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这场面谁见过啊?!!
◎小波觉得…园长他…好像快要晕倒了。◎
因为昨天下了雨, 今天狮园里也还有些泥泞。
雄狮见闯入狮园的‘怪物’已离开,踟蹰几息后便又垂头往回走,眨眼睛又到了遮阳棚下, 寻个舒服位置, 懒洋洋地卧下去了。
“钱园长,请安排给雄狮打麻醉吧,得把雄狮运出来,寻个合适的地方——”林雪君嘴上跟钱园长讲话,脑子却已经开始思索治疗需要的工具和手续。
“哎?到底什么病啊?”钱园长瞠目, 忙不迭地追问。
“啊……”她还没告诉大家吗?恍惚了下, 林雪君从自己脑内已进行一遍的治疗流程中回神, 怔了几秒才道:“它下巴掉了。”
“?”
“……”
众人齐刷刷愕然望着林雪君, 仿佛都听不懂她的话了一般。
好一会儿后, 钱园长才猛抽了一口冷气,惊讶道:“啃牛骨头啃的?”
“应该是。”林雪君点点头。
“啊!”饲养员兼兽医卫生员小波终于反应过来, 猛拍一下自己大腿,低呼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怪不得它一直张着嘴,原来不是热得喘——”
他又猛拍一下自己脑门, 到底是学艺不精, 脑子也有点不灵活,他真是一点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怎么……居然……
“啧!”小波不禁又啧一声, 真是没想到,光考虑生病了,哪成想是……哎呀!真是!
“啊啊啊,是是!”卢大春也恍然大悟, 惊声道:“我老舅啃骨头也掉过下巴, 坐马车去隔壁生产队找老中医帮忙正骨回来才能讲话。之前那几天可把他饿坏了, 之后好长时间都不敢啃硬的东西,花生瓜子都不吃了。”
“哇,不愧是兽医,给我看了半天都是白看。”满达日娃方才也盯着看了半天,思考了半天,完全没看明白。
这也就是林雪君吧,瞅几眼就诊断出来了。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之前遇到过牛、猫、狗下巴脱臼的情况。”林雪君前世在动物医院实习的时候,猫狗下巴脱臼都遇到过,在牛场里也听说过有牛下巴脱臼,是以虽然第一次看到狮子脱臼,但瞧见这症状,也就明白了。
在猫科动物里应该也不算很少见的病,尤其是宠物猫。野外狮子打架,应该也常有下巴受伤的情况。
林雪君长吐出一口气,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
来动物园给狮子看诊,真有点赶鸭子上架,但幸好似乎不是什么大病。
“打麻醉,把雄狮运出来,需要胶皮手套,消毒清洁的地面环境,要一根消毒擦拭过的……大概得是擀面杖那么粗的棍子,随便找根结实的大小合适的树枝就行。还要绳子,就算打了麻药也得给狮子做一下保定工作。”毕竟是狮子,万一麻药过期了之类,她正举着棍子把着狮子的巨头给它找咬合呢,它忽然醒了,嗷呜一口,她可受不住。
“再准备点消炎药吧,它这么张着嘴掉了两天了,多少也会有点炎症。再煮点盐糖水,它两天没进食水,现在身体状况肯定也不太好,得给它恢复下。”
“好的。”小波应和一声,不用园长开口,已主动跑去找其他饲养员帮忙为林雪君接下来的治疗工作做筹备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游客脸上已露出兴奋表情,跃跃欲试地凑过来问:“能看一看这位兽医同志给狮子治疗的场面吗?”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次给狮子推下巴这种事儿啊?!
千载难逢啊!
想看……
“……”钱园长。那就是另一个票价了,“当然不行。”
…
饲养员用肉食吸引走雌狮和小狮子,走进狮园很容易便用麻醉枪扎晕了本就因为不舒服和饥饿口渴等原因没什么力气的雄狮。
等到药劲儿上来,穿着厚衣裳的‘怪物’饲养员们颠颠小跑冲进狮园,以迅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抬狮腿,掉头快跑着将雄狮抬出狮园——仿佛一群奇装异服的偷狮贼。
“!”游客眼睛冒光:看不到给狮子治疗,光看偷狮子也还行。
可惜游客们追随‘偷狮贼’和威信全无、被抬走的雄狮跑了几步,饲养员们就拐向了建在不远处的兽医站,人和狮子都消失在大铁门内,再瞅不着热闹了。
…
狮子虽大,好在兽医站的地面也够宽敞。
小波在地上铺上了大布单,室内里里外外都喷洒了来苏水消毒。
两个饲养员脱掉防护服,用绳子给狮子做好保定。
小波给林雪君准备好一件全新的白大褂和一双胶皮手套,见林雪君需要打下手的林春桂及卢大春,眨眼又掏出两套旧的白大褂——真富。
林雪君系好白大褂的扣子,爱不释手地抚平衣褶,很想顺走一套。
大家都穿戴整齐后,全站直了齐刷刷看林雪君,等她的调度。
林雪君照旧先给狮子做好全面检查,确定它心率、肺音等全都正常,又给它测体温,做了遍全身检查。
拎起狮子尾巴,她盯着雄狮后部如小猫咪般挂着的两个毛团蛋蛋,和菊口……犹豫了几秒,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光中,将手指并在一起,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嘶——”
“啧——”
“嚯——”
在林雪君有生之年居然也给狮子做了直肠检查的同时,围在兽医站屋外院子里隔窗隔门探看的模范们,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了别人插狮子菊花。
人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林同志这……虽然还没摸到老虎屁股,但狮子屁股不止摸了,还……还……唉!
能触摸到的大猫体内脏器都没有红肿、黏连等不正常状况,表情淡定实则内心不平静的林雪君缓慢抽出手臂,清洗过后,转头对一脸痛苦的园长和饲养员们道:
“肠胃没问题,体温正常,肺音心音等都没有毛病。”
“嗯嗯。”钱园长点点头,后退一步又紧张地看着林雪君走到狮子头脸前方。
林雪君蹲身先照着雄狮毛发浓密的脑袋脖子撸了两把,才面不改色地将双手扣在狮子颌骨两侧。
低头凑到狮口前,内里牙齿只有一些正常的磨损,并没有崩掉或其他牙齿和口腔问题。
林春桂望着林雪君往狮口凑的动作,即便狮子现在被麻痹了,他仍忍不住心跳砰砰加速。
雄狮体型和利齿带给人类的紧绷感是天然的,哪怕它睡着,余威仍在。
实在是……太刺激了。
站在林雪君身边随时待命的卢大春只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往起竖,后脑勺直发麻。
亏林同志还能专注给狮子看病,没哆嗦都算她胆大的了。
听到身边人悄悄抽冷气的声音,林雪君收回凑近狮口的脑袋,扣在狮子脸侧的手指顺着错位的下颌描摹轮廓,寻找关节错位的位置。
摸到问题所在后,她又将手指插进狮子厚长的毛发,仔细触摸辨认,沉心感受了好半晌,才将拇指托在狮子下颌下方,顺着下颌的运动轨迹尝试向上托推。
狮子下颌的合动幅度非常小,显然是卡住了。
林雪君微微皱了皱眉,又尝试下拉狮子下颌,完全拉不动。
颧弓下方能摸到凸出的下颌关节突,后面有凹陷……
不是掉了,没有骨折等症状,也不止是脱臼。估计是它走神状况下啃骨头,一下没用好力,被别住后受痛,大力挣扎直接把下巴别错位了——下颌骨双侧脱位后错位。
“有冰袋吗?或者冷水袋之类能帮狮子冷敷的东西都行。”林雪君抬起头,“一会儿给狮子下颌复位后,得给它冷敷一下,不然周围组织肿胀和疼痛会很严重。”
现在就肿着呢,再把下巴掰下来推回去,一切疼痛肿胀等症状都会加剧。
“我这就去准备。”一位饲养员只得舍下给狮子推下巴的场面,转出去打深井水给狮子做冰袋。
林雪君让小波将狮子绑成侧躺,接着单膝跪在狮子头边用力拉拽狮子下颌,企图将狮子错位的下巴拽脱位。
奈何使了几次力都没能达到效果,她擦了擦汗,转头喊了卢大春和林春桂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他们一起使力拽狮子下巴。
林雪君交代过后,他们无论是手法还是用力的方向还是节奏当然都是有序的,但看在周围人的眼里可不是这样。
钱园长一手掐腰一手捂着嘴和下巴,焦躁又害怕,他只觉得林雪君带着俩男同志对着狮子脑袋就是一通胡搞,生怕她把狮子搞坏了,想制止。奈何理性又明白毕竟是能来呼市领奖的优秀模范,又是在报纸上刊登了好多专业文章的兽医,肯定不会乱来,于是进退两难,围观得很是煎熬。
兽医站院子里的模范们倒是很兴奋,虽然他们也不由得呲牙咧嘴,可谁也不舍得闭眼。抱着狮子脑袋脖子,对着狮子嘴巴一通拖拽,使劲儿使得脸通红、满头冒汗——这画面实在精彩,好看得眼也不眨。
林雪君同志的头凑在狮子脑袋边,对比之下她头脸可真小啊,感觉狮子只要一张嘴,就能把她生吞了……
围观的孙主任忍不住紧张,她搭在窗台上的双手不自禁攥成拳。这帮模范可都是她带着的,大家的安全都得她负责,林同志可不能出一点事儿。
口干地砸吧了下嘴,孙主任深吸一口气,就……觉得更刺激了呢……
“能行吗?”看着林雪君拽了半天,钱园长终于忍不住了,弯腰凑近了干巴巴地问。
他虽然心里是很慌张、担心了,又怕自己多嘴让林同志觉得他是不信她的能力,便问得小心翼翼,声量都低低的。
林雪君却如实摇了摇头。
“……”钱园长眼睛瞬间瞪大,咋的?完了?真治不了?
“拽不动,得踹。”林雪君叉着腰站起身,擦一把汗,喘上两口气,便又蹲回去,抬头叫块头大、硬底穿皮鞋的卢大春站起身。
“我这样把着,你从这个角度往这个方向踹。别踹牙齿和牙床,踹这里硬硬的骨头,知道了吗?”
卢大春聚精会神地听,紧张地看看林雪君,“你再说一遍。”
林雪君于是连比划带讲解地又介绍了一遍,卢大春这才干咽一口,点头表示可以了。
林雪君又喊林春桂骑跪在狮子颈部,不要卡到狮子肢体和脖子的情况下,帮她从上端扶稳了狮子脑袋,要保证卢大春踹的时候,狮子头部稳稳地被固定在原处,不能挪动。
林春桂表示明白后,林雪君接过小波找到的一个厚垫子,垫在狮子头脸下方,这才深吸一口气,对卢大春点了点头。
下一瞬所有人都耸起肩,不由自主地后缩脖子——
只见卢大春抬高腿,开始在林雪君的指挥下,一下一下地踹起狮子下巴。
豆大的汗滴顺着钱园长的脸哗啦啦往下淌,卢大春第一脚下去,他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小波悄悄走到园长身边,轻轻托住园长的手肘,他觉得园长……好像快要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园长:还不如晕倒了呢……
222☪ 狮王不堪回首的往事
◎全世界最好的林雪君同志!◎
林春桂双手扶紧了狮子脑袋, 咬着牙关,一脸严肃。
林同志交代的任务,必须好好完成。就算地动了, 他都不会让狮子的脑袋动一下!
因为兴奋, 他的鼻孔微张,极力吸入更多氧气。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15岁骑在狮子背上的这一天这一刻了。
人生漫长,有些时光转瞬即逝,当时发生的事却可能永远铸刻在记忆里, 哪怕尘封几十年, 再想起仍会如新。
林春桂虚空骑在狮子颈上的时刻, 大概就是这样的、属于他的‘人生时刻’。
而对于卢大春来说, 穿着硬底皮鞋狠踹狮子下巴的时刻, 也是他的‘人生时刻’。
古有武松打虎,今有卢大春踹狻猊!
他涨红着脸, 觉得光他踹的这几脚,已足够他吹一辈子了!
两辈子都够!
来呼市领模范荣誉的事儿已快被他完全忘记,他来呼市可能就是专程来踹狮子的吧。
心跳如擂鼓, 卢大春目光扫到了紧张得快要晕厥的园长, 还有围在室外攥拳咬牙、同样害怕他把狮子踹坏的围观模范们。
他努力维持理性,高度兴奋让他对肢体的掌握超乎往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完全按照大脑的规划在着力和调整方向。
对,就是这样,必须快、狠、准!
卢大春每一脚都踹得激动又紧张,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恨不得多踹几脚, 另一部分希望快结束吧, 他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了。
取了冰袋回来的饲养员抱着东西站在后门口, 看着面前的场面完全傻住。
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们整日小心翼翼照顾着的狮王,正被三个人骑按住狠狠地踹。
他张大嘴,仿佛想要尖叫,又似乎只是渴望氧气。
在狮子挨踹的1分钟左右时间里,动物园里的每个员工几乎都在耳鸣。
围在外面的人也或愕然或紧张地噤声屏息,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惊到卢大春,他脚万一没踹准,把狮子踹坏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室内站着的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完全静止静音,于是所有人满耳只有卢大春踹狮子的声音——
邦!邦!邦——
忽然,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咔吧’声响起。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林雪君已抬臂制止了卢大春,随即转头喝道:“棒子!”
站在边上托着棒子的小波吓得一哆嗦,忙将棒子递过去。
林雪君立即将棒子塞进狮子口中,又喊‘小爷爷’林春桂帮她扶起狮子脑袋,将之拉正。
顾不上其他,她双膝跪在地上,身体拔直,让自己双手前伸的高度恰巧是林春桂扶起的狮头高度。
双手照旧托在狮子脸侧,保证狮口保持张开状态的同时,手指灵活地前推木棍,使之末端抵在最后左右臼齿面上。
“小波,过来帮忙托住狮子下巴。”林雪君一手握住木棍,一边喊兽医卫生员小波。
小波忙跪在她左侧,伸手帮她扶住狮子,同时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声:“嗝!”
