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刘卧你这个蛮力, 可要怜香惜玉,差不多就收手啊。”

    衙役呼啸着把两人站立的地方围成一圈,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擂台。

    陆久安就在此时突然出声:“输了扣10分。”

    刘卧闻言, 只是往陆久安的方向偏了偏头, 满不在乎。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陆县令加这么一句话, 不过是多此一举。

    比赛三局两胜, 第一局比力气, 第二局比速度, 第三局直接对招,谁的上身先触地算谁输。

    第一局采用普遍的斗腕,刘卧本就以力气在队伍里著称,两人力量悬殊较大,詹尾珠在他手里没有讨到半分好处, 刘卧轻轻松松获得了胜利。

    詹尾珠输了第一局, 越挫越勇, 兴奋地在原地伸展四肢, 还颇为挑衅地昂起下巴看了刘卧一眼,仿佛她才是胜利的那个人。

    陆久安兴趣盎然,周围的一众衙役被她这个举动激得摩拳擦掌,恨不得把刘卧从场上赶下去, 自己去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实在是, 这个女娃太嚣张了!

    第二局速度比的则是常规赛跑,场地从后院换到了县衙府外,这里是一条笔直的干道, 他们两人要从起跑线出发,一路跑到大榕树下的柱子处, 差不多一百米的样子。

    一百米,这个距离的短跑,既要考验前期肌肉的爆发力,又要考验中期的速度及后期的冲刺,每一步都十分关键。

    现代短跑要分男女比赛,因为女子的生理特点,在体能和腿部跨度上不占优势,短跑其实对詹尾珠来说不是很公平。

    不过赛前就比赛方式征询詹尾珠意见的时候,詹尾珠非常坚定地要求就按照这三种来进行较量。

    “输了不可怕,只有知道自己哪里不足,才有提升的空间。”

    陆久安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这句话居然从一个古人口中说出来,了不得。

    两人站在起跑线前面做准备,只见詹尾珠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突然蹲了下来,左膝贴地,右膝向前。双腿弹动两下后,后支撑腿微微抬起。

    “这是什么姿势?”付文鑫抱着双臂嘀咕,“像阿猫阿狗一样。”

    陆久安闻言勾着嘴角看了他一眼,把付文鑫看得一愣,以为自己说话不文雅惹得县令大人侧目。

    他哪里知道,詹尾珠这个蹲踞式起跑姿势,正是陆久安告诉她的。

    这个起跑姿势因为古怪而遭受到旁人哄笑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蹲踞式起跑,是短跑中的爆发力最强的一个姿势,通过全力蹬地获得的反作用,可以让起跑加速到最大极限。

    为了表达自己对她的赞赏,陆久安这个最大的外挂给詹尾珠开了一个小小的不足为道的便利。

    “砰!”

    起跑指令的锣鼓一敲响,只见詹尾珠后退微微发力,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而出,速度快地只有残影一闪而过。

    众人眼前一花,再看时,詹尾珠已经拉了刘卧两三米的距离。

    “不,不会吧?这詹尾珠真是猫啊?”付文鑫嘴巴张大,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这速度太离谱了!”

    刘卧一个起跑就落后那么多步,他咬紧牙关,面目狰狞,似是不敢相信被一个女人比了下去。

    他当然不会就此甘心,奋力摆动双腿,后起直追。

    然而詹尾珠起跑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她本就以灵敏见长,全力奔跑起来轻盈迅速,犹如草原上一只没有阻挡的麋鹿,无论刘卧如何努力,到最后不过是徒劳无功。

    詹尾珠很快就冲过了柱子的终点线,喘着粗气停下来,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出声:“不过如此。”

    刘卧紧跟着冲过去,他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跑步血液上涌,还是被詹尾珠给气的。

    詹尾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衙役里面终于有人忍不住,把指节捏得啪啪作响:“小娘们太嚣张了,我余老二忍不了了,刘卧,换我来。”

    刘卧梗着脖子:“走开,这才第二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哎哟你还生气了,你被一个娘们战败了还好意思生气?”

    刘卧呼哧呼哧胸口剧烈起伏,虎目圆睁。

    事实上,他本想的是两局结束战斗,根本不会留机会也觉得詹尾珠没能力再进行第三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詹尾珠碾压式的赢得了胜利,只觉得脸上啪啪作响。

    刘卧扯掉外衫,露出的双臂上鼓起一块块肌肉,青筋横布。

    “来,詹尾珠,第三场我不会让着你。”

    詹尾珠很不给力面子地嗤笑道:“说的你上一把让了我一样,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把你打得跪下唱征服。”

    “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詹尾珠勾了勾手指头:“这是陆大人教我的,把你打到跪下唱征服。”

    “胡说,陆大人才不会说这种话。”刘卧试图在人群里寻找陆久安:“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刘卧就算输了,也绝对不会跪你。”

    陆久安闷笑出声,输人不输阵,刘卧还没比试,就开始说输了的话,他手下这群衙役,怎么这么笨,以后要是出去给人收拾了,可丢他的脸。

    文化课程必须提上日程!

    两人你来我往开始见招拆招,刘卧的拳头虎虎生风,詹尾珠也不遑多让,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刘卧根本捉不住,刘卧停下来气急败坏道:“你有本事别躲啊,敢不敢堂堂正正跟我较量。”

    詹尾珠不理会他,抹着鼻子哼道:“师傅告诉我,人的手脚犹如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既然没有定规则,我当然要用自己擅长的来对付你。”

    刘卧暴喝一声,急急看向陆久安:“大人,这詹尾珠耍赖。”

    真是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傻大个啊,陆久安叹息一声,摊了摊双手:“只看输赢,方法不论。”

    刘卧眼皮耷拉下来,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狗子,陆久安指了指脑袋:“韩将军教你们的谋略呢?用起来啊。”

    刘卧眼睛噌地闪闪发光,可惜他没得深传,与常年在外面跑江湖的詹尾珠来比根本不够看,刘卧被詹尾珠左躲右闪,结果可想而知,很快被耗尽了力气。

    詹尾珠蹲下去轻轻一个扫腿,刘卧庞大的身躯站立不稳,砰一声砸地面上,扑起一地的灰尘。

    刘卧满脸屈辱,趴在地面上半天不愿起来。

    陆久安好笑:“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只是扣10点表现分而已。”

    陆久安不说还好,他这样一提,刘卧就感觉胜券在握的鸭子被他不争气给放飞了,不禁悲从中来。

    沐蔺这时候反倒又为刘卧说起话来:“詹尾珠以巧取胜,如果在实际对战中,她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若是跟着你们训练一段时间,这结果就说不定了。”

    詹尾珠在三局两胜的较量中取得胜利,不论她用了什么方法,事实胜于雄辩。特别是第二轮的赛跑,她的爆发力和速度都让人望尘莫及,围观起哄的衙役心服口服。

    陆久安道:“所以说,不要讲什么女子不如男的话了,做好自己的事,你们自身的能力和成就,永远不是通过贬低别人来提升的。”

    赵老三一脸跃跃欲试:“大人,我来跟詹尾珠试试。你不要误会,我就是觉得这种比赛挺有趣的。”

    “比赛有趣?”

    “对……对啊。”

    是人都会有争强好胜的心。

    赵老三的话让陆久安计上心头,是啊,他之前还一直在烦恼怎么鼓励全□□动,那不如办一场冬季运动会吧!

    应平因为温饱问题,百姓常年都在为生计奔波,近几年来的娱乐活动少之又少,几乎绝迹。

    现在正值冬季,百姓没有什么农活比较清闲,举办运动会的话,不仅可以为应平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一抹色彩,还能增加他们的凝聚力。

    他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否管平日里是三好学生还是差生,只要是运动会,所有人都会跑过来为赛场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

    那一天,班里的刺头将是一年中最风光的时候,不仅享受着递茶送水,还有人帮忙捏胳膊捏腿地嘘寒问暖,整个班级前所未有的团结。

    如果得了班级第一,莫大的荣誉感将会使所有人淹没,他们心里只有一道声音:

    我们班第一!

    个人取得的荣耀完全与之无法相提并论。

    到时候再拉一波赞助,把运动会发展成应平的特色娱乐活动。

    这么热闹的场面,总有心思活络的小贩来周围摆摊吧?

    这一来一去,经济不就回暖了吗……

    “大人?”

    陆久安微微回神,环顾一周,见其他人神色期待地看着他,想来也是存了一颗迫切较量的心,于是笑骂道:“你们是想车轮战人家小姑娘吗?既然你们想比赛,那就举办一场运动会,专门让你们来竞技。”

    赵老三眼睛一亮:“也有今日的赛跑、斗腕、擂台战吗?”

    “有。”陆久安道:“不仅有个人赛、还有团体赛,长短跑、接力赛、跳远跳高、拔河,总之挺多的,够你们玩的了。”

    刘卧刚丢了脸,迫切想找回场子,他搓着双手问:“什么时候举办啊?”

    陆久安摸着下巴:“运动会需要一块平整的场地,还要留点观众的席位,近期肯定搞不了,得先修个体育场。”

    陆久安说干就干,他来应平这么久,对周围乃至各个乡里都了如指掌了,很快在舆图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这里离县城不远,周围又没多少村庄,开辟出来,划为操场。”

    陆久安纤长的手指不停,一路在舆图上滑动,又绕着县城画了一个不大的圆。

    陆起疑惑:“大人,你画的这个圆是什么?”

    陆久安道:“环城绿道。”

    既然有了体育场,就不能少了环城绿道,如果未来鼓励百姓运动,那就要给他们提供专门运动的地方。

    跑步是一个简单的有氧运动,所有健康的人都可以尝试,赛道修建起来也方便。

    陆久安灵感如泉水般汩汩涌出,体育场有了,环城绿道也考虑了,那再给衙役们设计一个障碍赛拉练的场地吧。

    毕竟要成为人民子弟兵救援队,就少不了攀爬跳跃。

    赵老三看着陆久安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冷颤。

    陆久安就是这样,如果灵感一来就源源不断,他一连想了几个有趣的可以实施的方案,最后敲定:“先修操场,既然你们想比赛,那就由你们来当劳力吧。”

    可怜的一群衙役,就因为一时兴起,就又被拉去当壮丁了。

    陆久安鼓励他们:“给点力,早点修好,等韩将军的雪拥十二骑回来,还可以拉着他们一起比赛。难道你们不想吗?”

    陆久安好似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知道别人最期盼的东西,他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一招制敌,把这群衙役治得服服帖帖。

    第062章 第 62 章

    要筹办运动会, 比赛中需要的器材必不可少。

    比如赛跑里会用道的计时用具,秒表就别指望了,谢怀凉还在苦心孤诣地研究挂钟。

    陆久安退而求其次, 只好让他弄一种触碰计时的装备, 最后经过谢怀凉冥思苦想,把漏刻和绳索结合改良, 人跑到终点撞倒绳索时, 漏刻就会暂停, 达到记录的目的。

    陆久安一直待在办公室里, 感受不到外面世界的明暗变化,直到陆起轻轻敲响房门:“大人,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好,你先回房吧, 我随后就走。”

    陆久安目光扫了一眼电脑上龟速上涨的能量值, 还差2万就能解锁打印机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如此怀念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 只希望运动会过后,能量值可以满10万吧。

    陆久安叹了一口气,心念意动,办公室顷刻间变成吾乡居。

    陆久安吹灭烛火, 走出书房时, 陆起已经不见了人影,游廊里留着一盏灯笼,幽幽散发着微弱的灯光, 只能照亮方圆一米的地方。

    古代没有电灯、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极其不便利, 陆久安从一开始的极度不适应,已经慢慢习惯了。

    应平的冬季与晋南不一样,晋南铺天盖地的大雪,一眼望出去银装素裹,气温低,还常常冷风呼啸,不过如果全副武装,身体就不会感觉到那么冷。

    而在应平,世界不是单一纯净的白,应平的植物即便是在冬季,也有很多树叶长青的。但是恰恰相反的是,南方的冷,是阴冷,是浸入骨髓的冷。

    就陆久安走的短短这一段路,整个身子就感觉被放入了冰冷的湖水当中过了一遍,鼻尖冻地通红。

    陆久安房间里燃着暖炉,不过他怕一氧化碳中毒,只烧了一会儿,就让人撤出去了。

    陆久安脱下衣服,正准备就寝,陆起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进来:“大人,天寒地冻的,你用热水烫烫脚,我已经吩咐下人往你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

    浴盆里的热水很快在屋里蒸腾起大片雾气。

    “那就泡一泡吧。”

    陆久安刚脱了靴子把脚放进热水里,陆起蹲下身来,凑进浴盆,陆久安一惊,忙把脚从水里提出来:“你干嘛?”

