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下来后, 杜小冉先飞南城。
简嘉在机场等着接她。
杜小冉是个对人际关系比较淡薄的姑娘, 她独来独往, 热爱旅行。这一次, 要替摄影者撰写极光特稿。和性格相匹配, 她有一张所谓高级脸。
大学里, 杜小冉罕与人打交道, 自己在外租房。最相熟的,是简嘉。她说过, 程程你是有赤子之心的人,很难得。两人见面没有过多寒暄, 杜小冉给她带了礼物,而且, 给简母买了条羊绒围巾。
场面上的事情, 酷酷的年轻女孩做的也不差。
一顿和谐的晚餐过后, 各归各位。杜小冉帮简嘉检查所带物品,蹲下来, 把两条碍眼的秋裤丢开, 说“穿厚点的打底就可以了。”
简嘉吐下舌头,两人闲闲地聊上了几句。
“你为什么跟陈清焰离婚”
“出轨了。”
“然后呢”
“然后我现在不是要跟你一起看极光呢吗”
杜小冉忽然笑了“程程,我记得你婚礼跟我说,两个人自驾游看极光怎么样,是要和陈清焰一起去的吧”
在杜小冉的印象里, 这个医生, 身材不错, 脸不错,没了。明明是凉薄英俊的模样,但又似一片玫瑰开遍的田野。她觉得,陈清焰是很喜欢很喜欢简嘉的,眼神这个东西,摆在那。
“你忘不掉他,程程,是不是觉得到一个冷的地方感情就可以冻结了”
简嘉伤感一瞬,没回答,杜小冉拍了拍她肩头“出去走走也好。”
晚上睡觉,杜小冉不习惯和人一起睡,不肯睡床,打的地铺。关了灯,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些念书时的事。
“毕业就结婚离婚的,程程,财大独你一份。我早说过,越是你这种看起来很乖的女孩子,越有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我服你了。”
简嘉把脸贴在枕头上,她无声笑笑“可我是个倒霉蛋。”
“也许吧,你有你的不幸,但这个世界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更大的不幸,而我们,努力向前看就对了。”杜小冉见多人间疾苦,她去过非洲,苦难爆炸的地方。不过,她无力改变,只能通过光影记录。
半夜里,简嘉满脸泪水忽然惊醒,她做噩梦了。睡前,杜小冉跟她讲了埃及军火走私贩。她梦见陈清焰,他成了军火走私贩,被人开枪打死。
他倒在血泊里,两只眼,望着自己,说程程,原谅我。
梦很荒唐,简嘉睁眼触到黑暗的那一刻,意识到是虚假,她再次哭了。
第二天,有雾。陈清焰从大雾中走出,眉眼被打湿,一双黑眸更显深沉而清澈。他和程述从护士长家里回来。
妞妞变得怕生,陈清焰想摸一摸她一头柔软微卷的细发,把她吓哭。
他收回手,把买来的毛绒玩具搁下,和程述呆了滞闷的十分钟两人匆匆而逃。
陈清焰发觉当医生的有限。
“妞妞住院那几天,我听几个小护士聊了部韩国电影,昨晚才找来看,学长,幸亏我们的法律不会放过这种人渣,”程述没把话说完,他深吸口气,“许远那孙子干的事儿,妈的,会不会给程程留什么阴影,是不是需要心理干预下”
只是提及名讳,陈清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奔突着,拔根而起。隔了会儿,他开口
“我找不到她了。”
程述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忙着找工作呢”
“不是,我联系不上她,包括她周围所有的亲人朋友。”
程述愣住了。
好半晌,说“不会这么快吧,几天的功夫,就从南城蒸发了你没让姑姑帮忙找人”
以陈家的能力,在南城找人不是难事。就算离开了,公安部在全国找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不是重点。”陈清焰冷冷地说,他点上烟,这几天烟瘾大到失控,家里被弄得乌烟瘴气。他浑身上下,被烟味埋葬了。
程述想阻止他“学长,你抽的太凶了,换换,咱们喝点红酒也成。”
两个男人在原地站了八分钟。
陈清焰忽然说“程述,让你酒吧那些朋友,留心下最近的场子,看有没有周琼。”
他蹙眉捻灭烟,并没抽完,陈清焰不允许自己这么堕落戕害身体,他不能图一时之快。前方,他还有未来要争。
等晚上,陈清焰交接班后回到公寓,要去洗澡,手机忽然响了。他折回来,屏幕上显示的没有姓名,但号码是许远的。
陈清焰眼睛一下变得极冷,没想到,许远还有胆子打给他。这个时候,许远应该焦头烂额等着坐牢才对。沈秋秋的案子,警方介入,已经开始调查许远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许远就在公寓门口等他。
五分钟后,陈清焰在路灯下看到一辆车打着双闪。他知道对方是疯子,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许远一时半会坍塌不了,陈清焰明白这点,很快,车门打开,竟是许遥下来了。
这个季节,许遥穿一款大红风衣,招摇依旧。
一抹红影扶着用上手杖嘴戴口罩的许远朝他走来。
等靠近,许遥忍不住打量起陈清焰,她渴望过这个男人。但时间兜兜转转,许遥发现自己在照样为他皮相心动时,同样恨透了陈清焰。这个男人,从来对她没正眼相看过,他爱周涤非那个女表子,娶简嘉那个怂货,却对她许遥无动于衷。
彼此间,没有招呼要打。
许远坐到长椅上,让许遥回车里去等,她不肯,用一种仇恨而又热烈的目光盯着陈清焰的长腿,满是不甘。她没睡过陈清焰,这个男人美好的肉体没能享受过,多少是个遗憾。
