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榕城,是在下午。两人开车过去, 穆潜带着秦深走到一栋小楼。
这里他已经有将近五年没有回来, 住在这里人也仿佛将他遗忘, 从来没有过一个电话。
穆潜熟门熟路的爬到五楼, 敲门,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的个性, 乔青是一个固执的人, 譬每天的早餐都是规定好吃什么, 吃多少,譬如周六的下午一定要在家看书。
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中年女人隔着外面的一层网眼防盗门看着穆潜, 穆潜没有做声,秦深笑着也不说话。
“进来吧。”女人打开门, 她说话时表情严肃, 鼻翼两侧法令纹颤动。
穆潜和秦深走进去,里面的装修很冷清, 地板上纤尘不染,家具的摆放少, 除了窗台那里的一盆多肉,几乎没有其它有人气的事物。
坐到沙发上,乔青开口:“你今天找我是说什么?如果是为以前的事,”
“我去找过穆义, 他说当年他离开的理由是因为我没有演戏的天赋, 所以之后你才会一直想要让我演戏, 对吗?”
乔青扶在沙发上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点头承认:“如果你说是以前我逼着你演戏的事情,我承认,是的。”
闭闭眼,穆潜又睁开,他和乔青生活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理解她呢,乔青就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到偏执的地步。
她爱穆义,为了穆义她情愿未婚生子,放弃自己的舞蹈前途,后来穆义离开他给她这样一个理由,她就信了,不仅折磨自己,还折磨穆潜。
“今天我来,是想给你一笔抚养费,今后我每年都会给你固定的抚养费,其余的,抱歉我做不到。”穆潜坐在沙发上平静的讲。
乔青沉默了会儿,点头:“不用抚养费,我对你也没负什么责。”
“我会按时打到你的银行卡上,要是换了卡号记得告诉我,你存着也好,不管也行。”穆潜很坚持,他认为这是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就这么几句,穆潜也不准备多留,带上口罩和帽子就牵着秦深准备离开。
两人走到门那里,乔青站起来突然说了句:“钱钱,”
穆潜转头,乔青依然那副严肃的样子,憋出一句:“祝你幸福。”
穆潜点点头,眼睛弯了弯,拉着秦深离开。
“我现在不恨她了,深哥,是不是很奇怪,我的人生许多痛苦经历都来源于她,最后我却没法恨她了。”穆潜牵着手和秦深走在僻静的林荫小道上,这边是老城区,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小路都没人走。
何况穆潜现在也不害怕和秦深在一起被拍到。
“或许是因为我深知她的性格,也可能是我现在过得足够好吧。”穆潜笑起来,对秦深说道:“深哥,走,我现在带你到影剧院。”
穆潜带秦深到影剧院的时候,大门紧闭,门卫室也是一片漆黑。
穆潜轻车熟路的带着秦深转到后面,一条小巷子,只在巷子口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越往里走越黑。
“我小时候常常走这条道,因为练习完大门关了就出不去。”穆潜往前走笑着说。
走了大概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大院子,旁边有块地还种了些月季,有些地方零零碎碎的种了小葱和青菜。
“小时候总以为这是玫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月季。”穆潜指着那些花儿笑,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给秦深分享关于他的过往。
拉着秦深穿过院子,到了后门,果然没上锁,穆潜笑道:“看来还是这样,晚上剧院后门不会锁,因为总有人会在这儿训练到深夜。”
“谁在那里?”一个中年男声问道,不是多严厉的语气。
手电的光照过来,男人看到眼前的两个人呆了一下,喃喃道:“穆潜?”