    陆起挽起袖子,理所当然道:“我给公子搓搓脚,秦大夫说,使劲搓一搓,更暖和。”

    “起来。”陆久安拽着陆起的胳膊将他拉到床沿边坐下,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弹:“你是我弟弟,不必自降身份做这些事。”

    陆起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想为大人做这些事,无关身份。”

    陆久安心里柔成一片:“听话,把鞋子脱了,跟我一块儿泡泡。”

    两双男子的脚一同放入浴盆里,热水被挤地溢洒出来,陆起惊呼一声,陆久安看穿他的想法,按住他想抽回的双腿:“没事,洒都洒了。”

    不知怎的,这一幕让他回想起当初治水回来泡热水澡时,韩致来给他送药包,因为热水不够,他邀请将军一起泡澡的场景。

    韩致一走就是月余,虽然知道雪拥十二骑骁勇善战,可是他们毕竟只有区区不到一百人。双拳难敌四手,江预等护卫身手不凡,当初不也是在山匪手里吃了亏,折了两个。

    山匪的底细不明,既不知对方数量多少,又不知对方能力几何,要在这样的情况捉拿他们,岂是易如反掌的事?

    况且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行动,应平地貌险峻,山路错综复杂,说一句易守难攻也不为过,陆久安深怕韩致一个不察,中了山匪的奸计。

    陆久安怔怔出神,脚放在盆里许久不曾搅动一下,陆起问:“大人在忧心韩将军他们吗?”

    陆久安长叹一声:“是啊,以韩致的能力,断不会用那么长时间,我担心中途有什么变故。”

    陆起道:“韩将军战场杀敌,不知道面对过多少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大人,你是关心则乱,陆起相信镇远将军和雪拥十二骑的能力。”

    陆久安也只能这么安抚自己:“但愿吧。”

    昨夜休息地较晚,今天陆久安没起得来,赖在被窝里,只留一头泼墨的青丝胡乱散在帛枕边。

    穿着素净的丫头轻手轻脚端着洗漱用具放在屋内,小厮搬进来两盆烧着红火的热碳,房间里顷刻间变得暖洋洋。

    陆久安在被子里长长伸展一个懒腰,眯着眼睛左右翻滚蠕动。

    陆起火急火燎地从门槛跨进来,差点拌里一个跟头:“大人,快些起来。”

    “怎么了。”陆久安好不容易给自己休个沐,还想着好好睡个懒觉。

    陆起的声音包含惊喜:“好消息大人……”

    陆久安腾地从床上翻身跃起:“韩大哥回来了?”

    陆起摇摇头:“老爷夫人来信了,还带来了一堆不计其数的物资。”

    陆久安身在一个富裕且和睦的家宅,爹娘健在,上头还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妹妹。

    陆爹将外面的生意做得风风火火,陆娘把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在陆爹五十岁大寿的时候,双喜临门,迎来一个幺子。

    自从陆久安出生以后,陆家的生意越做越顺遂,很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他本就是陆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蚌珠儿,这下子,全家人更是对他喜爱异常。

    陆久安的祖母更是处处顺着他,把小孙子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爱。

    陆久安也是争气,不仅自身带着极佳的运势,他从小在诗书方面表现地也极为有天赋。

    直到月宫折桂,被当朝天子点为探花,然后贬到应平。

    陆家两位长辈哭得肝肠寸断,陆久安长这么大,离他们最远的时候就是到晋南科考,现在要去十万八千里远的应平,更不用说那处穷山恶水,瘴毒环生。他们家养尊处优的小幺子怎么受得了?

    不管家中如何不舍,陆久安还是辞别了父母,只带了一干护卫和陆起独自上路了。

    陆久安感情复杂,这是原主从出生就羁绊到一起的亲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段浓厚的爱犊之情,这份亲情是原主的,不是他的。

    从家里一连寄来了四五封,分别是不同的人单独写的,被装在匣子里包裹得小心翼翼。

    每一封信都填了满满几大页,信中家长里短,嘘寒问暖,陆久安看着看着,脑袋里突然响起读书时学到的一篇课文:“儿寒乎?欲食乎?”

    刚才还纠结万分的情绪,在这字里行间的温情中灰飞烟灭。

    陆久安喉咙哽咽,眼泪顺着脸颊一路滴在信笺上,将墨字晕染得模模糊糊,陆久安哭得溃不成军。

    天下父母心,他们的一片爱怜和呵护,随着岁月的流逝没有半分衰减,反而日久弥深。而这份思睹之情,在距离的加持下,愈演愈烈,化作熊熊烈火,将陆久安的整颗心脏烧得滚烫。

    “爹……娘……”陆久安喃喃着,不知道是不是受原身的影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唤出声来。

    户部书吏感情充沛,陆久安的真情流露,让他感触颇深,此刻也眼角湿润,他同情地看了一眼风华正茂的陆久安,不由地想:“他们这位陆县令,这么年轻就一个人背井离乡,先后经历这么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天灾人祸,现在哭得如此伤心,真让人唏嘘,说到底还是个没成家的孩子啊。”

    陆久安泪捷于盈,背脊微微弯曲仿佛不堪重负,陆起眼睛红红的,站在陆久安身侧不断轻抚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陆久安长呼一口气平复心情,神色缓缓恢复成原来惯常的模样,除了满脸的泪痕,和刚才判若两人。

    陆起问道:“大人好点了吗?夫人说了什么啊。”

    陆久安将家书递给他:“我快及冠了,他们上了年岁,身子骨不适合鞍马劳倦,不能亲自为我行加冠礼了。”

    想来一直挂念着他这个只身在外的儿子,数着日子,早早为他备好了满车的礼物行囊,提前庆贺他及冠。

    陆久安打开第一个箱子,是满满当当的家乡小食,每一份都贴心的用便纸包好。

    陆起惊喜道:“是弄子街的杏仁佛手、跑柳巷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坊的冰斩春深……公子,全是你爱吃的。”

    陆起每报一个点心的名字,陆久安脑海里就浮现出儿时偷偷带着小厮走街串巷胡吃海喝的场景,不由轻轻一笑。

    陆久安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分门别类装着茶、佩玉、笔墨纸砚等。

    陆久安停在最后一个箱子前,掀开盖子,三顶冠帽摆放在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冠服之上,映入眼帘。

    “为母不能亲至,抱憾悲切,唯有缝制冠帽,以慰吾心。”

    庭院里,灯火下,餐桌旁、厢房内,一个老妇人不眠不休,左手拿着布料,右手捏着绣花针,将绵绵思念一针一线缝进这三顶冠帽中。

    陆久安手握帽子,眉目一展:“及冠啊,还有十多日,我就成人了。”

    陆久安的生辰与陆爹同一天,陆久安除了给老家回信,还要给他老爹准备生辰之礼。

    回信陆久安捡着有趣的说,昨日遇到什么人?今日做了什么事?总之报喜不报忧。

    倒是给他老爹的礼物让他煞费苦心,应平的当地特产就不用讲了,通通准备一份。

    想着他们这些老人家脊椎通常不太好,又把软垫和人体工学靠垫给塞进行李中。

    九连环、魔方以及谢怀良最近研发的有趣小物件也带上了,就当给他们两老平日里打发时间用。

    陆久安张罗的时候不见多,但到了真正装箱的时候,林林总总加起来,满满十几箱,来时只有两辆车驾,现在回去翻里一倍。八匹骠肥的骏马在马夫的驾驭之下,拖着四车沉重的后缀渐渐远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府里张灯结彩,陆起为陆久安的及冠礼上下忙碌着,片刻不得空闲。

    眼看着陆起又变回了那个唠叨的管家婆,陆久安一个头两个大,他用指尖揉着鼻梁骨:“别折腾了,不是还有那么久吗?这么早做准备,想要昭告全应平吗?”

    陆起指挥着府上的丫头婆子洒水扫地,闻言道:“大人,及冠是一辈子就那么一次的大事,我作为你的贴身书童,现在是你的长随,这布置什么的当然得严加把关,不得出一丝差错。”

    陆久安随手拿起桌上的冰斩春深,这点心名字取的雅致,原料却很简单,不过经过点味手烹制之后,做出来的味道与名字极为贴合,难怪陆久安以前那么喜欢吃。

    陆久安吃了两口,准备让陆起不要那么费心了,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高昂的难掩激动的报喜声:“大人,大人,韩将军和雪拥十二骑剿完山匪回来了!”

    陆久安点心也不吃了,等不及那来报的衙役进门,双腿蹭地迈出去:“在哪儿呢?”

    沐蔺闻讯赶来,追问道:“韩二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衙役头发凌乱,说起话来气喘吁吁,想来是一路飞奔回来,陆久安见旁边有个丫鬟拖着一壶茶水准备放进里屋,抄手拎过来:“喝点水。”

    衙役喝了水,才断断续续说起:“将军和雪拥十二骑已经到应平地界了,他们捉了好多山匪啊,密密麻麻的被缚了手脚跟在后头,怕是整个江州的匪徒都被他们一网打尽了。这下好了,来往江州应平的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陆久安心下稍定,又大为感动,怪不得他们去那么久,原来是因为去地毯式搜罗这群狡猾的匪头了。

    第063章 第 63 章

    与第一次来应平时候的悄无声息不同, 雪拥十二骑在韩致的统帅下,铁骑震耳欲聋地踏入县城。

    韩致裹着满身的风雨和血腥之气,脸上因为长期不打理, 已经胡须丛生。

    他坐在马背上, 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 神情冷肃, 双眼半遮半掩。

    因为刚收兵的缘故, 他目光里还带着些居高临下俯视蝼蚁的戾气和淡漠。

    远远的, 韩致看到县城入口林立着影影绰绰十几道身影,不禁微微扯了扯缰绳,啼霄停下脚步,焦躁地原地踩着四蹄。

    县城入口分明这么多人,他却能准确分辨出谁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眼见韩致的队伍半天不动, 山不来就我, 我便去就山, 陆久安迎着韩致奔过去。

    陆久安一跑, 韩致也动了,带着兵马大军压阵一般浩浩荡荡前行,最后稳稳停在陆久安跟前。

    这群人浑身上下尽是脏污血腥,尤其以韩致更甚, 他在剿匪途中杀爽快了, 直至回程血煞之气收都收不住,陆久安只觉得窒息般的冲天威势如一团浓稠的血雾,朝他扑面而来。

    陆久安半步不退, 直直看入韩致眼底:“可有受伤?”

    韩致摇头:“一点皮外小伤 ,不足挂齿。”

    陆久安伸出手来, 想同这个凯旋的英雄握一下拳,马缰上那只大掌触电般缩回去:“手上还有血污没洗尽。”

    陆久安不甚在意地一笑:“你们在外九死一生的杀敌,完了我还要嫌弃你不成,记住啊韩大哥,你们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陆久安说完,轻轻踮起脚尖,扯着韩致胸前的衣服,居然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从马上扯下来。

    陆久安倾身过去,伸出双臂拥住韩致,握紧的拳头狠狠捶了一下他的后背:“欢迎回来,我们的大英雄。”

    韩致垂眉看着陆久安的后脑勺。

    他之前情难自已犹如烈火焚身,每天在痛苦和酸涩中两相徘徊,以至于不得不抽身而去,觉得只要不看到这个人了,内心就不会受其左右饱受煎熬了

    但其实,在结束当天战斗的每一个露天席地的夜晚,韩致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陆久安的身影,他的脸、他的手、他的微笑、他修长笔直的双腿和璞玉一般的胸膛。

    山丛密林,远波朝霞,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随着战事绞紧,在攻占最棘手的一座山头时,韩致忽然想:“要不把陆久安掳到边关去吧,那样他就可以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来打扰到他们。”

    不过这样匪夷所思的念头只升起一瞬间,就被他掐住苗头。

    久安他胸有沟壑,心中装着天下黎民。

    难道他要为了区区一己私利就折断他的羽翼吗?

    况且他是大周的将军,还有边疆国土需要他守卫。

    那座山上窝藏的山匪皆是穷凶极恶之人,韩致怒气当头,酣畅淋漓地杀了个痛快。

    杀完以后,他心底突然一松,做下决定:

    不过是情爱一事,何需举棋不定,就当作攻陷敌营,只消好好谋划……

    韩致伸出手,打算以同袍之意回敬他一拳头,但其实陆久安此番举动不过是临时兴起,还不待他有所行动,抱着他的胳膊一触即发,不带半分旖旎。

    陆久安看着雪拥十二骑后面人山人海的匪堆:“韩大哥,江州这么多山匪吗?”

