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轻颤, 让陈清焰心顷刻软下去。站在光里,背后总会投下阴影。他知道,自己有太多让她不快东西污浊欲望、背叛、伤害、冷漠。但这一刻,简嘉愿意说出来, 她人生和他, 重新息息相关, 密不可分。
陈清焰什么都没说, 他伸出手, 牵过她手置于干燥温暖掌心,再轻轻握住。
结账出来, 雪下大了。
整个城市簌簌而落。
南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 有大有小。但绝无摩尔曼斯克澎湃晶莹感,极圈城市,本来就是世界独特存在。但雪下温柔,简嘉在身后看着陈清焰觉得医生看起来, 嗯, 善良多了。
陈清焰是男模身高和身形, 尽管他一身黑,此刻, 看着特别沉重。
人也更显得瘦削修长。
路边, 有卖烤红薯摊位要收摊了。简嘉忽然跑过去, 柔声娇语地求人家再卖她。她头上顶着雪花, 在烤红薯香气里搓手等待。
等陈清焰靠近时, 她调皮地冲冲他眨巴眼睛“你付账。”
十分钟前, 她睫毛上还有泪。
她每对他好声说一句话,陈清焰都觉得,两人会重新在一起,几乎就在眼前。
但年轻姑娘情绪变得有点莫测,她说变脸,就会变脸。
比如,陈清焰付账后,简嘉就不再搭理他,专心吃红薯。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吃烤红薯更重要事情。
无论他想牵下她手,或是并肩走,简嘉总不停跑。永远不和他同一水平线。
让他永远追逐。
这让陈清焰觉得刚才她对他依赖又是错觉。他眼睛沉下来,两人浑身是雪。
陈清焰把她按在树上,简嘉扬起手肘要继续吃,但他攥着自己,够不到。
“理我,程程。”
他眉峰高,雪花在上头逗留很久,长睫毛上则是迷离夜色。简嘉踢他两脚,对准膝盖。在摩尔曼斯克,他简直是暴君把自己摁在玻璃上,膝盖撞淤青。
幼稚家伙。简嘉心里嘲笑他,陈清焰五官在昏黄路灯下不怎么明朗,但一双眼睛,依旧黑让人心惊。
简嘉把快吃完红薯顺手一扔,丢垃圾桶了。她用力挣了下,两手朝陈清焰身上抹,笑着问他
“陈医生,你这件大衣也是高订吗”
说完,她拽过他,又在衣服上面擦了擦嘴。
陈清焰确实在隐忍,他洁癖严重。他大衣口袋里,放着手帕、打火机、香烟、车钥匙、手机。
这些东西构成这个男人心理自画像有序,整洁,强大又混乱。
简嘉很有趣地看着他,弯下腰,想从他腋下逃走,陈清焰把人扯回来,低声说
“程程,我们和好吧。”
简嘉笑笑,她索性趴进他怀里,伸出纤细手指,仰起脸,摸他下巴。那儿没了胡茬,再朝下,是凸起喉结。简嘉记得,当陈清焰换姿势时这里就会动一下。
“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陈医生,我现在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胡子呢”
不好。
陈清焰要把关系稳定下来,他忽然觉得,简嘉变得飘渺不定。她这么年轻,离怒放最美丽成熟风情年纪还差许多年。这让人不得不产生危机感。
两人算不上老夫少妻,但十岁年龄差,是个事实。
“程程”陈清焰话没完,简嘉迅速按着他嘴唇,“嘘,别说话,我不想说话。”
她手离开了他喉结,从毛衣底部边缘,钻进去,凉凉,一点一点摸着他胸膛。
陈清焰任由她闹,在大街上,这样雪景里身体升腾起说不出刺激。
“你,”简嘉忽闪着美丽大眼睛,她有点小迷茫样子,想起什么,“在雪地里吻我时,是哭了吗”
当时确实有温热液体,沾在脸上,绝不是冰雪。
“是。”陈清焰回答非常短,那一刻,没有任何想哭心思,但他莫名其妙竟流了眼泪,“我很想你。”