穆潜记得这个男人,是那时候影剧院的负责人,平时选角色排练,包括影剧院的运营等等事务,都归他管,穆潜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位。
“张叔您在这里啊,难怪影院后门没关。”穆潜笑得眉眼弯弯。
张叔抹了把脸:“是啊,没想到你会回来看,这大半夜的,还真是你的风格,总是摸黑训练。”
“我给你们开灯光。”张叔披着自己的大衣,打着手电筒往里面走。
穆潜拉着秦深的手跟上,这十多年,剧院里面还是有些变化的,椅子变成软的可以放下来类似于电影院的那种,上面的台子也重铺翻新过,穆潜扫过去,看到音响和灯光也换了。
“这边又拨了经费修了一遍,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来这里演戏了,都是做演出,也几乎没人来这里练习,位置偏远不方便。”张叔边走边跟穆潜讲话:“哪像你们小时候,每天晚上练到不知道好晚,我也只好陪着你们折腾哈哈哈。”
张叔拿出钥匙:“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控制室开灯和音响设备,现在控制室都要钥匙才能开。”
顺手把话筒塞给穆潜,张叔就走过去了。
两人静静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秦深握着穆潜手。
不到十分钟后,‘啪’的一声,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整个舞台被映照的像是仙境。
穆潜看着舞台,对着秦深笑笑,一步一步走上台去。
拿起话筒,穆潜有些紧张,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看到秦深坐在下面正中间温柔的看着他,心中突然充斥起勇气。
“嗯,先给大家唱首歌吧。”穆潜说出话,然后轻轻的唱起来。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是一首童歌,秦深在下面听着笑起来。
穆潜刚开始唱还有些紧张磕巴,后来越来越顺,逐渐轻快起来,还搞怪的改了些词。
“不开不开我不开,秦深没回来。”
唱着唱着自己也笑起来。笑够了才继续说话。
“深哥,这是我第一次唱的歌,当时剧院里要排一出森林儿童剧,我妈想我争取里面那个王子的角色,王子要唱这首歌,我就反反复复的练。”
小小的穆潜,在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把错误怪到他身上,他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听母亲的话做些事。母亲让他演王子,他就努力准备,王子要唱小兔子乖乖,他就夜以继日的练习这首曲子。
秦深听着穆潜清润的声音,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看到一个小小的孩童,固执的站在台上练习歌曲。
“后来试镜的时候演唱了这首曲子,结果被导演毙掉了,导演说我唱得太软,不像王子,而且不甜蜜没感情,这首歌招不来门里面的小兔子的。”
穆潜讲到这里笑了起来,其实导演哪里会对一个小孩子多严厉呢,就算拒绝也是温和的。只不过后来他母亲总找关系让他演些角色,惹了人厌烦,他就开始被嘲了。
“深哥,其实我一直不是太有自信的人,或者说是,没有自信,也没什么梦想,”穆潜看着台下面的秦深,笑着道:“小时候我是按照我妈的愿望在活,每天跟着奔波在各个地点,没时间思考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最后也没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来大了,又忙于赚钱养活自己。”
“深哥,我何其有幸,能够遇见你。”穆潜说着深深的鞠了一躬,他想,他积攒了二十多年的运气,全用在了遇见秦深这件事上。
秦深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晰的看见穆潜,他站起身走向舞台。
“穆潜,我不相信爱情,”他边走边说:“小时候或许憧憬过,但我不记得了,但是穆潜,你让我相信,这种情感是真实存在的。”
他踏上阶梯,走近穆潜,他们隐婚三年半,从他开始教戏到现在,一年半,他一步步的了解穆潜,也一点点任由穆潜进入他的心。
走到舞台中央,他看着穆潜,开口是一句台词:“我是一只狐狸。”
穆潜愣了愣,就听到秦深继续说下去:“现在我还不能和你一起玩,我还没有被驯服呢。”
穆潜意识到秦深在演什么了,《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
他笑起来,这本书他很熟,翻过无数遍,有些句子都还有印象,他凭着印象接道:“狐狸你好,我在找一朵玫瑰,‘驯服’是什么意思呢?”
秦深走近,距离穆潜不过一掌的距离,温柔着嗓音低低的道:“驯服就是,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千千万万的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就是彼此世界上的唯一。”
“穆潜,请你···驯服我吧。”
穆潜的眼中闪出泪光,灯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剔透的琉璃,他主动走上前抱住秦深。
秦深的语音响在他的耳边:“钱钱,我的小王子,你要对你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你要对我负责。”
穆潜埋在秦深的肩膀上,笑着道:“深哥,你不是狐狸,你是玫瑰,我想是我被你驯服了。”
秦深低低的笑起来,抚摸着穆潜的头发,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钱钱,我想和你在一起,”秦深低低的道:“想和你数着过春夏秋冬,想看你拍戏,以后我做导演专门拍你,我们在院子里种满玫瑰,闲时我们就远行,从赤道到极地,好不好?”
