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丘比特之吻(23)
客厅霎时间一片寂静。
殷臣定定看了他半晌, 俊美脸上一切多余的表情都被尽数收敛,晦暗眸光缓慢落在虚空处,薄唇轻启:“不可能。”
好怪异的反应。
宋葬抿了抿唇, 顺水推舟:“那就别生气了嘛, 我真的真的只在意你一个人。”
“不信。”殷臣闷声道。
什么嘛,斩钉截铁说不可能吃醋的是他, 但话里行间明显就是在吃醋的也是他!好难, 这到底要怎么哄。
两厢对比, 宋葬在努力思考时猛地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最近他和殷臣的关系太好了,越来越好。
他知道殷臣不会随意伤害自己,因此渐渐放松下来,还被殷臣养出了不该有的惰性。
——日常相处时,越来越懒得动脑子,所以沟通方式没有选对。
毕竟, 殷臣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而且脑回路异于常人。
与殷臣进行交流,绝对不能轻易陷入自证陷阱。与之相反,宋葬必须反过来要求他, 对他提出问题,将自己的情绪需求拉高, 并主动向他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发现殷臣嘴上不说, 但心底就是喜欢被他强烈“需要”着,就是喜欢他被索取更多,更多, 更多。
宋葬并不认为这种相处模式是健康的。但他没办法, 得先把这祖宗给哄高兴了。
“你看,我正在给你做手链, 别人都没有的,”宋葬晃了晃自己黏到一半的白色小贝壳,故意倒打一耙,“你说你不信我,可你都没有给我送小礼物,那我也不要信你了。”
殷臣一点不虚,只冷笑回道:“互相送礼的环节还没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准备礼物?”
“礼物必须要亲手做的,”宋葬理直气壮顶回去,“大半天过去了,我还在这里亲手给贝壳钻孔呢,但是你一点手工都没有做。”
“早就做好了,不信是吧?行,那我提前让你看看。”
殷臣没好气地说着,修长手指凭空收拢,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串纯金细链。双层环绕的设计,可漂亮了。
不等宋葬开口,殷臣坐直了些,抬手勾着宋葬的腿弯,缓慢卷起他松松软软的家居裤,亲自将这条精致又低调的金链系了上去。
金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垂坠感,轻轻扣在宋葬纤细白皙的脚踝上。
一瞬间的冰凉随着体温迅速消融,质感变得温润起来,几乎感觉不到丝毫异样。
宋葬懵懵地动了动腿,双层细链相互碰撞,会传出微不可察的细碎响动。好怪噢。
“殷臣,你……”宋葬小声喊他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殷臣正在认真欣赏自己的作品,不轻不重摩挲着宋葬线条漂亮的踝骨,满意地勾了下唇:“黄金很衬你,以后不要戴任何廉价的装饰,不够贵气。”
宋葬沉默了。他本来就不贵气,几个月前他连肉都吃不起……殷臣对他的印象到底有多扭曲啊。
可他不说话,殷臣也不说话,温热指尖流连在他白皙的小腿周围,专注地继续欣赏,许久没有离开的意思。
午后阳光愈发自由地逸散开来,将客厅照得亮堂堂的。宋葬怔怔看着殷臣低头时更显优越的鼻梁,长睫微垂后洒落的一片阴影,突然有些燥热,甚至感觉浑身发烫。
“你,你别摸了。这样很怪的……”
“喜欢吗?”殷臣抬眸,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慢条斯理松了手。
“嗯,很漂亮,”宋葬抿唇,“你从哪找来的金子?”
“海里捞的。”
“什么,海里居然有金子!”宋葬瞬间忘了先前的害羞情绪,无常识且震撼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重点,”殷臣将他圈在怀里,好整以暇地问,“怎么样,现在你还信不信我?”
“信,当然信你了,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贵重……”宋葬说到一半顿了顿,犹豫着提议,“对比起来我给你的礼物就很廉价,要不换一个吧,我也去海里捞捞金子?”
“不行,廉价个屁。今天之内把手链串好,你不送给我,还想留着它送给谁?喊你宝宝的那位?”
宋葬:……
他懂了,“宋葬”疯狂隔空表白这件事,带给殷臣的刺激是真不小。无论表面上再怎么风轻云淡,其实心底还是气得不行,一点就炸。
当然,宋葬这次可没有再因为理亏而放软态度。
他依旧不慌不忙地坐在殷臣腿上,故意保持与殷臣面对面的姿势,居高临下抱起手臂:“凶什么凶,不许凶我,我是你的宝宝!”
殷臣怔住,然后被他这态度给气笑了,半天说不出话。
“愣着干什么,叫我宝宝。”宋葬伸出细白手指,戳了戳他紧绷的脸,颐指气使地要求道。
殷臣抿唇想避开,结果又被戳了一下。
“快点!”宋葬凶巴巴催促。
殷臣终于有些不自在了,他垂眸挣扎片刻,终于妥协地哑声说:“……宝宝。”
别说他不自在,宋葬也觉得不自在。好肉麻,好怪,这算什么……宋葬掐着自己手臂的软肉,差点绷不住这幅盛气凌人的表情。
为防止露陷,宋葬赶紧结束话题,转回身子面朝茶几的方向,继续凶巴巴:“这还差不多。我还要串贝壳呢,别给我找麻烦啊。”
“嗯。”
殷臣低低应了一声,沉默盯着宋葬的后脑勺,又看向他脚踝若隐若现的金链,陷入自我怀疑的沉思之中。
*
与此同时,直播钓鱼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萧潇最擅长面对镜头,也撑得起台面,懒洋洋坐在甲板上与网民闲聊,尽可能营造处轻松氛围,挑挑选选回答着直播间里的各种问题。
“海怪?没有这回事,海鱼也没有毒性,不是怪物啊。我们都吃了好几天了。”
“异人是真的,但并不可怕,你越强它越弱。有咱们迟姐和殷总在呢,不虚。”
“别问我警察为什么不管,你们不如去找那位A市的代理市长,问问他为什么要把两个女儿送进狼窝,为什么要和偷税漏税的陆大少爷相谈甚欢?实话跟你们说,他就算不是异人,也绝对是异人那边的内鬼。”
“爱信不信。自己抬头看,太阳是不是马上就出来了?别在直播间造谣传播恐慌情绪。”
“我们这儿不像北半球,也不是那种总统上任还要按着圣经宣誓的国家,你怕上帝做什么?咱有阴曹地府管着呢,轮不到上帝指手画脚。”
萧潇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演出不屑一顾的散漫态度。当然,大部分台词都是常美江给她安排的,她只需要听着耳麦里的提示,好好表演。
为了凸显这种随意感,夏之知还充当起了替她撑伞打扇的小厮,心甘情愿围着她忙这忙那的,笑得像个傻子。
而迟烟戴着墨镜,端起红酒,悠哉地躺在躺椅上,目光似乎追随着游艇外随波飘荡的鱼漂。
其实她挺忙的。开直播只是其中一件要做的事,她同时还在群聊里和常美江讨论着……是否要与政府联系合作,以及加强版核能导弹和反导弹装置的购入数量。
没错,那个长得与宋葬一模一样的异人看起来是不坏,甚至过于天真单纯,没有心眼。没错,他挺厉害的,也确实表现得非常喜欢宋葬。
但迟烟绝对不会信任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她只能说自己暂且信任了殷臣的判断。
就算“宋葬”能解决乌云问题,可这个棘手的问题消失之后,还会有更棘手的情况出现——谁又能负责杀死如此强大的“宋葬”呢?
必须提前做几手准备,否则依旧是后患无穷的。
与此同时,王明月坐在小马扎上,正在收敛心神认真钓鱼。她脚边的水桶,已经装了好几只鲜活蹦跶的海鱼,强劲有力的尾巴撞得水桶“砰砰”作响。
即便最初没有被认回王家,她也有本事好好生活下去。单是王明月亲手调配的鱼饵,就能在钓鱼圈子里卖出非常不错的价格,供着自己吃饱穿暖。
直播间里当然也有不少人在看她,讨论着豪门辛秘,她与王宝珠之间的种种谣传八卦。到了现在这一步,得到父爱与王家千金的身份,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王明月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议论,她很专注,对于摄像头的注视并不敏感。
没到五分钟,她忽然看见鱼漂动了动,随即蓦然随着细细的鱼线下沉去,手感极重,肯定是个大家伙!王明月连忙抱紧鱼竿,重心向后仰着,一点一点谨慎地收线,以免大鱼挣扎时直接扯断了鱼线,得不偿失。
可出乎预料,大鱼并没有挣扎,它沉重而平静地游荡在海底深处,被王明月亲手拉到了微微透明的蔚蓝海面上……
阳光犹如碎金洒下,落在浪花起伏间,清晰照出了“大鱼”的身形。
那根本不是什么大鱼,而是一个中年男人肿胀硕大的尸体。
顺着鱼线向下看去,那枚抹着鲜美饵料的锋利银色鱼钩,不偏不倚地,深深地插在他浮肿至可怖的咽喉部位。没有丝毫鲜血流出,只有黄白色的腐烂碎肉缓缓落下、随波飘远。
王明月脸色刷地惨白,她浑身剧烈颤抖着,喉咙里挤出一丝凄惨至极的呜咽,原本细软的嗓音此时竟然更像野兽的哭嚎。
听见异响,迟烟反应迅速地站起身来,她快步走到甲板边缘,一把将王明月拉进怀里搂着。
感受到她肩膀压抑而绝望的颤抖,迟烟放缓声音:“闭上眼睛,别看,别想。我们可以报仇的,不,是你要亲手报仇。”
“……好。”王明月从齿缝中挤出一声不成调的闷哼,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完全听从迟烟的劝导。
那双瞬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大,将眼前画面拼命记在了心头。
被她钓上来的中年男人尸体,正是她真正的父亲。
王明月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他残破褪色的衬衫上,仍然别着她几个月前开玩笑般送给他的小猫胸针。
如果没有这枚胸针,王明月绝无可能将这两个男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眼前的尸体,在大海深处被泡发成巨人观的扭曲面貌,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早在她闹着想来参加综艺之前……父亲便已经亡故。
至少她的爸爸从未想过害死她。王明月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迟姐,没事的,我,能坚持。请你帮我一起把他打捞上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迟烟低叹。
“谢谢。”
王明月闭了闭眼,绕开迟烟的怀抱,大步走到镜头前:“A市的临时市长王利铭,A市的王氏企业董事长王利铭,是个骗子,是冒牌货。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是他杀了我的父亲。
“什么狗屁义务救援队,也是一场骗局。空难失踪者全都死了,死了!别再痴心妄想!哪个蠢货继续相信他说的话,就会沦为我父亲这样的下场!”