    “还好,这些人本性不坏,我们攻上去的时候,他们就缴械投降了,其余的人殊死抵抗,做尽了十恶不赦的事,一一被我斩杀。”

    虽然说扣押回来的这群山匪是自愿招安的,但是总归来讲之前的身份摆在那儿,那不能当作真正的良民来处理。

    最后被陆久安拉去先做苦力劳改,考察期结束之后,方能考虑他们所去所留。

    等韩致和他旗下所率的雪拥兵回到县衙,洗尽一身的疲劳和污秽。陆久安迫不及待拿出一件崭新的衣服:“韩大哥,之前皇上御赐的奖赏下来,我让人用那些料子给你做几件衣服。”

    陆久安一一展开给他看,这些衣服里面有内衬有外衫,冬暖夏凉的服饰一应俱全。

    “看,不仅给你做了,这次来的雪拥十二骑的士兵里也各有一套。”

    韩致凝眉:“他们不用。”

    陆久安责怪的看他一眼:“别啊韩大哥,就当是应平给他们的谢礼,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你们在边疆环境恶劣,风餐露宿的,一套衣服而已。”

    韩致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事,朝门外的杨耕青唤道:”把东西拿进来。”

    杨耕青没吭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过了一会儿,杨耕青捧着一团毛绒绒的白色物什进来。

    韩致将它递给陆久安:“给你打了一件狐狸毛,你让下人做成披袄,冬天围在脖子上暖和些。

    这狐狸毛成色极好,通体雪白没掺一点杂色,他们这群战士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分明都是灰头土脸的,这狐狸毛却半点污垢都没沾,想来保存得非常妥善。

    杨耕青道:“这只狐狸是我们拔营回来的时候偶然在山脚下看到,将军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追了两天给捉住了。为了不损坏皮毛,将军都不曾用弓箭武器,是徒手活捉的。”

    陆久安摸着额头苦笑一声,迟迟没有伸手。

    他好不容易主动送将军一件礼物,结果不曾想又被回赠一件更为贵重的东西,陆久安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久安,收着吧,我拿着也用不着。”

    韩致转过头打量四周悬挂的灯笼,一脸疑惑:“最近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吗?”

    陆久安不好意思:“我不久就要及冠了,陆起大张旗鼓地给我搞庆祝呢?其实我觉得不用如此。”

    韩致一愣,随后认真地看着他,眼底似有漩涡:“及冠意义不一样,隆重正式点好。”

    “我知道,不过到时候是在宗庙里举行及冠礼,县衙府里挂着这些,倒显得铺张浪费了。”

    韩致本来打算剿完匪就回边疆,眼下听说陆久安马上要及冠了,韩致便在应平多逗留几日,等陆久安及冠以后再离开。

    及冠礼还没开始,应平倒迎来另外一件事,就是之前陆久安计划的冬季运动会。

    修操场是应平有史以来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工事了,陆久年选的地址又没多少高大的植物,只需要把草丛灌木除一除,平整一下路面。

    再加上这群衙役心心念念着能和雪拥兵较量一番,干起来特别卖力,短短几天时间就把陆久安想要的操场弄出来了。

    布置围观席也很容易,衙役因地制宜,把平地四周的一圈小山包稍微拾掇一下,就成了现场居高临下的一处看台。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一点是,百姓只能自己带小板凳,不然的话除了席地而坐,就只能靠双腿站一整天。

    操场用石灰撒了一圈白色的警戒线,除了比赛的运动员,其余无关人员不能僭越。

    第一届运动会,会场条件环境确实简陋了点,不过百姓第一次体验,还只是看新奇,想来是不会太多计较的。

    运动会选了一个气候相对事宜的黄道吉日,应平的老百姓早早从告示上得到消息,无论是旧的一批当地人,还是新的一批刚落户的流民,在当天都三五成群的结伴来到会场。

    会场充当工作人员的衙役在维持秩序:“一个个走,不要推攘,不要进白色线条内。”

    谢岁钱几个贵老虽说上了年纪,对这些运动赛事已经提不起兴趣,但总归是陆县令起手举办的,也都差人来占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打算捧捧场。

    等围观的人都落了座,江护卫四下环顾,惊叹道:“大人,来了好多人啊,比商铺竣工验收那天的人还多,恐怕全应平的人都来了吧。”

    陆久安和韩致并坐一排,闻言喜滋滋道:“今年只有应平的人,等到时候经济好起来了,到应平来往的商贩数量增加后,这些趣事经由他们口口相传,往后会越来越热闹。”

    江护卫把红色头带绑在额头上,期盼地看了一眼韩致:“将军真的不上场吗?”

    韩致撩起眼皮,雪拥十二骑的另一位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胆儿真大,咱们将军上去?那不是欺负人吗?那还有的玩?”

    江护卫垂头丧气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该知足了,能和真正的雪拥十二骑比试一场,也不失一桩难忘的经历,谢谢统领答应我们的请求。”

    副将捏着拳头啪啪地松筋骨:“哈哈,左右无事。将军带我们的时候,其实也时常有比武较量,不过那都是真刀实枪的干。陆县令想的这些比赛,听起来还蛮有趣的,山珍海味吃习惯了,偶尔换换清粥小菜也不错。”

    ……

    陆久安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谈话,一阵默然无语,并且深刻怀疑雪拥十二骑刚才那一番话有天然凡尔赛的嫌疑。

    衙役和雪拥十二骑之前的比赛不会在正式赛中出现,只是放在最后以友谊赛的形式进行。

    两者的实力天差万别,如果比赛碾压式的一边倒,看的人爽是爽了点,但是因为没有悬念,赛后也不会让人意犹未尽地津津乐道。

    比赛分别只选择了田径、跳高跳远、拔河、蹴鞠这几项。

    田径里面又细化为100米短跑,200米短跑,1600米长跑,接力赛,100米跨栏。

    参加运动的衙役各五组,他们将穿着红黄蓝绿紫五种不同颜色的服饰上场,方便让人区分。

    沐蔺指着入场口做热身运动的参赛者:“他们要直接上场了吗?”

    陆久安神秘地摇晃手指头:“那当然不,赛场前怎么也得来一场表演,你且细看。”

    陆久安话音刚落,操场内唯一的高台走上来一个少年,他在台前站定后,对着前方轻微鞠了一躬。

    韩致:“这是陆起?他要表演?”

    陆久安笑眯眯道:“非也,陆起做主持人,进行场次播报,他身兼数职,到时候比赛的时候,还要进行实况解说。”

    韩致已经习惯了陆久安嘴里层出不穷的陌生词汇:“为何要解说?”

    陆久安:“有实况解说的话,可以调动气氛,现场更燃。”

    台上的陆起只能听到现场热血沸腾的欢呼声,他按照陆久安写的流程,举起手中喇叭状的竹质箫管,朗声道:“应平第一届冬季运动会正式开始,现在请欣赏赛前动员曲。”

    现场为之一静,只因陆起的话经由他手中那个奇怪的物件,炸雷一般在现场回响,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久安看韩致凝眉,知道他心里好奇,也不等他问,主动为他解惑:“这是简易话筒,谢怀良根据我的要求制造的。”

    韩致由衷地说:“久安府上能人异士不少。”

    陆久安抚掌自得:“毕竟要博采众长嘛。话说回来,韩大哥你走以后,我还招了一人,是个道长。他的研究若是有所进展,应平会因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现在就巴巴地指望他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孟亦台这个琴师终于干回了本职工作, 她抱着她那把寸手不离的琵琶来到高台之上,陆起将话筒摆好正对她的乐器。

    “嘘,咱们专心听。”孟亦台这种级别的演奏, 放在现代都能办个音乐会了。

    孟亦台今天弹奏的曲子, 和之前又不一样,起头就“铛”的一声大力拨动, 随后气势不减一路紧锣密鼓, 整段下来慷慨激昂恢弘磅礴。

    赛前动员曲效果十足, 现场围观群众大声喝彩, 轻易就被挑动得热血沸腾。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有酸儒秀才卖弄文采。

    “荡气回肠啊,再献上一曲吧。”

    副将第一次听,激动地跟着众人一块儿鼓掌:“这位小娘子弹得真好,听得我都想不知天高地厚找将军大战三百回合, 哈哈哈。”

    这位副将应当是雪拥兵里面唯一一个性子跳脱的人, 口无遮拦的话刚一出口, 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果然, 韩致道:“下次你若在我手下坚持不了五十回合,那就罚去喂马吧。”

    副将顿时噤若寒蝉,上次被罚去喂马的凄惨场景还历历在目,哪敢接将军这句话。

    他转着眼珠子为自己找退路:“哈哈, 大人, 这首曲子,加一段号角进去应该挺不错的。”

    陆久安惊喜,好哇, 这人还挺懂音乐嘛,连交响乐都弄出来了:“副将提的建议甚有道理, 以后不如再找点其他艺术家,二胡、古筝、笛子……给他们组建一个交响乐团。”

    他不仅要当孟亦台的伯乐,还要给这些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们知己一线牵,想来他们见面以后,能够惺惺相惜,在音乐领域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孟亦台一曲终了,候在入场门口的衙役依次入场,沐蔺问:“这下要开始了?”

    陆久安依然摇头:“还未。”说到运动会,怎么能少了开幕式呢?

    运动开幕式演变至今,已经从最开始中规中矩的走方阵,到后来花样百出的各类硬核出场。不同院校的开幕式,不同班级代表可谓是上演了十八般武艺,力求变成全校最亮的那颗星。

    只能说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可惜的是,衙役们第一次入场开幕式,就算陆久安强调可以大胆发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码不住那个尺度,最后选择了老把式走方阵。

    走就走吧,方阵走得整齐,也正好给百姓看看咱们应平的子弟兵质一般的突变。

    果然,衙役这种犹如复制粘贴一般抬头挺胸,连挥动手臂和抬腿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的入场,很是震慑了观众。

    连惜字如金的韩致都不由地眉毛一动,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秩序井然,协调一致,放在我旗下,假以时日,可培养成精锐。”

    衙役整齐划一走到操场中央,重重落在地上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踏出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是我们的宗旨,应平的衙役,永远守护这片土地的万家灯火!”

    接近一百个成年男人用浑厚有力的声音,汇成一句话吼出来,如穿云裂石,那场面是非常震撼人心的。

    百姓怔怔愣住了,下一刻热泪盈眶,做着的蹲着的,皆纷纷直立起来,挥舞着双手,以回应衙役宣誓般的诺言。

    雪拥十二骑也愣住了,他们第一次见这种军民齐心的场面,内心波澜起伏,仿佛让这群普普通通的衙役在心里点了一团火。

    怪不得来应平之前,副将问杨统领:“将军待的地方如何?”

    当时杨统领如何作答的?好像目光闪烁,只短短回答了四个字:“百姓昭和。”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陆久安一直朝着这样简简单单又任重道远的目标努力着,应平好像才堪堪满足百姓居住的地方,食物也不是那么美味,衣服也不是那么华美,但是百姓已经团结一致,上下一心了。

    “真正是做了一个悲天悯人,为百姓遮风挡雨的县令。”秦昭感叹道,技之当初坚持留在应平,实在是一个明智之选。

    衙役退场,就开始进入正式的比赛了。

    他们从和詹尾珠比赛当天开始,就念念不忘这一天,比赛的时候,使出了浑身解数,铆足了劲仿佛想要一雪前耻。

    詹尾珠的起跑姿势被衙役应正,确实是比普通的站立式、弯曲式更有爆发力,所以今天的田径比赛,所有人都选择了这样的起跑姿势。

    副将饶有兴趣地抱着双臂称赞:“哇,可以啊,看着有那么点架势。小的们,待会儿友谊赛别给我丢脸啊。”

    裁判吹响竹哨,五组参赛者急射而出,你追我赶,片刻后一一撞倒终点线的红丝带。

    多亏了谢怀凉紧急赶制而出的计时器,他们这一组旗鼓相当,一前一后相差时间很小,肉眼还真不好分出胜负。

    裁判登记读表,很快决出名次。

    参赛者跑的时候,陆起会一边在台上做解说:“红组一马当先冲出去了,蓝组穷追不舍,黄组冲上去了,他超过了第三名、又超过了第二名,漂亮!黄组好像拿到了第一,让我们来看看裁判得出的最终成绩,黄组第一!”

    操场上参赛者全力以赴,台上主持人激情解说,这般双管齐下,现场果然如陆久安所料气氛高涨。

    这样的场景,若是有投票环节,观众的参与度会更高,不过第一次运动会,准备得又比较仓促,只有第二年再把这个环节加进去了。

    如果说田径比赛,跳高跳远这种片刻决出胜负的个人赛就已经很振奋人心了,那么拔河比赛就把现场点燃到了空前沸腾。

    拔河比赛,两方团队要合力使劲,任何一个人的脚步、手腕出现松懈,都会让情势转变。

    这种转变不只一次,而是几番胶着,悬念往往更能拨动人心,部分观众屏气凝神,手指绞动忍不住为其紧张,另一部分则全然相反,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

    终于,在万众期待下,一方势如破竹,另一方兵败如山倒,绳子中间的红色布条越过楚河线,决出了胜负。

    “我们赢了。”刘卧大吼一声。

    他作为拔河队伍里的锚人,站在最后一个位置,要把绳子绕在身上,充当队伍里稳定的作用,和足球比赛的守门员差不多了。

    在几次三番被扯动的过程中没有被对方一鼓作气拉过去,他功不可没。

    刘卧激动锤胸,队伍里的同伴团团围过来,把他合力举起来高高抛向空中。

    观众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居然开始往他们方向投掷手中的丝帕水果,如果手中没有可用之物,他们干脆扯了身边一株杂草,有一样算一样,以表达自己的欢喜和支持。

    陆久安诧异:“这群臭小子,这么早就有粉丝行为啦?”