林雪君扫他一眼,两手同时用力往下按压,用棍子卡住狮口,辅助她的动作。中指始终压在狮子脸侧咬合处,其他五指张开,保证能灵巧地控制狮子下巴的每一寸移动。
指腹感觉到下颌骨错脱出来后,她立即向小波下令,小波忙将狮子下颌往后上方推送。
伴随着小波又一声“嗝”,狮口处两声‘咯噔’齐响。
林雪君手指迅速一拨,将木棒拨出后立即拽出丢在一边。接着小波双手托住狮子下颌体往上,直至狮口紧闭。
园长睁大着眼睛,到这一刻,终于长出一口气。
狮口总算……合上了。
林雪君伸手接过另一名饲养员递过来的纱布,为了防止复位后强力张口造成下颌骨二次脱位,她用纱布捆住狮口,这才松了劲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狮口固定30-40分钟就可以拆掉了,等狮子麻药劲儿过去,应该就能自行进食了。先不要喂硬物了,更不要喂骨头。也尽量避免惊吓它,不要让它张大嘴巴吼叫。养上半个月一个月,应该就没事了。毕竟不是野外狮子,牛骨以后也尽量不喂吧,太硬了。”
林雪君舒口气,抬头朝园长和其他饲养员们道。
“好,嗝。”小波坐在她身边,最先应声。
“……”林雪君一转头就对上小波还有些懵的眼睛,忽然莞尔。
小波对着林雪君的笑容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后,便也一边打嗝,一边嘿嘿嘿地笑起来。
带回冰袋的饲养员应声后忙蹲跪到狮子脑袋边用冰袋帮它冰敷关节部位,转头看着林雪君和小波,也被他们的笑声感染,跟着傻笑起来。
园长扶着身后的台桌,明明他没有参与脱位整复手术,却也觉得累得要虚脱了一样。即便跟着林雪君他们笑,都虚弱得笑不出声来。
手术做得够久了,麻醉药效并没有那么大。饲养员帮狮子冰敷了十分钟,林雪君给它打了一针补液的吊瓶。担心反复进入狮园惊吓狮子会有不良影响,林雪君将绑狮口的纱布换成柔韧的草茎——这样等狮子醒来后,觉得不舒服后,可以用爪子慢慢将草茎推掉。那么饲养员就不需要再进入狮园帮狮子解开纱布了,能少一次人狮互动。
一切处理好,饲养员们又提着狮子四条腿将它送回了狮园。
林雪君走出兽医站,洗过手、拍掉裤子上沾的灰土,绕回狮园外静等狮子醒转时,发现之前看他们给狮子诊断的游客居然还等在这里呢。
树荫下、网棚下,几波游客或席地或坐长椅,啃着馒头喝着水,显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狮子救治的后续了。
“林同志,请坐。”之前取冰袋的饲养员拎着个小板凳送到她身后请她坐,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她:“杯子是干净的,我仔细洗过。”
“谢谢。”林雪君接过杯子,坐下后长舒一口气,还挺累的,治大家伙可真耗体力。
饲养员忙不好意思地摆手,随即站在她身后一起望着狮园静静等待。
卢大春带着林春桂洗了把脸也赶了回来,于是孙主任带着一群模范,园长带着一群饲养员和几波游客,全围在狮园外,一边闲聊一边忐忑地等待。
幸而又不过二十多分钟,倒在庇荫棚下的狮子终于开始动弹。它起先只是踢动四肢,接着便开始尝试抬头和支起身体,多次失败后休息几息又继续尝试,如此几番,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躺姿变成俯卧。
抬头发了会儿怔后,它摇甩了几次脑袋,不知是晕还是脑袋疼。
大概除了咬合部位肿痛外,被踹那几下也不怎么好受。
甩了好几次脑袋后,它才察觉到自己嘴巴上缠着的异物,开始用前爪笨拙地推抓。几分钟后,它原本还有些不听使唤的前爪越来越灵活,绑住嘴巴子的草茎终于被推掉,歪歪地挂在它硬胡子和嘴巴子边茂盛的毛发上。
这通运动似乎令它疲惫,它又东张西望地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站起身。
钱园长像正经历第二次雄狮手术一样,双手抓着铁丝网外的木栅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瞬不瞬地望着狮子。
其他人也都专注看着狮子,紧张地在心里默念:张张嘴啊,快啊快啊……
偏偏狮子警惕心极强,它恢复后并没有立即走出遮阳棚,站在里面朝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步出。
按照大家的期待,它慢慢走到饲养员放在遮阳棚外的水盆和食盆前。
“喝吧,喝啊,再吃点肉。”
“喝水啊!”
“喝水,喝水。”
“喝水,喝水……”
围在狮园外的人不约而同小声齐念,仿佛在背诵口诀向雄狮施法一般。
就在焦急的游客都忍不住开始用指甲抠自己掌心时,雄狮忽地朝水盆低下头,接着,它虽缓慢却如常般张开嘴巴,伸舌头呱唧呱唧喝起水。
直盯着它喝了3秒,钱园长才反应过来。他抓着木栅栏的手猛地高举过头,哑着嗓子啊一声低呼。
怕吓到狮子,他又忙捂住嘴,兴奋地摇头直笑。
转过脸,他看向林雪君,双手攥拳,激动地低声反复道:“林同志,它张嘴了,喝水了!”
林雪君也早已从板凳上站起身,朝钱园长点点头,她探着头仔细观察雄狮,“开合流畅,还好,还好。”
围在四周的所有人都想尖叫高呼,偏偏饲养员反复制止,警示大家不要吓到狮子。
众人只得强自忍耐,纷纷朝林雪君身边凑围。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偏偏不能呼喊,望着林雪君便只是红着脸亮着眼睛。
不知谁第一个鼓掌,其他人立即找到宣泄情绪的渠道,纷纷跟着用力拍起巴掌。
“啪啪啪!”
掌声此起彼伏,林雪君转身靠着木栅栏,瞧着兴奋激动又开心的众人,不好意思地只是笑。
钱园长双手握住林雪君,只是用力地摇晃,一向善谈的人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肚子的感激之情兜头倾诉只怕太肉麻,不尽情感恩又怕无法表达他此刻心情,便全化作了肢体语言。
林春桂望望林雪君,又望望狮园,小声道:“狮子已经开始吃肉了,嚼得挺好的,像是饿坏了……”
它被治好了,又能开心地喝水吃肉了。
林春桂搓了搓手,似在回味方才双手抱着狮子脑袋的滋味。
再看它此刻大口撕扯生肉的样子,他本来软趴趴的短发忽然全立了起来。
真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居然虚骑在这样的猛兽脖颈上方……
林同志出的书救了他爹,林同志不收他的羊,还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礼物。林同志带着他吃好吃的,带着他跟其他人学习、见世面,带他来参观动物园,还带着他‘骑’狮子……
他……他几辈子也还不清这恩情了,呜呜,林同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狮子:嘴巴阖上真舒服,再也不用日夜不停地吃西北风了。
【狮子有门齿、犬齿和臼齿,臼齿用于辅助进食。】
223☪ 《一位平凡的英雄》
◎你养我小,我也养你小。◎
秋风瑟瑟, 落叶化成风的具象,脱离树枝后扑扑簌簌追寻风的裙角。
狮园里今天刚吹落的棕色黄色交错的枯叶是秋天最美的色彩,雄狮饭后悠闲漫步时踩在上面发出的细小碎裂音是秋天最动听的旋律。
本来预计两个小时就结束的动物园参观, 生生被延长到了整一下午。
连偶然在今日逛园子的游客们也为了看狮子治病, 在狮园外耗到闭园赶人。
钱园长经历了一下午情绪的大起大落又大起,不仅给林雪君支付了看诊费和手术费,还送了一大包梨干:
“泡水喝,对嗓子好。”
钱园长其实还想请林雪君去大食堂喝肉汤,奈何孙主任带的队伍里人数众多, 他只请林同志似乎不太合适, 要请这么一大群又实在囊中羞涩, 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别林同志, 相约了下次她来呼市, 再到园子里相聚。
林雪君笑着祝园长和园内所有动物永远身体健康,这才坐上马车, 乘着夜色慢悠悠回程。
看晚霞渐浓成晕染的水墨,她拍着自己兜里新赚的钱,笑着对林春桂小声说:“又有钱了, 明天给你买些糖, 你带回去跟弟弟妹妹们一起吃。”
林春桂感动得望着林雪君,只觉得对方似乎将自己当成亲人一样, 摇头小声回她:“我不要糖了,林同志带回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等我也赚钱的时候,我都邮寄给林同志。”
“那可不用,你好好学习, 认字, 不急着赚钱。”林雪君认真叮嘱, 林春桂所在的生产队里也有读书的条件,就是比较艰难。他是家中老大,为了维持家里的花销,小小年纪就需要到生产队做事,赚孩子的半工分。
前世爷爷老时常遗憾自己没能好好读书,除了冬天跟着扫盲时认了些字,连书都读不全。
“这些钱给你带回家,你在18岁前都好好去读书,等18岁以后再考虑赚钱之类的事。”林雪君将兜里新赚的钱和之前买东西还剩的2块一起塞给他,“回头我每个月给你邮政邮寄些钱,你都先用着。不想欠我钱的话,就都记着账,18岁以后再慢慢还。”
“……”林春桂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
第二天上午,是大家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内蒙日报》的严社长终于等到了林雪君,他带着她参观了报社,这才将她带进办公室。
林雪君便将带来的林春桂放在一间会议室里喝水看图画书,自己与严社长和秦副主编开会商量起出版等事宜。
她之前的所有文章和新写的5篇之前刚到呼市时就交到严社长手里了,这几天主编们把她的文章整理成3大类:散文类,纪实类,科普研究论文类。
“到时候会出版成小小的册子,科普类放在最前面,然后是纪实,最后是散文。首印……”秦副主编认真跟林雪君讨论她第一本书的出版具体事宜,样样都考虑得周到,林雪君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商量完她的书,接着是《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二版的内容。新增的草药放在最前,一些之前读者写信提出的建议也有被采纳的,新版印刷时会比第一套做得更好,印刷量也会增加。
关于图画大小和字的大小等问题三人讨论得最久,却也不过十几分钟就确定了下来,效率极高。
终于谈完所有事后,严社长才将一个大纸袋子交给林雪君:
“你最新的5篇文章的稿费,还有给你准备的笔记本、信纸、邮票都在这里面。书籍太重了,这次就没给你准备,回头如果你有需要,我再邮寄给你。”
林雪君接过来,惊喜道:“谢谢严社长,又送了我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怎么能叫送呢,是你应得的。”
严社长笑着拍了拍纸袋子,又道:
“虽然制度上不让给稿费,但这次我还是给你拿了10块钱,从2年前合作到现在,你产出的优质作品不计其数,这次你来呼市,我们的编辑和记者跟着你在马棚里还采集到了很好的文章素材,加上这两套书……这10块钱我是走的特邀编辑的临时工资手续,特批下来的,不算出版物的稿费。
“等你的书和《图鉴》出版后,我再想办法帮你申请外聘编辑的工资,你安心在呼色赫工作支边,尽量多写好文章,有什么困难和需求,报社都会想办法帮你。”
“谢谢严社长,我真是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林雪君转头又朝着秦副主编点头致意,“谢谢你们的认同和帮助。”
“也谢谢你的好内容,好文章。没有你写这些东西,报社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严社长拉着林雪君聊了好多报社和她文章的事,到中午时又带着她和林春桂在报社食堂吃了顿羊肉大葱烧麦、蒙古血肠和焖面。
碳水倍儿香,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下午回到宿舍,孙主任带着所有模范开了个大会,便开始依次送客——坐不同火车班次、马车的模范们要回家了。
林雪君带上大包小包,与同车次的满达日娃等人坐上马车到火车站时,发现吴大鹏兽医、苏赫老兽医、刘铭兽医和马棚的一位饲养员居然一起赶过来给她送别。
他们还带了一大兜子爆米花和两包鱼片,“路上吃也行,带回去吃也行,现在温度低了,这些东西都没啥水分,放得住。”
“我们路上有的吃了。”回过头,林雪君笑着对满达日娃道。
“可吃不完。”满达日娃看一眼,凑近了一嗅,香喷喷的,立即就馋了呢。
吴兽医等人随着林春桂一起帮林雪君拎东西进站,远处又赶来动物园的小波同志,他给林雪君带了一罐自己家做的蘑菇大酱:
“雄狮今天也正常吃饭了,下巴可好使了,吧唧吧唧的嚼肉。排便排尿也正常,我们园长可高兴了,一整天都在狮园外面转悠。我是代表我们动物园所有员工赶过来的。这大酱可好吃了,每次我妈做好了给我带到动物园,一天就能被园里的同志抢光,齁得他们大杯大杯地喝水,也要吃的好吃大酱。”
“哈哈哈,谢谢你,小波。”说得她都馋了。
林雪君道过谢,转脸又见秦副主编带着编辑小王来送站,小王还抱着一捧旧书。
“我们给你搬上火车,下车的时候海拉尔那边陈社长会派人来接你吧?你别自己搬,可沉了。”小王瞧一眼林雪君带的大包小包,认真叮嘱。
林雪君笑着点头,捋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面对着众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来的时候天才刚见凉,本以为呆十来天就回去了,没想到被各种事耽搁下来,初秋变成了深秋,天气都冷过零下了。
穿着孙主任送她的军大衣,林雪君被一群人送上列车最后一节车厢,将6只小尾寒羊和所有东西都安顿好,请满达日娃帮忙照看下东西,又步出车厢、跳下车与大家作别。
林春桂哭得一直抹眼泪,这一次分别,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他好舍不得。
林雪君一边伸手给‘小爷爷’抹眼泪,一边低声哄他:“我的地址你有的嘛,拿着字典、跟着老师好好学习认字,给我写信。保持联系,我也会一直给你写信的。记得吗?好好学习。”
“嗯!”林春桂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赚钱都给林同志。”
林雪君被他逗笑,望着他只觉得好玩。上天好像给了她一次机会,现在换成是她将爷爷当成小孩哄着、照顾着了。