带着哭腔喊完,她从甲板尾部抱起一张巨大的渔网,扭头熟练地甩了出去,正好兜住浮浮沉沉的男人尸体。
随即她面无表情又礼貌地对迟烟说:“迟姐,请你帮帮我。”
阳光明媚,刺眼夺目的金色沙滩,再一次变得美丽而宽广。
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直播间已经彻底沸腾了。弹幕上有人说A市的游行暴动愈发激烈,支线任务的完成情况正在反复横跳。
而与此同时,三千公里外的“宋葬”捏开了每一只眼球,看似单薄的口袋里全是蠕动幼虫,装得满满当当。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纯澈黑眸里闪烁着饥饿的冷芒。
“可以吃饱肚子,还可以让宝宝更加开心,你们真是死有所值呢。”
“宋葬”轻声自语,将看似孱弱的手伸进口袋,一点一点慢慢挤压。
恶臭幼虫们挣扎的幅度愈发激烈,仿佛预料到了死亡即将临头,却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性。
它们凄惨扭动着肥硕身躯,被缓慢而残忍地挤压,揉捏,再挤压……最终化作一团小小的圆球,饱满而富有弹性,就像特殊的黑色□□糖,几乎不到巴掌大。
嗷呜一下,落入少年深不见底的口中。
下一瞬间,系统界面开始疯狂弹跳出将近百万条新通知,在所有玩家眼前迅速刷屏,差点直接死机。
宋葬看得愣住,差点把手里刚做好的贝壳手链扯断,赶紧收住力气。
“天啊,一次性死了好多好多异人!”他惊喜地看向殷臣。
是真的很多。在他与殷臣说话的间隙,新通知还没刷屏完毕。
殷臣面无表情:“嗯,这小三是挺厉害的。做事效率,比不用刀的我更高一点。”
“喂,你说谁是小三?我忍你很久了。”
猝不及防间,一道不满而骄纵的少年声音,蓦然从两人面前响起。
分明上一秒还在高空中游荡,这一秒,“宋葬”便从三千公里外瞬移了回来。轻轻松松,犹如鬼魅。
殷臣毫不犹豫将宋葬护在怀里,眉宇一片阴霾,冷冷道:“说的就是你。”
黑衣少年轻哼一声,大步凑近两人,看都不看殷臣一眼,扭头就与宋葬告状:“宝宝你看他,我才刚刚杀掉那么多虫子,都快累坏了,他还要骂我……”
“……你真棒,辛苦了。”被迫夹在中间的宋葬,控制着表情艰难回答。
“我在外面勤勤恳恳帮你做事,他呢?他就知道坐在沙发上占你的便宜!”
“嗯,你很厉害。”宋葬硬着头皮继续夸。
“如果宝宝喜欢他,那我就勉强容忍他的存在,但是我才不要当小三呢,我的身份很特殊,只能当正牌的那一个!”
宋葬:……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还真被带跑偏了。
当然,心情凌乱是一回事,继续从他嘴里套信息是另一回事。宋葬没有第一时间肯定或反驳,而是谨慎地问:“为什么只能当正牌?特殊是什么意思呢,我听不懂。”
“宝宝你还不明白呀,我就是爱的化身哦,”黑衣少年得意地弯起眸子,“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也没有人的爱比我更加正统、更加纯粹。”
爱的化身……宋葬心中蓦地闪过一点灵光。
“你、你是丘比特?”他瞪大眼睛。
“那是愚蠢人类们自作多情的称呼。他们自己身体软弱,精神也软弱,才会将无法理解的力量架在高处,强行造出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神灵。”
“自作多情地俯首祷告,自作多情地创造一个不存在的形象,进行各种各样的美化……其实都是幻想而已。”
说到这里,“宋葬”冷不丁逼近一步,白瓷般精致的脸几乎与宋葬贴在一起,委屈道:“不可以把我当成人类眼里的丘比特哦,我才不是那个又笨又胖的小婴儿,绝对不……”
“砰——”
“宋葬”的话尚未说完,耐心濒临极限的殷臣已经拔刀而起,几乎毫不收手地砍向他。
黑衣少年瞬间闪现至两米开外,灵巧避开了雪色的利刃。
无处安放的力量余波如海啸般横扫而过,割开“宋葬”薄薄的黑色衬衫,挂在墙上的电视机轰然断成两半,在蓝白墙面留下一道极深的沟壑。
宋葬下意识护住手中的贝壳,才呆滞半秒,就见头顶设计简约的吊灯“吱呀”摇晃起来,随即也“砰”地摔落在地。
殷臣站在沙发前,替宋葬挡住了飞扬的灰沉,面无表情:“宋葬,如果我现在就要弄死他,你会拦着我吗?”
“不会。”宋葬抿了抿唇,毫不犹豫。
两者孰轻孰重,他一直分得很清。
“宝宝,你好狠心,”衣衫残破的少年有些委屈,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不过没关系,我会毫无保留地爱你,这就是正房的大度哦。”
这话听得殷臣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头甚至生出一阵荒谬又无语的情绪。他不理解,冷着脸攥紧刀柄:“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宋葬”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不屑地轻哼:“我想要宝宝开心快乐,幸福平安,心想事成……不然呢?像你一样争风吃醋吗?”
眼看殷臣快要气死了,宋葬直接站起身,点出他话中的矛盾:“不对,我记得你最开始也在争风吃醋。你还质问过我,为什么要有第三者插足。”
“宝宝,你好无情,”黑衣少年蔫乎了,委屈地嘟囔,“我是爱你的,我愿意为了你而改变自己,但就算是最纯粹的爱意,也是需要一定时间去慢慢成长的。只要我还爱你,怎么可能会没有独占欲呢……”
救命,他说话怎么越来越有道理了。
才过了短短几个小时,宋葬居然有种目睹他逐渐成熟起来的错觉。完全不像今天早上,追在宋葬耳边聒噪时那偏执而极端的样子……说难听些,他现在甚至显得比殷臣更正常一点。
这次特殊称号晋级后的新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简直强得离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殷臣的想法。
宋葬心里思绪万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轻轻牵起殷臣的手,安抚地摸了摸。
接着他佯装疲惫地叹了口气,故意显得有气无力:“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非要现在打架吗?在解决掉所有残存的异人之前,真的不能和平相处?”
殷臣本想说不能,但他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宋葬”率先打断。
“你还算有点本事,我允许你暂时留在我的宝宝身边。”面色委屈的少年小声说,隐约露出一幅忍辱负重的姿态。
“我需要你的允许?”殷臣勾起唇,笑得阴冷,酝酿许久的杀意昭然若揭,“你算什么?”
少年缓缓抬眸,那双与宋葬如出一辙的漆黑瞳仁深处,闪过一丝讥讽:“可我就是很厉害啊,现在我能为宋葬做的,比你更多。
“只要你还贪恋这愚蠢又孱弱的人类肉身,你就是比不过我,也别想轻易将我杀死。”
宋葬心头一跳:“贪恋人类肉身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有所疑惑,因为“宋葬”每次都口口声声称呼殷臣为“愚蠢的人类”。
可如果“宋葬”这些天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暗中窥伺着一切……那么他应该很清楚,殷臣早已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人,也根本不会被异人侵入大脑寄生。
这两件事很显然相互矛盾,宋葬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说漏了嘴。
“宋葬,这不关你的事。”
殷臣突然平静了下来,凤眸里翻涌的戾气与暴躁尽数消失,化作一片没有波澜的幽深古潭。
他没有看宋葬,自顾自垂着眼,嗓音低沉:“我和他聊聊,你先离开这里。去找迟烟她们玩吧,别掺和。”
第062章 丘比特之吻(24)
宋葬被赶出去时还是懵的。
他站着不动, 殷臣居然亲自把他给抱了起来,直接抱到大门口的位置才放下。
扶着门框,殷臣动作顿了顿, 从他手里抢走那串贝壳, 然后毫不犹豫就要关门。
宋葬无语地任由他施为,但还是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不许随便打架。”
话落, “宋葬”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笑眯眯:“好呀, 宝宝我都听你的。”
殷臣脸色一黑,沉默着“砰”地关上了门。
独留站在屋外的宋葬,陷入茫然。
他看了一眼落地窗,发现连窗帘都被殷臣刻意拉上了。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啊……”
宋葬哭笑不得,也没再徘徊纠结, 转头沿着步道朝海边走去。
反正殷臣不会害他, 他没必要缠着不放。
临近海边的小港口,见迟烟表情难看地站在甲板上,宋葬直觉是出了什么事, 顿时加快脚步。
“小宋,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们俩……有事要谈。”宋葬垂眸含糊地说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迟烟愣了下, 眼神莫名有些意味深长:“那俩可以和平相处了?你可真有本事。”
“咳,没有……我也没做什么。”宋葬眨眨眼,露出一个明显心虚的笑容。
见状, 迟烟与他心照不宣地勾起唇, 没再八卦下去。
她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随即指了指躺椅的方向, 让他坐在遮阳伞下:“现在阳光太烈,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心别晒伤了。”
“好的迟姐。”宋葬听话地坐下,还对着萧潇那边的摄像头挥了挥手。
没错,直播仍在继续。常美江知道钓鱼钓出事后,安排了几名后勤组工作人员过来帮忙,与王明月一起运走水中的尸体。
但就这样紧急暂停直播,肯定只会起到反效果的作用。
所以现在是夏之知顶上,继续负责钓鱼。常美江甚至还把断手的陆仁贾也踢了过来,让他乖乖拿钱办事,不许继续躲在病房里装鹌鹑。
毕竟,萧潇被诡异的力量严重烫伤以后,也只是在病房里狠狠躺了一天,接受治疗。第二天她就重新出现在镜头下,继续跟没事人一样参与录制。
既然如此,那么陆仁贾也得拎出来用用,吸引更多话题度。
宋葬来之前,直播间早已热闹非凡,从王明月的假冒父亲讨论到林文静的心狠手辣……关于宋葬的讨论,却一直不算很多。
宋葬偷瞄着刷屏而过的弹幕,就听迟烟偷偷跟他说:“这直播平台是你老公公司旗下的,你不知道?他一直让管理员帮忙盯着,把人身攻击和造谣你的账号全部封禁了。”
“我老公?什么我老公……啊。”宋葬险些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愣了愣,耳尖泛起淡淡的红。
原来是殷臣做的。
“当然了,网友也有逆反心理。他越是捂嘴,人家越是要挖出你俩的渊源,他这顶绿帽的传闻,算是扣实了,”迟烟似笑非笑,“小宋,人家殷总对你够好了,你可千万别欺负他。”
“我不会的,一直都是他欺负我。”
宋葬轻声反驳,但表情格外羞赧。他还特意瞟了眼摄像头,看着就像故意在镜头面前说反话、秀恩爱一样。
结果不出多时,在场全体嘉宾都被弹幕给喷了。
总结一下观众核心思想,就是——王明月刚死了爹,你们不去安慰人家,还在这里钓鱼喝酒谈情说爱?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
说实话,喷得有理有据。
但萧潇却不那么想。她主动关了美颜,凑近镜头,给众人展示自己藏在粉底液下的大片伤口。
常美江给她上了最好的药和最贵的生长因子。溃烂的表皮已然结了薄痂,密密麻麻,边缘冒出正在新生的粉色嫩肉。
在高清镜头里一览无余,显得格外狰狞。
“安慰她有什么用?北半球都快没了,现在这种情况,安慰有任何意义吗?看过我们上一期节目的应该都明白,活着才更重要。”
“你们看,我也差点死了,但我不需要别人对我说好听的话,我也不会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伤口怎么来的?不能提前剧透,下周草莓台黄金时间,第二期节目将会揭晓答案。”
轻描淡写几句话,直播间里的关注点就彻底跑偏了。萧潇可真厉害,心性坚韧,是个狠人。
宋葬没有故意再往前凑,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安分地坐在躺椅上喝酒。
鸡尾酒是可可利口酒打底,迟烟在鹤林山庄给他调过的款式,天使之吻。
红樱桃裹缠着浓郁的鲜奶油,模仿丘比特的弓箭搭在玻璃杯沿,暗示的意味颇为鲜明。
宋葬喜欢甜食,咬开樱桃时享受地眯起眼睛,倚在躺椅上叹了口气。他本想让自己稍稍放松一下,可视线仍不住盯着浮浮沉沉的奶油泡沫,心底是难以压抑的躁动。
他在担心殷臣。明知道这人强得可怕,但还是会担心意外发生。
毕竟留在屋子里的两个家伙,怎么看都不是行事有分寸的。
万一真打起来,殷臣不是人的秘密,被发现了该怎么办?他会被游戏系统控制吗?会彻底被赶出游戏吗?贪恋人类肉身又是什么意思?会被……抹杀吗?