    韩致勾起嘴角,明明还有几天才弱冠,倒称呼起别人臭小子了。

    他转过头,正好看到陆久安掏出一根头巾咬在嘴里面,伸出胳膊开始挽头发。

    韩致微微倾身:“需要我帮你吗?”

    “嗯嗯。”陆久安咬着头巾说得含糊不清,韩致从他嘴里扯出头巾,烟□□的发带被他咬出一圈湿润的形状。

    陆久安解放了嘴巴,乖乖坐在位置上任韩致动作:“谢了啊韩大哥,头发太长了,自己还真不好盘。”

    他学了那么久,最多只会束个发,再多的发型?不好意思,太复杂了,他笨手笨脚,实在学不会。

    绸缎一般的青丝顺着指缝缓缓滑动,暖玉一样的脖子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韩致垂着眸子,布满枪茧的双手灵活地转动,陆久安都没怎么感觉到头皮被拉扯,贴在后背的身子就退开了:“好了。”

    陆久安只看到韩致舞刀弄枪的一面,哪里知道他居然还会束发挽髻,他再一次由衷地感叹:“说真的韩大哥,你不娶妻太可惜了,谁嫁给你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还会挽髻,你哪一天说你还能描眉画眼我都不会有半分怀疑了。”

    韩致道:“不会。”

    “哎不会也没关系,你已经是个十佳好男人了。”陆久安凑近些,眨巴着双眼悄声八卦:“韩大哥,你为什么不娶妻啊。”

    韩致冷凝凝的目光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久安清咳两声:“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我先走了。”

    “去哪里?”

    陆久安解下外面宽松厚实的长袍,露出他裹在里面的窄袖紧褐,明朗一笑:“下一场蹴鞠,我该上场了。”

    陆久安读书的时候尚且还跟着同学打篮球踢足球,自从工作开始,每□□九晚八,还经常凌晨熬夜加班,作息早乱了。

    后来事业稳步上升,时间相对多一些,又养成了懒惰的性子,再加上也约不上足够的队友,就再也没有踢过球了。

    眼下他要带头做表率,正好过一下球瘾,也不知多年没踢,球技有没有生疏。

    陆久安奔到场上,和队友一一撞肩拥抱:“江护卫,你们可要加油啊,我多年不曾碰球,今天就等着躺赢了。”

    陆起第一个响应,他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不移仿若十拿九稳:“放心吧大人,我跟着江护卫学了很多,我一定带你取得胜利。”

    陆久安上场,欢呼声更加热烈了,观众一激动,又开始投掷水果丝帕。连谢岁钱秦昭这种一把年纪的老骨头,都兴致盎然地解下腰间配饰,随波逐流往场中央丢下去。

    “陆大人,俺看好你,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陆大人威武!”

    刘卧:……

    明明方才还在为他们欢呼庆贺,怎么这会儿又让陆大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百姓翻脸未免也太快了吧。

    “别扔了,我会尽力的,场地被弄脏了的话就不方便运动了。”陆久安制止百姓热情的行为,找来工作人员把场中央的礼物捡走。

    陆久安为了防止拉伤,习惯运动前做几个热身运动,下腰拉腿,掰手抻脚。

    韩致目光在少年身上一寸寸扫过去,从凹下去的腰线,到舒展的长腿。

    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欲,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灰复燃。

    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反反复复……

    韩致按住太阳穴,挫败地闭上双眼。

    场上何止韩致一人被少年的朝气蓬勃吸引,沐蔺固态复萌,端出久经沙场的轻佻姿态:“无端风月啊,那小腰,那长腿,啧啧。”

    韩致撩起眼皮,是啊,少年人意气风发,奔跑时矫健的身影,进球时洋溢的笑脸,不知会牵动在场多少人的心。

    陆久安从一开始的磕磕碰碰到后面逐步的得心应手,越踢越顺畅。

    ……

    “哗!”

    “陆大人赢了!”

    “我就知道,陆大人乃昆山片玉,没有什么他不能办到的。”

    陆久安激动地把头巾一把扯下来,揉成一团往观众席丢去,一个秀才眼疾手快抢到了,招摇地挥舞头巾,引以为豪。

    在秀才眼里,这都是晋南风流雅士会有的潇洒举措。

    陆久安与队友相互击掌。

    “辛苦了!”

    运动会举行到现在,基本上算是结束了,百姓回味无穷,搬着小板凳离开的时候,还在沸沸扬扬讨论个不停。

    结果听说还有衙役和雪拥兵的友谊赛,又兴冲冲地去而复返。

    副将把脖子掰得啪啪作响:“终于该劳资上场了,看得我手痒痒。”

    杨耕青性子沉稳,但到底是男人,很难抵抗汗水和比赛的诱惑,他征询地看向自家将军。

    韩致面无表情:“去吧,输了令牌摘下。”

    衙役稍作休息,他们连续运动了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念念不忘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比之刚才还要精神。

    雪拥兵不眠不休地在山上剿匪一个多月,状态也不比衙役好到哪儿去,双方半斤八两。

    衙役和雪拥兵皆在韩致手下受过训,不过雪拥兵到底以精锐之军享誉大周,在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比赛。

    果然是碾压式的直接通关,无论衙役如何转换策略,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仿佛所有的努力和计谋都是摆设。

    全体衙役僵直四肢仰面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太累了。

    酣畅淋漓地对战一场。

    太爽了。

    衙役满足得哈哈大笑。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还妄想赢过韩大哥的雪拥兵呢,是不是发给他们的枕头太矮了。”陆久安笑骂,语气里带着纵容,“不过人有梦想是好事,万一实现了呢?”

    韩致沉默不语,似乎连陆久安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到,目视脚尖怔怔出神。

    第065章 第 65 章

    晨光熹微, 万籁俱寂。

    应平县衙府内窸窸窣窣一派忙碌之色。

    “还没烧好吗?”陆起往返灶房催了几道。

    今天他家公子及冠,可不能误了良辰吉日。

    “来了,来了。”

    小厮们合力担着三桶热水急急忙忙赶来, 丫鬟捧着黑色的缁布采衣紧随其后。

    “给我吧, 你们先下去,我唤你们的时候再进来。”陆起伸手接过衣服, 脚步一转, 绕开山水屏风走入内室。

    屋外寒风冷气呼啸而过, 屋内一片温暖如春, 一桶桶热水倒入浴桶内,蒸汽弥漫。

    一切准备妥当,陆起轻手轻脚走到陆久安身旁,只见他披着一件白色绒毛领子墨绿布料的狐裘靠在软塌上,手撑着额头争分夺秒地补回笼觉。

    “公子, 沐浴了。”

    陆久安手一滑动, 差点栽倒在地。

    按照大周及冠礼法典制, 受冠着需要焚香沐浴, 除污去秽。

    陆久安着采衣黑色子淄衣,饰以朱红锦边,再穿上采履,前往县衙祠庙。

    祠庙庄严典雅, 内立着先儒雕像、雕像前供奉灰炉、神龛等祭祀之物。

    早有礼部书吏肃穆而立, 他将作为今天的赞冠,协助主持今天的及冠礼。

    木质轮椅在地面上咕噜咕噜滚动,陆久安对着秦昭长拜一礼:“秦公, 有劳了。”

    秦昭头戴高冠,冰凉的右手微微托扶他:“能为陆县令加冠, 老夫三生有幸。”

    陆久安挺不好意思的。

    大周及冠礼的仪式一般由父母或宗族长辈为其举行,很少假以他手。

    若非他远客他乡,父母皆不在身旁,他实在是不愿意麻烦这位行动不便的大夫。

    偌大一个应平,试问有谁敢自荐为陆县令加冠,除了秦昭,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大宾主持冠礼。

    秦昭老爷子德高望重,又在宫里当过御医,论身份,论阅历,论德性,都是大宾的不二人选。

    礼部按照流程宣读祝辞,陆起为陆久安换上陆母早早准备的直裾深衣。

    秦昭先加缁布冠:“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陆久安拜,陆起脱去他深衣,摘下淄布冠,换上澜服。

    二加皮弁官:“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陆久安再拜,陆起除去他鹿皮帽和澜服,换上公服。

    最后加爵弁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陆起从有司托盘里转起一樽醴酒递给他,他担心陆久安醉了,想偷偷洒点到袖子里,又怕坏了规矩。

    “大人,你慢点喝。”

    秦昭会心一笑:“醴酒清冽不伤人,放心吧。”

    陆起被戳穿心思,不好意思地侧过脑袋。

    陆久安端在手里伸出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果然味道淡薄,便仰着头一饮而尽。

    本来按照仪式流程,加冠后还要换上礼服礼帽拜见宗亲士大夫的习俗,礼部托着章程来询问陆久安的时候,他大刀阔斧砍掉了:“我又不在家举办,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

    至此,及冠礼就成了。

    即便是这样,陆久安端着姿势走完一圈礼制,轮番换衣服,感觉比熬夜一天还要累。

    秦昭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难得戏谑道:“陆小县令今日及冠成人,即可婚娶了,怎得还愁眉不展?”

    陆久安垂下肩膀,摇头叹息:“久安先立业,后成家,不急。”

    陆久安迫不及待回到府上,脱下深蓝色冠服,裹上狐裘。

    他冻得瑟瑟发抖,缩起脖子,一张脸陷在长长的狐毛里。

    韩致把汤婆子递给他,陆久安喟叹一声:”终于结束了。”

    韩致道:“我当初及冠的时候,忙了一整天。””那没得比,你是将军,冠了侯的,我的跟你放一起,就是小巫见大巫。”陆久安说到此处,突然前不着村后不及店地来来一句:“说起来,大周及冠居然不取字。”

    “什么字?”

    “表字。和名差不多。”

    韩致不耻下问:“即有了名,为何还要取字?”

    陆久安心虚地打了个喷嚏,当然不可能说这是他们那个世界从周代沿袭下来的习俗。

    只能含糊其辞:“其实我也是在书上看到的,有个地方及冠礼完毕,要在名上另取一表字,算是一种美称吧,关系亲密的人可以以字相呼。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么说,也是图一乐。”

    陆久安怕他再问出什么,恐自己说漏了嘴,主动转移话题,滔滔不绝跟他抱怨起今日站了多久腰有多酸背有多痛,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朵不堪其负的娇花。

    陆久安话题转得生硬,韩致哪里看不出来,只欲言又止,陆久安道:“韩大哥有话直说。”

    韩致低沉的声音风轻云淡说出自己的计划:“跟你说一下,明日我就回边疆了。”

    陆久安咻地愣住,止住话头,仿若没反应过来,喃喃重复一遍:“就回边疆了啊?”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啊。

    陆久安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双眼变得焉巴巴,有气无力地安慰自己:“将军来应平大半年了,边疆的战士都离不开你,哪有无帅之兵的说法,确实应该回去了。”

    韩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慢慢地,每个字仿若在舌尖滚了一圈:“久安舍不得我吗?”

    当然舍不得啊,是个人一起待那么久,早就处出感情了:“是啊,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韩致沉默良久,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久安之前在祠庙回答秦昭的话,是真的吗?你未立业之前,不会娶妻生子吗?”

    “是啊,女人乡英雄冢,若是现在就谈情说爱,只怕再也沉不下心了。”开玩笑,谈恋爱哪有搞事业香。

    韩致又问:“怎么样才算立业?”

    陆久安偏着脑袋想了想,说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回答:“应平五谷丰登,百姓手里有余粮吧。”

    “来得及。”

    “啊?”来得及什么?韩致这话实在是无厘头,陆久安听得云里雾里,韩致却闭口不谈了。

    韩致说走就走,幸好陆久安早有准备,提前备好了满车架的物资储备,陆久安一路相送,到了一处古道长亭,韩致勒停战马:“就到此处吧。”

    陆久安离别愁绪上涌:“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了。”

    怪不得古代那么多永别诗,在交通不便的时代,有些人分开的时候还是轻衣快马的少年郎,再见面时,说不定已经白发垂项。

    付文鑫眼泪汪汪,哭得好不凄惨:“将军,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呜呜呜。”

    陆久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这一下子给冲散了。

    韩致没有这些多愁善感,他从马背上俯下身来,逼近陆久安,目光自上而下看着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量问:“久安,望你记住昨日的话,等我下次来应平……”

    下次来应平如何?陆久安把耳朵都快贴到韩致嘴边了,他却越说越小声,未尽的话如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

    悄悄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啊。陆久安好奇地由如被猫爪子挠一样,偏偏韩致抽身而去。

    “啊,韩大哥。”陆久安突然想起什么,高声喊道:“沐蔺还没来道别,你不等等他吗?”