你养我小,我也养你小,哈哈。
推了推林春桂,转头跟孙主任道别时再次请孙主任找人将林春桂安全送回家,林雪君这才最后跟所有人道谢和道别,在列车员的催促下踩着铁梯登回火车。
列车门关上,长达一个月的呼市治愈、参观、学习、开会、采购等活动终于告一段落了,再过3天时间,她就到家了。
火车发出呜呜鸣笛声,缓慢驶出站台时,她坐回满达日娃身边,一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众人,心里渐渐生出不舍。
用力地摆手,直至人群渐远,列车驶出站台,穿过城市向东而去。
满达日娃望着林雪君那一大堆东西,忍不住羡慕。
林同志做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也换来了别人不曾拥有的热闹与尊敬。好像正如林同志所说,这工作也没有那么坏嘛,因这工作而换来的生活中的许多许多,都好让人向往啊。
…
…
站台上,送别的人渐散。
孙主任搂着少年林春桂的肩膀往外走,转头对秦副主编道:
“林兽医人真的太好了,小小年纪就有帮人救世的情怀啊。”
秦副主编转头做出倾听姿态。
“她来了呼市后东奔西走没一天清闲不说,这位步行来给林同志送羊羔报恩的孩子,被林兽医当成自己亲弟弟一样照顾,又给钱又给买东西的,我们这些人民公仆都自叹不如哇。”
“有这样的事?之前林同志带着这位小同志来报社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你们团队送过来照顾林同志的呢。”秦副主编惊异道,“到底怎么回事,您讲我听听。”
孙主任和林春桂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来,秦副主编听得啧啧点头,转脸对编辑小王道:“是个好素材,将它写出来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好人好事,太应该写成文章流传开去了。林同志的事迹真是处处都能起到号召群众和启发人民的作用。”小王点头,林同志自己在边疆物资都匮乏呢,还把那么多钱都花在帮助别人身上,真了不起。
“是呢!”孙主任也啧啧点头,“希望明年的模范里仍有林同志,那样明年就又能见到她了。”
“希望如此——”
离开火车站后,孙主任派顺路的马车带走了林春桂。
秦副主编回到报社后,跟小王沟通了几番,将林雪君救马、治狮子、帮助穷苦牧民孩子的故事组织成一篇长文,由小王执笔撰写。
“占多一点版面,就写抗灾抗旱模范在呼市不停救马助人的好人好事。写得细腻、动人一些,要带情绪。”严社长也颇为支持,并敲定文章写出来校对好后立即登载,尽量提版、占大版。
小王接受了任务,接下来别的工作都交给别人,只专注做这一篇文章。
他废寝忘食,不断翻读之前跟访记者记录的内容和林雪君同志之前的好文章,2天后终于写成。
当天夜里,报社连夜校对排板,第三日晨,新一天的《内蒙日报》卖到大街小巷。
于是,每一位读报的人都知道了有一位传奇模范在来到呼市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居然做了这么多惊心动魄、有趣又感人的事。
深秋,大家在工作间隙、在家里的热炕上、在刚买到报的路口翻开报刊,埋头阅读。
幅幅画面在文字的描述中跃然纸上,每个人仿佛都看到了一位倔强不服输、勇敢有冲劲儿的女同志形象。她双肩虽瘦削,却仍要背负大山。重压之下,却仍能挺胸抬头、昂首阔步。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器宇轩昂,这些词好像都有了具象。
抬起头,回味报纸中登载的片段和故事,大家仿佛都看到了、认识了那位在草原上、在城市里,润物细无声地泼洒自己能量,开朗而热情的姑娘。
原来——嗨,原来在大家埋头劳动的日常中,有一位年轻同志在竭尽所能地救马,帮助穷苦的孩子,治疗无法进食的狮子,考虑着如何撰写更好的出版物以帮助更多的人……
报纸上还说,像她这样的人并非独行。
庸常的生活好像变得更安心了,冷冷秋风中,心里有暖流。
无助的人民不用再过度担心灾难、饥饿和疾病,在国家各处,正有许多你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默默无闻或人人唱诵的,平凡的英雄,正关心和看顾着大家的健康和幸福。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内蒙日报》,给大家带来正能量、希望,和幸福的好报纸。
224☪ 还得是沃勒【2合1】
◎油亮油亮的,好大一条阴森森大黑狼。◎
乘着西北风, 林春桂晃悠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家。
站在院外大喊出父亲,林春桂兴奋地与父亲拥抱。
林父听说他果真见到了林雪君同志, 高兴得搂着他肩膀便要回家。
少年却拉住父亲, 转头指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道:“爹,这些东西都是林同志买给我们的,得把家里的独轮车推过来,把它们带回家。”
林父愕然望向那一堆小山般的大包小包,“我们的?林, 林兽医给买的?”
“嗯。”林父走过去, 听着林春桂一一介绍包裹里的东西:
“这是军大衣, 这是盐、糖和玉米面, 这是书本还有铅笔……”
“?”林父不敢置信地砸吧嘴, 看着林春桂道:“给你买这么些东西,林兽医这是把你当亲孙子了啊。”
“!”林春桂嚯一声低呼, 忙纠正:“林兽医可年轻了,才比我大两岁!”
林春桂父子俩推着独轮车来回3趟才将东西全搬回家,这一天, 对着满炕的物资, 林家前所未有地富足。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餐桌上的食物都会有滋有味, 出门时穿的衣服都会厚厚暖暖。缺什么东西了,竟也有余钱去场部供销社消费一番。
托遥远的林同志的福,这个小小的破旧的家,终于遇上了这几年来最美好的一个冬天。
坐在小小的炕上, 林春桂笑哈哈地给弟弟妹妹分享他此行遇到的各种事, 向他们描绘林同志是多么多么漂亮、多么多么善良、多么多么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
林父笑着递水给他, 问:
“这一趟,最让你兴奋的事就是林同志给你买新衣服了吧?”
林春桂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坚定摇头,接着,在弟弟妹妹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我骑到了狮子!”
“?”
“???”
一时间,满室讶然,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向林春桂。
啥叫骑狮子?是他们所想到的那个‘骑狮子’吗?
天色渐晚,窗外冷风吹,小小旧旧的土坯房里却暖暖的。一轮圆月悬挂天际,透过朦朦胧胧的云雾和小窗,偷望室内齐围坐在炕上的老父亲和小朋友们,其中最年长的少年人,正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地讲着什么。
他一张脸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亮闪闪如刚被雨水洗过的星辰,仿佛正讲着的……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
……
林雪君乘坐着火车,一路向东北行进。
这时乘客常有带着农产品上车的,带点鸡蛋、大米玉米之类的装在布兜或麻袋里,放在车坐下或头顶货架。
个别乘客还会带牧产品,甚至揣两条狗崽子、一只老母鸡上车的也不难见。
大家反而少有带拖箱和随身包的,贵重的证件和用具多随身揣在兜里,或系一个小布包抱在怀里。
林雪君兜里仅剩的1块5角3分钱和其他票据,就装在萨仁阿妈帮她在秋裤内侧缝的兜囊里,贴身存放,绝对不会丢。
火车越往东北,天气越冷。从窗缝和铁皮缝隙间透进来的风,寒意越来越重。
越过兴安岭时,天甚至飘起雪花,不过几天光景,她已从深秋直接步入初冬。
车窗外雪花簌簌,飘落松林,笔直高耸的劲松渐渐着了素装。
深色的松叶聚成一众,化作一片冷凝的墨绿,点缀了亮晶晶的白,颇有种悍不畏死的森然风骨,让人远远观之,悄然生出敬意。
东北的冷空气是有味道的,但林雪君形容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气息,只觉得凛冽而熟悉。
是只有家乡的寒冬才有的味道。
入冬第一场大风雪把第七生产队的电话线刮断了,大队长王小磊阿爸和朋友们没办法得到她抵达海拉尔的确切时间。陈社长专门喊了小刘随时关注林雪君的动向,接到她的电话,得知她返程火车的班次后,立即安排了人和马车去接。
小刘带着个大棉帽子,穿得胖乎乎地等在站台,一瞧见林雪君便是振臂一呼。
三四个小伙子上前帮她拎上大包小包,小刘笑呵呵地问:
“这都啥呀?林同志咋又买这么多东西?”
“好些都不是我买的,这是我离开呼市时,咱们呼盟盟长派人给我送来的黑豆,说是咱们呼盟采购了一大堆优质黑豆种子,明年会在南部开荒种植。这东西喂马最好了。”林雪君笑着接过小刘递过来的棉帽子和军大衣,穿上裹上了才一一给小刘介绍:
“陈社长要是需要,我就留半袋子在场部。
“那一包是炒黄豆,呼市的小零嘴,嘎嘣嘎嘣的可好吃了。外面下着雪,你坐在家里炕上嚼着这个跟家里人唠嗑,老带感了。人声中混杂着嚼它的声音,气氛都不一样。等到了场部,我给你们都装一点。这个老人可吃不了,费牙,还费腮帮子。”
吃多了这东西,瓜子脸说不定都能吃成国字脸。
小刘笑着要接过林雪君手里拎着的包,林雪君却将包背上自己的背,转头又站在火车门前,去接列车员推出来的羊。
“哎?怎么还有羊呢?”小刘惊呼一声,忙上前帮忙把羊从车上抱下来。
林雪君看一眼站台上积的雪,太冷了,想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裹在羊胸腹上。
“这是小尾寒羊,生育能力强,一胎能生4-8只呢,我买回来试养。只要养好了,咱们公社的出栏量能让其他公社惊掉下巴。就是现在它们都还有点怕冷——”
林雪君介绍罢,小刘哎呦一声,当即扯下自己的围巾,又回头招呼小伙子们把围巾都献出来。
他帮着林雪君给小尾寒羊围围巾,不一会儿6只小母羊就都穿上了‘毛衣’。人类的脖子处虽然漏风,羊却温暖了。
从海拉尔坐马车回公社的路上,林雪君和小刘等几人全裹在羊毛毡子里,避着风雪呼喊着聊天。
几只小尾寒羊也被搂进毡子里,咩咩呀呀地叫个不停。没人听得懂它们在咩什么,重在参与嘛,存在感实在不弱。
在公社林雪君跟陈社长见面坐着喝了1个小时的热奶茶,聊尽了她在呼市发生的事,学到的东西,约好等她整理好笔记,立即托人送到陈社长手里,请他看看有哪些模范的优秀经验,公社社员们可以立即学起来。
吃过午饭,林雪君没多做停留,归心似箭地立即启程往第七生产队奔。
不过十月初而已,大雪纷飞,四野一片白茫茫,俨然深冬一般。
这就是呼伦贝尔,长冬漫漫。
落地第七生产队后,赶车的同志想帮林雪君把东西搬进家门,林雪君笑着拒绝了,马车还要去第八生产队送东西,她这些大包小包回头慢慢搬回家里就行,就不多耽误人家时间了。
东西被堆在驻地门口,她赶着小尾寒羊,背上怕冻的东西,率先往家走——反正他们生产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除了要防备山上、草原上的野兽,根本不担心丢东西。
走近知青小院,远远便看见一个因为穿得厚而显得格外雄壮的背影,正在院子里铲雪呢。林雪君盯着望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真是阿木古楞。
一个来月不见,怎么就长成熊了?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清瘦少年呢……
东西放下,她悄悄潜过去,在他铲走一锹雪准备再弯腰时,仰头抬臂,捂住了他眼睛。
脑子里想着变个声调让他猜猜她是谁,哪知还没开口呢,阿木古楞手上的铁锹一丢,人已经转身一个熊抱将她箍住了。
他脸往她颈窝处的围巾里一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小梅姐……”
林雪君愣了好几秒,才将炸着的手臂收拢,拍拍他的背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算着你差不多就这几天回来了,我想去场部等你电话,大队长说骑马过雪原太危险了,这段时间可能还会有大雪……”他闷闷地说完又仰起头,垂眸仔仔细细地看她,终于确定的确是她回来了,忍不住地笑。
林雪君按着他肩膀推开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才笑着道:“又长高了,窜天猴一样。我刚才在后面看你,几乎不敢认。”
“你晒黑了。”他也如她一样回看她,学着她的口气:“还瘦了呢。”
看她一会儿,他将锹往边上踢了踢,肚子里存了一个来月的话跃跃欲试想要倾泄。
林雪君瞧他拉下围巾笑得喷热气儿,也跟着他笑起来,牵上他手腕便拽着他往驻地口走:
“帮我搬东西。”
“怎么还有羊?”阿木古楞瞧着穿了马甲、披盖的6头羊,诧异地问:“它们跟你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吗?”
“当然,你不知道,这些羊可折腾人了。路上得给它们准备够吃的喝的,每天还要帮它们铲屎铲尿。就为了照顾它们几只,我坐最后一节车厢,窝在堆在后面的稻草堆里跟它们一起挤着睡觉。同车的人中还有个同志带了两头小母猪,那才臭呢。”林雪君絮絮地讲述自己回程的‘遭遇’。
阿木古楞认真倾听着,眼睛时不时挑起来看林雪君。
一个多月不见,他本来害怕原本熟悉的人会生疏,可听着她讲话的语气,感受着她与自己相处时的亲近,自己担心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心情逐渐轻松,刚团聚时敏感的怯意消退,他笑容越来越掩不住,便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帮她拎东西、牵羊、整理包裹箱子,像个跟屁虫。
偶尔撞到忽然转身的林雪君,她总会仰头瞧着他笑问:“柱子一样,干嘛呢?”