烦死了烦死了。
宋葬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又去游艇的冰箱里翻翻找找,将余下的新鲜樱桃全都拿了出来。
散发着冰凉雾气的樱桃,被他摊开放在小桌上,一口一个,没多久就消去大半。
这是宋葬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牵肠挂肚,隐隐的焦虑在烧灼着胃袋,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绞痛。
而与此同时。
被牵肠挂肚的殷臣,已经和“宋葬”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和平协商。
现在他正施施然坐在沙发上,炫耀自己收到的手工礼物。
“宋葬”一脸艳羡,特别想要摸摸,可殷臣就是不给他碰。
他知道自己抢不过殷臣,只好委屈地说:“你真坏,宝宝对你太好了,我也想要……”
“他不会送你的。”殷臣勾唇道。
“凭什么!”
“你又不是恋综的嘉宾。”
他愣了一下,恍然道:“可恶,原来如此。早知道我就不复制宝宝的脸了,但是……宝宝那么好看,选其他人,他肯定看不上我。”
殷臣冷笑:“他现在也没看上你。他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
“那可不一定,”少年扬起下巴,“人类最极致最真诚最纯粹的爱意之一,就是自恋!”
“我不在乎你乱七八糟的学说,先说回正事,”殷臣抱起手臂,“你是觉醒自我意识了,还是副本设定的一环?”
“唔,不知道。”
很好,不像是彻底觉醒的样子,殷臣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就不必太过在意了,随时都可以把他弄死。
殷臣不动声色继续问:“那你怎么看出我不是人的?”
“很明显啊,因为你的大脑,好像根本没有在使用状态呢。”
少年一脸无辜,仿佛在故意阴阳怪气,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殷臣手臂上青筋绷紧,愈发看不得这张与宋葬一模一样的脸。
他别开目光,冷冷道:“你为什么会爱上宋葬?”
“不知道,突然就特别特别爱了。”少年眨眨眼,干脆利落地回答。
“……你真不知道?”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宋葬”轻笑一声:“回答不了是吗?我就知道。殷臣,你看待事情的角度真虚伪,这样下去是找不到真爱的。”
殷臣看都不看他,面无表情:“不要再说废话了。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让这次副本崩坏,将你的角色数据彻底抹杀。如果你想要永恒的生命,宋葬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
“可我不稀罕永恒的生命呢,我只稀罕宝宝一个人。”
“那就别捣乱。”
“我才没有捣乱。”
跟小屁孩似的。
殷臣闭了闭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热凉茶。
喝掉大半杯,他掀起眼皮:“萧潇全身烧伤不是你做的?”
“是,可我没有捣乱。她就是违反了真爱之吻的规则。”
“说说规则。”
“她选择接受真爱之吻,却没有真的爱上王明月,所以必须受到诅咒惩罚,”少年理直气壮地解释,“但是夏之知爱上她了,真心的接吻可以解除诅咒~这不是很浪漫吗?我就是没有捣乱。”
“好,这次算你按规矩办事。以后……”
听到这里,“宋葬”倒是有些不满了:“以后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满意了没?你是他的谁,凭什么替他管教我?”
殷臣微微一怔:“我和他……”
尚未说完,又被“宋葬”打断:“你们之间才没有心意相通的爱情。我最清楚,你想说谎也没用哦。”
“谁需要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殷臣很快回过神来,冷笑,“我和他的命运纠缠,比你几辈子还长。”
“切,不信。”
“爱信不信,你没有礼物,我有。”
“我讨厌你!!!”
……
宋葬吃光了陆星游所有的樱桃存货,实在压不住心中焦虑,偷偷摸摸离开游艇。
屏气凝神,放轻脚步,回到小屋门外。
他侧耳偷听着小屋里传出的动静,然后听到了……小学生吵架现场。
宋葬沉默片刻,一脚将没上锁的门直接踹开。
客厅里,殷臣坐在沙发一角,“宋葬”坐在电视柜上。
两人距离极远,空气中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分界线。
听见门锁落地的声音,他俩齐刷刷闭上嘴巴回头看去,脸色不约而同变得僵硬。
而宋葬耶也同样面无表情,施施然路过客厅,朝卧室走去:“我去睡个回笼觉,你们继续。”
“宝宝……”
“砰——”
宋葬没吭声,卧室门被用力关上。
“都怪你,惹宝宝不高兴了。”
殷臣抿唇,起身跟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对“宋葬”道:“你不许进来。”
闻言,“宋葬”却只是歪头笑了笑,没有再与殷臣争辩什么。
他跳下电视柜,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拦腰,闪身便没入了电视机那近乎稀巴烂的屏幕之中。
犹如水滴融入大海,看不出丝毫破绽。
“生气了?”
殷臣反锁房门,低声问。
宋葬摇摇头,他换了身睡衣,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当然没有,我只是……累累的,反正有点担心你。结果你们都好幼稚。”
“为什么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事,你真的有好多秘密啊,殷臣。”
宋葬轻声嘟囔。这不是抱怨,而是纯粹的感慨。
毕竟他也有挺多秘密,就像这个性格诡异的“宋葬”,完全是被他偷摸着捣鼓出来的。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霸道boss爱上我”的真相。
所以殷臣有不想透露的秘密,再正常不过。他俩现在的情况就是你瞒我瞒,大哥不说二哥。
殷臣安静半晌,隔着被子将他搂在怀里。
他挺拔优越的鼻梁抵在宋葬耳侧,轻轻蹭了蹭:“我有听你的话,不会滥用那把刀的。只要不遇到伪神,谁也杀不死我,我发誓。”
“真的发誓?”
“真的发誓,骗你我天打雷劈。”殷臣轻声应着。
“那就好。”
宋葬也不知信是不信,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一片沉静中,淡色窗帘被微风吹起。窗户玻璃上,缓缓浮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精致面容。
殷臣敏锐地抬眸看去,恰好与“宋葬”对上视线。
“宋葬”眼神挑衅,得意洋洋地勾起唇,用口型说:“你抓不住我。”
殷臣:……
怪不得宋葬骂他俩幼稚,骂得真对。
*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出什么大事。
至少不像网民们所推测的那样,会有什么僵尸群突袭人类,二次乌云来袭,月亮撞击地球,抑或是地狱般的审判日降临……
很平静,非常平静。海滩没死人,北半球也依然维持着死寂的状态。而国境边防,除了时不时出现的“偷渡客”,没有任何大规模的冲卡现象。
常美江甚至成功联系上了政府,让殷臣出面达成口头协议,在一定范围内互通消息。
政府的消息果然更带劲儿,王氏企业手下的所谓义务救援队,已经被特种军队直接出兵剿灭了,斩草除根,一个都没放过。他们现在还在赤道纪念碑附近蹲点,死守着不让任何“信徒”通过。
至于王市长……早就不是最初开直播的那个王市长了。
在短短几天内,他被陆星游和殷臣手下的人分别杀死过一次,也被政府派出的特工暗杀过无数次。但是根本没用。
第二天一早,还是会有一个全新的王市长,面色红润地出现在A市媒体面前,出现在市议会厅里,出现在直播镜头之下,宣传自己的最新空难救援成果。
毫无疑问,异人正在以A市为核心根据地,向外缓慢扩张自己的统治。就算被公然揭穿也无所谓,他们可以无底线地继续复制同一个领袖角色。
这件事让政府方面感到害怕。他们的行动方针本就偏向保守,连续几次无用功过后,自然不敢再继续行动,担心遭到更为惨烈的报复。
见他们这样怂,常美江与迟烟一合计,干脆将彻底弄死王市长这件事给包揽下来。当然,这也是要有前提条件的。
他们回替政府弄死A市里所有“抛头露面”的异人,与此同时,节目组的指定人员,也就是玩家们,都可以获得军需部几种武器的使用权限。
最基础的枪炮导弹,一样不能少。
对面同意了,但是必须在政府特派的监督员面前,才能合法使用。
除此之外,电视台那边,将会允许节目组开展一整期的特殊直播,在草莓台与中心台同时放送。
——没错,第三期恋综将以直播的形式,探访A市大街小巷,品红酒,吃Brunch,与恋人共同进行一场浪漫City Walk……
常美江已经开始买起热搜,兴致勃勃给下一期直播造势了。
至于嘉宾们,日子也过得非常舒适。
循规蹈矩地遵循节目流程,玩了你画我猜,水上摩托竞速,一起做椰子主题的各种甜品,还有分组堆砌沙滩城堡的创意比赛。
宋葬最喜欢最后一个项目,因为他有两名帮手,直接搭起了一座比人还要高的巨大城堡。城堡外,甚至有泾渭分明的护城河,庄园农田与贫民区……这俩小学生竞争得不亦乐乎。
没错,自从殷臣与“宋葬”进行过那次小学生秘密谈话以后,“宋葬”居然真的赖上他了,非要成为play中的一环。
无论去哪儿约会,“宋葬”都要跟着他们,有时还故意打扮得与宋葬一模一样,挑战殷臣是否能分辨出他与正主的区别。
“宋葬”的性格乖张任性,总是一派天真地为所欲为,除了宋葬外谁的话都不愿意听。
其余嘉宾被迫与这个诡异的“宋葬”打交道,心情特别复杂,因为自己再怎么不爽,也还是打不过他……
他们打量宋葬的眼神越来越微妙,但宋葬已经不在乎了。
他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只能无力接受三人行的现实。然后意外发现,摆烂后的生活变得愈发有滋有味了。
如果不是有异人存在,这一定会成为非常过瘾的度假时光。
宋葬默默想着,在心中感谢“宋葬”的出现,同时暗自思考起了杀死他的方法。
他绝不相信这个异人会为爱自杀,也绝不可能被他迷倒。
就算“宋葬”真的愿意为他而死,他也要做好两手准备。
在海滩这段时间,宋葬一直没有特别靠谱的灵感,甚至想过把异人塞进铁锅里炖了,但又担心“宋葬”太过厉害,把他的永久道具打出一个窟窿。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来自于信息缺失。宋葬不知道也不确定,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真正可行的计划雏形,是在前往A市的大巴车上出现的。
经过高速路延绵起伏的山脉时,大巴车进入了漫长的山中隧道。
隧道深处是死寂般的漆黑,将大巴车一口吞噬,众人几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内置灯坏了,各位老师注意安全,还有五分钟才能开出隧道,先不要起来走动。”司机在车头大声叮嘱。
下一瞬间,坐在窗边晃着腿的“宋葬”就跳了下来,苦恼地抱怨:“好黑,不喜欢。”
随后他巴巴地凑到宋葬身边,非要宋葬把手机打开。
在殷臣若有似无的阴沉目光中,宋葬硬着头皮把手机借给了他,让他去后座自己呆着,乖乖去看最新下载的动画片。
“宋葬”顿时绽开笑容,高兴地带着手机离开,却并没有开手电筒增强光线。
宋葬暗中观察时注意到,他根本不需要手电筒,只要有光源围绕在身边就足够了。
这个细节让宋葬若有所思。
他忽然发现,像“宋葬”这种异人的弱点,其实完全不复杂,而且殷臣也早就提起过。
为什么某些异人出现的载体,必须是一个可以反光的镜面?