    韩致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陆久安想象中的执手挽留,挥泪告别通通没有,男人之间的分别没有缠缠绵绵,前一刻韩将军还在眼前,现在就只剩枯草碧连天。

    韩将军这次真的走了,陆久安惆怅万分。

    不仅仅因为突然失去韩致这跟粗.壮又好用的金大腿,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将韩致引为知己好友。

    陆起见陆久安失魂落魄,不由劝道:“将军走远了,天寒地冻,大人,咱们也回吧。”

    雪拥兵战蹄飞快,行至应平地界,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韩致突然急勒缰绳,蹄霄长嘶一声,在地上拖出一段杂乱的脚印。

    蹄霄作头马,它一停,后面的战马纷纷嘶鸣着停下脚步。

    杨耕青不明就里:“将军……”

    他还未问完,鼻尖突然闻到一阵酒香,他暗恼自己如此不警惕,居然还要等将军停下来才发现,登时长枪掷出,高喝道:“谁,出来?”

    沐霖扬手接住,被带的脚步虚浮退后两步:“杨统领还是这般粗鲁。”

    他将枪拿在手里颠了颠,朝杨耕青回掷而去,随后站立不稳,顺着树桩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韩致打马上前,用枪挑起他酒葫芦,远远丢在地上,酒葫芦没封盖,透明的酒水汩汩流出来,沐霖懊恼大叫:“哎,我的酒,韩二你做什么?”

    韩致充耳不闻,冷声道:“你候在此有何事?”

    沐霖撇了撇嘴巴:“我作为你多年至交,你要走了,我送你一程总没什么问题吧?”

    韩致讥笑:“当初我从晋南第一次出发上战场,我记得你来送我,将御赐的战马踢折了腿,害得我不得不临时换马。”

    沐霖摸着鼻子讪讪,那次是他不小心,亏地韩致记仇那么多年,他嘴硬道:“我此番来送你是好心。”

    韩致好整以暇:“那你说说,你是什么好心?”

    说到这个,沐霖就不心虚了,他甚至毫不留情地嘲笑韩致:“一开始看到你为陆久安治毒,我以为你二人两情相悦,已经互通情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一厢情愿。”

    韩致对陆久安情根深种,明里暗里的一举一动,似乎已经司马昭之心,只要经历过风花雪月的人,都能轻易看出来。

    况且沐霖长年累月地在风月场所混迹,韩致当然瞒不过他。

    可惜只有陆久安,一根直肠通到底,愣是看不出韩致一双眼里情意绵绵的深情。

    韩致不为所动,仿佛沐霖一番话在他心里不起波澜。

    沐霖连珠带炮说个不停:“韩二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看你那副不停压抑自己,作茧自缚的模样,都快笑死了。”

    沐霖说到此处,果然乐得抚掌大笑。

    韩致面沉如水:“笑够了没有?”

    沐霖好不容易止住笑,问道:“我此番来只是问你,你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

    韩致不语,沐蔺好像知道他沉默下的答案:“说你榆木圪垯果然没错,你不表明心意,陆久安如何得知?怎么,想着温水煮青蛙,让他自己感受出来?别做梦了,就陆久安那种不解风情的人,你无论多深情,只要不说,他能把你当一辈子的兄弟。”

    韩致垂眉不语,缓缓打了个响指,蹄霄闻声而动,转眼奔至他眼前,韩致翻身上马:“你来如果只是为来专程说这些,那就回吧,我走了。”

    沐霖恒恨铁不成钢:“我在这儿给你出主意,口水都说干了,你当耳旁风呢?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么一走,到时候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妻妾成群了。”

    韩致坐在马背上的身影顿了顿:“不会的,久安说他立业之后再成家。”

    所以他才改变计划,打算先回边疆,等把雪拥兵和边防安排下来,能留出足够的时间,像蟒蛇缠住猎物,一口一口慢慢将其吞掉。

    沐霖摇了摇头,火上浇油:“啧啧,真有傻子信这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我先前在你耳边念叨的孟亦台和陆久安登对这话不作假,还有秦技之在一旁虎视眈眈。你要是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到时候被人捷足先登,可别来找我借酒浇愁。”

    “你就问问你自己,你能忍受他日陆久安和别人喜结连理?能忍受陆久安和别人同塌共眠肌肤相亲?”

    韩致绷直嘴角,脖颈上青筋暴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沐霖。

    “到时候陆小县令抱着娇妻,牵着稚儿,再没你什么事咯。”

    韩致眼眸黑沉如墨,一言不发。

    突然调转马头,加鞭疾驰,几个呼吸间,就没了踪影。

    副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这是去哪呢?”

    沐霖砸吧砸吧嘴,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个酒葫芦。

    “去……楼台了吧。”

    第066章 第 66 章

    陆久安坐在书房里神游太空, 拿着钢笔举了半天,笔尖墨汁都干了,也没写下半个字。

    庭院外突然响起惊喜的呼唤, 在一片纷纷扰扰的嘈杂声中, 陆久安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他看着书房门口逆光站着的人影,不可置信地搓了搓眼睛:“韩大哥, 你不是走了吗?”

    韩致反手关上书房门, 书房里光线陡然暗下来, 陆久安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容, 以及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眼。

    韩致一步一步慢慢向他逼近,那双眼睛平静的湖面下,开始暗流涌动。

    陆久安不知何为,吞了吞口水,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恐惧。

    书房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被韩致关上了, 这个狭小的空间, 静得让人窒息。

    “呃”陆久安疯狂转动脑袋瓜子, 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掩饰自己的不安:“韩大哥,你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韩致紧闭嘴角,没有回答的意思。

    陆久安被他逼得一退再退,最后无路可走, 后背贴在柱子上, 终于怕了,伸手推他:“你你干嘛。”

    韩致埋首静静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浪潮排山倒海, 他的目光从陆久安的眼睛慢慢滑落到饱满的唇上,陆久安生出不好的预感, 本能地挣扎,下一刻,想要开口说的话被尽数吞吃入腹。

    韩致的嘴唇重重压在他唇上,撵转反复。

    陆久安脑袋哄地一声闷想,被炸得失去了所有反应。

    韩致左手环紧他的腰,右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刁着猎物极尽厮磨,吮.吸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蚕食殆尽。

    陆久安嘴唇被他不小心磕破了皮,轻轻痛嘶一声,回过神来。顿时像一个被烧得滚烫的热水壶,不仅面颊耳朵通红,还吱吱往外冒着热气。

    “唔唔唔”

    陆久安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像一条掉到岸上缺水的鲤鱼上下扑腾,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力:“喂,你别太过分,唔”

    韩致差点没按住他,眼神一暗,再次吻上来。

    韩致紧紧贴近,用自身的力量压住他。陆久安被这铁板一样的身子差点没压得断了气,再也不敢乱动。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韩致心下满意,炙热霸道的亲吻也逐渐变得温柔。

    韩致耐心地一口一口舔.舐着,陆久安被他细碎的吻给亲得晕头转向,慢慢得了趣,稀里糊涂地闭上眼睛享受其中的滋味。

    只是这吻没完没了的,韩致一亲就亲上了瘾,陆久安渐渐喘不过气来,伸手推开他:“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

    韩致眼里带着缱绻的微笑,火热的手掌摸到陆久安后颈,轻轻地摩擦着那处柔嫩的皮肤。

    陆久安双眼狠狠一瞪:“你这个狼子野心唔。”

    可怜陆久安话没说完两句,就又被吻了。

    陆久安拿他没辙,打又打不过,骂也没机会骂,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韩致这次的亲吻不同前两次,从容不迫地压着他,像一只挨着大树的啄木鸟一样,在嘴巴上东啄一下,西点一下,偶尔还会伸出牙齿轻轻撕扯,温存到不行。

    陆久安揪着韩致的头发将他扯开:“你是狗吗?咬到我伤口了。”

    韩致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慢慢贴上来。

    窗外冬日冷潺潺,屋内风光无限旖.旎。

    韩致如一只饥渴的恶狼,抱着他足足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

    陆久安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顺着额角垂了几缕,一贯狡黠温吞的双眼也变得狼狈不堪。

    “久安,等我下次回应平。”韩将军的声音轻飘飘的,如浮在天际的白云,“回应平,瓦姬花,想给你看。”

    炭盆里火星子偶尔噼啪弹射,书房内除了陆久安,再也没有他人。

    除了空气里弥漫的那人身上冷锋铁血的独特味道,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陆久安手里又拿起那只钢笔,只是这次他愈加神思不属,不仅一个字也写不出,最后干脆把钢笔往桌子上重重一搁,把白纸揉成一团,泄愤似的大力丢到地上。

    “这韩致是不是有病啊!”大老远的去而复返,就是抱着他乱啃一通?

    走了就走了吧,偏偏走之前,还要做出这一番举动,不是无端令他烦恼吗?

    怪不得昨日莫名其妙问他一些婚嫁的事情,感情搁这儿等着他呢?

    陆久安懊恼地猛锤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可恶啊。”

    偏偏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凶猛的、缱绻的吻。

    陆久安捂住双眼,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韩致这一番生猛的操作,分明就是喜欢他,不是兄弟之间的友情,而是恋人之间的爱情。

    这样一想,其实韩致喜欢他这个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他平时看自己的眼神,对自己的关怀,还有偶尔露出的隐忍克制,抽丝剥茧,都指向同一个真相。

    那么他自己呢?

    陆久安一直觉得自己身正笔直,现代交了几个小女朋友,要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早就结婚生子了。

    就连做春·梦,梦里的对象都是肤白貌美的漂亮妹妹。

    他怎么可能会是gay呢?

    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击碎了陆久安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念。

    他居然很享受韩致吻他的感觉。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陆久安崩溃地想,欲哭无泪。

    沐霖滴滴答答溜进书房,一双眼睛凑近了戏谑打量,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哟,真可怜,嘴巴都亲肿了,韩二这么猛啊?”

    吓得陆久安当即抬起双手掩耳盗铃捂住嘴,脸上飘过一抹可疑的红晕。

    “滚出去。”陆久安恼羞成怒。

    沐霖看着他,就像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丝毫不理会他努力鼓起来的凶狠模样:“你说韩二不开窍吧,他能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你说他不开窍吧,我只让他表明心意,他倒好,直接亲上了。”

    陆久安彻底爆发了。他奶奶的,居然是沐霖作出来的妖,害他独自一个人在这儿纠结万分,思绪难宁。

    沐霖被暴怒的陆久安轰出房门,门扇在他眼前大力合上,完了陆久安还嫌不够解气,放下狠话:“以后不准来我书房了。”

    陆久安气愤难当得来到办公室,对着玻璃左右查看自己的嘴巴,果然像沐霖说的一样,嘴巴不仅被亲的红.肿不.堪,下唇还破了个口子,任谁看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久安咬牙切齿:“狗东西。”

    陆久安喝了几口凉茶,余怒难消,又忍不住去想与韩致相识以来的种种。

    想着想着,却发现,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为他着想的画面。

    说起来,其实……韩将军哪样都好,貌似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陆久安嘴巴没消肿之前,不敢出去见人,找了个借口,一日三餐都在书房里解决,连秦技之来拜访都拒之门外了。

    秦技之站在门口,锲而不舍地拍打房门:“久安,听陆起说你身体不舒服,让我给你看看。”

    陆久安后悔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被秦技之抓了个正着,正想着以什么理由来拒绝他,不远处突然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这声音……

    这动静……

    陆久安心里咯噔一声,坏了,不会是封敬道长歪打正着,把火药这个杀器给研究出来了吧。

    陆久安再也顾不上心里的别扭和被人发现的尴尬,立刻拉开房门冲了出去,眼见一道身影扑面而来,他来不及躲避,和准备强行破门而入的秦技之撞成一团。

    “久安,危险快走。”

    “嘶。”陆久安鼻子正好磕在他胸前那块硬玉上,撞得眼冒金星。

    鼻子里两行热乎乎液.体流下来,陆久安伸手一摸,红的。

    鲜红的鼻血从陆久安指缝里渗透出来,秦技之弄巧成拙,懊恼不已:“都是我的错,我看一看。”

    “没事,就是毛细血管破了而已,过一会儿就好了。”陆久安捏着鼻翼下面的地方瓮声瓮气道。

    秦技之用冷水浸湿手帕,小心翼翼地敷在他鼻子处,洁净的白布瞬间染红了。

    还好伤势不严重,过了几分钟鲜血就止住了。

    秦技之捏着他的下巴不放心地查看:“好了,最近注意不要再碰到了。”

    他话音刚落,目光停在两片饱受欺凌的唇瓣上,咻地愣住了。

    那两片原本形状姣好的唇瓣此刻充血肿胀,一看就是被人狠狠研磨过的。

    捏着他下巴的手忍不住使力。

    陆久安挣脱出来,皱眉不悦道:“只是出鼻血而已,用不着小题大作,我过去看看。”

    动静这么大,不知道有没有人员伤亡。

    秦技之茫然无错地大睁着双眼站在原地。

    陆久安之于他,就如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一簇微光,在他最失落最压抑的时候,破开重重迷雾,将他自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把陆久安当成于溺水之中拯救他的信仰,目光忍不住追随他。

    秦技之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抱着的是感激之情,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不过,好像太迟了。

    不远处火光冲天,下人慌慌张张互相奔走相告:“走水了,快去灭火。”

    陆久安才想起来,他当初答应给封敬修道馆,所以把他的研究场地设在了人烟稀少的郊外。

    那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陆久安随手拦住一个婆子:“哪里着火了?”

