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匆匆 遇见
京城一别,十三娘和寒夫人一路向北进了连绵的大山里,她们按计划找到了兰家那位隐世的姑奶奶,可是对于十三娘的病症,姑奶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在尝试了很多办法之后,寒夫人才真真正正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十三娘的劝说下开始继续她的药草集。
就这样,十三娘跟着寒夫人一路从寒风凛冽的北方深山走到了温暖宜人的南方高山,也去过纸醉金迷的大城市,还住过破窑寒窗的农家。不过为了采集草药也为了在十三娘昏睡时不惹眼,她们待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山里。
山风不知人间事,伴着一个又一个的日出与月现,时间也就这样匆匆而过了。
她们这一走就走到了景明二十五年元月。
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多月,十三娘就已经在大庆朝待了整整二十年了。
自从那年离开京城,十三娘后来也回去过几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变老了,而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她也不敢再回去了。
如今年近七十的寒夫人已经不复当年身姿挺拔的模样,但是比起同龄人来还是年轻了不少,看上去也不过是六十出头,走起路来比十三娘还快。
这次回京是十三娘提议的,她虽然一直是来时的模样,但是她也真的不想再走下去了。随着自己昏睡症的愈加严重,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足足睡了三个月,十三娘也怕拖累了寒夫人。
这些年两个人去了不少的地方,在十三娘的帮助下,两人边搜集草药,边治病救人,如今寒夫人的药草集已经完成,也算了了她一大心愿。
正因为于此,十三娘才提出了回京的事情。她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回去准备在郊外找个小庄子,开始“颐养天年”了。
为了不留遗憾,这最后一趟的旅行,十三娘和寒夫人重新走了当年那条去绥远的路,十三娘走过了救起娇娘的那条河,现在河上已经修了桥,人们来来往往的也不用再绕远路了,着实方便了不少。
她们还去了当年那个山洞,可惜洞口已经彻底被封了起来。十三娘打听了好久也没人知道山的那边还有没有人住了,本来十三娘还准备去那片小树林里看看,可惜了。
等到了绥远,十三娘真的绕着城墙走了一圈,果然是九里外加十三步,城东那家早点铺子里老掌柜早就退了下来,现在管事儿掌勺的是当年那个光着屁股满院子跑的孙少爷。
一月中旬十三娘她们到达归化,当她独自走到大西河边,在冻得梆梆硬的河边,也真的见识到了当年未曾看到过的石桥绕月。
一路走来,二十年前的记忆不断的翻涌出来,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都是真真切切地生活,并不是梦一场。
在归绥待了一个月,过了最冷的时候,现在她们正走在广袤的敕勒川草原上,准备回京。
“这么些年了,讯兰花依然如故,你后悔了么?”冬天的草原上很冷,寒夫人和十三娘都放弃了骑马,窝在了带有火炉的马车上,不知怎么的寒夫人没头没尾的就问了这么一句。
抱着奶茶正吸溜的十三娘愣了一下:“有什么好后悔的,你看我这些年多自在!”
寒夫人越老倒是改了不少骨子里的冷峻,有点老顽皮的意思了。
“自在!也不知道是谁昏睡的时候还握着那两根破簪子不放。”
十三娘翻了个白眼:“打人不打脸啊!你占了我这么些便宜,能不能不捅我心窝子!”
十三娘这些年叫过寒夫人姨妈,婆婆,后来是奶奶,这一两年偶尔在人前已经叫寒夫人老祖宗了,乐得寒夫人直说自己不用成亲就子孙满堂。
寒夫人一听这话笑着捏了捏十三娘的脸:“不说了不说喽!老祖疼你啊,别生气!”
“去去去!占便宜没够!”十三娘气的直挥手。
两人开着玩笑消磨着马车上无聊的时光,忽然马车不走了。
“老兰头,怎么了?”寒夫人出声询问。
赶车的老兰头是兰家的老车把式,也是兰宁兰夫人近两年才安排给她们的。
“老夫人,有人拦车,是蒙古兵。”老兰头胆子小,现在说话都发颤。
老兰头话音刚落,车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是兰神医么?我们部落里有个病人,想请您去给看看,多有得罪了!”
说完,也不管车里人同不同意,马车就狂奔了起来,想来是换了车夫。
车里紧紧抓着车壁的十三娘和寒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里倒是没有多少惊慌,这种情况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既来之则安之。
马车很快被带进了一座临时搭建的军营,在路上赶车的蒙古兵已经简单介绍了情况,他们有个将军心窝中了一箭,军医不敢拔,在归绥找了好几个大夫,没人敢下手。直到有人向他们推荐了擅外科的兰寒,这才贸然请了她们二人来。
下了马车,兰寒和十三娘被带进了一个白色的大帐篷里,帐篷很空,里面只有一张木床,上面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青年男子,从发式上看这就是那个蒙古将军了。
中箭的地方正是心口的位置,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了,碍事的衣服也被剪掉。古铜色的胸膛上插着的那只闪着寒光的箭就分外显眼了。
寒夫人检查了一下伤口,又看了看箭,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扎中心肺,箭也没毒。十三娘准备工具,你去找些烈酒,再去烧水,我的东西要烫煮。十三娘你跟着他去。”
寒夫人吩咐着人们去准备东西,却没有听到身后十三娘的回应。
“十三娘?十三娘?”