因为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镜面,而是【光】与光线的照射路径!只要彻底切断光源的存在,或者只留下一个反光的载体……或许他可以尝试控制“宋葬”的闪现瞬移能力。
宋葬立刻打开系统面板,给殷臣偷偷发信息。
【你在A市有分公司吧,能不能给我弄个小黑屋出来?一点光都不能有。】
殷臣垂眸看完消息,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厌倦了?不喜欢他了?”
宋葬顿了顿,幽幽说出标准答案:“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这句标准答案,他几乎每天都要说两三次。
因为最近殷臣的情绪,总是在湖水般的平静与一拳打爆地球中反复横跳。
晚上睡觉,宋葬总感觉自己被悄然无声的食人蟒蛇缠住全身,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其实他很喜欢被紧紧缠住的感觉。
殷臣并不知道。殷臣在平静地威胁:“你敢喜欢他,我就敢把你们两个一起砍死。”
宋葬呼了口气,神色隐没在黑暗里,声音很轻:“殷臣,你就是吃醋了。你不承认。”
这次殷臣没说话,抬手搂住他的腰,隔着单薄布料缓缓用力,有种要把宋葬勒死在怀里的架势。
“亲密关系不止恋人这一种,你也许不明白,朋友之间也是可以吃醋的。
“以前我的狗太讨人喜欢,而我却很不高兴。我真想把摸过它脑袋的人,全部推进下水道里,臭死他们。但我只能忍着,因为我的想法没有道理。”
殷臣似乎笑了一下,没有松手:“你在骂我不讲道理?”
“屁。我在说,我一直都理解你的心情,”宋葬不动声色地弯起了唇,无人察觉,“可是怎么办,我就喜欢你偷偷气到发疯的样子。”
第063章 丘比特之吻(完)
殷臣有些怔愣。
他茫然垂眸, 盯着宋葬藏在黑暗中的微微笑意,耗费了些许时间才理解这番话背后的涵义。
“你故意放任那个幼稚的东西,上蹿下跳, 就是为了气我?”
“嗯, 不行吗?”宋葬没有否认,“你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
“……可爱。”
殷臣麻木地复述了一遍, 这个在他概念里非常陌生的词组。
片刻后, 他黑着脸对宋葬道:“我怀疑你眼睛有问题。”
“随你怎么想, ”宋葬勾唇,“反正你就是吃醋了,还被气得要死,这一点毫无疑问。”
听着宋葬笃定的言辞,殷臣逐渐陷入沉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难道他真的吃醋了?
按照宋葬提供的案例, 他好像确实吃醋了。
既然如此, 那么只要解决掉让他吃醋的“宋葬”,就能从最根源处解决一切问题。
“我明白了,我会杀死他的。”殷臣平静宣布。
殷臣想亲自出手, 但宋葬可不愿意。
因为宋葬看得出来,通过寻常的攻击手段, 绝对无法轻易杀死这个行踪诡谲的异人。
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宋葬”的实力, 如果不看污染这一特殊元素,比起上一个副本的龙少游,“宋葬”其实要强得多。
——根本不像中阶段boss该有的中庸样子。
也许殷臣还有其他办法, 但宋葬不愿再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用取巧的方案更合适。他一个人就能不声不响地弄死“宋葬”,何必打得惊天动地呢?
想到这里, 宋葬故意软了身子,歪头依偎在他怀里,试图撒娇:“让我来杀好不好?给我准备好小黑屋就行,先让我自己试试看嘛。”
“这样不太安全。”殷臣态度坚定。
……软的不行,非要硬来是吧。
宋葬笑容不变,嗓音依旧轻软:“殷臣,你不答应我,我今天就去酒吧点十八个男模。”
殷臣:?
“不行,十八个还是太少了。反正我现在有钱,你不答应我,我就要点八十八个,说到做到。”
殷臣:???
……
经过长达五分钟的威逼利诱,殷臣终于勉强答应了。
当然,他也被宋葬的口嗨气得七窍生烟,黑着脸半天不再吭声。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沉默着摩挲把玩,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快速砍死那不存在的八十八个男模。
宋葬才不怕他,笑眯眯地窝在他怀里,歪着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直接闭眼睡觉。
殷臣脸色更黑了,但并没有把人推开,反而不动声色调整姿势,让宋葬靠得更舒服一点。
因为某个坐在窗边的异人,正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俩,一脸艳羡。
穿过漫长隧道,阳光重新洒落在车窗之上。中午十一点,大巴车准时抵达A市中心广场。
第三期特别直播节目,从停车的瞬间开始启动。
提前雇好的跟拍摄像师,以及政府特派的监督员,全都早早候在现场。
广场已经进行过人群疏散,开阔空旷,正好适合作为节目组的大本营。
“殷总您好,常导您好,我是江里,各位老师叫我小江就好。”
监督员主动上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看上去比众人预想中还要年轻,很有礼貌,说话也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
常美江摘下墨镜,笑着与江里握手:“江先生,幸会。”
不等两人继续客套,殷臣开口:“枪在哪里?”
江里愣了一下,抬头时目光扫向殷臣身后,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宋葬,不由得又愣了一下。
他慌乱地咳嗽两声,连忙移开视线道:“您跟我来,配枪需要进行姓名与指纹登记,麻烦各位老师配合。”
“没问题。”殷臣颔首。
众人跟着江里横穿过广场,走进了路边一家平平无奇的奶茶店里。
江里来到后厨,打开不锈钢的奶茶小料箱,里面没有任何小料,却装着几十把不同口径的手枪。
“配套子弹在茶叶桶里,冰柜没插电,手雷和定时炸弹都有准备。老师们请先来我这里登记,登记完了就可以随意取用。”
江里语气温和地介绍着,他看似淡定,可震颤的眼神仍然控制不住往宋葬的方向看去。
“你总看他干什么?”殷臣向前走了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随意挑出两把左轮。
话音刚落,“宋葬”也迫不及待跟着接话,凶巴巴道:“就是就是,不准觊觎我的宝宝。”
江里呼吸微顿,那公事公办的表情破碎了一瞬,艰难应声:“不好意思,请问……哪一位才是真正的宋老师?”
“当然是我家宝宝啦。”
“宋葬”骄傲介绍,伸手将宋葬轻轻推了过来。
与惶恐的年轻监督员对视片刻,宋葬无奈笑了笑:“抱歉,我也管不住他们两个。”
“嗯,好的……宋老师,那您来按个指纹。”
江里谨慎地后退一步,弱弱道。
他似乎有些怀疑人生。
宋葬取走一把在鹤林山庄练过的枪,戴上半边耳麦,没打算再要更多武器。毕竟有殷臣在,他拿枪也只是做做样子,恐怕没有开枪的机会。
玩家们全都登记了名字,包括林文静。
她在床上静养一周,至今脑袋还包着纱布,但至少可以自行走动了。
李俊则是迫不及待地换上防弹衣,拿走手枪与三个备用弹夹,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到了奶茶店外面。他心理阴影太严重,坚定拒绝与黑衣宋葬共处一室。
常美江已经不想管他了,干脆把同样畏畏缩缩的陆仁贾扔给李俊,让他俩凑合凑合,组个怂货CP。
李俊还真没拒绝,和一个胸肌饱满的健身教练组成CP,正好能让他完成角色扮演的任务。
各自装备好武器后,江里并没有现身直播现场。他与常美江一起站在幕后看着直播分屏,通过耳麦来进行沟通。
常美江给众人发了一张粉色的纸制A市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公共交通线路,比较有名的美食街区和历史文化景点。
全体嘉宾站在直播镜头前,举着枪给观众打招呼。
如此离谱又新奇的画面,瞬间让收视率突破了历史最高峰,甚至还有观众疯狂刷起巨额礼物,感谢他们舍生取义,愿意为人类的未来而身先士卒。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但对于支线任务的进度很有帮助。常美江不仅没有控制,还偷偷买了点水军混进去,继续推波助澜。
接下来就是自由约会时间,分头行动。
谨慎起见,常美江没有给任何npc角色拿枪的资格。想要保证自身安全,就只能选择跟在玩家屁股后头。
萧潇他们看了一眼殷臣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迟烟和陆星游。
因为殷臣虽然很厉害,但他就是那种……在遇到袭击时只会护着宋葬一个人,其余人全都不在乎的类型。
经过这两周相处,大家都把他的德行看得一清二楚,早就断了试图依附于他的心思。除了宋葬,别人都无福消受。
广场上空空荡荡,宋葬低头看着地图。他绝口不提小黑屋的事情,兴致勃勃和两人商量起brunch该去哪儿吃。
“宋葬”不需要吃东西,笑眯眯表示一切都听他的意见。
但宋葬也有些选择困难,他从来没有逛过街,更不知道该如何在偌大城市里悠闲地度过一整天。
在享受生活这件事上,宋葬就像一张空白的纸。
似乎是看出了宋葬的茫然,殷臣伸手将地图抽走,片刻后淡淡道:“先去最近的猫咖,有你喜欢吃的焦糖布丁。走地铁三号线,去茶馆,教堂,帝景大厦的顶层玻璃滑梯,4D沉浸式全景影院,市长办公室。”
殷臣把路线安排得条理分明,先卯足了劲儿吃喝玩乐,玩开心了,然后再去处理异人有关的事情。
“好,都听你的。”宋葬弯起唇角。
宋葬没有关注常美江到底有什么计划,而是按部就班地享受这次……怪异的三人约会。
他牵起殷臣的手走在前面,摸了乖乖软软的小猫,买了洒满曲奇碎的雪顶咖啡,吃着新鲜出炉的夹心牛角面包。
而一身黑衣的“宋葬”只是慢慢悠悠坠在后面,笑意漫不经心。
他今天有些古怪,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缠上来,抱怨着“宝宝不理我”,也没有和殷臣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故意吵架。
他只是时不时就会随机杀死一个路人,从猫咖一路杀到教堂,吓得npc路人们恐慌地尖叫跑开,吓得茶馆老板直翻白眼,吓得神父跪在地上哭泣祈祷着亲吻十字架。
就连跟拍摄像师也哭得不行,想要逃跑,又怕被“宋葬”注意到,死于非命。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他每次杀死路人的手法,都很残忍。
与李俊所描述的恶魔形象几乎毫无区别。
“宋葬”正在暴露自己收敛多日的本性。
他喜欢亲手捏碎人类的头骨,抑或是从胸腔中掏出鲜活跳跃的心脏,享受黏稠□□流淌在掌心的温热触感。
但每当他杀死一个人,主线任务的进度便会刷新一次。
他杀的全是异人,全是冒名顶替了人类的怪物。他们潜藏在A市的芸芸众生之中,唯有同类才能茫茫人海中一眼将彼此认出。
所以宋葬和殷臣都没有阻止他近乎变态的举动。
更何况,宋葬做过更变态的事,区区捏爆几个脑袋,真不会影响他的食欲。
他只是庆幸自己从未有过一丝心软。
“宋葬”对他的爱意与忠诚,是被【假面】强行绑定在他身上的。强大至极的异人,愿意为了他而收敛暴戾心性,愿意为了他而杀死同类,并不代表“宋葬”本身有多么善良。
在被迫绑定之前,“宋葬”都做过什么呢?