他似乎也觉出自己块头变大后站在屋里不动会有些碍事,忙脚步更勤,注意力更集中,尽量不撞到她,也不碍事——但还是要跟着。
他知道自己能同她独处的时间不多,便趁着这功夫尽情地独占。
“今年司务长按照去年你建议的数额,又多买了1头牛,4头羊。大队长说咱们生产队人多牛多活多,冬天还是要吃好。
“第八生产队今年也给你送了一车苹果,副队长嘎老三不收你的钱,说是今年他们牛犊子羊羔子的存活率大大提高,秋天出栏量大涨,赚了好多钱,买了一辆拖拉机、两辆马车。有了足够的运力,他们收成的苹果大都卖出去了,剩下的晒成苹果干,他们自己生产队冬天吃喝用。专门匀出来一车苹果送给你,是感谢你不仅救治大家的动物,还教会他们生产队的年轻人如何给牲畜接生,如何给牲畜做人工授-精,如何预防疾病……
“苹果刚落地放在后院,大家要腌酸菜、收土豆、准备冬储等工作,衣秀玉同志还要赶在下冻前上山多采药炮制好储存了冬天用,晾苹果干的工作就慢了点。”
阿木古楞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转头看一眼林雪君弯弯的笑眼,这才继续说:
“小红马不知道怎么越过了衣同志隔开前后院的桌子,它不仅自己偷吃苹果,还叼了苹果丢出去给驼鹿和巴雅尔它们吃。衣同志不过是把药材端到边上空出来的菜园子里摊开晾晒,一回院子,苹果就少了五分之一。气得她追着小红马后面直骂了一条街,结果也没追上小红马,没能打到小红马的屁股。”
“哈哈哈……”林雪君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衣同志真不容易,在家里照顾大小动物就够辛苦的了,还被小红马欺负。
“你刚走那几天,沃勒和糖豆都不习惯,还会四处找你。但衣同志、孟同志都在家,它们倒没有不吃东西。小小狼最没心没肺,吃喝照旧,也一样地上蹿下跳。它一直打不赢大鹅夫妻,就整天惦记着挑衅,朝着大鹅低吼,做扑冲的姿势,大鹅扑扇着翅膀追它,它又害怕地满院子跑。
“沃勒还是不愿意带它,糖豆被奥都接去羊牧场上牧羊,小小狼也只管乱跑。后来航新受不了了,亲自绑了它把它送回来。衣同志也顾不上它,我就每天带着它,实在看不住就拿绳子拴住它,虽然它不高兴,幸亏还算听我的话。
“对了,一只耳狍子今年也揣了崽子,肚子沉甸甸的……”
林雪君将6只小尾寒羊安顿在挡风保暖的院子里,给它们铺上干草,确保它们不会受冻了,这才开始分拣其他东西。
黑豆等东西是给生产队的,加上她给萨仁阿妈带的新围巾等东西都放在一堆里,一会儿送去大队长家里。
给衣秀玉和孟天霞的就都先推到炕里,最后再整理。
这些是给得胜叔的,那些是给胡其图阿爸他们的,还有穆俊卿他们几个的,霞姐……
光是整理东西就费了半天事,林雪君一边忙活,一边听阿木古楞将她错过的1个多月补齐。心里和身体都暖和起来,情绪越发轻松欢快。
两个人正聊得火热,院子里忽然传出嗒嗒响动,下一刻便传来爪子挠门的声音。
林雪君啊一声惊呼,丢下手里的所有东西跑去门口。
屋门才被拉开,她就被一条黑影扑倒了。
还没看清沃勒的样子,她脸上已被舔得湿漉漉,耳中听着大黑狼吭吭唧唧呜呜咽咽的乱叫,身上浸了它带回的寒意,不自禁打哆嗦。
沃勒毛发上的积雪也洒了她满颈,才冷得缩脖子,它热乎乎的舌头又将凉雪舔净。
林雪君实在太想它,搂紧了沃勒凉凉的、熊一样沉重的身体,又是撸摸又是往怀里带,也拿自己的脸使劲儿蹭它的嘴巴子。一边笑一边抽鼻子,实在太想她的‘小’狼了,忍不住有些鼻头发酸。
阿木古楞绕过他们关上门,看着倒在地上跟大狼沃勒抱成一团的林雪君,轻叹一口气。看吧,沃勒一回来,他就插不上话了。
“沃勒,哈哈哈,臭狼~等会儿给你擦干净毛,洗干净爪子,晚上搂你睡觉好不好啊?”林雪君推开它嘴巴子,在它用力扭动身体时使劲儿搓揉它宽厚的背部,啪啪拍它肉敦敦的屁股。
后仰脑袋拉开距离后仔细打量,她的黑脸大狼好像越发的黑了。今年冬天新长出来的毛发几乎一点灰色和白色的杂毛都没有,油亮油亮的一条阴森森大黑狼。
这么一条大型猛兽拱在你怀里又扑又舔又吭叽,兴奋得仿佛要卷着你一起螺旋起飞似的,这谁受得了哇。
她今晚非得搂着它睡觉不可!
接下来一周都要寸步不离地带着它,真的好想它啊!
一人一狼亲热了近十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沃勒弓着屁股,身体完全贴地拱在林雪君怀里,将长嘴巴子塞进林雪君颈窝,吭吭地喘气,时不时拿又宽又厚的大爪子扒拉她两下,要她不停歇地摸它。
垂在地上的尾巴不时左右摇摆,扫得灰土翻飞。
林雪君笑闹累了,便盘腿而坐,想要撑着地面站起身。沃勒却不同意,它将下巴搭在她大腿上,身体往她盘着的腿上一趴,不想让她动。
林雪君叹一口气,只好也依着它,伸手从它鼻子上端一直摸到尾巴根儿。她手掌下压施力时,也能感觉到大黑狼会上抬肢体去顶她的掌心,回应她的爱抚。心里便满满当当的,于是一下又一下,怎么摸都停不下来。
“……”阿木古楞站在一边,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他嘴唇绷成条直线,望着沃勒的眼神渐如冷电寒芒一般。
好嫉妒哇——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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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铁锅炖
◎愿友谊长存。◎
冬天里烧得暖烘烘的瓦屋里, 坐在炕沿上,用脚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大黑狼的背,手上捏着阿木古楞刚煮好盛碗递到她手里的热奶茶, 跟阿木古楞分食仅剩的鱼片, 窗外偶然响起风声,吹得窗户呼啦啦响——
每一个感受得到的片段,都诠释着幸福这个概念。
肚子里热乎着,身体懒洋洋的,切实的已经到家了的感受。
一碗奶茶入腹, 她休息够了, 这才跳下炕穿上靴子, 走到门口捞棉袄, “陪我去看看大队长他们吧。”
衣服穿好, 围巾帽子围戴上,拎扛起送给大家的礼物, 她带着自己的两条跟屁虫出了门。
阿木古楞这个跟屁虫还是比沃勒实用许多,他能帮她拿好多好多东西。
林雪君第一站直奔大队长家,结果屁股才坐热, 得胜叔、翠姐等人听了消息, 不等她上门,便率先赶到大队长家来看她。
将东西分给大家时, 穆俊卿和王建国等人,以及在大食堂里帮忙的衣秀玉也都赶了过来。
林雪君跳下炕,拉着衣秀玉的手高兴地蹦蹦跳跳。两个人抱够了才一起挨着坐在炕沿上,凑头讲一些热乎乎的废话。
眨眼间, 林雪君带回来的礼物被分了个空。接下来就只等着牧场上的朋友们回来了, 林雪君给胡其图阿爸、塔米尔、托娅他们都买了好东西。
“雪下起来后, 他们应该就都启程了。今年雪大,第一场雪下来就积在了草原上,回程的牲畜倒是不愁水喝,但雪太大了,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和牲畜们的状况。”大队长站在窗口,对着一屋子人念叨:
“去年是几乎不下雪,今年完全两极,雪大得吓人啊。”
“希望他们都能顺利回来。”林雪君盘腿坐在萨仁阿妈身边,心里还惦记跟奥都一起牧羊的糖豆。
这次因为她不在家,糖豆公干的时间特别长,直接在羊牧场上呆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跑野了,还是累瘦了。
要不是赶着这么大的雪往草原上跑太危险,她真想迎着奥都他们回程的路线去接糖豆。
大队长将旱烟袋倒过来烟灰缸上磕了磕,在大家聊起电视录播的模范颁奖大会时,他笑呵呵地问:“小梅,在颁奖大会上,市长站在台上时一直跟你聊天,他都说什么呢?”
林雪君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拉着衣秀玉的手未言先笑:
“市长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然后感慨我赚得可真多。他还跟我说现在电视机一台三百,自行车100块,我省着点花钱,一两年就能把这些大件买齐了。”
“啊……市长一边跟你聊天一边掰手指头,原来是在算工资和能买啥东西吗?”赵得胜不敢置信地瞠目。不是聊草原上的大事或人生或梦想之类的,居然是在算账……
“哈哈哈哈……”
“哈哈!”
炕上的女人们笑作一团,大家没一会儿又聊起其他话题,林雪君凑到衣秀玉耳边小声道:“我给你买了新头绳,还在呼市的新华书店里给你淘到一本中药材炮制手册,在家里炕上,回去给你看。”
衣秀玉幸福地靠着林雪君,小声说谢。
林雪君却摇了摇头,“我听阿木古楞说了,今年咱们知青小院的冬储几乎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加上后山上的猪和院子里的动物,你才辛苦呢。”
“这有啥,都是日常的活。”衣秀玉混不在意地呵呵笑,林雪君轻轻搂了搂这位淳朴老实的小姑娘。
看时间差不多,王建国率先跑回大食堂去准备晚饭。大家又在大队长屋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差不多到点儿了,便也先抱上林雪君送的礼物送回家,然后好一起去大食堂吃饭。
在温度降到零下的那天,生产队就组织了杀鸡杀鹅杀猪等活动。
趁动物们膘肥,还没有因为冬天少食而饿瘦,进入零下后又放得住了不会腐败,全宰杀分装处理好。
到如今已全部冻得杠杠的,在冰结的冰桶里保存着了。
今年因为林雪君提前预警,养了鸡鸭吃蝗虫,防治了虫害。到冬天又有大量肥鸡肥鸭宰杀储存,司务长一看到地窖和冰桶里的库存就高兴,见林同志领奖回来,当即亲手捞了只肥鸡,架起铁锅,灶里塞满木柴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鸡缓软了剁成小块,起锅热油,先把鸡身上的肥油丢进榨出鸡油,把鸡块沥干入锅,滋啦啦一阵爆响,铁铲子在锅里一通铲翻,香气挠一下就出来了。
料酒、酱油一烹,喷香扑鼻。
接着放炸过的大蒜、大料等调味,炒断生了热水往里一倒,盖盖开炖。
转手又去把缓好的大鲤子去鳞去腮处理好,另起新锅把鱼皮炸酥了,放在一边等着。
半个小时后肥鸡煮得差不多了,大鲤子和炸炒过的茄子、土豆、豆角等蔬菜一起入锅再炖十来分钟。
刚入冬储窖里还有新鲜蔬果,正是东北人家最富、吃得最好的时候。
茄子炖烂了,吸饱鸡鱼汤的鲜味。土豆炖面,一些淀粉流失到汤汁里,给所有食材都薄薄地挂了个糊。
到时间了掀盖上糖色、盐和味精到汤里,用勺子把汤汁中的调料摇匀,擓起来洒在所有食材上,这就出锅了!
大铁盆装盛后在洒上一点葱花点缀,色香味俱全的铁锅红烧炖鸡鱼,就算烹饪成功了。
光看一眼那美丽诱人的酱香颜色,坐等的食客们便已觉迫不及待,口水横流。
林雪君第一口没去夹肉,反而是直奔茄子,大队长看了笑着道:
“这是个会吃的。”
大家笑几声,埋头便是一通吃。鱼羊为鲜,鱼鸡也不错,尤其是大草原上吃虫长大的走地鸡,要口感有口感,要味道有味道,一点圈养吃饲料长大的鸡的土腥味都没有。
林雪君得到一个大鸡腿,吃得无比欢快,味蕾兴奋了,大脑嗨了,肠胃也热乎乎地舒舒坦坦。深嗅一口大食堂里的香味,在外奔波不定时饮食而不得满足的一切都被抚平了,这一口咸香滋味,大概就是家乡味道吧。
再掰一块馒头,丢进锅里吸饱油香的汤汁,只吃上一口便会上瘾,眨眼睛一整个热腾腾的馒头就能全进肚子里。年轻人胃口大,一个馒头下去了还能再炫半个,到最后一大盆菜被吃得一点不剩不说,连锅都用馒头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额日敦吞下最后一块馍馍,看一眼锅,哈哈笑道:“不用刷锅了,一点油星没留下。”
林雪君仰靠在椅子里,跟着呵呵傻笑,饱倦着昏昏欲睡。
这种抢着吃出一身汗,饱足到虚脱般的幸福感受,大概只有在辛劳之后,回到家,于大雪寒风入侵不得的热烘烘暖室里,坐在亲朋之中,热热闹闹吃一顿专门烹饪的盛宴,才会有吧。
对,还得是这种物资匮乏的时代,平日做不到天天吃肉,忽然这样大餐一顿,才觉如此过瘾吧。
漫步出大食堂时,林雪君觉得自己撑得道都走不利索了,本来穿得就厚,再加上圆肚皮,真像个球。
转头看见同样吃得神情恍惚的穆俊卿,笑着掏出在大队长家和食堂里一直没机会塞给他的礼物。
穆俊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扁扁的一个小纸盒。
“感谢穆大哥带着年轻人们帮忙扩建知青小院,还把驼鹿顶蹭啃缺口的墙面帮忙糊好、抹上了辣椒水。要不是你帮忙,今年冬天驼鹿就要被半放养到后山去了,我们也得睡漏洞的房子,可就要遭罪了。”林雪君笑得像喝醉了一样醺淘淘的,“驼鹿习惯了跟着巴雅尔回家,忽然不能进家门了一定很可怜。”
她虽然不在家,朋友们却都很讲义气,帮她把所有事打理得明明白白。
“都是小事,这是啥啊?”穆俊卿推了下眼镜框,戴着手套笨拙得半天没拆开盒子。
“一套设计师尺子,直的、三角形的、弯的、奇形怪状的都有,我之前在北京都没买到,在呼市居然淘到了。你肯定能用上。”
雪花扑簌簌落在他们肩头,穆俊卿忽然驻足,叼住手套将之拽掉,顾不得空气冷,赤着双手拆开包装,里面静静躺着8把尺子。
拇指轻轻抚摸过它们,是他托人购买却一直未能找到的宝贝。
“林同志!”他忽地朝回头望他的林雪君大踏了一步,又克制地止住。
“我礼物选得好吧?哈哈…”林雪君笑出一团白雾,“我自己也在呼市买到了好多咱们这边没有的兽医用具。”还抢了吴大鹏兽医他们仨的好工具,现在不是什么工具都凑不齐的林雪君,而是超级富有的林雪君了。
大雪翩然,月光洒在积雪上又反射到行人面上,林雪君被冻得发白的面孔上又渐渐冻出两团泛红的苹果肌。她伸手搓搓脸,将围脖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亮莹莹的眼睛。
“最会选礼物的同志。”穆俊卿朝着她用力点头。
落在他头顶的雪花被簌簌甩落,林雪君才发现他原来并没有戴帽子。蓬松的卷毛可真好,瞧着就暖和。
一群人簇拥着,热热闹闹地将林雪君送回知青小院,作别时,大队长再次拍打她的肩膀,低声欢迎她回来。
林雪君笑着挨个跟人道别,送走了所有亲朋才转身去扩建后的大动物区跟被巴雅尔带回来的大动物们打招呼。
顺带还帮巴雅尔、母羊和一只耳狍子做了下孕检,整个过程一直不消停,驼鹿弟弟一直在她身后拱她。天冷后它的一双角被它抖落在后山,衣秀玉跑出去找了好久才找回来挂在墙上。现在它没有角了,便只用脑门顶,长脸在她背上蹭来蹭去的。
直到冷得受不住了,她才推开驼鹿姐弟的长脸,转身逃回屋。
吃得饱饱的,什么工作都不干,就坐在炕边用粗齿的旧梳子一下一下给沃勒梳毛,时光静而缓慢。
226☪ 另一种偶像
◎不是他妹妹还能是谁!◎
半夜林雪君睡得迷迷糊糊间, 隐约听到书册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做梦,后来翻身的时候一抬头,瞧见坐在窗口沐浴在月色中的一团, 这才知道不是梦。
她揉揉眼睛, 仔细一看,原来是衣秀玉裹得厚厚的正坐在窗口读书。
院子里落的都是雪,月光洒上去反射的光明晃晃的,衣秀玉正是借着那些光在读写。
“小玉,你干嘛呢?”林雪君趴在被窝里, 仰着脑袋问。
“吵到你了吗?”衣秀玉转过头, 冻得鼻子红红的, 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没有, 就是你咋不睡觉呢?”