    老婆子惊魂未定,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答:“灶房。”

    灶房,明火之地,确实很容易出事。

    第067章 第 67 章

    大火肆掠, 火舌无情地卷着木质房梁,一个裹着白色头巾的男人灰头土脸地从燃着巨火的院子里跑出来,被呛得唔着喉咙咳嗽个不停。

    院子里嘈杂纷纷, 除了木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还有衙役里里外外提着桶浇火,不断催促的大吼。

    冬季天干物燥, 一点火星子落在干草上, 就可以成燎原之势, 更不用说厨房重地。

    好在气温低, 衙役源源不断提来一桶桶冰水泼进去,火焰渐渐式微,最后慢慢熄灭。

    灶房已经变成残垣断壁,木质的横梁和门窗烧得黑乎乎的,变成了一块块焦炭。

    三四个衙役冲进废墟里, 抬出一巨漆黑的混着斑驳血迹的尸体。

    一个躲在人堆后面, 生得五官稚嫩的丫鬟拉长脖子看了看, 脸色一变:“呀!”

    只见那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 放平在地上时已经不成人样,丫鬟惨白着脸后退几步,瘫软着跪倒在地,捂着吐了出来。

    陆久安面色难看, 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好好的灶房, 要只是燃起来还说得过去,怎么说炸就炸?

    周围一众人面面相觑,来救火的衙役用污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我们听到声响赶来的, 尚且不知什么原因。”

    “灶房里一般有哪些人?”

    “膳夫,还有个烧火小厮。”

    陆久安皱眉, 那对不上啊,只有一具尸体。衙役心思敏慧,返回废墟里重新翻找,灶房就这么大,就算是烧得只剩骨架了,那也该找出来了,偏偏衙役把焦土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空手而归。

    陆久安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找到,就表明另一人还有生机。

    就在这时,赵老□□扣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陆久安跟前,将他一脚踹到在地:“大人,此人形迹可疑,恐怕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冤枉啊陆大人。”小厮匍匐在地。

    赵老三不信,“那你说,为何偷偷摸摸躲在门口处张望?”

    小厮看了一眼尸体的方向,浑身抖如筛子,不等陆久安细问,断断续续地回忆:“大人,小人真没有做过害人的事,小人李狗子,膳夫来传话,说他今日要做一些点心,让我给他送一袋面粉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膳夫,他说他肚子不舒服,要如厕,让我给拿进去,我给他啊放灶台上就走了,谁曾想出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小厮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已经吓傻了。

    “这么说,膳夫不在,那这地上的尸体是烧火小厮了?”

    小厮牙齿上下嗑动,说不出话来,不断点头。

    为了应证小厮话里的事实,陆久安让人先去寻膳夫,最后衙役在茅坑边找到拉得虚脱无力,双眼泛青的膳夫。

    膳夫得知噩耗,抱着尸体哭地伤心欲绝,烧火小厮自来到县衙府,就一直和膳夫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他们两人早已不只搭档的感情,此番一人生死,膳夫即有一种世事难料的荒谬感,又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寂寥来。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只是烧个火而已……之前还说未来跟着我一块儿学做菜。”

    而陆久安已经从他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火灾的原因。

    面粉、明火、封闭空间……

    粉尘爆炸!

    陆久安大概能猜到这起突然的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了。

    天寒地冻,寒风呼啸,封闭的狭窄空间内,烧火小厮不断往灶门里递着柴火,这个时候,小厮送来面粉放在灶台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布袋子破了,也有可能烧火小厮见膳夫迟迟没来,就想帮他把面粉处理好。结果面粉撒在空中,碰到热源,引发了爆炸及后续的火灾。

    烧火小厮当年是以生死契前进县衙为奴,即寻不到父母,也无姐弟亲人,除了将他就地埋葬,找不到别的工伤补偿了。

    古代建筑材料都以木料为主,一旦发生火灾,若扑救不及时,将造成难以承受的可怕后果。

    年关将至,陆久安担心再发生类似的事故,接连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火灾的预防,

    不仅增加了3个打更人,还把防火防灾的手册下发到每一个乡,让里正集体告知,务必提高百姓的防火意识。

    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知道县衙府里走水了。烧死了一个小厮,若不是县衙里人手充足,恐怕大火连绵,能把整个县衙府烧毁殆尽。

    百姓战战兢兢,烧柴用火的时候小心了不少。

    秦技之从发生火灾的那天开始,很少来县衙府了。

    不知道是不是韩致的亲吻给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陆久安现在犹如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要往基情身上想一想。

    在和秦技之少有的几次碰面上,陆久安敏锐地察觉到他态度忽冷忽热的转变,有时候秦技之会怔怔地看着他出神,让陆久安不得不怀疑秦技之对他也有着特殊的感情,搞得他都不敢出现在秦技之面前了。

    陆久安为了躲秦技之,特意选在他来府上的时间,外出查看当初招进来的几个特殊人才的研究成果。

    播种的季节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因此目前农民申志目前能做的唯二工作就是挑选粮种,将陆久安拨下来的九分地通过沤肥来改善土壤。

    账房先生朱毫则在九九乘法表和算术上突飞猛进,他本就对算术兴趣浓厚,背诵乘法表时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把乘法表背得滚瓜烂熟。

    陆久安考校他的时候,朱毫成竹在胸,对答如流。

    “朱账房仿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别人要花两个月才能掌握的东西,你就花了不到半个月。”陆久安真心实意的赞叹。

    朱毫也打心底里感谢陆久安:“多亏了陆县令,还是你传授的那套法子好,我自从学会了加减乘除后,做起帐来犹如神助。”

    “还是那句话,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这样才有利于应平的发展,我也不是白白教导你,我们是互惠互利。”

    陆久安说的互惠互利,自然是指让朱毫从学生的身份转变为老师,教导出一批财务人员。

    朱毫是个精明的人,如果陆久安的会计班组成立,到时候作为老师的他,定然可以和衙役原先的账房平起平坐,是以当即表诚心:“大人放心,朱某定当尽心尽力,倾囊相授。”

    朱毫要教导的这批会计学生,都是在县衙干过一段时间,有一定的基础,陆久安道:“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出来,本官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

    这两人都不太让陆久安费心,他们是有明确的目标,只要按照那个大方向进行,早晚能得到陆久安的结果。

    但是封敬不一样,他是摸着石头过河,前方虚无缥缈,也不知道摸索到后面,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或许竹篮打水一场空。

    封敬的工作室在郊外的一处别院里。这里原先是一座废弃的破烂瓦房,陆久安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加修改,又买了几座道家石像,摆上奉坛香炉,一个简简单单的道馆就成了。

    道馆里冷冷清清,也就他孤家寡人一个,陆久安到的时候,道馆里飘出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气味,像各种乱七八糟的臭物混合在了一起。

    陆起被熏得差点背过气:“封道长,你不是炼丹吗?我怎么感觉你在制毒?”

    “怎么了?”封敬一张娃娃脸满脸无辜。

    陆起捂着鼻子:“你不觉得你这儿很臭吗?”

    “哪里?”封敬耸动鼻子到处嗅嗅,他在道馆里待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不对。

    封敬的工作台到处都是瓶瓶罐罐,有些瓶子没有瓶盖,里面的东西洒在台子上,陆久安敛起黄色的粉末闻了闻,有点像硫磺的味道。

    “像烂鸡蛋。”陆起也跟着敛起来闻了闻,一脸嫌弃。

    “你别小看这东西,火药的成分里面就有硫磺。”其他成分是木炭和硝酸钾,至于硝酸钾怎么来的,三者比例是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在座的另外两人表示不解:“火药是何物?”

    陆久安想了想,给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回答:“一种美到可以开出绚烂花朵,强到可以击碎铜墙铁壁的东西。”

    陆久安在道馆里转了转,封敬看他一无所获,本来就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连火药都没听说过,现在更是羞愤难当:“陆大人,我没炼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创造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陆久安表示理解,“一时半会不一定有所成就,我等得起。”

    封敬呐呐:“那万一一直研制不出大人想要的东西呢?”

    陆久安拍了拍他肩膀,让他不要有压力:“投资嘛,本来就要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你就算什么都研究不出来,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责难与你。”

    “况且,前人之事,后人之师,失败也是成功的另外一种方式,至少你为后人排除了这种无效的可能,让他们少走一点弯路。”

    陆久安想得很豁达,得之我命,失之我命,如果真的什么都成不了,那就换一种思路和方法,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他又鼓励了一番不自信的封敬,才转身离去。

    “我送送你吧。”封敬想在别的地方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行到道馆门口,陆久安突然看见堆在墙角灰扑扑揉成一团,形状不规则的事物,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封敬走过去踢了踢,没踢动,硬梆梆的好像和墙壁融为了一体:“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没什么用,本来打算先堆墙角改天拿去扔,结果前两天落了点雨,这东西就凝成一坨了,粘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陆久安心头狂喜,脑袋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走过去用手感受了一下,果然硬如岩石。

    第068章 第 68 章

    陆久安激动到声音颤抖:“你说原先这东西不硬, 遇水以后化为这样的?那你丢墙角的时候是什么样?”

    时间有点久了,封敬这几天又杂七杂八做了很多东西出来,早就不记得了, 他回忆了一下, 不确定道:“好像是粉末状的?还是膏丸状的?”

    “我不是让你无论做什么都要记录下来吗?写了吗?”

    经陆久安一提醒,封敬想起来了:“这个倒是有, 大人, 你等一下, 我给你拿出来看看。”

    封敬捧着一册与他本人同样不修边幅的灰扑扑的手书出来, 陆久安原本以为这东西败絮其外,至少金玉其内。结果拿到手里一看,书页不仅抹得五颜六色,字迹也龙飞凤舞,飘逸得很。

    这一手草书能跟中医开的药方子不相上下了。

    陆久安把册子递给他, 委婉道:“还是你念给我听吧。”

    封敬的字虽然写得让人不敢恭维, 但是做的笔记里, 原材料, 配比,生产过程等一应俱全,陆久安听完描述,高兴地想抱着他狠狠亲一口, 这分明就是水泥嘛!

    他这次来本是抱着参观封敬进展的心态, 没想得到什么实际的收获,结果惊喜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封敬问:“大人,这硬梆梆的东西和石块一样, 能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啊!”这可是水泥啊!水硬性无机胶凝材料。可以把砂石材料牢固地胶结在一起,混凝土的重要成分!

    有了水泥做粘合剂的话, 以后不管是修建筑还是铺路,都比现在的材料做出来更加牢固。

    陆久安喜出望外,封敬无意识做出来的东西,可以说在未来基建工作里的扮演着重要角色。

    “我再去看看你道馆里的东西。”陆久安想到这个东西本来是封敬准备遗弃的,担心再有什么漏网之鱼,又重新回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最后除了水泥之外就别无所出了,也有可能他才疏学浅,除了多出来的那一世让他有的那些领先的经验之外,暂时发现不了它们的用处。

    虽然有了水泥,但是却暂时没法大规模生产,原材料是其中一项原因,还有就是,他又要需要盖房子了。

    材料拉回来总不能露天席地放着吧,工人在现场总需要有个地方休息吧,木匠铁铺都是有正规的工坊,水泥这么精贵的东西,当然也要享受相同的待遇。

    说到修房子,就又要出劳力了,幸好之前韩致剿匪给他拉了一大票免费壮丁,正好给他们劳动改造。

    这些等待戴罪立功的犯人,陆久安同样给他们设置了表现分,不过与衙役的表现分不同,这些劳改犯的基础表现分为负的100分,根据平时表现酌情给分,什么时候加到0分,就表示这人已经改过自新,可以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晚上陆久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另外一件喜事从天而降,将他砸得恍恍惚惚。

    他日夜期盼的能量值,终于涨到了十万了!