恐吓他,袭击他,试图侵占他的神智,操控他的身体,以及……放任自己的同类杀死了邱爽。
如果“宋葬”没有爱上他,李俊所看到的一切恐怖景象,都有可能化为现实。
爱的化身?
宋葬听了只想笑。
人类对于爱这一概念,本就有无数种不同的定义,没人有资格自称权威。而他……只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非人生物。
一个非人生物的自我认知、自我定位,与人类所定义的爱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或许都尚未可知。
在宋葬眼里,他一直都是副本里不可小觑的boss,是无数次窥探于自己的变态,是企图冒名顶替,却在复制过程中“陷入爱河”的怪物。
宋葬愿意与他好声好气地相处,一是因为暂时杀不死他,二是因为想看殷臣生气的样子,仅此而已。
也许他也早就看出了宋葬的满不在乎,所以当这档荒谬的恋爱综艺快要走到结尾时,他算是连装都不装了。
宋葬并不打算提前与他了结,直接无视了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蛋,专心致志享受难得的逛街体验。
毕竟离开游戏副本之后,他真的没什么机会随便上街走动。
一个早上都在不爽的殷臣终于舒服了。他勾着唇给宋葬买这买那,亲手投喂各种甜品,甚至买下了一个专柜的黄金首饰,花钱如流水。
其实有很多人关注着他们的直播间,然而弹幕里刷屏的几乎……都是脏话。
【其他嘉宾都在为人类而战,你俩居然真的约会,还带着胡乱杀人的异人一起约会?啊???】
【宋葬这个死绿茶到底给殷总下了什么蛊?他们疯了?】
【神金,两个癫公。】
【哇~我嗑到了,好甜好甜!】
【前面的,你他妈也是癫公。】
宋葬偷偷瞄过几眼,差点没笑死。
他不在意。网友在为此愤怒,却也不由因为他们诡异的悠闲态度,而少了几分恐慌情绪。
支线任务进度的飞速上涨,才是最能说明效果的。
当然,快乐的时光总是更为短暂。
当太阳逐渐向西边倾斜,这座暮色中动荡的城市,被枪声与血腥气息彻底浸染。
主线任务的进度不断刷新,常美江她们早已开始分头进行围剿行动。所有出现在王市长身边的人,所有与陆家和王家有关联的人,甚至包括殷臣名下的许多企业,都在A市彻底消失。
就算误伤无辜也没有办法。在今天之前,A市周边的高速路一直都是畅通无阻的。
政府也提前公示过,如有需要帮助撤离的市民,如有经济困难、身患重病,或因其他原因无法自行离开的市民,都可以拨打官方电话请求免费救援。
这几乎相当于明示——A市很危险,A市的领导班子有问题,王市长是个怪物。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愿离开,甚至继续在可疑的单位里工作,被扫射而死,似乎也不太无辜。
遗憾的是,即便杀了那么多异人,顺利通关的提示也依旧没有出现。
这座城市已然被感染得非常严重,异人就像蝗虫般遍地蔓延。
与此同时,殷臣推开了市长办公室的门。
浓郁的血腥味如潮水翻涌。
尸横遍野。
他抬手将宋葬挡在门外:“王明月在报仇,咱们先等等。”
游魂似的跟拍摄影,适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呜咽。他好想逃。
没错,王明月正在报仇。她不知何时脱离了迟烟的队伍,单枪匹马闯进“父亲”强行抢占的办公室。
她没有枪,但不久之前,她偷偷从林文静那里学到了一个新知识。
可以轻易切割粗重树木的链锯,才是普通人手中最为强大的武器。任何血肉之躯,都抵挡不住一次轻轻的触碰,连骨头也会在瞬间溃烂如泥。
她几乎杀红了眼,瘦弱的身躯被血色覆盖,黑发在夕阳下泛着诡谲的红芒。
她的“父亲”被绑在办公桌上,双腿被齐刷刷锯断,惨叫着,犹如待宰猪猡。
“好牛啊,王明月。”宋葬从殷臣身后的缝隙朝里偷看,不由轻声感慨。
殷臣脸色一冷:“不许喜欢她。”
宋葬:……
他无语地点了点头。
在王明月将“父亲”的头颅锯下以后,殷臣毫不犹豫迈入室内,开始检查办公室里是否存在机关。
王明月脱力地瘫坐在地,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挤出笑意:“呼……殷总,宋老师,你们来了呀……”
“嗯。”
殷臣随口应了一声,看向王明月的视线,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警惕。
宋葬站在门口,歪头问他身侧的少年:“这里还有别的王市长复制品吗?”
被冷落许久的黑衣少年眸子一亮:“宝宝,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抱抱我,我就告诉你。”
殷臣蓦地回头望去,就见宋葬毫不犹豫伸手抱了抱他,但真的只有一下,随即迅速抽身推开。
少年露出餍足的笑,轻声说:“王市长的脑子里,有一只皇虫。你们要在一分钟内将它杀死,否则它会跑进别人的脑子里哦。”
听见这话,殷臣也顾不上找他打架了,拿走王明月手中的链锯,一锯子将它的脑袋直接砍开。
“啊——!!!”
惨叫来自饱受重创的摄像师,耳麦里还有常美江的惊呼,以及江里粗重的喘息。
森白颅骨内部,根本不存在任何属于人类的脑组织。
但有一只……将颅骨装得满满当当的硕大粉色虫子。
不,那或许不算是世俗意义上的虫子,因为它像极了人类胚胎,像极了正在孕育中的婴儿。
猝不及防暴露在空气中,“婴儿”肉粉色的身躯蠕动起来,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哭。
“快杀快杀!别磨蹭!”少年没好气地催促。
殷臣冷着脸没理他,一言不发拔出雪色长刀,以最快速度将它剁得细碎。
“咕唧咕唧”的粘腻响声不绝于耳,直到这只扭曲的皇虫化作黏稠肉泥,系统终于亮起了新提示。
这是第九百万个被计入游戏进度的冒名顶替者。
用全世界最厉害的那把刀,疯狂砍剁无数次,这恶心的玩意才终于死透了。
看起来简单,但恐怕只有殷臣有能力,在一分钟之内将它彻底杀死。而且需要付出无数天寿命作为代价。
殷臣并不在乎自己的寿命,但他很在乎飞溅而出的脏污。他皱着眉收起长刀,原本红润的薄唇泛起病态苍白。
“先别过来,我身上不干净。”
他神色阴沉地对宋葬说,拿出消毒湿巾擦拭袖口的泥泞。
“……好。”
到了这一步,游戏居然还未结束。这说明“宋葬”必须要死,而且恐怕还有不少残存的漏网之鱼。
宋葬同样脸色苍白,殷臣的状态让他有些心焦。他忍不住看向“宋葬”,试图转移注意力:“这东西太恶心了,真的。你的本体不会也长这样吧?”
黑衣少年一脸委屈:“宝宝,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比这些恶心的虫子高贵多了!”
“高贵?异人到底有几种,还分高低贵贱吗?”
“三种呀,按照你们人类稀里糊涂的区分,我就是最厉害最高贵的天使!”
宋葬垂眸:“除了你以外,A市里还有其他天使吗?”
“当然没有,天使只有我一个哦,我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既然如此,“宋葬”又怎么只会是副本中阶段的boss?
大boss到底是谁,在哪呢?
宋葬不动声色:“那只皇虫又算是什么等级?”
“它本身不太厉害,可以被人类轻易打败,但不容易死掉。皇虫最擅长的其实是生蛋,之前霸占着赤道的乌云,全都是由它生下的虫卵……
“如果让它找到机会,带领全部子民一起攻击我,应该勉勉强强能和我打成平手吧?”
说到这里,“宋葬”不屑地撇撇嘴:“能占领一座城市,它还挺聪明的,但是没我聪明,也不懂什么是爱。低等生物,死有余辜。”
“原来如此,谢谢你。”宋葬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及时赶到,没有让王明月继续疯狂地分解尸体。也幸好有殷臣在,干脆利落解决掉了这个可以迅速繁殖的虫子。
若是真让它跑了,任何在A市火速产卵……那他们恐怕真要用核弹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见殷臣将污浊擦拭干净,宋葬正想过去看看他状态如何,却被少年拉住了衣摆。
“怎么了?”宋葬回头看他。
少年精致的脸上,难得泛起一丝苦涩:“宝宝,其实我有点后悔了。我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爱上你呢?那样的话,你应该也会有点喜欢我吧,就一点点。”
“……你想表达什么。”
“求你了,稍微喜欢我一点点,我就帮你杀死所有人。你们想离开这里,必须要有我的帮助对不对?”