“……”衣秀玉停顿了一会儿, 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小梅姐会的东西那么多,还是全内蒙的优秀模范, 去呼市参加表彰大会,上电视,所有人都把你当做目标。
“天霞姐这两年拖拉机开得越来越好, 社长多次想将她调到公社去开荒, 只是因为第七生产队这边离不开她才一直没去成。
“今年公社给咱们生产队多规划了好大一片草场和林地,明年会招收更多知青来开荒, 半个月前咱们多买了两辆拖拉机,也有两名一直跟天霞姐学开拖拉机的年轻人加入拖拉机手的行列。
“下雪前,天霞姐跟咱们公社最优秀的拖拉机手去海拉尔学习拖拉机的修理等工作,明年她肯定要调去场部了, 未来也会越来越厉害……
“咱们仨就我落后了……我也想像你们一样进步。”
“……”林雪君听得心里酸酸软软, “光线暗, 看书容易伤眼睛。先过来睡吧,你要是感冒了,那才影响进步呢。”
衣秀玉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拉上窗帘挪回了炕上。
林雪君拽过衣秀玉的手,冰凉。便攥在掌心里帮她取暖,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林雪君才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早上在场部,我跟陈社长聊天,他提起咱们公社背靠草原和山林,其实是有一个大宝库的。
“《野外识别图鉴》上市后北方许多公社的供销社都开展了采集药草的活动,但有一些草药、珍贵的植物只有咱们这片有,其他地方都没有。
“今年开始各公社有意识地充实药材库,想办法让所有穷苦劳动者都能看病、能治病,有药吃,可是从严重缺乏医疗资源的情况到达大家拟定的目标,还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
“到明年,甚至后年可能才能渐渐稍微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大家自己能采的药草采到了、储备起来了,你猜下一步会怎样?”
衣秀玉思考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不知道…”
“贵重好药草分布不均,没有这种药草的省市就会想办法从有药草储备的地区采购。这一下子需求量就会大大增加,药草本就是消耗品,年年需要,全国需求,那每年得产出多少才能够呢?”林雪君问。
“要想补足这个需求量,不得好多人脱产专门采药吗?那咱们放牧、砍树、种地、做奶制品等等劳动的人手不是会出现大大的缺口吗?”衣秀玉皱起眉,渐渐也跟得上林雪君的思路了。
“是的,陈社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止如此,他还有了另一个想法。”这些事儿陈社长想到了,林雪君之前却没想到。到底是一社之长,要操心的事情是全方面的,一点不能漏下,而且还得有前瞻性,陈社长实在是位很了不起的领导者,“他想在我们的山上、草原上种植名贵的、珍稀的、只有咱们北方,甚至只有咱们呼盟才有的药草。他让我规划品种,选一些符合他所说条件的药草,开始考虑种植。
“最好是在不破坏环境的情况下种植,比如就在后山上清除掉一些杂草、毒蘑菇之类,就着山上的草木环境,相对聚集地种植榛蘑、木耳、榛子等作物。用这样的方法,也圈出一片山来种植药草。半野生的环境,不需要像种地那样死盯着,我们只要隔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去看看,帮忙除除杂草、虫病,往常还是做大家日常的工作,秋收时去收割。
“这样试着做一两年,积累下经验,看看这样的收成如何,对人力的消耗和占用程度怎么样,会不会破坏环境,能不能保证药草和好的植物正向循环,来年自动返青率高,产生一个较节省人力物力,又能有相对高产出的半种植模式。”
“真好。”衣秀玉点点头。
“是。不过虽然陈社长想的是尽量不占用太多劳动力,但肯定还是要有人去负责这项工作。她要了解中草药的种植环境,生长条件,容易生什么病等等知识,而且也需要一个人去记录试种植过程中的所有数据,包括遇到的困难等等。还要在学习、实践的过程中,发现和寻找到更有效率的种植、维护和收割方法。”林雪君拽了拽衣秀玉的手,“咱们公社这方面的人才掰着手指头也数得出来,你猜我和陈社长商量过后,觉得谁最合适?”
衣秀玉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攥紧林雪君的手指,低呼道:“是……是我吗?”
“每天跟草药打交道,一有空就带人上山、下草原去采药,对这片山和草原上生长的各种植物情况的了解渐渐甚至超过了本地人。采药的时候被蛰麻子蛰得整条手臂和手背都肿得老高,还笑嘻嘻地说没事,一天工都不耽搁。
“一年四季不停地炮制药草,配药方,渐渐不需要称重,用手一掂就知道够不够量。
“在工作中积累的经验写满了两三本笔记本,不仅完全清楚哪些草药是林下植物,哪些草药喜欢干燥,哪些草药爱晒太阳,连细微雨量变化对草原生长的影响都了若指掌。甚至总结出连我也说不出来的比如“某草药刚钻土的时候不能晒,不然就会干枯死掉。但是出芽的时候要有日照才能长得壮,不然会土长成细软的秧子”等等细节知识点。
“在用药上也越来越熟练和专业,用多少药能麻醉一头牛,多少药能麻醉一只羊,麻醉的时间多长,甚至比我掌握得更详细清晰……
“这是谁呀?”
衣秀玉早在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哭了,这会儿哽咽着抽抽搭搭地道:“是,是我……”
“哈哈,你哭什么。”林雪君把衣秀玉拉进自己被窝,搂着小只的好友轻拍她的背,“到时候你要负责这项工作的整个链条,一切都得操心起来、规划好,不容易哦。”
“我一定完成任务。”衣秀玉忽地仰起头,发誓一样斩钉截铁。
林雪君又忍不住笑,“你把我的枕巾都哭湿了。”
衣秀玉不好意思地忙擦眼泪,缓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被蛰麻子蛰那次,我晚上偷偷在被子里哭来着,可疼了。”
“哈哈,我和天霞姐都知道的。”林雪君回忆着道:“第二天早上眼睛肿得桃子一样,怕你发窘,没戳穿你,后来见你自己配药敷好了,我俩心里都可佩服你了。”
“那你们佩服我都不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佩服你们呢。”衣秀玉小声嘀咕。
“谁说的,我们动不动就夸你呢。”
“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以后我们夸你,你必须记在本子里,不然都忘了。”
“嘿嘿……”衣秀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会儿,又抹了几把眼泪。
渐渐听到林雪君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这才小小声小小声地说:
“谢谢小梅姐,真的谢谢……”
念叨两句,眼睛又是一阵酸,开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哭完了仍觉心中感动得不得了,便再小声咕哝:“小梅姐人好好……”
咕哝完又要哭一会儿……
于是,第二天早上林雪君起床时,发现衣秀玉眼睛又肿成桃了。
…
北方十月下起皑皑白雪,黄河以南却还是温润而漫长的秋。
川西某基地里,林雪松刚走进大食堂,便瞧见一群人围在电视机前叽叽喳喳地看。
他走近后好奇地喊住围在外围的一位同志,刚想开口问他们在看什么,那同志回过头来瞧见是他,却先一步道:
“林同志,电视里这位模范叫林雪君,是不是你妹妹?”
人群纷纷转脸,不约而同地让开路,把林雪松拉到前排。
林雪松站在电视机正前方,定睛一望不禁莞尔,站在台上昂首挺胸、英姿飒爽、朗朗而谈的,不是他妹妹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说】
【《重生之大画家》可能7月上市,下周我就要开始筹备特签啦,看过这本的老读者朋友,有特别喜欢的句子吗?征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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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家书
◎这是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雪停的日子, 在外游牧的牧民们终于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冬驻地。奥都等两户人家选的羊牧场总是距离冬驻地最近,也是最先归队的。
他们带着羊群先拱开冬牧场上的盖雪,后面跟上的牛群和马群不用刨雪就能吃到干草。
羊群被糖豆带着它的崽一起驱赶回驻地后, 糖豆难得地弃队不管——它看到站在知青小院外石子路上的林雪君了。
原本一条威武牧羊的黑白狗队长一边超大声吭叽一边甩着尾巴、臊眉耷眼地跑过来, 那画面逗得迎出来的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林雪君张开双臂,左脚后撑,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糖豆,没有被扑倒。
她用力抱住大狗,往上颠到抱满怀, 没有撒手。
糖豆自打长大后再没这样被林雪君抱在怀里过, 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紧张地耷着耳朵, 前爪紧紧扒住她肩膀, 大尾巴微微夹了下,转头瞧见近在咫尺的林雪君的脸, 一边吭叽着去舔,一边又忍不住欢快地左右摇摆起大尾巴。
“就这么抱着你回家!”林雪君双臂收紧,左手托住糖豆的屁股, 吭哧吭哧地抱着四十多斤重的大狗转身便往家走。
可以说是很宠了。
奥都赶着羊群去羊圈, 走过知青小院外的石子路,热情地高声跟她打招呼。
航新骑着大白马与奥都并立, 小少年面向林雪君,专门摘下帽子,像模像样地朝她低头致意:“小梅姐,我骑着大白马, 牧羊回来了。”
这一秋他将大白马照顾得很好, 从不骑着它疾奔, 夜夜都放它食野草,总找优质牧草和果子给它补营养。现在它已完全看不出曾骨折过了,载着他长途迁徙归家,也未曾掉队。
“哇,大白马又被你养肥回来了!”林雪君艰难地从狗头边转脸,累喘喘地吆喝着回应,逗得奥都和航新哈哈大笑。
“它再长长都能当马骑了,你还抱它呢?!”奥都哈哈两声,赶着羊先去干正事儿。
林雪君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啊,奥都,糖豆跟着你放了一个月的羊,一两都没瘦。”
“哈哈哈,少了谁的伙食,也不能少糖豆的!”奥都甩着马鞭朝她致意,终于在一片咩咩声中渐行渐远。
糖豆不仅好久没见林雪君,连它的狼大哥、巴雅尔大姐、两只鹅友也是一样的久别重逢。它本就生性活泼,一进院子来简直忙不过来。甩着大尾巴兴奋得一会儿扑舔林雪君,一会儿去拱撞沃勒,一会儿又嗷嗷叫着扑抱准备出门上山的巴雅尔,转脸又去追逐院内散步的大鹅——总结交际狗的主场就这四个字:鸡飞狗跳。
只有小小狼跟着糖豆瞎疯,其他动物都被折腾得看见它过来转脸就跑,林雪君笑得不行,按着糖豆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屋,喂了些吃的喝的,拽着爪子梳了会儿毛,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即便安静了,也还是不时仰头想舔她,那双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把人一望,谁都受不了,非得俯低身体抱抱它不可。
真是撒娇怪,怎么这么会讨人喜欢呢。
糖豆一回来,整日在外面跟着驻地其他狗瞎跑的小小狼都知道回家了,兔子一样围着糖豆转,一直等林雪君给糖豆梳了一轮毛,糖豆这才顾上舔舔小小狼。
林雪君瞧着小小狼一被糖豆舔就倒地翻肚皮的样子,忍俊不禁,这是错把糖豆当亲爹了吧?