    可太不容易了,这期间他出入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怕看到垂涎的东西,控制不住自己将攒起来的能量值给用了。

    陆久安握着鼠标,毫不犹豫解锁了打印机。

    “叮。”打印机启动,哼哧哼哧地上线了。

    那盏细小的电源绿灯,看得陆久安心花怒放,此刻在他的眼里,打印机的珍贵程度,已经堪比一辆全球限量版的跑车价值了。

    以后再也不用手抄了,他终于解放双手了!

    陆久安欢喜地戳了戳指头,打算体验一下打印效果。

    他在桌面见新建了一个文档,随便写下几个字,点击打印选项。

    打印机咔擦咔擦响动两下,停止运转了,与此同时,电脑上显示打印纸不足。

    不是吧,陆久安抽出纸盒一看,傻眼了,a4纸一张不剩,光有碗没有米有什么用。难道他辛辛苦苦挣的打工钱,最后全部打水漂了?

    陆久安不死心,这可是整整10万能量值啊,解锁出来当摆设吗。

    他到处摸索,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发现,可以在电脑上使用能量值直接打印,相当于用能量生成打印纸。

    意思是只要能量值足够,打印纸就可以源源不断无限量使用。

    这可当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陆久安喜笑颜开,点击确定。

    能量值扣除5点,陆久安粗略计算了一下,一本书假定100页,只需要500能量值,和10万能量值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陆久安财大气粗,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陆久安看了看剩余的能量值,在电脑里千挑万选,兑换了一本财务管理的书籍。

    成品打印出来,他用订书机一装订,陆久安捧着新鲜出炉的纸质书籍心花怒放,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放在办公室随时观看了。

    科技带来便利,陆久年感慨万千,不知道谢怀凉那边怎么样了。

    陆久安心血来潮,晃晃悠悠转到谢怀凉那间偏僻的院子里,隔着一扇门,久敲没有应声。

    推开门一看,谢怀凉屋子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铁匠铺。”

    谢怀良从一开始的孤军奋战,无论是设计还是成品,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到如今与梁木匠和打铁匠组成了固定三人团。

    陆久安当然乐见其成,所谓有碰撞才有火花。

    还没靠近铁匠铺,陆久安就感受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剧烈热量,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融化了。

    突然,铺子里爆发出谢怀良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哈哈哈,成了,终于成了。”

    什么成了?

    铺子被大力推开,打铁匠红光满面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陆久安时愣了愣:“陆大人。”

    “什么事这么开怀?”陆久安摆了摆手,没有一点架子。

    谢怀凉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激动:“挂钟成了。”

    陆久安意外,他本以为谢怀凉一时半刻是整不明白里面的构件。

    谢怀良眼眶湿润,差点哭出来:“我不眠不休一直拿着挂钟摸索 ,中途有一次差点把挂钟弄坏了。”

    若是这样独一无二珍贵的东西在他手里搞砸了,他万死难辞其咎。

    谢怀凉一方面即想迫切获得成果,另一方面又投鼠忌器,压力非常大,是以一朝破解并成功制作出来,他心里万分高兴。

    陆久安也高兴。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难道及冠在运势上有一种说法不成?比如及冠当年心想事成好运连连。

    “陆大人,你进去看看吧。”谢怀凉满怀期望地邀请他。

    陆久安进去以后,热浪扑面而来,干燥炙热的空气像无形的一双手,在他皮肤表面来回戳揉,微微刺痛。

    陆久安一眼就看到谢怀凉的成品,因为实在非常巨大,像未开凿的岩石,占据了打铁铺子三分之一的空间,稳如磐石矗立在房子中间。

    打铁匠赧然:“谢公子让我做的东西都太袖珍了,还没小人手指头粗,我做惯了大物件,这些小东西都做不出来。”

    谢怀凉道:“大人,这个挂钟虽然没你给我的那块精秀,但是都是我等比例放大的,你看,它可以工作的。”

    谢怀凉说着,转动背面的发条,“咔”一声,分针很有规律地摆动起来。

    陆久安提供的那块挂钟放在巨钟前面,可以发现,两块挂钟表盘上的指针摆动频率分毫不差,像复刻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母子套件。

    谢怀凉满脸痴迷:“研制这块物什的人是定是人中佼佼者,你看这三根指针的摆动,太美妙了,我甚至感觉,比孟亦台当日弹的曲子还要动听。”

    陆久安算是看出来了,这谢怀凉放现代,一定是一位把木头工艺当情人西施来看待的钢铁大直男。

    陆久安道:“你把挂钟做这么大,我正好想到它有一个很好的去处。”

    “放县衙里计时用吗?”谢怀凉第一个想到的是这种。

    陆久安神神秘秘摇了摇头,用下巴往生活广场点了点:“放那里怎么样?在生活广场中央建一个高塔,把挂钟放上面,做应平的钟楼。”

    谢怀凉立刻了然:“钟楼?像漏刻一样让所有百姓都能看到吗?”

    陆久安想得更远些:“对,高塔修大一点,以后当作咱们应平的地标,让那些凡是经过应平的路人,只要提到钟楼,就能想到咱们应平。”

    网红打卡地这样的旅游景点宣传方式,在现代已经得到了应证,那些因为口口相传而好奇之下结伴同游的例子数不胜数。

    放眼整个大周,有钟楼的只此应平一家,别无分号,试问谁听了世上有可以精确计时的东西,不想一睹为快?

    陆久安围着巨型挂钟转了一圈,突然问:“能不能设置一个机关,可以整点自动触发播报那种?”

    “播报?”

    “就如寺庙里那种撞钟。声音大一点,可以传得极远,那样百姓可以根据播报知道时辰。”

    谢怀凉眼睛闪闪发亮:“让我想一下陆大人,这个应该是可以的。”

    他本来就是有诸多奇思妙想之人,陆久安提的要求,他不仅不觉得为难,甚至当成挑战一般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那就交给你了,生活广场等开春百姓播种之后开始修建,那个时候流民收纳所的灾民陆陆续续搬出去了,塔楼会一起跟着修,尽量在那之前做出来吧。”

    古时候,很多百姓家里没有计时用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话,很大程度解读了他们是根据太阳来估摸衡量时间。

    若是报时钟楼建成,百姓做什么事都能更有规划,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造福于民了吧。

    第069章 第 69 章

    怒江的水滚滚流逝, 时光荏苒。

    冬雪消融,大地回春,应平也随着枝头的嫩芽慢慢复苏, 俏生生地露出崭新的面貌。

    流民收纳所完成了他该有的使命, 整个寒冬腊月,灾民在四座商铺的庇护下, 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在应平的第一年。

    “大哥, 别玩了, 娘叫我们回去呢。”

    孩子堆里一个戴着碎布帽子的小男孩闻声转过头来, 看了一眼站在柱子旁扎着双髻的田花:“妹妹,等一等吧,我快赢了。”

    田花双手叉腰,带着怒气:“娘说了,如果我把你叫不回去, 待会儿他亲自拿着柳条来。”

    田母平日性子温婉娴淑, 但是孩子一旦惹她生气, 发起怒来折了柳条训人的样子还是非常可怖的。田树不高兴地丢掉手里头圆圆的石头珠子, 嘴里面嘟哝:“什么事这么急啊?非得马上回去。”

    田花道:“我们新家建成了,要从收纳所搬出去了。”

    田树却没有半分高兴:“我们都搬走了,以后还回来吗?”

    应平落户的灾民大部分安置在流民收纳,这里灾民多, 孩子也多, 田树从来没有交过这么多有趣的玩伴,如果此刻分别,他还有机会和他的伙伴们玩耍吗。

    “那我不知道了。”田花抱起旁边懵懵懂懂的田石头, “回去问娘吧。”

    三个小孩子一前一后踏入商铺的大门,商铺里两层楼, 除了厨房和茅厕,每间房都放置着双层床铺,床铺与床铺之间留着供两人侧行的通道。

    抱着几个月大婴儿的母亲来来回回走动哄着怀里的孩子,几个老头围在一个床铺前下着棋,婆子绕着最近发生的趣事津津乐道,三个孩子穿梭在哄闹的人群中间,爬上楼梯,来到自家的床铺前。

    田母和田父正在收拾行李,临卧的大婶帮她把衣裳塞布囊里,一脸欣羨:“你们当家的真能干啊,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仅开垦了三亩荒地,连房子都造出来了。”

    田母捂着嘴巴笑得一脸喜气:“用茅草泥巴囫囵盖的,再过五天收纳所就不让住人了,不自己造个,只能租房子了。”

    县衙早在一个月前就提醒了收纳所的人,商铺不能一直供着灾民,这是有主之物,给他们住已经是仁至义尽,时期一到,就要收回了。

    有能力的灾民像田氏一家自己造个房子,没法自己造房的也有另外的选择,在县城里面租房子住。

    多亏了应平之前的几场工事,灾民手里有点闲钱。

    帮忙的大婶愁眉苦脸:“租的房子哪有自己田舍住着舒坦。这人还是得有点手艺,像你家那位,会盖房子,就算县衙没出新的工事,这段时间接点别的活,也能养活你们五口人了。”

    田母道:“我倒是听说咱们这生活广场要开始铺石板了,肯定会招工,你们去县衙城门口多注意点告示。”

    “诶。”妇人得了她提醒,喜出望外。

    田家能带的东西不多,不一会儿就收拾完了,田树眼巴巴地瞅着田母:“娘,我们以后还来吗?我舍不得小泥巴他们。”

    “有时间就来。”他们的房子紧挨着新拓的田地修建的,这附近可没有荒地供他们开垦,他们要想要地,就要走远点。

    妇人跟在他们后头依依不舍,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比之以前在老家的左邻右舍还要来得真切,田母握着妇人的手

    道:“咱们两家当日开垦时田选在一个乡里的,往后你要造房子了,就在我们屋子隔壁吧,那块地风水好着呢。”

    出门的时候碰到另外一个妇人也拎着大包小包,这个妇人他们是认识的,她家儿子被县衙选进府里当差,听说每个月可以领一比不菲的俸禄,就是比较辛苦,每日凌晨天还没亮,风雨无阻地跟在衙役背后一起跑步,身子清瘦了不少。

    双方照面打了个招呼,踏出房门的时候,却齐齐停下脚步。

    “怎么了娘?”

    “陆大人来了。”

    陆县令是应平的精神支柱,他来收纳所的消息一经传开,商铺里的人无论在做什么,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新草薄柳,黑土清河,暖阳吹拂送来的清新空气里,夹杂着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有点像湿汗,又带着一点松木。

    陆久安大步走在前头,后面缀着几车辎重,生活广场现今仍是板结硬土,衙役护着马车走过,留下几条深深的车辙印。

    “我儿。”田母旁边的妇人突然冲着来人的方向唤道。

    马车后面有个衙役闻声看过来,他恪守秩序,只微微点了个头。

    陆久安今日来生活广场,不为别的,五日后这里面的人要陆陆续续搬离,一则是慰问,二则是鼓励农桑。

    “乡亲们。百姓们。”陆久安拍了拍手,等人都聚拢过来,他高声道:“今日来给你们发粮种了。”

    陆久安在府里看公文的时候,发现农夫申志配备的记录员提交的一则报告,才意识到,一个月后即可播种稻谷了。

    陆久安在安置流民鼓励他们拓荒的时候,就计划好了来年提供粮种,不过并不是免费发放,是以租赁的方式。

    “今日你们可以提前支取粮种,待到秋收的时候,再以相同重量还回来。”

    如今还留在收纳所的人,都是已经在应平安家落户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开垦了田地,准备耕作粮食。

    他们原本还在因此烦恼,如果耕作的话又要花一部分钱来买粮种,粮种可是在丰收的稻谷里选择的长得最饱满颗粒最大的良穗,价格可不便宜。

    陆久安带来的这个消息,犹如雪中送炭,有人泪眼朦胧地唤道:“青天老爷啊。”

    人群排好队,开始登记名字领粮种。

    “我能领五斤粮种吗?”有个大汉眼珠子一转,贪得无厌地问。

    “叫什么名字?”负责此事的胥吏看出他心思,翻着手中的册子问。

    大汉脸上一喜,讨好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胥吏很快找到对应的信息:“你家总共只开垦了一亩3分地,最多只能领2斤粮种。粮种不是想领多少就能领多少的,要看其名下有多少亩地,按开垦的土地面积来分配最高额度。”

    百姓开垦的荒地需要经县衙测量后,将土地编号、土地拥有者的姓名、面积、四至、土地等级等详细地登记在鱼鳞图册上,最后还要将形状绘制成图,和现代的宗地证书很相似。

    “为啥呀?”大汉嚷嚷,“我地里多种点不行吗?”