殷臣冷声打断他:“当然不对,你别太自信了。没有你,我们照样可以毁掉整个世界。”
“宋葬”轻轻地笑了,他表情隐约变得有些扭曲,看都不看殷臣:“宝宝,你别再折磨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样爱你?凭什么?我本该支配爱,支配你的能量,而不是被爱掌控,我不理解!为什么你让我这样痛苦?”
宋葬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他注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片刻后,轻声问道:“邱爽的死与你有关吗?”
话落瞬间,办公室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窗外传来沉闷的炮火轰鸣声,皇虫死了,带起一系列剧烈的连锁反应。
已经被政府重兵封锁的A市入口,齐齐出现了严重的暴动冲击。
是A市外无端发疯的异人在向市内冲击,就像“宋葬”曾经说过的那样,族群暴动——他们要为逝去的母皇报仇血恨。
一颗短程弹道导弹从天边滑过,骤然点亮逐渐昏沉的暮色。
“轰隆——”
系统面板再次亮起,而少年微抿的唇颤抖了一瞬,无辜漂亮的黑眸泛起可怜红意。
宋葬悄然将自己的话筒调至静音状态。
确认不会被直播设备收音后,他面无表情地轻声开口:“她的死亡,不仅是为了打击林文静,更是用来伤害我的,对不对?我遭受的精神痛苦越是强烈,你就越有机会碾压我的神智,抢占我的身体。
“之前在别墅里,那些接二连三出现的殷臣复制品,是不是也有你的授意?你看出我们关系不一般,你想利用殷臣扰乱我的心神……可惜我根本不会认错他。你针对我所作的一切,恐吓,戏弄,威胁,都没有效果,你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这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你突然爱上我了,对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宝宝……”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有你的立场,我们生而对立。”宋葬心中平静。
他对“宋葬”的动机揣测,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宋葬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强大。这不是自满,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如果异人想要侵占玩家的身体,成功冒名顶替混入其中,并借此顺利进行接下来的人类取代计划……那么他们有极大可能性会优先选择最强者。
人类看不出来他的底细,不代表这些怪物没有办法去探查真相。
——除了殷臣,他宋葬就是最炙手可热的那一具躯壳。地母娘娘的使者们早已认证过这一点。
可阴差阳错间,这个原本只想伤害宋葬的怪物,变成了第一次陷入爱情的少年。
他从最初的天真坦率恣意妄为,傲慢跋扈与“情敌”竞争,偏执扭曲又努力为爱改变,变成宋葬更喜欢的样子,再到如今看不到任何希望后,渐渐认清事实,陷入绝望与崩溃……
宋葬想,自己的报复非常成功。真是一出好戏。
“宝宝你真的不可能爱我吗?我们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性了,是不是?”
“原来你真的很想和我在一起啊,”宋葬用眼神止住了殷臣的脚步,漆黑眸底闪过一丝恶趣味的笑意,“有办法的,但我只能接受一种办法。”
“宝宝你说!我做什么都愿意!”
宋葬顿了顿,轻声开口:“让我吃了你,我们彻底融为一体,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在场全员,瞳孔地震。
“天啊好浪漫,不愧是我爱的宝宝,我更喜欢你了,可是,可是,”泪流满面的少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太大只了,你吃不掉……”
“没关系,我有办法。”
宋葬看向殷臣,眨了眨眼:“我让你准备的屋子在哪里?”
殷臣眸光晦涩,深深地看了宋葬许久,说道:“王明月,离开办公室。你们两个,进来。”
王明月茫然地迟疑片刻,被殷臣拿刀赶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摄像师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注意安全,别瞎折腾。”
殷臣意味深长地说完,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拿出手枪瞄准吊灯,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灯光熄灭。
落地窗上齿轮转动,木地板颤抖着片片翻转,特殊的纯黑隔板从墙壁四面轰然落下。
宋葬眼前陷入一片极致的黑暗。
他目瞪口呆。什么东西,小黑屋居然就是市长的办公室?!这谁能想到!殷臣未免太擅长隐藏秘密了!
“宝宝,我好难受。”
软软的哭腔从耳边传来,打断了宋葬一时的呆滞。
“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宝宝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可我控制不住了……好黑,我……我想要你!!!”
“宋葬”的抽泣声愈发强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无法压抑的贪婪与扭曲。
没错,图的就是他控制不住。
宋葬一言不发,站在近乎绝望的黑暗房间里,静待着他陷入更深层次的崩溃。
变故来得很快,哭声在猝不及防间消失,宋葬忽然听见了衣物掉落的轻响。
“宋葬”就这样消失了。
紧随而至的是,一阵直冲大脑而来的锐利刺痛。
宋葬急促地吸了口气,跌坐在地,抱住脑袋浑身颤抖。
无法忽视的恐怖异物感,在他头颅里疯狂搅动,猛烈冲撞着,不顾一切撕咬着人类最脆弱的精密器官。
神经在抽搐,让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开始颤动与失控。
忍住,宋葬死死咬着舌尖,拼命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
他的抗性足够了,只需要清醒地继续抗争,就能等到一个时机。
一个疼痛转移到反光镜面的时机。
“呼……呼……”
宋葬的呼吸频率渐渐稳定,数秒后,又再次因别样的疼痛而激烈起来。
他的右眼里有东西。
不断撕裂的剧痛和异物感在大脑与眼角膜间穿梭涌动。
彻底失明的那一瞬间,宋葬几乎将舌尖完全咬断,屏住呼吸,毫不犹豫伸手一掏!
鲜血喷涌,他掏出了自己血淋淋的右眼球,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放进嘴里,生生吞咽下去。
【你食用了异人·丘比特,攻击+15】
【恭喜你达成传奇成就:一力降十会!】
【你获得了传奇成就特别奖励!永久技能:十分钟隐身!】
宋葬躺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用最后的力气滑动光屏。
他没去管新获得的奖励,拿出了放在储物空间里的【中级疗伤咖啡】,颤抖着手一饮而尽。
空虚的右侧眼眶,缓缓生长着全新而健康的眼球。
舌尖近乎断裂的伤口,也在一点一点恢复原状。
下一秒,门被踹开,市长办公室明亮如初。
殷臣脸色冷得瘆人,薄唇轻颤,不顾宋葬的满身鲜血将他抱在怀里,却不敢太过用力。
窗外火光四起,又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宋葬,看着我!”
宋葬晕晕乎乎地抬眸,吐出一口断舌涌出的淤血,打湿了殷臣的薄衬衫。
“现在你相信了吗?我心里只有你。”
他声音含糊而虚弱,唇角轻翘着,偷偷摸了下殷臣颤抖的胸肌。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丘比特之吻”,奖励结算中……】
第064章 利普顿疯人院(1)
【游戏完成度评分:B级。】
【主线通关奖励:10000点。】
【支线任务:失败。】
啊, 失策了,支线任务还没做完……不应该那么着急的。
宋葬苦恼地想着,抬手想揉一揉微微发痒的右眼, 却被殷臣直接拍开。
他被掏空的眼眶已经恢复如初, 视野很是清明,宋葬茫然地抬眸看向殷臣, 只感受到一股无言的怒火扑面而来, 将他浑身包裹。
殷臣本就唇色苍白, 配上冷白的皮肤更显病态。幽深凤眸里凝结着犹如实质的阴鸷,浸着森寒杀意。
他掐住了宋葬的脖子,不算太用力,指尖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往日都要冷上几分。
“给我张嘴。”殷臣居高临下睨着他,声音也同样冰冷。
完蛋, 殷臣真生气了。宋葬不敢反抗, 乖乖张嘴,坦然露出“完好无损”的舌尖。
可殷臣好像更生气了,愤怒之下的行为令宋葬根本无法理解。
他拿刀割开手腕动脉, 将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强行掐开宋葬的下巴喂进他口中。
【转移传送开始, 倒计时, 3,2,1……】
宋葬大为震惊, 下意识将那些滚烫的血液吞了进去。
“咳……你干什么?!”
“关你屁事。”
殷臣冷笑回答。
下一秒, 宋葬眼前一黑,被迫离开副本。
……
天光大亮, 宋葬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大口喘气。
脑袋里残留的神经抽痛仍未消失,嘴里也蔓延着浓郁的血腥味。
是殷臣的血耶。
宋葬揉揉发烫的脸,不由又做了一次吞咽的动作。
他发现自己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味道……嗯,就是感觉殷臣的行为,好像有点太暧昧了,而且还很变态。
不过宋葬也没资格指责别人,他自己也是个生吞眼球的变态。
还是那句话,大哥不说二哥。
呆坐在床头,回味了半晌,宋葬心满意足地起床洗漱,让自己清醒过来。
下楼吃早饭时,迟烟已经穿戴整齐。
她漂亮的蔻丹指甲用力戳着谢春野的胳膊,正在吐槽着这次副本的支线任务有多么恶心。
“本来就快到90%了,结果进度条突然开始疯狂后退,根本不给人机会。A市外面像丧尸围城一样,npc全都吓坏了,漫山遍野都是扭曲爬行的异人!”
迟烟无奈至极,但也很清楚这就是直播的弊端,总会有不稳定情况发生。
还好这次主线奖励的积分足够多,不至于让她气死。
谢春野推了推眼镜:“这些异人里没有boss?”
“反正我和常美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应该是被殷臣几刀杀了吧?没有摧枯拉朽的视觉体验,普通人对怪物的恐惧也不可能轻易消失,这次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后注意。”
“嗯。”谢春野应了一声。
“下次你和我组队,哎,我真不想管陆星游这个天天睡觉的懒货。”
“行,”谢春野又推了推眼镜,“烟烟,他毕竟是你弟……”
“他要不是我弟,五百年前就被抛尸荒野了。”
“嗯,也对。”
宋葬在楼梯上看着两人互动,不由悄然弯唇。
听见脚步声,迟烟头也不抬地招呼:“小宋醒了?快坐,今天吃管家做的小笼包。
“刚出炉,趁热赶紧吃,全洛城没有比这更好吃的小笼包了。”
宋葬睁大眼睛:“管家先生会做包子?”
“是的,宋先生。”
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一身笔挺黑色燕尾服,头发抹了蜡油,笑容礼貌温和。
宋葬:……
“别吓他。”谢春野无奈开口。
“好的,谢先生。”
管家脚步无声,再次幽幽消失在二楼走廊身处。
宋葬面色丝毫未变,但在心中对管家的实力评估,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当然,一口爆汁的小笼包也着实鲜美,特别好吃!