雪停之后,不止糖豆随着羊群和牧羊人回了家,风吹断的电话线终于被修好,去场部给游牧的牧民们买棉花的马车也安全返航了。
马车路过朝向知青小院的岔路口时,包小丽双掌圈成个喇叭,朝着院子一通大喊。
林雪君拎着个空筐颠颠跑出来,装了满满一筐的信件包裹和包小丽帮忙买来的三条新手巾等物资。
“冻死了,路上轱辘都掉了一个,我们下马车安装了好半天。”包小丽一边在马车板上给林雪君找她们的东西,一边分享路上遇到的惊险。
在雪原上赶路,马车已经比拖拉机安全多了,结果也还是跑得心惊肉跳的。
“谢谢啊,快去卸了货回家暖暖吧。”林雪君冻得直缩脖子,简单道了谢便挎着筐转身往回跑。
一回屋里,林雪君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信件挑出来。撸两把糖豆和沃勒的脑袋,用脚拨开狗蹦子一样挡路的小小狼,她将自己的包裹信件摆在桌上,从包裹开始拆。
爸爸妈妈给她邮寄了一盒吃的,他们能买到的所有放得住、可以邮寄的食物都往她这里送,生怕她吃不饱。
【……你爷爷为了拉一条胡同的邻居去他院里看你上电视,专门买了两大盒零食,连白老先生家孙子都给馋住了,当天晚上真的坐了满满一院子。他不止要在电视上看他的小孙女,还要看一群人怎么羡慕、怎么夸你。
若让我说,把边住着的李老太太根本不嫉妒,她的外孙女在厂里做标兵,她自己心里也满足得很。可为了满足你爷爷这个老头儿的虚荣心,李老太太愣是做出十分羡慕的情状,哄你爷爷开心。我小时候他总教育我不能骄傲,要谦虚,要藏拙更要藏起自己的虚荣心和得意,中国人讲究财不露白,这些话他教训起我张嘴就来,到他自己却忽然做不到了。老人上了岁数,大抵都变回孩子,我将来或许也是如此。虽然现今我向你抱怨他,倒希望将来你不要如此抱怨我。
其实我提笔给你写信时,手指和钢笔好像都有自己的意识,落笔就想劝劝你不要骄傲。人一旦为人父母,大概就学会了这些劝诫人的词句,可能是融入骨血里的本能,就像羊要吃草、猫要吃老鼠一样,父母就要教育和教训儿女,这真是没人逃得掉的行为法则。幸亏我收笔及时,足够快地意识到,其实不是想劝诫你莫骄傲,更应劝诫自己不骄傲。看到你在电视机里,站在舞台上,我实是骄傲了。
你母亲说我整晚红光满面,倒没有说错,的确如此。我悄悄照镜子时,也看到这样的自己。同事都说你父亲冷静自持,实是没看到这天晚上的我。哪与“冷静”“自持”有半分关系,我实是高兴极了,整个人都飘飘然了。但我也不觉羞惭,试问这世上哪位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荣光加身,能不飘飘然呢?
人之常情罢了,既是人之常情,也就无需羞惭,大可坦然处之。
那么我不劝诫你莫骄傲,也无需劝诫自己莫骄傲。要骄傲就骄傲下吧,小梅操心操力做成了那么多事,付出那么多辛苦,也活该她的老父亲高兴高兴,得意得意。
你母亲的症状也与我大体相同,你上电视第二天就找出压箱底的一件红衬衫,像她也受表彰一样。她与我争辩说衬衫穿在最里面,才不会有人注意,其实套上毛衣的时候袖口和领子都露出来,谁都注意得到。但难得李同志这么高兴,我既不苛责自己,也不能苛责她,她要骄傲,也且让她骄傲一阵罢。
你看,我们都如此骄傲,我想你是不是也很骄傲呢?于是还是要在我已经克制下来的这个时刻,名正言顺地再劝诫你莫骄傲。
人生漫长,就像我步入50岁的人生阶段后,觉得再没有比43岁受单位表彰时那般荣耀的时刻,如今却因你而体验到更强烈的荣耀感。你才17岁,必定也还有更高的阶梯要爬,有更高伟的目标要攀,所以这份劝诫不是说你现今得到的成绩不该骄傲,而是告知你,眼下一切不过如此,还要重新起航,向新的人生阶段去奔赴。
接下来,无论是挫折也好,新的成就也好,或者有一位男友、失去一位男友,或者成家、养育儿女,又或者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以任何方式开启新的人生,都尽情享受吧,亲爱的孩子。你已获得过相当的成绩了,未来大可放开手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爸爸妈妈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也还在探索新的方向,新的解答。在这几年,我们获赠了你和小松给与的惊喜,也望你们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畅行快意……】
父亲的信,林雪君通读了3遍。第一遍读时,她悄悄地抹泪。第二遍读时,她提笔在自己的本子上摘录父亲的句子。第三遍读时,忽觉通体舒泰,整个人都轻松得难以言说。
来自父母家人的理解与认同,那种完全因你的喜事而喜悦的情感,看起来只似涓涓细流,实际上却是滋润田野的救命雨露。
她仔仔细细抚平信件,又沿着父亲折信的痕迹将之还原,重新装回信封,收进自己的小宝箱里珍藏。
林雪君深信,即便是几十年后再读父亲这封信,也一定仍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这种平等的对话,这种认同与支持……
忍住又泛起来的鼻酸,林雪君又拿起信封在脸上蹭了蹭。
这是世界上最有想象力的人也想象不出的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林雪君拿到最新的《内蒙日报》,上面有一篇文章说她咵咵给陌生小孩花钱(指‘小爷爷’林春桂),轻金钱,重情义。心中只有公,没有一点私。
“……”林雪君,多少有点汗颜,实在是惭愧啊。
228☪ 来自农大的一个名额
◎凑近信纸,仿佛嗅到四川草木如新…◎
父亲的信后劲儿太大, 林雪君对着窗外的小院望了好一会儿。
远处电线上排排坐的胖麻雀,风吹过时从树上簌簌飘过的细雪,小院栅栏上细细绑着的一个又一个藤结, 院子地面上碎石缝隙间扫不尽的积雪和母鸡踩雪而过时留下的足迹……
目力所及的一切渐渐平定了她的心绪, 手指才捞过新一个包裹。
拆过几个递稿回函,整理起代替‘稿费’的所有书、本、文具和邮票等物资,转回桌边捏起倒数第二封信。
目光扫过邮寄地址,上面只有两个字:四川。
林雪君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屁股才挨上椅子, 手指已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先看落款, 果真是哥哥寄来的信, 工工整整三个字:林雪松。
“哈哈。”只看到哥哥的名字, 林雪君已经开心起来。
她将信纸铺平, 凑近窗口借日光。哥哥写的都是大字,像他本人一样, 存在感十足。
【……同事们光听到你的名字就知你是我妹妹,实在是雪松雪君一听就是一个家门走出来的两兄妹,长辈们给起名字的时候, 大概就是希望我们要辛辛苦苦得才好, 不是春天夏天的松树和梅树,非要是雪中的松树和梅树。春风和煦中生长难道不好?偏要在风雪中依旧绿着, 甚或像你,还要开花。相信你也懂我的不满,实在是长辈们就喜欢你我迎难而上才好,越难越要上, 唉呼吁, 一点不知道疼惜我们这些孩子, 实是长辈‘苦’心,苦得很。】
“哈哈哈。”林雪君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的信居然是这种风格的,她一边读一边笑,想象他一本正经抱怨他们名字起得不好的样子,又是一阵笑。
【……我才从‘在电视中看到了我那光荣妹妹’的激动情绪中平复下来,可以变回理性而可靠的小林同志了。却不料又拿到最新的《人民新报》,上面转载了《内蒙日报》关于一位模范同志在呼市四处找好事做的英勇事迹。全基地的同志看到我都说:小林同志,又读到你妹妹了。他们对你好像比对我还熟,现在大家提起林雪松同志,不再是“他多么可靠”“他学习速度多么快”“他做研究多么有天赋”,而全变成“他妹妹多么厉害”“他妹妹多么优秀”“他妹妹能力多么强”“他妹妹是怎样一位尽行善事的了不起的人”“他妹妹的品格多么高尚”,与我同住的同志还会在被我的成绩比下去的时候,笑呵呵地说:“林家最厉害的可不是林雪松”。
噫呼吁,他们以为会气到我,却不知道我实际上多么得意。嗯,确有一些不甘心,也只得督促自己再接再厉。谁奈何,我有你这样一位妹妹,也实在是不能不努力,雪中的松树啊,雪中的松树啊,就是再冷也得绿着的命运罢。】
林雪君又是一阵大笑,哥哥实在很懂得如何拍她马屁。他这几句酸不溜丢的话可把她吹捧得快活得不得了了,她笑得直蹬腿,不小心踹到躺在她脚边的沃勒,惹得大黑狼抬头瞪人。
林雪君忙弯腰笑着拍它的狼脑袋,又高兴地把懒洋洋想睡觉的狼拉起来,不管不顾地在它额头上吧唧了一大口。
糖豆瞧见了立即摇着尾巴晃过来,不用会讲人话,林雪君已经懂了糖豆的小心思,只得也将糖豆抱过来,在它滂臭的长嘴筒子顶上亲了一口。
它这才满意地坐直了,哈哧哈哧笑着对她摇尾巴。
轻拍狗头,她又伏回案桌继续读信。
【……实在欣喜,真替小梅高兴,在这样的年纪便已做到这般成绩。你的哥哥也将迎来出成绩的阶段,虽不会登报,不能上台示人,却也了不起得很。你先得了这样的成就,将来才不会嫉妒自己的哥哥,甚好。我也很满意。】
“臭屁。”哈哈。
【……四川冬天也是绿的,仍能种植蔬果,甚想给你邮寄些个,奈何我这边想要送出些什么都十分地难,只能寄一封家书,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带你来吃。
在看到你的消息后,格外想念草原上的烤骨髓,想念臭李子树上的畅吃,想念骑着马在无边无际的草野驰骋狂奔……也想念我那更加茁壮成长起来的妹妹。时常惦念,有人帮你铲院子里的牛羊粪吗?有人带你去后山上摘野果子吃吗?有人替你堆出成山的牛粪和干柴吗?有人在你辛苦工作后夸赞你很厉害,照顾疲惫不堪的林兽医吗?
万望你平安,快乐!实在还有许多许多话想与你谈,奈何一封信像书一样厚,那不成样子,只得驻笔。
虽则你不能给我回信,但能在电视和报纸上读到你,已慰思念之情。
敬祝。
林雪松
十月一日】
凑近信纸,仿佛嗅到了四川草木如新,冬雨后泥土与苔藓的味道。
虽然她正处在风雪孤岛般的边疆,亲人都千远万远,在这一刻却仿佛他们都在身边。
血浓于水的情感和手书的信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令她仍像睡卧在母亲怀抱里一样快活安心。
仔细折好哥哥的信,放回她的宝箱,这才转去看最后一封信。
那是来自首都杜川生教授的信,照旧的龙飞凤舞,骄傲的教授先生。
【……我真难以想象一位年轻兽医如何与一只生病的雄狮较量,还能将它脱臼错位的下巴掰回原状。报纸上写你这事迹时,措辞不着调,仿佛你刚喝了“三碗不过岗”烈酒,赤手空拳、英勇无匹冲进狮园,一猛拳击晕雄狮后咯嘣两下便将它下巴复原,仰头大笑三声,转身又大摇大摆走出狮园一般。
相信事实一定并非如此,过程细节虽不至报纸上写得那般夸张,也定然惊心动魄,真想亲历你救治狮子的时刻,你到底是怎样做的呢?这过程中又有哪些知识点,有那些需要决策之处,这些映照你智慧的细节,才是更值得唱诵的。奈何写文章的人甚草率,并不懂得如何采集这事件中最迷人的真实过程,可叹。
小梅小友,近期首都好友购得一大批兽医用药材、医疗器具,其中还有些稀罕的进口用具。我知你在草原极缺这些东西,甚过金钱吃食,此次便未筹集物资邮寄,特与好友订购了一批药材、工具。无法与信件同寄,只得过几日由那名好友代为邮寄与你,大抵比信件晚上一周左右,望查收。】
“啊!”读到这里,林雪君低呼一声,猛拍桌。
天呐!杜教授也太棒了!