简嘉没说话,搂紧了他腰。
许久许久,两人几乎被大学覆盖了,简嘉推了推他“我们要成雪人了,走吧。我跟周琼说好,十点前。”
吃饭时,她抽空给周琼发了信息,说自己十点前会到家。
“去我那里,程程,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写一封空信。”陈清焰跟她商量,简嘉警惕地看他一眼,“我膝盖没好,你是医生你不知道吗”
说完,觉得大大不妥,好像膝盖好了就可以。
“那么深入,体验还不够好”陈清焰脸部红心不跳地接上,做学术报告口吻。
她却立刻脸红“你你,你真下流”
推推搡搡甩开他,自己跑到马路旁打车。
上了车,陈清焰率先报103公寓,简嘉纠正,几个回合后,司机头都不回地说了句
“车上吵架多付二十。”
两人默契地同时说“抱歉”,简嘉掐了下陈清焰手背。
她是有脾气。
二十分钟后,司机把车子开到103公寓。简嘉觉得司机是个势利眼,这个地段,地皮贵离谱。
陈清焰把她拽进电梯。
“你摸了这么久,找死。”他同样说变脸就变脸,眼神狡猾,简嘉哆嗦了下,没办法,手只能伸进他大衣口袋:"我会烧你衣服。"
"随便,你可以对我随心所欲。"陈清焰无所谓地说,"同理,我也应该是。"
理直气壮无耻。
简嘉歪着头,盯了他片刻。
摸到打火机,她打着了,烧陈清焰大衣。
两人这刻都极度放纵起性子,简嘉有些兴奋。她是乖孩子,从来都在正确轨道里,现在,跌跌撞撞被陈清焰带着,要离开轨道。
真烧了起来。
两人在火焰背景里接吻。
他这件衣服报废了。
但陈清焰心里那个空空荡荡洞,被填满了。以往,这里只有呼啸冷风来去自如。
“宝宝,”撞开门后,陈清焰忽然这么低声喊她,简嘉忍不住笑了,她捶他,吻不下去了,“你干嘛呀你又不是我妈妈。”
在家里,简母会喊她“宝宝”“乖宝”,姥姥也是。而那个男人,嘴里只有“简嘉”,有时候,连称呼都没有,用“你”打头。
简嘉眼睛荒芜了一瞬,她自嘲地笑了笑。
陈清焰捕捉到这一瞬,更深地吻她。他抱紧了她,把简嘉带进浴室。
放在光洁洗漱台上。
南城雪下得猖狂。
过了凌晨,陈清焰从地上捡起简嘉衣服,抱着她出来。
简嘉像被顶饱胡萝卜小白兔一样,她火焰滚烫,满世界都颠覆成一片叆叇烟火海。但刚开始,陈清焰分明又是冰锥,这让简嘉想起小时候
外公老家,在冬天,一场大雪后,屋檐下会挂着长长尖尖冰锥。等到出够太阳,会突然断掉,轰然一声响砸大地生痛、错愕。陈清焰在整个过程里就是不停地一截一截断在身体里,封死国境,又重新给她建造城池围墙。
时间太晚,雪没停。夜晚呈现出一种粗粝感,有风不停撞击着窗子。
暖气太足,简嘉又出太多汗,她趴在床上埋在他枕头里,瓮声瓮气“我口渴。”
陈清焰拿星空杯给她接了温水,放上柠檬片和蜂蜜。
简嘉身上穿着他衬衫,除此,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从摩尔曼斯克到回南城今晚,陈清焰骨子里那种黑暗卑劣始终混在浑浊沉重爱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甚至是阴冷地检查着她身体里是不是依然只有他痕迹和标志,又只是,把镌深伤口弥合。
陈清焰用一种本来面目爱着她。
后来,他又把人弄进书房,在那张给她写信书桌上,铺满无印良品信笺。非常亵渎。
派克笔掉到地上。
简嘉怕自己死在这里,她惊恐地看着陈清焰“我要回去”
“我不许。”陈清焰把墨水撞翻,洒一地,溅到他青色血管分明赤脚上。
三点二十二分,他简单清理了下地面,怕碎玻璃渣伤到她。
时间就应该浪费在美好事情上。