接下来的一整天,众人哪儿都没去,围坐在客厅开始复盘。
这是游戏结束后的固定流程,分享经验,总结教训,并且根据副本boss的不同能力,调整他们日后的训练方向。
宋葬没有透露自己生吞眼球的事情,而迟烟似乎也不纠结。
她最在意的还是痛失支线任务奖励,在论坛上疯狂搜索有关于《丘比特之吻》的讨论。
然后她发现,这个副本顺利通关的人数,寥寥无几。
而想要完成度达到A级以上,要么心狠手辣,直接把整个地球炸掉,要么还有另一种特别诡异的通关方法。
——让恋综里每一对CP都获得爱情。
没错,不能演戏,必须是正儿八经谈恋爱。
曾经有一组神经病玩家在节目中疯狂撮合npc,成功撮合一对又一对,连路边两条狗都找到了真爱。
他们被游戏系统赠与【红娘王者】成就……然后,冒出一个自称爱神的家伙,性格怪异又暴戾,笑嘻嘻帮他们把其他异人全部杀光了。
玩家们见此,赶紧用尽一切办法疯狂集火攻击“爱神”,顺利通关,副本完成度达到了历史罕见的SSS级。
迟烟目瞪口呆地看完帖子,顿时心中释然。
这辈子她都打不出这样的成就,算了算了,根本不敢想。
*
副本复盘蒙混过关以后,接下来的一个月,宋葬都没有出门。
因为谢春野一直在紧紧查那些追杀他的人。最近似乎把人家逼得狗急跳墙了,洛城郊区的工厂,开始接二连三发生连环爆炸惨案,频频登顶新闻榜首,引来全国关注。
像是在匆忙销毁证据,也像是一种示威与警告。在这种情况下,宋葬自然得藏得更加严实。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宋葬最近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很怪异,有种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错觉,日常锻炼时也莫名有些力不从心。
这该不会是吃掉“宋葬”的后遗症吧?
宋葬对此忧心了一段时间,但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某一天,宋葬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把厚重床板打穿了一个大洞,床单和床垫也都破得不成样子。他终于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他变强了!
攻击属性多出10点,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夸张,悄然让他的力量得到了爆发性的增强。
宋葬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换了新的床垫和床单,填补好床板的漏洞,然后开始暗中进行控制与自我调节的训练。
他给自己织了一箱子的围巾,还拼了好几个乐高飞机,终于在一个月内重新掌握了力量输出的稳定性。
生活很充实,就是有一点想殷臣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生他的气……
于是在新副本开始的前夜,宋葬决定带上一条深咖色的围巾,届时再送给他赔罪。
软乎乎毛茸茸的,殷臣就算不喜欢,也必须说喜欢!
喝完一杯甜甜鸡尾酒,宋葬满怀期待地进入梦乡,毫不犹豫接受了来自殷臣的组队申请。
【游戏名称:「利普顿疯人院」
扮演角色:落魄的贵族小少爷
通关要求:获得祂至高无上的知识赠与(0/3)
支线任务:在卡莱尔主教区,将神秘学发扬光大。】
【角色扮演要求:夺回属于你的领土,报仇雪恨。】
这次的任务面板终于显示正常了,但这个通关要求,宋葬依旧看得云里雾里。
以及,神秘学是什么?他记得迟烟好像说过,和抗性有关……
他没有时间多想,便被传送到了游戏世界里。
再次睁眼时,宋葬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动弹不得。
双手双腿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着,打了死结,严严实实。
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被装在一个麻袋里。
耳边传来马蹄踏过雪地的声音,以及漏风马车在路上颠簸的震颤。
两名男人嗓音粗糙而洪亮,放肆聊着某个酒馆里身姿妖娆的老板娘,她的床上功夫,以及她开枪打死出轨丈夫时的手段多么狠辣。
这个世界已经有枪了?宋葬微微眯眼,继续侧耳倾听,同时轻手轻脚在麻袋上撕开几个小口子,让细微的光亮穿透进来。
趁着有光,宋葬低头摸了摸身上无比舒服的衣物。是做工极好的丝绸衬衫与西裤,有漂亮的领花和领主纹章。
他的角色是个娇气小少爷,养尊处优,细嫩手指在寒冷天气中冻得发红。
脑袋有些昏沉,像吃了什么不对劲的药物,宋葬怀疑自己是被坏人弄晕后拐走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背景介绍应声而出。
【你是弗兰大领主唯一的儿子。
你的母亲,是国王的女儿,在你八岁那年因疯病而亡。弗兰大领主为表对国王的忠诚,坚持至今未娶。
如今他身中奇毒,重病在床,无力统治麾下封地。
他的情妇梅迪莎带着私生子登堂入室,封锁了大领主重病的消息。她计划让自己的儿子取代你,李代桃僵,继承弗兰大领主的领土与爵位。
梅迪莎雇人将你拐出城堡,带离领地,以贫民之子的身份送入利普顿疯人院。
利普顿疯人院,坐落于神圣兰斯帝国的卡莱尔主教区,由天主教会管控的修道院改造而成,专门收治疯癫患者。
餐宿全免,图书馆每周开放三天,星期日强制礼拜,药物储备充足,衣食无忧。
你将在疯人院里寻求庇护,开启新生,见证世界的真实……】
宋葬仔细读完,若有所思。
所以这个副本的背景,大概算是架空的中世纪左右时期?
那他现在绝对不能直接逃跑,最好先假装被困在麻袋里,乖乖被送到目的地。
没有地图和便捷公共交通,也没有网络,只有属于大小贵族的私人封地和农庄村镇……
如果他孤身一人擅自行动,很可能根本找不到通往疯人院的路。若是误入其他贵族的领地,或许会惹上更多麻烦。
算了,先暗中观察吧。
宋葬缓慢扭动蜷曲的身体,调整到较为舒服的姿势,摸索着将脑袋靠在马车边缘。
他一边静静听着两名男人的吹牛打屁,一边闭眼小憩,假装自己被粗劣的安眠药迷得神志不清。
马车外风雪渐强,男人们逐渐收敛了声息,变得严肃而沉默。
遥远处有狼嚎,一道响亮的马鞭破风声随之响起。紧接着是宋葬还听见了某种不明液体泼洒的声音。
他小心透过麻袋孔洞向外观察,看见其中一名男人站了起来。
男人身形五大三粗,穿着灰扑扑的破旧棉服,胡子拉碴。他将酒袋里的无色液体洒在马车四周,嘴里念念有词,表情特别虔诚。
宋葬在寒风呼啸中仔细地分辨,隐约能听见几个破碎的词。
“霜雪女神庇佑”,“至高至圣的主”,“圣水”……
这个副本,恐怕又要与神灵般的存在牵扯不清了。宋葬只希望这次的“神”不要太过重口,至少别像地母娘娘那样浑身流脓水,真的很倒胃口。
圣水似乎挺有效果,悠远狼嚎声很快消失无踪,男人们松了口气,继续笑嘻嘻地吹起牛来。
傍晚时分,颠簸的马车覆着厚重霜雪,终于顺利驶入了卡莱尔镇。
守在城门的卫兵,看了一眼马车上镀金的弗兰领主标识,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摆摆手直接放行。
临近宵禁时分,治安稳定的主教管辖区里行人稀少,只偶尔响起一声嘶哑鸦叫。
男人加快了赶车的速度,卡着时间来到利普顿疯人院。
宋葬也从缝隙里偷瞄了几眼,心中震撼。
不愧是由修道院改造而成的精神病院,小型城堡般的高耸建筑巍峨壮观,每一块砖石都有繁复华丽的雕画装饰,在雪与火的映射中更显得无比神圣。
两名男人也收敛了态度,在面对前来迎接的修女时,格外谨小慎微。
当然,搬运宋葬的手法就比较粗暴了。
麻袋被猛地拉开,宋葬颤抖着蜷缩成一团,蓄力已久的眼泪顷刻滑落。
“噢,天使般的男孩,愿主庇佑你残破的心灵。”
“您不必这样宽容,他就是个小疯子,有狂躁症的,疯起来会挠人。”
“对啊普渡修女,他袭击了怀孕的梅迪莎夫人,是个危险的小子。”
宋葬静静听着男人肆无忌惮的污蔑,可怜地垂下睫毛,未曾争辩。
被称为普渡修女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她心里恐怕也很清楚,宋葬绝对不是贫民出身,但那又如何?
自从上一任红衣主教因离奇的疯病而暴毙,教会在帝国的地位就开始渐渐衰败,早已不算如日中天。
王公贵族之间的倾轧争斗,与她毫无关联。插手只会引火烧身,伤及更多无辜之人。
她神情悲悯,看向站在黑暗处的年轻护工:“给他穿上束缚衣,观察三天。”
“好的,普渡修女。”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工,头顶【玩家】标识,低声开口。
宋葬自然没有挣扎,发出小猫般细碎的哭腔,任由护工将他“粗暴”地拖行离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没有任何交流,沉默着来到了单人病房。
没错,宋葬的居住条件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这个年代的耕种劳动力短缺,社会运转有需求,自然不会出现多少疯男人。
精神病院里,几乎全是患有“歇斯底里”症的女性。真疯的恐怕根本没几个。
为了保证安全与疯人院的“圣洁”,男女病房当然要分开安置。男人住在东边的单人病房,女人住在西边,床位紧缺时甚至只能睡大通铺。
而宋葬的单人病房,有两扇精美的雕花玻璃窗,矮小的圆角衣柜,圆角床头柜,上锁的储物柜,以及颇为柔软的木制大床。
床的四角都绑着布条拘束带和金属卡扣,必要时可以将发疯的病人死死捆在床上。
日常生活用品挺齐全,甚至还配有木头做的马桶。
昏暗油灯挂在自带推拉窗的铁门之外,在规定的入睡时间会有修女负责熄灭。
应该快到熄灯时间了,宋葬能听见走廊上若有似无的轻缓脚步声。
“你好啊,我叫徐蔚然。你是宋葬吧?我在论坛上看到过你。”年轻护工笑容爽朗,露出整齐白牙,麻利地解开了宋葬手上的麻绳。
“是的,你好。”
宋葬露出友善却疲惫的浅笑,活动着自己酸疼的手腕。
徐蔚然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尺码恰好的病号服。白色长裤,白色的拘束衣,袖子长得离谱,但是面料非常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
那位梅迪莎夫人,好像没有彻底赶尽杀绝的意思?
徐蔚然将衣服递给宋葬,示意他自己换上,随即小声道:“拘束衣还是要穿的,做个样子就行。我给你打个活结,如果有危险,你轻轻拉扯几下就能撕开。”
“谢谢你。”宋葬笑意加深,低头解开衬衫纽扣。
徐蔚然被他白皙似雪的侧脖刺了一下,自觉非常需要避嫌,赶忙转过身不看他,眼神尴尬地到处乱飘。
主要是殷臣凶名在外,这两人关系好像很暧昧来着。徐蔚然害怕殷臣会把自己这双眼珠子挖出来,献给邪神食用。
幻想着这一悲惨的可能性,徐蔚然后背发凉,闭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那位大佬……这次也和你组队吗?”