一个兽医最渴望的就是齐全的、满满当当的工具和药物储备,来草原后她一直致力于四处搜罗用得好的器具和药材,在呼市还抢了吴兽医他们的东西,可还是远远不够,很多工具都只能在手边找奇奇怪怪的东西代替。
能有进口的工具和药剂的话,那也太好了吧。
伏在桌下睡觉的沃勒终于受不了,默默转身远离林雪君,去门口卧着了。
兴奋了一会儿,林雪君站起身捧着信纸,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读。
【……另有一事托请,之前塔米尔小同志来京辅助我工作期间,深得我意。不仅可随时随地帮我翻译我临时需要的资料书籍,还能及时为我的团队提供草原上的各项真实状况。他离京后工作总觉不便,另调来懂俄文的年轻同志,总不如塔米尔能力全面。因国家极缺能快速投入工作的优秀人才,最近国家实行大学招生推荐制度,各地方可推荐优秀好学又上进的工人、农民牧民和士兵来学习,我与招生的同志沟通,希望通过呼色赫公社推荐的形式,接塔米尔来农大读书,同时加入我的团队,辅助我做研究——】
林雪君才嘶一声,想细读后面杜川生对于这件事的规划和针对塔米尔未来的畅想,屋门忽然被敲响。
林雪君才抬头,下一瞬包小丽已推门走进来。
风雪随采购员一起卷进屋,冷得林雪君一个激灵。
“林同志,马车上还漏了你一个包裹,特别大,你喊人过来取一下吧。”包小丽揉了揉鼻子,“首都过来的,邮寄方是一个陌生名字。”
总帮林雪君取包裹和信件,包小丽对常给林雪君写信邮东西的寄信地址和寄信人都熟悉了。
“快点吧,东西用棉被包着,担心有怕冻的,抓紧带回来拆开看过了才放心啊。”包小丽催到。
林雪君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关于塔米尔的事只得先放着,用一本书压住,裹上衣服先出了门。
应该是杜川生教授说的药材和器具等,的确有很多药是怕冻的。都是贵重东西,林雪君不敢耽搁,关好院门后便改走为小跑。
路过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时,她大声喊他的名字,木屋里没有回应,身边的树上忽然哗啦啦下起雪花。
仰起头便见无数白色的精灵扑簌簌而来,脸上落了雪花,凉滋滋的。视线被雪花结成的蒙蒙白雾遮掩,一大团黑影忽然从树冠上飞扑而下。
黑影矫健地落在林雪君面前,伴着只在树下飞舞的雪花。
雪雾散去,露出朝着她弯的眼睛,和眼睛上挂着雪霜的睫毛。
阿木古楞拍拍身上挂着的枯叶和碎枝,方才他正在树上打木枝斩当柴烧。瞧见林雪君走过来,便恶作剧地抖落满树雪花,落了她满身。
瞧着她雪人一样的狼狈模样,他笑得可真开心。
林雪君本来想拍拍身上的雪假装生气,见他恶作剧得逞后的开心样子,又忽然转了心意。
抬脚踢了下他小腿,“走,陪我搬宝贝去。”
说罢率先奔向停放马车的空地,跑动间风拂过她头顶肩头,吹落上面的浮雪,在她身后拉出一张雾蒙蒙的白色斗篷。
阳光一照,斗篷又被镶嵌上闪钻,飘逸而晶莹。
229☪ 命运【2合1】
◎拆盲盒,和命运。命运也像拆盲盒。◎
农大邮来的包裹比林雪君想象中更大, 装在马车最里面,被大被子和绳子捆包得严严实实。
林雪君担心在室外拆包,万一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受冻损坏就糟糕了。只得喊人过来帮忙搬到知青瓦屋里去。
阿木古楞于是跑去木匠房, 将穆俊卿等好几个壮小伙都拉了过来。
结果大队长赶着马车把大家和包裹一起送到知青小院外, 壮小伙们只将包裹搬下马车,搬过小院,搬进屋里就可以——果然有脑子的人就能省力气,穆俊卿原本还想着大家一起把东西直接从停车处搬到知青瓦屋呢。
大包进门的时候还犯了些难,林雪君不得不把长年锁住的右半片门也推开——因为一直不开这半片门, 荷叶扇都生锈了, 推得极其费劲。
穆俊卿帮忙推门时上下打量了下门的状况, 回头对林雪君道:“等过两天我帮你润滑一下这几片铁。”
“没事儿, 反正估计也就今天用一下, 往年都锁着的。我恨不得把它焊死,不然长年不用还漏风。”林雪君推开屋内地上的鞋子凳子, 看着大家轻手轻脚将东西放下,这才迫不及待地去解绳结。
这个时代绳子也是很有价值的物资,用途多, 也没那么好买, 驻地里好多人要长年拔马尾巴编绳子用,是以林雪君虽然着急, 也还是耐心地解绳子,不舍得用剪刀咔嚓它。
穆俊卿将右半片门重新锁上,关好左半片门,转头便带着几个小伙子去灶台烧水煮茶去了。
阿木古楞蹲到林雪君身边, 见她解得费劲, 便用屁股顶开她, 自己蹲那儿抠起绳子。
林雪君拍拍手,接过穆俊卿煮好的茶喝上一口,摘下围巾帽子、脱了羊皮德勒丢在炕上,揉揉鼻子道:“可惜今天没买到奶,不能喝奶茶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奶喝了,得等12月冬羔下生,才有羊奶喝。”穆俊卿咕咚两口老砖茶,叹息道:“要买奶粉啥的太贵了,那些东西多是出口卖去苏-联的。”
“也不爱喝奶粉,自打来了牧场,喝过醇厚浓香的鲜奶,就有点喝不了奶粉了。”林雪君笑着摊手,这时代奶粉是贵,但她也不稀罕,“忍忍吧,一年中能有几个月不愁奶喝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是啊。”其他几个小伙子也应和。
“以后说不定就能一年四季都有奶喝了。”林雪君探头看向她养在避风保暖的院子里的6只正倒嚼的小尾寒羊,“我带回来的这个羊,一年能生两胎,一胎一般4只小羊羔,可能还不止呢。”
“哇,那可得好好养,回头咱们生产队都养这种羊。”一个小伙子凑过来也打量她从呼市带回来的这小肥羊。
“现在恐怕还做不到,慢慢来吧。”林雪君说罢,蹲那儿解绳的阿木古楞终于解开了所有绳结。
大家一起过去帮忙掀开外面包得棉被,发现一层里面又一层。
“这包包裹的被子都够值钱的了,里面装的东西得多贵重啊。”穆俊卿将被子掀开后又卷起来,生怕其他人乱走踩到它。现在要买个好棉被可不容易,这些包东西的棉被回头拍拍上面的灰土,找个大太阳天晒一晒,都能当新的用呢。
“全是救命的东西,你们说贵不贵。”林雪君又掀开一层纸,发现里面的东西居然还都是分装的,可见其珍贵程度——邮寄的前辈生怕这些宝贝有一点损毁。
打开其中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林雪君捏出其中一瓶,溴化钙,用作神经抑制、镇静、治疗神经衰弱和癫痫等的药。
挨着它的一瓶居然是氨基比林,镇痛去热的,哪里痛都能用的去痛片,这个也是好东西啊!
将之放回后又翻看了几瓶,每一瓶都是珍贵的药品,其中还有不少国内难以买到的西药。当捏起一瓶写着【西林】的药瓶时,林雪君猛吸一口气。西林是抗生素,用于治疗细菌感染的超级特效药,后世国外总说中国抗生素滥用,但这东西是真好使!
别说是珍贵兽药了,当下就连人也不是谁都能用得上的——杜川生教授居然能帮她讨来这种好东西,整整两瓶药片!
天呐,这在六十年,可比什么楼房、小汽车啥的贵重多了!
“啥呀?”穆俊卿见她面红耳赤,凑头过来看。
“救命的东西!有了这玩意,就算是开颅手术都敢做一做!”林雪君将两瓶药托在掌心,高举过头,“超贵重的东西啊!”
其他几人都凑头过来看,忍不住问:“你咋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钱还够花吗?”
“不是我买的!”林雪君哈哈一笑,“是首都的教授帮我讨来的,不过……”
杜川生教授是自己掏腰包帮她买的也说不定,她回信的时候得问一问才行。可是这么重的人情,她要怎么还呢?总不能给他邮钱吧,这些东西真是千金难买,金钱哪里衡量得了呢。
“你高兴得像发财了一样。”穆俊卿抬头见她快活的样子,电视上她上台领奖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
“可不就是发财了嘛!有了这些东西,能少发好多愁。许多都是人畜共用药,咱们生产队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卫生员那边没药了,我这边说不定都能救个急呢。”之前都是她去卫生员王英那儿讨药,至少在这些药用完之前,说不定局面能大调转。
小心翼翼将一箱子药放上桌面,这些都是要庇荫储存的,既不能热到,也不能冻到,回头得仔细收置好。
又检查过一箱珍贵的化学药粉、贵重的针剂,和一套尺寸不一的玻璃针管和粗细不一的针头,林雪君已经高兴得想要蹦高高了。
她笑得嘴就没合拢过,恨不得立即给杜教授回信一封,磕头感谢他的馈赠。
压在最下面还有一个小皮箱,虽然摸着是人造革,应该不太耐用,但制作精良的新皮箱看起来还是非常金贵的。
她伸手一提,好重。
将之放在桌上,她伸手拨开箱子卡扣,阿木古楞几人立即凑过来围着看她开箱。
莫名的,瞧着林雪君一一拆开这些奇怪的药剂和用具,竟有种看得停不下来的感受。看她高兴得傻了一样大笑,兴致勃勃地向他们介绍那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也像是一种娱乐形式呢。
原来看别人收礼物也会觉得开心啊。
最后一个卡扣被林雪君拨开,她深吸一口气,转头问左边的穆俊卿几人:“准备好了吗?”
并做出要按下火箭升空按钮一般的郑重表情。
“哈哈,坐好了。”壮小伙们应声点头。
“准备好了吗?”林雪君绷住笑,照旧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望向阿木古楞。
“准备好了。”阿木古楞刷一下挺直背脊,摆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表情。
林雪君本来想好了绝不笑的,瞧着他这比她还高超的演技,没绷住,莞尔牵起了唇角。
“好!”她大喝一声,右手啪一声推开了小皮箱盖子。
一整套全新手术刀、手术剪、手术镊、血管钳、持针器、牵开器和简易手捏吸引器被或别或插置在皮箱左右两边的内壁夹层上,亮莹莹的金属光泽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哪怕不是医生,看到这些制作精巧的金属器具也不禁生出爱不释手的向往之情,想要一一拿出来把玩一番。
林雪君望住这些东西,只觉呼吸一窒,脑袋里腾一声炸开烟花,整个人都如腾云驾雾一般要晕过去了。
几秒钟后,她才猛地深吸一口气,喉头干咽一下,发出一个细小的咕咚音。
缓慢转过头,与好奇打量她情绪的穆俊卿对望,她脸上猛然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无法克制自己地猛拍穆俊卿肩膀,打得手疼才哈哈哈着收手。
犹不过瘾,又原地小跑,转头抓着阿木古楞的手臂摇晃了一把。
“哈哈哈……”仰天大笑,“我有一整套手术用具了!全新的!属于我的!”
啊啊啊啊!
不是捡别人剩的,也不是抢别人旧的,而是一套属于她自己的,全新进口的手术工具诶!
好漂亮啊!
真的好喜欢啊!呜呜……
她敢打包票,整个草原上没有任何人的手术工具有她这么齐全。
说不定连人医都不及!
穆俊卿揉了揉被她猛拍的肩膀,看看她,又忍不住微笑。
“啊!”情绪犹未宣泄到位,林雪君仰起头高呼一声,俯低身体快活地拥抱住她的小皮箱。
屋里的几个人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另一名男知青搂住穆俊卿肩膀,伸手拍林雪君的肩膀,“你笑得渴不渴?给你倒杯茶吧?”
“那可太感谢你了,真是大好人。”林雪君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道谢。
男知青哈一声,转身去给她倒茶。
衣秀玉去卫生员那里帮卫生员将分给对方的药材核对入库归来,才推开院门就听到了林雪君的笑。
进门后更是直接被林雪君扑抱住,搞不清楚状况地被抱着蹦跶。受林雪君影响,她也开心起来,先不管为啥,回抱住对方,也高兴地蹦高高。
待林雪君蹦够了,她才呼哧带喘地问:“你高兴啥呢?”
屋内众人被她的憨劲儿逗笑,哈哈哈个不停。
大队长跟仓库保管员整理好采购员包小丽这趟带回来的所有东西,过来看看林雪君的大包裹到底是啥,一推门就听到一群人在哈哈笑。
“干啥呢?咋地了?”他笑着看向年轻人们。
“大队长,你闺女傻了。”最靠近门口的青年笑着答道。
一群人又是一通哄笑,林雪君忙跑到门口,拉着大队长的袖子将他带到桌前,兴高采烈地向他炫耀她的新手术器具。
他们正笑闹着,院外不远处的路上忽然传来吵闹声。
赵得胜路过时向知青小院大喊道:
“大队长,胡其图他们赶着牛群回来了!”
阿木古楞最靠近窗口,推开窗应一声后,屋内所有人都开始围围巾戴帽子,连林雪君也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欢喜和收获,重裹回羊皮大德勒和围脖帽子,振臂一呼:“走,去接胡其图阿爸和乐玛阿妈他们,让我看看咱们的牛都健康不健康!”
谁要是生了病,现在可有的是工具和药材招呼它们喽。
……
身强体壮的大母牛们摇晃着沉甸甸的肚子,列阵穿过驻地。一头,两头……一百头……孩童们跑出家门,站在石子路边认真数牛,越数声音越大,越数越是兴奋。
不知不觉间,他们生产队居然已经有这么多头牛,那么多头羊了!
“怪不得场部陈社长要给咱们生产队扩张牧场范围,载畜量增加这么多,不扩张草场范围,草原可受不了。”庄珠扎布老人也赶出来看牛归棚,这样切实入眼的丰收景象,谁不喜欢呢。
大队长带人帮胡其图阿爸将驮负重物的骆驼和马拉的勒勒车牵去胡其图阿爸住的土坯房,牛群则依旧在牧人们的驱赶下照旧行往秋天便再次扩建的牛棚。
林雪君和穆俊卿等人站在路另一边,发现这个角度看不清牛的大体状况,干脆跑到阿木古楞小木屋外的果树边,摩拳擦掌后攀着树干便往上爬。
因为冬天穿得实在太多了,原本很灵巧的人也变得笨拙了,在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的帮助下才艰难爬上果树第一个分叉,骑在这一处低头扫视一圈儿,发现能总览牛群了,便不再往上爬,扶着树干一边清点牛群,一边查看路过的大母牛们的身体状况。
肥不肥,壮不壮,眼睛明亮不明亮,步态正常不正常……
她正看得专注,忽然一个雪团砸过来,啪嗒一下在她肩头炸开。
雪絮散了她满头满脸,抹一把面孔,转脸俯瞰,便见随牛群而来的高大骑士,摘下栖鹰帽朝她挥舞。
是塔米尔。
“普里为特(嗨)~”塔米尔仰着脸,用俄语向林雪君打招呼,笑得一如往昔,张扬的喜意不知收敛。
“普里为特!”林雪君笑着朝他点头,在他行至树下时,将捏在手心里的枯叶捏碎,朝他一扬——天女散花,回敬他的雪球。
枯叶碎屑落了他满头,塔米尔哎呦一声,忙低头拍抖,又不满地仰头:“出发前刚认认真真梳过头发呢。”
“欢迎回家。”林雪君伸手往驻地里一请,笑出一口白牙。
塔米尔仰着脑袋看了她半天,终于无奈地摇头笑笑,“牛都好着呢,不用看。”
“这么肯定?”
