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窗外那道悠长的哨声,也戛然而止。
只有临近傍晚,依然燥热的风吹进来。
近朝颜用没扭到的那只手,撑着地面,仍然不死心地扒到窗户边往外探出脑袋,试图从修剪成三角形的松柏树冠遮掩下,看清室外泳池那边的情况。
可无论她怎么自欺欺人,原本就在泳池里的那些学生确实都在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没有任何人还留在水波摇曳的池水中。
连补考也缺席了。
她的人生。
完了。
近朝颜脑袋里冒出自己因为课程缺考而留级,加上不擅长体育运动没有运动社团的成绩加分,以后根本考不上东京偏差值好的高中,接受不了好的教育资源,根本考不回国内好大学的未来——
“啪嗒……”
她下巴压在窗台上,被天边金灿灿的晚霞晃到眼睛,里面溢出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委员长!”
接踵而至的两场爆.炸动静让赶回来的风纪委员们惊慌失措,草壁哲矢快步从外面走廊进来,在看见云雀安然无恙的时候,即将跳出来的心脏安然落回。
然后转向另一侧,饱受折磨的心脏再度提起。
草壁:“!”
因为角度问题,他正好能看清楚趴在窗边的人侧脸神情。
他瞳孔地震。
想到这位先前还气势汹汹对他动手的样子,草壁很难想象这样钢铁般的雌鹰落泪的画面。
于是他一格格将脑袋转向了方才在房间里的另一人。
该说真不愧是委员长吗?他想。
彼时云雀已经走回到桌后,看着那堆被爆.炸燃烧弄到看不清字迹的文件,正想吩咐副委员长找人来把这里重新打扫干净,抬眼却见到他古怪的神色,不由动了动眉梢:
“嗯?”
草壁表情僵硬,同手同脚地从近朝颜余光中挪开,在寂静的房间里,指了指她的方向,又张嘴用口型无声重复:“她在哭。”
没看懂他意思的清秀少年皱了皱眉头。
然后面无表情警告他,“你再在这里——”
话没说完。
窗边的方向传来很轻的抽气声,是近朝颜哭得气息不畅,鼻子有些堵的动静。
……
接待室里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草壁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这片余着灰烬的地毯花纹上,试图降低存在感。
直到少年清冽的命令传来,“副委员长,通知教务处,因为文件缺失,今天提交的相关申请不予通过,让各科老师重交一份。”
“是。”
在草壁应声之后,云雀往窗边看了眼。
了无生气的颓唐背影好像恨不能将自己挂在屋外的树枝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边。
想到之前近朝颜在池子里只会喝水的动静,再看手里那份游泳部申请的活动经费表,上面写着为了适应东京体育馆的环境,游泳部决定在全国大赛期间住在体育馆附近的旅馆。
云雀随手拿起公章盖了“通过”,又不疾不徐地说道:
“游泳部离开的一周内,泳池区域不对外开放。”
“各年级的体育考核涉及相关部分的,通知往后延期一周。”
“在此期间——”
他顿了顿。
看见有只小动物本来耷拉下去的脑袋支棱了下,头顶偏浅的发丝也被风吹着抖了抖。
云雀恭弥漫不经心地,目光却重新看回草壁这里,“泳池区域的备用钥匙,一般交给谁看管?”
草壁心中当然有答案。
不过他感受到了附近那道若有似无,暗暗释放期待的眼神,想到自己之前竟然猜测过这两人是不是分手了,再看近朝颜现在轻易被惹哭又即将被哄好的样子。
他在心中暗叹“磕到了”,面上很配合地说,“最近快到暑假,负责看备用钥匙的人也放假了,我今天会找委员会的其他人过来交接……”
“那个。”
近朝颜超级小声地叭叭。
已经在脑海里完成了“今天教务处的申请不通过=体育补考成绩作废”、“相关考核往后延期=一周后她还有机会补考”、“泳池钥匙没人看=如果她得到了可以偷偷练习游泳技巧”等一系列换算。
小动物将心中将算盘打得啪啪响,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充满期待地转过头去,眼睛亮晶晶地:“如果暂时找不到人的话,我可以帮忙的。”
草壁意思意思看向能做主的人。
云雀恭弥恰好低下头去,继续翻桌上那些文件。
于是他心领神会,从善如流地接,“那就麻烦您了,近同学。”
近朝颜使劲摇头,高高兴兴地打算和他去拿泳池的钥匙,只在走出接待室之前,才听见屋里那位慢悠悠又丢来一句:
“淹死在学校里违反风纪。”
“……”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好!再说了,她要是像上次那样溺水,被淹死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想到这里,近朝颜离开的步子踏得更响了。
-
经过一周的努力练习。
近朝颜终于在重新开始的体育补考中,艰难扑腾过了十五米,老师吹响的嘹亮口哨声落下后,再响起的却是“怦”的一声巨响。
原本打算上岸的她条件反射地扒着泳池边缘,缩回了水池中,却在抬头时发现上方响起的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爆.炸,只是正好放在并盛中学附近的烟花。
天色还未晚,烟火只有在最高处才能让人稍稍窥见绚烂光彩。
她从泳池里走出来,抬头看了会儿,想起来马上就要开始夏日祭和烟火大会。因为她将时间都安排得很满,加上福利院那边还有一些活动,所以根本没料到自己还能有时间看烟火。
“啾——怦!”