简嘉坐在书桌上,两条细白长腿垂下,紧蹙着眉头。
她用两手撑住身体,休息片刻,抽出身后一本书砸向陈清焰,恼火地看着他“你混蛋”
陈清焰像毫无知觉,他没有任何倦怠感。拉过椅子,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他也不说话,把书捡起来静静地在烟雾中凝视简嘉。
彼此安静一会儿。
简嘉刚要下来,陈清焰上前抱住了她,低声说“腿环上来。”
说着,托住她,简嘉不觉按他要求做了,陈清焰就这样抱着她借力桌沿,他扬起手臂找出洗出星空照片。
和一本science杂志。
陈清焰抱着她重新坐在椅子里,简嘉勾住他脖子“你要给我科普什么”
书架上,什么书都有。简嘉非常清楚,陈清焰是个精力无比旺盛、求知欲无比茂盛、记忆力无比兴盛男人。除了医学,物理学和生物学是他最感兴趣领域。当然,他也爱读文学历史作品。否则,信里面怎么显示逼格简嘉腹诽他一阵。
杂志摊在她白嫩腿上,陈清焰给她看照片“不如,我们谈谈宇宙来舒缓下你秘密花园里灼痛感。”
他一脸平静地说。
简嘉气得愣住,陈清焰却已经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我读博士时,和同学一起去了趟哥廷根,学术之都。哥廷根大学附近有处墓地,里面长眠着我们教科书书上耳熟能详科学家,你知道吗他们墓志铭,只是他们生前发现数学或者物理公式,我非常受震撼。程程,我从那个时候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我墓志铭,也是我一项对人类医学有巨大帮助成果。”
他说这话时,傲慢、虔诚、又笃定。他还是那个骄傲又野心勃勃陈清焰。想颠覆规则,不要在旧框架里修修补补。
近两年,他确实在脊柱方面试图开创新型手术模式,紧抓课题不放。
这是他骨子里东西,永不消逝。
简嘉消化了会这些话。
她发现自己现在尤其喜欢吻陈清焰下巴,尤其,希望那里有点胡茬,痒痒。
于是,她低下头,捧起她男人脸,用一种柔情目光将他面孔爱抚一遍。随后,才亲了亲他下巴
“陈医生,你会。”
简嘉不得不承认,她迷恋这样陈清焰。他灵魂里,始终也存在着一种难言积极进取精神。
陈清焰搂在她腰间手,又紧了紧,他翻着杂志上文章,跟她讲起他最着迷“熵”概念
万物速朽,生命以负熵为生。
两人都毫无困意。
房间里只有陈清焰低醇嗓音在清晰流动。
“你会陪着我吗”他突然抬头看她,简嘉眼睛里闪过犹豫,她退缩了。
慌乱中,杂志滑了一下,掉出张照片。
上面,是他博士毕业那年。简嘉好奇地拿在手里看,照片里,陈清焰和现在模样几乎未改,但眉眼间,是更为年轻轮廓。他站在岩石上,眺望波澜壮阔未知大海,在眼睛最深处,隐匿了同样波涛。他喜欢未知东西,未完成永远比完成更有价值。
她呼吸馥郁,一动不动隔着时间海去看二十六岁陈清焰。
“这是你什么时候照片”
“二十六岁。”陈清焰翻过来,指了指后面日期落款,他自己记下。
简嘉默默计算,二十六岁,他很年轻,正在和周涤非爱轰轰烈烈。她眼睛一下黯淡。
空气寂静。
陈清焰一直注视着她每个细微表情,他扳起她脸,凝望她已经泛红眼“我剩下人生,参与进来,程程。我只要你。”
她还是没说话,好半天,简嘉摇了摇头“陈医生,我们先不说这个,我们顺其自然行吗”
陈清焰轻吁口气,他合上杂志,揉了揉她头发“其实,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要答应我。”
他不知道是,有人计划,在冥冥之中,竟然和他出奇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