“去年冬天的知识不是白学的,每天放牛都检查呢。”塔米尔嘿嘿笑笑,“不过我有点肚子痛,你给我开点土霉素糖粉吧。”
“你嘛,多喝点白开水就行了。”
“哈哈哈。”塔米尔拍拍肚皮,哈哈笑两声,又继续前行,回头仍不住口:“一会儿牛棚见。”
“嗯。”
待塔米尔骑着马走远了,站在树下的穆俊卿才咕哝:“仿佛没看见我们一样。”
“他只顾仰着脑袋了,自然目中无你我。”另一位知青笑道。
“我们也应该爬树。”
“对,让塔米尔他们一进驻地,就发现咱生产队的社员们都在树上呢。”
“全是猴。”
“都返古了。”
“挠头发、抓后背,叽叽叫。”
“哈哈哈……”
笑声掺在哞哞牛叫声中,与风声和枯枝摩擦的调子相交,驻地又迎来了一年中最严酷,也最热闹的季节。
为了欢迎牧牛的旅人回家,大食堂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
王建国将缓好的连皮五花肉切成一个又一个几乎等大的长方块,抖抖颤颤的可爱肉块过油炒香,六面都焦黄诱人了先出锅。空出的铁锅炒好糖色,再将五花肉入锅,上成亮油油的红棕色——
扒在大食堂柜台外的孩子们垫着脚看得嘶溜嘶溜流口水,这个时代大家都缺油水,看到油汪汪的红烧猪五花根本忍不住。
幸亏有个柜台挡着,不然被这么一群眼睛冒绿光的孩子们围着,王建国还真有点紧张害怕。
饭点一到,大家闻着味儿就来了。
胡其图阿爸家的东西有一帮人帮忙装卸和收拾,这会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大炕也烧起来了,一家人暖暖呼呼地过来吃饭。
大桌一坐,人们便开始大声唠嗑。久未见人社交的游牧人有一肚子的话,连一个月前在牧场上看到一群黄羊这等小事,都要絮絮叨叨地念好几遍。
极端孤独过的人都懂,在忽见亲友后,会瞬间化身话痨。只有将堆积了满腔的孤独和寂寞都倾泻掉,他们才能变回常人。
感同身受的社员们都耐心地倾听着,没有人会去打断他们的倾诉。
让他们说吧,这些牧场上小草知道、小树知道、风和牛马知道的大小事,终于也被带回了驻地。
乐玛阿妈拉着林雪君的手,念念叨叨地诉说:“塔米尔说他在电视上看到你了,真了不起啊,小梅,可惜阿妈没看到。塔米尔说你在电视里可好看了,胖嘟嘟的比肉眼看着富态,讲话中气十足。他说那些讲话的模范,就数你声音大,有咱们草原儿女的豪爽劲儿,真好。”
林雪君听得面红耳赤,其实是她在台上太紧张了,没能把控好音量。她下台后可后悔了,特希望重生回去,把自己的音量调小一点,更从容优雅一些,好过像个朗诵课文的小学生,兀自地慷慨激昂,令人每每回想起来都脸红。
塔米尔凑近她小声道:“我和托娅赶在你上台前到的观看室,你说得可好了,站得像白桦树一样直,就这样。”
说着,他坐得直直的,连脖子都拉成了一条直线。
林雪君又发窘,又忍不住笑。
另一边乐玛阿妈又拍着她的手与她讲话,说他们这一年在牧场上的见闻。
说塔米尔去了一趟首都,回来后比以前稳重了,长大了,可靠了。
说小儿子如今也能干了,不比他哥哥差……
“胡其图老了,背也弯了,拉弓的速度赶不上黄羊了。幸亏塔米尔在,我们回来时猎到了三头黄羊,个头都不小,也给你一头……
“胡其图守夜时常常睡着,幸亏塔米尔在,成夜地守着牛群,比最厉害的猎狗更机警,我们回来的路上没有被狼群偷走一只牛。
“牛群变多了,只有我们和乌力吉家两户人家牧牛肯定不够了,得再多一户牧人才行。今年幸亏有塔米尔在,他带着牧羊犬能放一百头牛,比任何人都更可靠……”
林雪君笑吟吟听着乐玛阿妈夸塔米尔,可渐渐的,林雪君读到乐玛阿妈对长子夸赞中的浓浓依赖,和每一句话背后隐含的‘牛群不能没有塔米尔’的深意。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掺杂了忧虑,回握住乐玛阿妈的手,她转头望向坐在左侧的塔米尔。
他正举着酒杯跟穆俊卿等人吹牛,举杯与不服输的托娅碰杯后,哈哈大笑着一口饮尽,又倒转酒杯向托娅示威。
没心没肺地欢快着。
林雪君想起她桌上那封还没读完的杜川生教授的信件,工农兵大学虽然为了让学员尽快投入工作中,学制很短,但也有两到三年。
乐玛阿妈能忍受塔米尔离开家、离开她两到三年吗?
更何况,杜川生教授的研究是持久的,他对塔米尔的需要也不会仅止于调塔米尔到首都读书的两三年而已吧?
如果杜教授是希望塔米尔留在首都呢?
她又想起刚到第七生产队那年的春天,与胡其图阿爸和乌力吉大哥两家人一同转场春牧场为怀孕的牛群保驾护航,在一群人围着篝火喝奶茶时,塔米尔与她诉说的乐玛阿妈失去好几个孩子的苦难,以及他眼中对更广阔天地和更非同寻常人生的渴望……
在众人推杯换盏的吵闹声中,林雪君低垂眼眸,悄无声息地叹。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呀】
【小剧场】
伏在林雪君脚下的糖豆也轻轻叹息:什么时候狗子也能上桌,唉。
📖 卷十一 敖鲁古雅驯鹿部落-救鹿人 📖
230☪ 夜半惊梦
◎“他们很急,现在就要见你——”◎
冬日酣饮之后, 所有人都醉醺醺了。
风乱舞,人也东倒西歪地乱走。
林雪君和衣秀玉送喝醉的女同志们回家,大队长则带着阿木古楞等几个没喝酒的小伙子, 送喝醉的男同志们回家。
关于杜川生教授邀请塔米尔去首都的消息, 林雪君本来想最先与塔米尔本人谈,但因为胡其图阿爸一家人除了小孩子外全醉倒了,她只好先说给大队长听。
生产队里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王小磊看着长大的,也都像他的孩子一样。
听到这事,他第一反应就是高兴:
“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
呼盟这边就算有社员被推荐去读大学, 也多在内蒙本地院校, 很难出省, 更何况是去首都。
塔米尔因为能力突出, 又契合了杜川生教授的需求,能拿到农大的一个名额, 公社肯定大力举荐。他学成了,帮助杜川生教授做好研究工作,那是造福整片牧区的好事, 每一道手续的审批部门肯定都支持的。
王小磊听了直替胡其图一家高兴, 儿子能去首都做那么光荣的工作,还能念大学, 多好哇。
“你担心乐玛不愿意放手?”
林雪君坐在大炕上靠着萨仁阿妈一边喝热茶一边点点头:
“胡其图阿爸家里现在最依仗的劳动力就是塔米尔了,他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能做,胡其图阿爸肯定是想让塔米尔支撑他们这一户的。
“乐玛阿妈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很依赖塔米尔,如果他去了北京——”
林雪君内心颇多纠结, 虽觉得这事不是她这种外人该操心的, 但毕竟是她引入的关系……
“塔米尔大了, 这是年轻人的事了,我们老一辈就算再舍不得孩子,也该让他去飞。父母在不远游那都是老思想了,必须要打破。更何况我们草原上不讲究这些,孩子有更好的路走的,就应该支持他。我去跟乐玛和胡其图讲,你放心吧。”
王小磊坐在炉灶边小板凳上,抽一口烟,喝一口茶,向林雪君挑了挑下巴:
“你这是做好事,胡其图一家都该感谢你。杜教授是伯乐,你也是大恩人。乐玛就算不舍得儿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的,也会感谢你。”
林雪君被大队长说得扯唇一笑,“可惜小弟弟纳森才9岁,他要是快些长大就好了。”
那样乐玛阿妈的注意力能更多地被纳森吸引,塔米尔就不必有那么大的支撑家庭的压力了。
王小磊挑眸望一眼认真思索事情的林雪君,对于生产队里众人的事,林雪君都如自家事般的关心。
两年时间,这孩子成长得越来越好,有担当,有责任心,承得了压力,撑得起事。领导能力、组织能力不是能咋呼、能组织几场饭局、会议就行,林雪君这样心里有别人,脑子为他人而运转,想要为所有人将所有事都处理得稳妥完美,这才是一个集体真正需要的领导能力吧。
她已经逐渐长成足以顶天立地的样子了。
“9岁不小了,草原上的孩子,9岁能放牧、能捡牛粪,就算是什么活都干得了。”大队长哈哈笑笑,又高兴起来,“塔米尔要去做的也是对草原有益的事,反正我挺高兴。他陪着杜教授,研究出多多的对草原有益的东西,咱们日子都更好。”
他说着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一副恨不得立即去找胡其图一家子说这事儿的架势。
林雪君忍俊不禁,“我爷爷可喜欢塔米尔了,他要是能去首都,他肯定也高兴。”
“哈哈哈,这多好,塔米尔在学校有杜教授照顾,平时还有你家人帮忙照看,胡其图和乐玛还有啥不放心的。想儿子嘛,以后塔米尔在首都安家,把他们都接过去城里享福。”王小磊说着又呵呵笑了两声。
现在城市里没有工作,年轻人们为了赚钱糊口、不当街溜子,都要下乡支边寻求出路。塔米尔能去首都念书,还能跟着杜教授有一份工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是胡其图一家的福星啊。”王小磊走过去拍拍林雪君的肩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止是咱们生产队、咱们公社、咱们草原的福星,哈哈哈。”
林雪君被说得又不好意思起来,往炕里挪了挪,挽住萨仁阿妈的手腕。
萨仁阿妈虽然不能讲话,却有全世界最温软的笑容和最和煦的眼神,她拉着萨仁阿妈暖呼呼的手,低声说:
“今晚想跟阿妈睡。”
萨仁阿妈立即点点头,虽然不能讲话,但跟王小磊生活了这么多年,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默契了。她抬头朝王小磊一摆手,又朝着门口指了指。
王小磊站在屋子中央,嗨呦一声笑,“行,小梅同志一来,我倒是被扫地出门了。”
说着摆摆手,转身去取衣服,回头看看林雪君和萨仁靠在一起朝着他笑,摇摇头出了屋。
寒夜漫漫,王小磊站在院子里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兀自又笑笑,才旋足迈向木匠房。
…
后半夜,在奶香味的萨仁阿妈身边,林雪君睡得热乎乎香喷喷。
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时,她还沉在美梦里——满桌的山珍海味,一整只帝王蟹,象拔蚌切片做火锅,整条的三文鱼切片蘸辛辣呛鼻的芥末,堆成山的红彤彤的大闸蟹……正吃得眯起眼睛,幸福地哼哼,忽然有人猛敲桌子。
梦里的自己还在想“谁啊?这么没礼貌,吃饭的时候敲什么桌子嘛。”,忽然就从美梦中惊醒,空气里没有海鲜盛宴的鲜香味,只有柴火和干牛粪燃烧时的草木香和一丝丝苦味,还有弥漫在大炕外围冷空气里的隐隐奶香味。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炸响,林雪君猛然回神,在萨仁阿妈要爬起来时拍拍对方肩膀,自己率先手脚利落地翻身钻出被子,脚落地趿拉上靴子,拽过放在炕上烘着的棉袄,她应一声后快步跑到门口,拉开内里的锁栓:
“谁啊?”
“我。”大队长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林雪君拉开门,大队长和冷空气一起卷进屋。林雪君疑惑地一边揉眼睛一边看他,怎么?离开萨仁阿妈一宿都不行吗?半夜还要跑回来找老婆啊?
大队长扫她一眼,又看向屋里的萨仁,叮嘱道:“穿好衣裳。”
萨仁忙坐起来把棉袄棉裤穿整齐,大队长这才转头朝院子里的人喊道:“进来吧,快进来暖暖。”
下一瞬,两个披霜挂雪的陌生人踏进屋,一边哆嗦,一边抱胸跺脚。
“这两位是骑马从敖鲁古雅过来的,专程找你的。”大队长关好门,转身去烧水,回头对林雪君道。
“这位女同志就是你们要找的林雪君兽医。”大队长将装满水的水壶放在炉灶上,手指林雪君用蒙语介绍,又抻着脖子道:“坐吧,别客气。”
为首的陌生中年人啊一声,快速扫一眼林雪君,便上前一步,摘掉手套礼貌地伸向林雪君:“林兽医,你好。我是子佑人公社的快马手,我叫邵宪举,这位是鄂温克驯鹿部落的阿依娜。”
林雪君握住邵宪举的右手,触手冰凉的温度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位快马手的右手已经完全冻僵了,硬得像石头。
她顾不上跟他说别的,在他抽回手前拽住他的手,又拉住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性,拽着两人便往炕边走,“快来暖和一下吧。”
将他们推到炕边,又去拉椅子。
林雪君拉了椅子到炕边时,萨仁阿妈已伸手将两人拽到了炕上。
阿依娜在萨仁阿妈的示意下有些拘谨地脱掉靴子,瞧见自己不很干净的缝满补丁的旧袜子,她又想将脚塞回靴子。萨仁阿妈却将她往炕上拉了拉,弯腰伸手便要去抱阿依娜的腿。
阿依娜这才不好意思地上了炕,看着萨仁阿妈完全不介意她这个陌生人的脚脏不脏,直接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脚,她有些局促地转头望望邵宪举,刚进门时审视所有人的戒备在几个来回间便被热情的林雪君和萨仁阿妈给化解了。
邵宪举接过大队长递过来的热水,吹着喝了一口,感觉冻僵的双脚和双手开始渐渐回暖,指尖脚尖麻麻痛痛的感觉从皮肤外往肉里钻,难受得他直跺脚。
阿依娜打了好几个寒颤,喝了半杯温水,苍白到有些发青的皮肤才透出点血色。
陌生人带进屋子的寒意终于被彻底驱散,大队长这才开口道:
“两位同志进驻地后先找到了给马喂夜草的饲养员,饲养员又带着他们来木匠房找我。说是阿依娜的部落里养的驯鹿生病了,不吃盐,快死了。
“子佑人公社的兽医给看过,他们只会看牛羊和马,不会看鹿,不知道咋整。大家都知道咱们呼盟有个连狮子都能治的动物神医,子佑人公社的社长就让邵同志带着阿依娜来找你了。
“我本来说让他们在木匠房里先睡一夜,明早再来见你。但他们很急,非要现在就见你——”
抢救生命争分夺秒,他们连夜兼程,不愿耽搁。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还有营养液的话,请继续浇灌吧~晚上21点我尽量再写出一更来,大家给我鼓鼓劲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