一簇簇灿烂的焰火在逐渐低垂的夜幕里绽开。
她仰头看了很久,低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附近教学楼里的一间窗户旁有稍纵即逝的黑色闪过。
那是接待室的方向。
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除了游泳补考的学生,全校都放假了。
除了极个别爱校的人,暑假应该没有其他人还会留在学校。
近朝颜转回头,光着脚沿泳池走向室内体育馆的步伐,变得更轻快了许多。
她也要去迎接她的暑假了。
……
一天后。
“欢迎光临。”
在电子音唱着歌儿响起的欢迎声里,有人双手插兜,长腿跨过隔板去到员工区,手本来都伸向了墙上挂着的围裙,却在看清楚柜台下的某道人影时,倏然跳开半米远,“怎么又是你!”
刚在地上捡起来掉落硬币的近朝颜神色无辜,“因为我本来就在这里打工?”
狱寺已经掏出炸.弹,自动开始搜寻附近会出现的另一人:“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说吧那家伙藏在哪里了?这次休想我再输给你们!”
近朝颜:“……”
她眼神微妙地从炸毛猫猫身上挪开,刚好这时候有客人过来结账,她便低头开始忙。
过了会儿,“结账,反结账,点库存,你都会了?”
“废话,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看一眼就会——你别转移话题,你让那个谁给我出来。”
“他不在。”
再说了,她也使唤不动云雀啊。
近朝颜说完,想起来什么,从下面放私人物品的格子里拿出一本被包好的、连封线都没拆过的书,双手递过去,“对了,之前我态度很差,对不起,这是我的歉礼。”
狱寺隼人冷哼了一声,“谁稀罕你……等等,这是最新一期的《月刊世界之谜与不可思议》?不对这封皮我怎么没见过,你哪里来的?”
“因为是样书,还没定刊?”
“你是怎么搞到的?”
“……”因为,她有投稿?
近朝颜眼神往旁边飘了下,想到自己因为福利院每个月打的生活费太少,不得不琢磨各种副业,在路过书店的时候顺手翻到这本期刊,发现上面还有小说版块,并且主编接受外文来稿的时候,便动了心思。
不就是编恐怖故事吗,这种《故事会》她也是看过的呀。
虽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投的中文稿被翻译出来的日文效果怎么样,不过稿费发得挺诱人的。
想到这里。
她再度去看旁边的狱寺,“收了我的书,就收了我的道歉哦?”
“想都别想,”狱寺将书页翻得哗哗响,试图凭借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将这些内容都记住,提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那个云雀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这就马上揭穿你的糖衣炮.弹——”
近朝颜:“……”
她使劲回忆自己之前用浮萍拐打中狱寺隼人的声音,以此抵消此刻他带来的人身攻击。
过了会儿。
她拿出了一本竞赛题,“哦,我确实不怀好意。”
没了云雀好用的脑子,她总觉得自己最近做题的速度变慢了很多,于是平静地盯向下一个聪明脑瓜,发出了馋别人智商的声音:“以后,每个月的月刊,换你教我做题,怎么样?”
狱寺隼人先是扬起下巴,露出了“你果然被我抓住狐狸尾巴”的神色。
然后才听清楚了她的要求。
在他再度发出嘲讽之前,近朝颜面色冷静地伸出手,捏住了他剩下没看完的《月刊》。
狱寺隼人:“……”
她试图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教算了,这书,我拿去倒卖。”
书在对方手中纹丝不动。
无声对峙刹那。
猫猫高傲的声音再度响起,“嘁,这么简单的题也要问?算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看一眼。”
近朝颜嗯嗯嗯地应,十足捧场。
很好。
她美好的暑假就应该从找到优秀的补课老师开始!
如此心满意足地想着,然后就看到学霸除了把她勾出来的几题写出解题思路之外,顺便还多翻了两页,随手点了点:“这几道题型考得不都一样吗?”
近朝颜:“……!”
第一次感受辅导的她对狱寺隼人表达了钦慕的敬佩。
“你这是什么眼神?”猫猫戒备地再次开始后退。
“狱寺君。”
“干嘛?”
“你想过考北大清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