦。
深吸一口气,翻身自桂树上跃下。
御书房里,有人来到姜悟身边,轻轻把毯子搭在了他身上。
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又小心翼翼扶起他的脸放在肩头,然后,手掌探下膝盖,将人托抱而起。
御书房房门大开,殷无执站在阶下。
他看了看十六,又看了看对方怀里的丧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