“好,”穆潜站在那里笑得开心:“好,深哥,好。”
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他任由秦深捧着他的脸给他擦泪,扬起头,颤抖着吻住秦深的唇。
以后,他尽可以想哭就哭,苦涩不用全咽下埋在心里。
晚上到了别墅,还没等进房间,秦深就抱住穆潜。
衣服一层一层的落下。
“先,先洗澡。”穆潜喘息着讲。
一夜的纠缠。
最后一次到巅峰的时候,穆潜咬着秦深的耳垂轻声讲:“深哥,我,我爱你。”
身心满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穆潜睡得熟起不来,起来的时候走路都酸软,秦深直接让人送了饭过来。
吃完饭,秦深就拿着昨天半夜他整理好的行李,准备带穆潜到他买的国外的一个小城堡。
穆潜昨夜疲惫,上了飞机就睡,在路上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到了目的地,扑鼻是浓郁的玫瑰香,车子开进去,就看到一大片的玫瑰。
穆潜惊讶的转头看向秦深。
“很早就确定,准备带你来看玫瑰。”
以前两人住楼上楼下打通时,秦深从二楼下来到穆潜的书房,好几次都看见桌子上摆放着一本《小王子》,他料想穆潜很喜欢。
当时动心时,就想,要带着穆潜到城堡里看玫瑰。
秦深自问不是浪漫的人,但是他希望能给穆潜所拥有的极致。
自然的玫瑰的香气并不是那么浓烈,秦深决定和穆潜在这里住一个月。两人都把自己的工作推了推。
每天两人就是在城堡里看书分析电影,有时会角色扮演互相对对戏,秦深拿了摄像机每天给穆潜拍照。
穆潜也问过秦深还接不接戏拍不拍电影。秦深说想转型做导演,以后看本子接戏。
两人在里面过安静祥和的生活,穆潜有次早上推开窗,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成了童话人物,还是迎来结局的童话人物,最后和自己的伴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秦深正好醒来看着他在笑,问他在笑什么,穆潜摇头不答,秦深就在窗台上和穆潜接吻。
一个月后的一天。
两人在露台上喝着红酒赏夜景。
穆潜喝着突然说道:“深哥,你记得我自己编曲自己弹唱的那首《等夏天》吗?”
秦深正在炭火盆上给穆潜烤鸡肉吃,听到穆潜的话点点头。
“没想到夏天我真的等到了。”穆潜狡黠一笑,轻声哼起来。
“黄叶落霞是易逝的秋天
白雪冰面是漫长的冬天
青绿脆枝是透亮的春天
我等呀等呀等一个夏天
等呀等呀等到你出现在我身前”
轻柔的歌声和着甜味的玫瑰香,一起漂浮,秦深把穆潜抱在另一张桌子上,低头深深的吻住他,唇齿追逐纠缠。
还不够。
还要····
穆潜的电话声突然响起,秦深恋恋不舍的吻了吻穆潜的眼尾。
等着穆潜接电话。
看着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潘轩德’的名字。
穆潜的心脏狂跳,他有一种预感。
电话外放,潘轩德沉稳冷静的声音传来。
“穆潜,恭喜你,入围最佳男演员,两项奖。”
坐在桌上,穆潜笑出来,秦深直接将他揽在怀中。
穆潜小时候回家路上有座很旧很小的道观,记忆里最后一次试镜失败后,他实在找不到心理支撑于是转道,第一次进了那个道观,里面有个老道士正在就着花生米喝酒。
他贸贸然闯进去,眼眶通红,估计下一秒就会流下泪来。
仓皇着问那老道,人生什么时候才能有希望呢。
老道惊讶拉着他,絮絮叨叨让他不要放弃,最后送他一句话,
风雪兼程的磨难过后终会迎来转折。
穆潜拿着一把炸过头的盐拌花生米出了道观,明明什么都没得到,但心情意外的轻松起来。
后来他从秦深口中知道,十一岁他以为的最后一次试镜,坐在他对面试镜的男孩,是即将演第一部戏的秦深,秦深从那时就认识了他。
十年后,他成了秦深的隐婚对象。
兜兜转转,两人不断交叉旋走,终于汇合。
风一程雨一程,他终于迎来最好的转折。
命运总算没有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