寒夫人的连声呼唤才把走神的十三娘拉回了现实。
“对不起。您说了什么?”十三娘一点没听到寒夫人的话,她的注意力都在床上那个年轻人的脸上,这个人,好眼熟!
寒夫人又把吩咐说了一遍,十三娘知道救人第一,所以抛开杂念,集中了精力下去准备。
也算这个蒙古将军命大,取箭手术有惊无险的成功了,但是术后的危险期还没结束。
寒夫人到底是体力不济了,手术完她把护理的注意事项交待给了十三娘就回了自己的帐篷休息。
术后的第一个夜里十三娘一直陪在病人的身边,不时地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再按时辰给他喂药。
有寒夫人的医术打底,再加上十三娘精心的照料,第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就这样寒夫人盯白天,十三娘守黑夜地到了第三天,这个年轻将军也渡过了危险期,开始进入平稳阶段了。
第三天夜里是需要十三娘看护的最后一夜,这几天日夜颠倒的生活叫十三娘一直没顾上深究这个少年为什么看上去眼熟。
今天夜里活轻松了很多,这才叫十三娘摸着下巴开始认真地琢磨这个人,像谁呢?
帐篷里点了不少蜡烛,但是还是忽明忽暗的不甚清楚,十三娘帮少年擦了擦汗,不自觉地用手巾描摹着这人的眉眼,自然自语:“像谁呢?”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抓了个正着。
“你是谁!”
本来昏睡的人忽然睁了眼睛,一双溜圆的眼睛射出了豹子一样的精光。
“朝鲁!”
“十三姐姐!”
两人同时开口,接着十三娘就后悔了,她快速的看了眼周围,想着要不找个东西把这孩子打晕算了。
“你想做什么!”朝鲁好歹也和十三娘生活过一阵,一看她的动作就明白了,挣扎着要起来。
十三娘怕他崩了伤口,又把他按回了床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只是个大夫,给你看伤的。你既然醒了,我把你家卫兵叫来好了。”十三娘边说边溜,动作一气呵成。
等到十三娘都快走到门口了,朝鲁说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十三娘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是当年她和两个小家伙玩游戏时候教的,自己说顺嘴了!
朝鲁呵呵了两声,拍了拍床:“走是别想走了!你不准备来解释解释?”
十三娘垂头丧气的又坐回了椅子上。
“你这个小娃娃,我救了你两次!两次!你对我就这态度?”十三娘这话说的外强中干,底气十分不足。
朝鲁发现自己一直是裸着上身的,伸手够了件中衣披在了身上,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还小娃娃呢!我已经二十五了!孩子都三个了!”
十三娘瞪大了不敢相信地眼睛:“真的?恭喜恭喜啊!”
朝鲁瞪了她一眼:“同喜同喜,小宝孩子都两个了!”
十三娘看着当年那个小孩子现在都会瞪人了,心里可以说不是不失落地:“时光如水啊!”
“我在你身上倒是没看出来!这就是你消失这么久的原因?因为你都吃仙丹了,怕被知道的人捉去吃了?”
十三娘捂着额头哭笑不得:“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们讲那么多神话故事,把你带的胡思乱想的。我哪有失踪,只不过是一直在山里,比较忙,比较忙而已。”
朝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问十三娘:“这是什么?”
“眼睛啊,怎么?不舒服了?”
“对啊!我没瞎!你变没变我看得出来!”
十三娘撇了撇嘴,要不说这人长大了就不好玩了,都这么较真!
“我有病,不会老,可以了么?”
朝鲁点了点头:“我俩早就猜到了!所以你不敢去找小宝的舅舅,怕他嫌弃你!”
十三娘白眼都快上天了:“你俩挺闲?这么些年都想什么呢。我又和小宝的舅舅有关系了!年轻人,想太多了不好。要忙事业,不要虚度光阴。”
十三娘站起来手叉腰的点了点朝鲁的额头,那做派像极了个离退休老干部。
朝鲁看着那只晃来晃去的手指头,语气轻松地说:“小宝现在是辽沈守备,我是……”
“大可汗,您醒啦?”朝鲁话还没说完,就被进来送水的兵丁给打断了。
朝鲁挥了挥手,那看出来自己闯了祸的小兵吓得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十三娘没听错,刚才那个小兵叫的是大可汗。按照大庆朝的惯例,统领两个部落的首领才可以称做可汗,要想称作大可汗,起码得统领五个部落起,五个那就是半个蒙古高原了啊。
十三娘吓得赶紧收回了手,眼神正对上朝鲁意味深长的笑容。
朝鲁见十三娘看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有的人不守信用,但是答应她的,我们都做到了!”
十三娘笑得尴尬:“那,恭喜恭喜。”
朝鲁扬了扬眉:“同喜同喜!所以现在你能说说这些年,究竟发生什么了么?至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了。”
十三娘看着已经变成了个大小伙的朝鲁,笑了笑:“傻孩子,没人伤害我。这是我的活法,这些年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