    脆鸟清啼,人群骚动。

    陆久安端坐在旁边,道:“不行老伯,一块地种多了,长不好不说,成熟了还容易倒,得不偿失。”

    这种人喜欢贪小便宜,陆久安见多了,一句体贴关怀的话轻飘飘拦了回去。

    后面排着的百姓可不会给他留半分面子,指着厚颜无·耻的大汉开骂:“你这个癞子狗,就一亩地你领那么多,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就知道欺负我们陆县令大仁大义。别磨磨蹭蹭的,领了快爬开。”

    大汉成为众矢之的,不敢耽搁,领了自家的两斤粮种落荒而逃。

    临到田母田父时,他们没急着走,拉着孩子一起跪下,对着陆久安磕了三个响头。

    陆久安赶紧扶起她:“只是一点粮种而已,秋收你们也要还的,如何使得?”

    田母热泪盈眶,摇了摇头:“不为此事,陆大人,草民只是感谢你之前仗义执手,若没有您,草民三个孩子如今不知何处飘零。”

    陆久安端详她片刻,想起来发卖孩子那一幕:“啊,是当日……”

    他如一个慈祥的长辈抚摸着三个孩子的头:“嗯,看来是吃好了,脸蛋长圆了一点点。”

    三个孩子知道他是县令,却不怕他,田母时常在他们耳边唠叨:“陆县令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没有他,就没有你们。记住,咱们以后要好好报答陆县令。”

    他们耳濡目染之下,对陆久安怀着一份崇敬孺慕之情,是以看到他温柔恬静的脸,再被他摸着脑袋,只感觉整个心泡在温泉里,暖和开心地不得了:“陆……陆大人。”

    陆久安指着田母的行囊:“现在就搬走了吗?住哪里呢?”

    田母一一回答,田树道:“娘说我们住的地方好远,以后就见不到陆大人了,我会悼念你的。”

    田母轻斥:“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陆县令……竖子无状。”

    陆久安摇头:“童言无忌,不过呢,小朋友,过不了多久,你会再见到我的。你想要读书吗?”

    “想!”田树脆生生地答道:“我爹说读书可以当举人老爷,跟陆大人一样做官,造福百姓。”

    陆久安勾起小指头:“那说好了,以后应平办学,可要来读书哦。”

    田父道:“放心吧陆大人,草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田树来读书的。”

    陆久安却是卖起了关子:“不用你们砸锅卖铁,倒时候带着孩子来报名即可,对了,小女孩也带上。”

    因为前期信息登记地比较详尽,是以今天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几车粮种不到半个时辰就发放完毕,陆久安十分满意:“望你们今日得到一粒粟,能成为秋天收获的万颗子。”

    明法度,举贤能,重农耕,兴水利,扬教育。

    这就是他治理应平,改善民生的大致计划。

    五日过后,收纳所的居民全部撤离,陆久安遵守承诺,在生活广场前面竖了一个流民收纳所的纪念石碑,并亲自题写颂体文辞,将商铺成立以后发生的事一一记录其中,以颂扬商铺主人济危扶贫高风亮节的举措。

    第070章 第 70 章

    既然流民收纳所的百姓集体搬出去了, 就要赶紧将生活广场的修建提上日程。

    再耽搁一段时间延后交房的话,陆久安怕其余三个商铺的主人心生不渝了。

    生活广场的地面,按初步设计, 铺设青石板砖。中途陆久安打算换成水泥地, 后来想了想,这么大面积的广场都浇筑灰色的混凝土, 即不美观, 质量也不一定达到要求。

    如果到时候铺设的地面坑坑洼洼, 被外县的人瞧见了, 才是贻笑大方。

    谢岁钱像闻到腥味的猫,隔天揣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找上门来。

    他把包裹摊开,各类奇珍异宝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陆大人,都是我近些年来收集的趣物,还望笑纳。”

    陆久安不接, 习惯性地转着手中的钢笔, 一脸兴味地看着他:“谢老爷消息灵通啊, 早上才刚决定下来的事, 你下午就闻声而至了。”

    谢岁钱谦虚道:“我是商人嘛,自然要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轻易放过。”

    陆久安呵呵笑道,问:“不知谢老爷有何贵干。”

    谢岁钱惶恐:“哎呀, 陆县令折煞我了。”

    陆久安什么性子,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跟他耍机灵?那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最后怕不是被骗得老底掉得精光。

    谢岁钱干脆道:“陆大人, 我就直说了吧,此番不请自来, 是听说你计划要在生活广场上面建一个展板,专门展示应平每日的大小趣事给人观看。”

    陆久安点头:“确有此事。不仅是应平的大小趣事,大周各地有什么异闻,发生了何事,都会在上面展示。百姓消息闭塞,用这种方法,即可以让应平的人多一些谈资,还可以增长他们的见识,一举两得。免得到时候被外人说,咱们应平孤陋寡闻。”

    这也是陆久安的计划之一,要想应平开化,除了办学之外,就是张贴每日新闻。

    古代交通不便,既然不能行万里路,那就读万卷书吧。

    谢岁钱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那陆大人,小人斗胆,能不能谋一个广告位。”

    谢岁钱食髓知味,前几次的经历让他意识到,否管这位深不可测的小大人心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只要紧跟他的步伐,有朝一日定能让谢家声名远扬。

    不是在应平,不是在江州,而是在整个大周!

    应平在崛起,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籍籍无名的地方,一定会在陆久安的带领下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他心里有着这样一种强烈的预感。

    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论承受多大的风险,他一定要牢牢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久安却在此时,烦恼的叹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钢笔。

    钢笔合金材质在梨花案桌上磕出一声脆响,黑色的笔身上阳光一闪而过。

    谢岁钱被晃地一颗心微微提起,像一个病人等待大夫的审判,小心问道:“陆大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陆久安装模作样地遗憾道:“要让谢老爷失望了,本官确实设置了广告位,本来打算建成那日昭告应平大小商户,不料你谋事在前,提前来找本官,不过不能直接给你,到时候要滚动排号。”

    谢岁钱人老成精,前几次从中得了好处,听说他名下的产业销量翻番,虽然得益于这段时间人口增长,但是修建商铺的广告及流民收纳所的好名声给他造了不少势。

    谢岁钱凭借多年的经验,敏锐地嗅到其中的商机,知道他这儿有利可图,为了给未来奠定基础,竟想要做一锤子买卖,直接将其绑定下来。

    陆久安不得不称赞他一句老谋深算,若不是站在县令的角度,就冲着他这一手毒辣的眼光,陆久安说不定就同意了。

    “不知滚动排号是什么说法。”

    “以一个月为期限滚动更换广告位。”

    每月滚动更换?那岂不是每月都要进行竞标?到时候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谢岁钱期期艾艾地把包裹往前推了推,陆久安摇头:“谢老爷,本官代表着天家做事,朝廷会为本官发放俸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无需谢老爷破费了。”

    谢岁钱如意算盘落空,心里难免失落,他看着一脸真诚无辜的陆久安,只能无奈的叹道:好算计。

    随机他又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明明手握筹码,不知道怎么就傻乎乎的,心甘情愿被陆久安诓骗到了府上。儿大不中用,若是他早些知道谢怀凉那些个旁门左道能得县令青眼……

    千金难买早知道。

    谢岁钱刚离开,门扉扣响,陆久安抬头一看,是沐蔺:“哟,知道敲门了?”

    沐蔺穿着一身招摇的酒红色锦袍,才刚刚入春,他左手执着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孤月扇子,右手拎着酒葫芦,整一个风流纨绔。

    “我要不敲门,怕被陆大人挤兑。毕竟陆大人已经及冠,小嘴也被人亲了,韩将军盖章画押的人,我哪敢得罪。”

    沐蔺哪壶不提哪壶,陆久安听了却不生气,甚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陆大人屈尊降贵倒的茶,我怎么也得喝了。”沐蔺提起杯子送到嘴边,刚刚喝了一口,皱眉道:“怎么冷的……哦,冷茶,陆久安,你这赶客的方式真特别。”

    “沐小侯爷出身侯门世家,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赶你啊。”陆久安反唇相讥。

    沐蔺大大咧咧在他书屋内的软塌上躺下,哦,现在应该叫懒人沙发才对。一躺下去之后,整个人陷了进去,像被一团团鹅绒包裹,浑身筋骨都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陆久安这个吾乡居里的东西,仿佛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还有你陆久安不敢的事?”沐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刚才谢岁钱来,我在屋外可是听见了,又开始坑蒙拐骗了?”

    陆久安眼角弯出一个纯良的弧度:“沐小侯爷,你说话委实难听了些,怎么能叫坑蒙拐骗呢,我作为县令,总得防止这些大商户垄断市场不是。”

    沐蔺拔掉葫芦盖子,啄了一口。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什么防止垄断,不过是为了咬下更多的肉。你一个县令,物尽其用到这种份上,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陆久安皱眉,伸手夺掉他手中的葫芦:“沐蔺,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嗜酒?少喝点,伤胃伤身的。”

    沐蔺酒红色的衣袖遮住眼睛,低声咕哝:“还说自己胆小……”

    陆久安把酒葫芦哐当一声锁进抽屉:“你今日来,肯定有正事要跟我说的吧。”

    沐蔺转了转头,声音埋在沙发里,让人听得不太真切:“我来给你辞行了,我要出远门。”

    他与沐蔺的关系不伦不类,见面必吵,吵着吵着感情却日渐深厚,要非得形容一下的话,用现代的一个词语正好合适:损友。

    陆久安愣愣的:“你也要走了么?”

    当日结识的人一个个离开,当真有一种伤春悲秋的感觉,似乎连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都冷了些。

    “哈,瞧你那个表情,我又不是要永别,而且我也不出应平。我前些日子闲逛的时候,听说朝应平深山里走,人迹罕至的地方,有连绵起伏的雪山,蔚为壮观。这都开春了,竟然还有雪,我倒是要看看山上的雪景是什么样的。”

    ……

    陆久安无语,恨不得回到几秒前,把多愁善感的自己塞到地底下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雪路更是寸步难行。你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

    沐蔺不以为然:“我远远看着就行,不上去,近了不好看,还是要保持距离。”

    祖国大好河山确实需要探索,但是也不是你这样单枪匹马地去啊,陆久安颇感无奈,这好端端的一个皇亲贵族,怎么生了一颗探险的心,要做那登山客。

    陆久安絮絮叨叨地嘱咐:“穷游还是很累的,我给你备了人马、保暖的物资和一些干粮,一般海拔高了,会产生高原反应,你们车队里若是有呼吸困难的症状,就立即停下来,不要剧烈运动了,高反严重了会令人休克,不要大意,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沐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听没听懂陆久安嘴里的陌生词汇,不住地点头。

    车夫扬起马鞭轻吁一声准备启程,陆久安忽然按住车厢大叫:“等一下,我想起来一个事,先别走,等我过来。”

    陆久安一路奔回办公室,在电脑里点开旅游那一个文件夹。

    这一期节目的内容是以徐霞客游历大江南北,写下《徐霞客游记》的一生经历为主线,讲述从古自今人类不断探索,足迹从全中国到全世界,进而进入宇宙的故事。

    这个文件里自然有《徐霞客游记》这本书的扫描件,该书是徐霞客在半生游历中以日记和散文体裁写下的考察记实,里面不仅有各地岩石地貌的描写,还有风土人情的记录,内容详尽真实,文字俊美华丽,不同的江山水秀跃然纸上。

    这本书所用的能量值还不少,陆久安咬咬牙,看着所剩不多的数值,点击打印。

    旅游的文件夹当然不止徐霞客游记这本书,还用到很多古今中外别的旅游资料。

    他计算着能量值在电脑里精挑细选,看到一本野外生存指南的书籍,打印出来。

    那本野外生存指南涉及的现代装备不少,陆久安走马观花大致翻了翻,时间紧迫,他抽出几张沐蔺一行人能用的内容复印一份,单独放在一边。

    随后他又拿起徐霞客游记的印本,同样抽出部分纸来。

    《徐霞客游记》一书中的地貌地名在大周都没有,陆久安怕沐蔺看出端倪,问起来不好糊弄,不能整本书都给他。

    陆久安把两样内容囫囵装到一块儿,草草做了个封。

    陆久安在办公室里转了转,目光放到太阳能手电筒上,3万能量值。

    算了,不说他现在能量值不够,就算解锁了,这个东西也送不出去,如果是指南针倒没什么问题,可惜他办公室没有。

    沐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眼看太阳当头,陆久安气喘吁吁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劈头盖脸向他砸过来。

    沐蔺兜手一抄,脸都气绿了:“我等你这么久,你送我一箱笔墨纸砚和一本书干嘛?”

    陆久安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怕你路上寂寞,给你话本聊以慰藉,书里香艳趣事都是你喜欢的 ,记得看哦。”

    沐蔺脸色臭臭地坐回去:“我本来想轻车简从,你现在给我整那么多负荷。”

    陆久安东西送出去了,像赶垃圾一样赶走他:“快走快走,早去早回。”

    陆久安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出人出钱,还要为他的生命安危着想,就希望用游记激发一下沐蔺,让这个游手好闲的沐小侯爷在游山玩水的时候,好歹能给他点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