“我那天,没想到要对简嘉怎么样,只是吓吓她,没想到,她那么狠。”许远不摘口罩,语气轻飘,金丝眼镜背后的眸子藏在暗影里。
于许远来说,陈清焰这个人的存在,对周涤非也好,简嘉也好,所有那些前仆后继的女人,是一种明显的欲望、公开的诱惑。把他整个身处的空间挤压到幽闭,成桎梏。
这些年里,许远一直在暗处窥视着陈清焰的生活,他身边女人不停换,直到,和简嘉结婚。不过,许远从来没想过要杀陈清焰,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会感知痛苦吗不会。
所以,当他知道陈周二人到什么时间节点上才发生肉体关系的那一刹,许远是满足的。因为,早先于陈清焰,他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周涤非。
此刻,陈清焰却想杀许远。对方成功激怒了自己,用一种温和的嚣张挑衅。
他莫名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回,来做脊柱手术的病人,背上纹了个大佛。而切口,恰在佛的腹肚上,一助迟疑,陈清焰面无表情下手。科室传开,都说陈清焰这真是遇佛杀佛了。
而今晚,他遇到的是条疯狗。
陈清焰眉峰压住眸子里的情绪,他知道,许远这个时候不堪一击。只要他动手,真可以要了对方性命。
但他没有,只是伸出修长干燥的右手,轻轻搭在许远的脖子上,动脉一跳一跳的。
下一秒,攫紧了对方
“许远,你活腻了。”
许遥立刻尖叫扑过来,但陈清焰拿胳膊肘把她捣开,她鞋跟太高,重心不稳,一下摔在地上。
“陈清焰,你干什么,你要杀人吗杀人偿命知不知道”许遥恶狠狠朝他吼,陈清焰笑笑,回头看她一眼
“是吗原来你不是法盲。”
他口气里是种冰冷的轻蔑,这更让许遥难以忍受,她把鞋子脱掉,紧握住,要用尖跟去扎陈清焰的太阳穴,让他死。
这些动作,陈清焰尽收眼底,他冷漠地说“滚,我不打女人。还有,你哥哥今天来是有事求我,”他转过脸,把许远掐到耳鸣目失,“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许总。”
陈清焰也很疯。
他让许远出现幻觉,看到死神,感受恐惧,一点点递进的黑暗。
但留住最后一口气,再重返人间。
许遥崩溃了,她丢开鞋子却是往车子的方向跑,光着脚的。
“你跑不掉的,许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陈清焰慢慢松开他,许远一软,跌坐在长椅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放心,我不会弄死你,你烂命一条,我嫌脏。”陈清焰刻薄起来,犹如玄冰。
可许远却忽然大声笑起来,他眼角有泪,不知是出自刚才的生理原因,还是心理,他一字一顿地告诉陈清焰
“没有人能审判我,没有人,不要以为你姓陈就能把我怎么样。”
陈清焰一句话不想和他沟通,许远这种人,无视法律,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触犯了什么,一厢情愿偏执地认为这一切,不过是陈家想搞倒他。
可是,在电话里,许远分明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求你,如果你不想周涤非死。
陈清焰完全是冲着后半句下来的。
但心里已经疲累躁郁到顶。她拿自杀来胁迫自己,还不够,如今,连许远这种杂碎也要拿所谓死人来绑架他。
这些人,是高空垂下的绞索,要吊起他,最终成为耷拉着风的尸体。天堂是虚空的,而地狱,始终不曾吃饱,欲壑难填。
陈清焰在此刻,非常想念程程,如果她在,他希望她可以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家。
黑暗固执地要把手伸进光明的身体里。
“我求你去看看周涤非,让她活着,最起码,撑到出庭。”许远慢慢开口,他面色苍白如纸,死死攥住拳头。求陈清焰,是他此生最大耻辱。
而这个时候,许远很后悔对沈秋秋做的事。因为,如果知道会这样伤害周涤非,他直接让沈秋秋死掉才对,一了百了。
这个世界,没有比他的爱更重要的事。
可是,最讽刺的是,周涤非从来不需要他,她没有戏弄过他,没有任何要求,一切皆出自于他甘愿献祭。
她躺在床上,在巨大的昏迷中永远只会找陈清焰。
两人在一次次的高潮里,周涤非搂紧他的腰,哭着喊的,是“学长”两字。
晚风的凉意,丝毫吹不散一丁点儿高热。
陈清焰听他说完,平静拒绝“不可能,我不会去,我对你曾经说过的话没有失效,如果她需要钱、律师我都可以。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不去发火,本来,他应该把许远往死里打。
“她即使死了,你也不会再管是不是你是个伪君子,陈清焰,这就是所谓的相爱十年你,不就是贪图上简嘉的快感”许远阴冷一笑,他清楚,对方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周涤非没希望了。
陈清焰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拳挥了过去。
温热的血,从许远鼻下缓缓淌出,身后,骤然响起刺耳的女声
“陈清焰,是你逼我们的,我要杀了你”
陈清焰转过身,是许遥,她双手持攥着什么,他认出来
黑乎乎的枪口正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