“嗯,但我还没遇到他,”宋葬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轻声解释,“我是从弗兰公国被绑架来的,一路上都在麻袋里。”
“这么惨?!天啊,现在是零下十五度,你只穿了一件衬衫!怪不得手那么冰……”
徐蔚然心神震颤,赶紧拿出一串钥匙,解开了储物柜的铁锁。
“这是保温壶,平常都锁在柜子里,钥匙你自己藏好哈,别露馅。我给你倒杯热水,快暖暖身子,万一发烧就惨了。”
“啊,好的谢谢。”
宋葬卷起拘束衣长长的袖子,接过钥匙和水杯,坐在床边慢条斯理抿了几口。
他的神色略显拘谨,没再说话,对于徐蔚然这般自来熟的殷勤感到有些不解。他俩以前没见过啊。
徐蔚然很快察觉出宋葬的不自在,尴尬轻咳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哎,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怕你出了什么差池,大佬会怪罪我没照顾好你。”
原来如此。宋葬失笑,轻声说:“没事,他不会怪你的。其实殷臣是个讲道理的人。”
徐蔚然:……
不,他绝对不是。
当然,这话徐蔚然也不敢说出口,只能干巴巴笑着含糊过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轻松缓和,但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徐蔚然脸色一变,上前两步站在铁门的推拉窗前,挡住了宋葬,低声问:“是谁?”
“是我,该吃药了。”
冷淡的男人声音隔着铁门,有些失真。
但宋葬眸子亮起,一秒认出了他的身份。
“开门,是殷臣,他来找我了!”
徐蔚然猛地松了口气,拿出另一把钥匙解开铁锁。
殷臣站在门前,脸色微沉。
他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长外套,衣领立起,黑色长靴包裹着修长双腿,右手拿着一顶丝质礼帽,金色单边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极为绅士。
这是典型的十九世纪医生装扮,很是人模狗样。
“你帅死了。”宋葬上下细细打量着他,不由轻声感叹。
殷臣却不买账,凤眸冰冷地睨他一眼,将帽子随意挂在衣帽钩上。
“出去。”他对徐蔚然说。
“哎,我这就滚!”
徐蔚然迫不及待地跑路了,半点没有停留的意思。
铁门缓缓合拢,房间里一时安静至极,殷臣站着不动,表情臭得要命。
宋葬眨眨眼:“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吃药。”
殷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棉布缝制的小布包,没好气地扔给宋葬。
宋葬乖乖拆开,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白色小圆片,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于是他听话地吃了一片……甜的,是糖。
“每天早晚各一片,定时服药,否则你会被关进禁闭室。修女会替我检查你的服药情况。”殷臣淡淡道。
宋葬点了点头,有些委屈,眼眶泛起微红:“你好凶。”
殷臣冷笑:“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过来抱我。”
“宋葬,我在认真跟你谈……”
“我不谈,快点抱我。”
宋葬垂下湿漉漉的黑眸,不给殷臣插话的机会,嗓音轻颤带着细微哭腔:“我被捆着手脚,被两个酒鬼像畜生一样装进麻袋里,从几十公里之外绑架到精神病院。
“零下十五度,暴雪下了一路,我连件稍微保暖的外套都没有。野狼追在马车后面,想吃了我!殷臣你再不抱我,以后干脆也别碰我了,我很冷很累,我不想说话。”
殷臣故意紧绷的冷脸终于绷不住了,没等宋葬说到一半,他便稍显无措地将人抱进怀里。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着,算是服软。
宋葬抬手抹泪:“那你还生气吗?”
“我不敢了,行吗?别哭……”
第065章 利普顿疯人院(2)
披着体温尚存的长外套, 宋葬满意地窝在殷臣怀里,继续捧着杯子喝热水。
擦干眼泪,宋葬还要软软地当面说他坏话:“殷臣, 其实你特别不擅长哄人。好笨。”
殷臣垂眸看着他, 有些无奈:“当然不擅长。我以前没有哄过别人。”
“哦。”
宋葬知道他绝对没说谎,悄然弯了弯唇, 不再纠结他先前凶巴巴的态度, 转头说起了正事:“你的任务是什么?”
“成为一名备受爱戴的教会医生。”
“我以为你现在已经是了。”
宋葬挑眉, 打量着他这一身高级又体面的绅士打扮。不仅外套是柔软羊绒鞣制,保暖而不臃肿,衬衫打底与西装马甲也是上好的面料,勾勒出细窄紧实的腰身线条,特别养眼。
对比起先前那两个穿着破棉服的粗鲁男人,殷臣在这个世界必然是实打实的上流人士。
“如果我备受爱戴, 就不会被扔来疯人院驻守。我的家族世代隶属于教会骑士团, 按道理我本该从军,继承爵位……
“成为医生是离经叛道的,所以我已经被彻底放弃, 只继承了一大笔来自祖父的遗产,扔进疯人院任职, 没有任何话语权和社会地位。”
殷臣平静解释。
当然, 他所谓的没有社会地位,只是对比同辈的优秀继承人而言罢了。
相比起真正的贫民,再叛逆再“可怜”的世家子弟, 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
宋葬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间灵光一闪:“既然如此,我们俩的扮演任务可以一起完成!我要夺回弗兰公国的继承权, 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行医治病出风头,我手下的骑士和子民肯定都特别爱戴你。”
等他继承大领主的位置,还有权直接赐予殷臣一块封地,让殷臣也当个风光无两的土地主。
虽然弗兰公国在名义上,完全臣属于神圣兰斯帝国,要对国王宣誓效忠……但是臣下之臣,非我之臣。
大领主对于自己封地与子民的处置和分配,非常自由,国王根本无法插手。
“但是宋葬,我根本不会治病,只会杀人,”殷臣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指,似笑非笑,“怎么办?”
对哦,宋葬恍然,随即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用神秘学的方法来治病,这个世界的神秘学肯定有用。反正你聪明,可以现学成材。”
这个提案绝非信口胡说。从来到利普顿疯人院开始,宋葬就注意到了一个极为异常的现象。
这个房间没有壁炉。
中世纪城堡建筑的保暖设计,其实是非常之差劲的。此时屋外夜雪纷飞,按理来说,衣物单薄的病人们早该被冻得瑟瑟发抖。
可室内的体感温度却颇为舒适。空气中只隐约泛着淡淡凉意,因为窗户边缘有些轻微的漏风现象。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特殊的保暖手段。
殷臣低着头,专心致志把玩着小少爷柔软细腻的手,认同道:“可以,我明天带你去图书馆看看。”
“别摸了,我手已经不冷了。”
“但是很软。”殷臣勾了勾唇,不肯松开。
宋葬只好任由他摆弄,靠在殷臣肩头,慢吞吞说了自己的角色背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
可惜,这次殷臣可不能陪他睡觉,否则被修女们发现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目前出现的玩家数量较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正式汇合。
不过还好,殷臣的住处就在病房走廊尽头。
比单人病房要豪华许多,自带书房、药房与会客室,是个超级大套间。若真想偷偷研究神秘学相关的东西,以后可以直接躲进他的房间。
至于现在,也快到了他们分开的时候。
殷臣开始帮宋葬整理约束衣。
两边袖子顺着腰部交叉,松松垮垮地绑在背后,穿过约束衣后方特有的白带梯子扣,打了个一扯就松的蝴蝶结。
有种正在包装一份精致礼物的怪异感。殷臣鬼使神差抬起手,碰了碰宋葬坦露在外的白皙后颈,冰冰凉凉的,很光滑。
“不许占我便宜。”宋葬红着耳尖小声道。
“对不起,”殷臣并不诚心地道了歉,喑哑嗓音藏着笑意,“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当然不害怕,放心吧。”
“有坏人就大喊一声,我很快会来救你。”
“好的坏人。”宋葬扭了扭身子,躲开他依然不太安分的手。
殷臣漫不经心勾着唇,穿好外套,亲自将宋葬裹进柔软的被子里,掖了掖被子。
随后,他将手伸向外套之内,轻轻拿出一把造型精美华丽的老式手枪,塞在了宋葬的枕头底下。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心照不宣。
“晚安。”
“晚安~”
铁门被轻轻合拢,油灯熄灭,浓稠的黑暗翻涌而起,将视野吞没。
宋葬舒服地蜷缩在被窝里,闻着被褥里幽静的薰衣草香气,抚摸着令人安心的冰冷手枪,陷入梦乡。
与此同时,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一个神神叨叨的老男人拿着铁勺,在墙壁灰砖缝隙间疯狂扣挖着。
他屏气凝神,挖了又挖,直到一方完整的砖块开始松动,随着陈旧水泥一并脱落。
男人低笑两声,小心翼翼将砖块缓慢挪开。
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苍老浑浊的目光向内窥探,偷看着砖块后方的黑暗房间。
“喀嚓——”
借着火柴细微的光芒,他看见了蜷成一团的瘦弱少年。
孤零零的单薄身影,被包裹在厚重被褥里,可怜,可怜。
老男人眼神贪婪而污秽,反反复复欣赏着宋葬酣眠的虚影,咧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宋葬翻了个身,假装毫不知情。
没想到隔壁住着一个偷窥狂,好烦哦。
算了,反正被看两眼也不会掉几块肉。
看就看吧。
*
第二天早上,宋葬是被敲钟声吵醒的。
疯人院有规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在修女的监督下洗漱吃药。星期天甚至还要提前半个小时,在吃完早餐后集体去教堂做礼拜。
这里绝对是养老的好去处。
宋葬懒洋洋坐在床头,将手从拘束衣里抽了出来,吃掉一片白色糖果,又把手放了回去。
修女轻而缓慢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徘徊,护工暴力的呼喝从隔壁房间炸响。
偷窥狂老头盯着宋葬嘿嘿直笑,拒绝吃药,结果被年轻的金发修女大声呵斥,还被沾了圣水的鞭子抽得满地逃窜。
当然,修女对待宋葬态度却很温柔。
她清点了布包里剩余的“药片”,带着笑意温声道:“我是瑞秋修女。先生,愿主保佑您早日安康。”
徐蔚然推着清洁车站在她身后,眨了眨眼睛。
宋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轻轻道:“愿主保佑。”
这般态度的天差地别,不仅是因为隔壁的老男人有多么疯癫,还因为宋葬如墨般富有光泽的黑发,健康柔顺,打理得体……是弗兰大领主一脉贵族的标志性象征。
可惜,就算宋葬的“贫民”身份非常站不住脚,任谁看都知道他绝对拥有贵族血统,可如今梅迪莎夫人手握大权,无依无靠的小少爷只能被迫呆在疯人院里。
宋葬依旧没有解开约束衣的自由,甚至包括吃饭时间。
普渡修女明确表示,他在三天内没有任何发狂迹象,才能正式获得自由行动的资格。
在瑞秋修女温柔愧疚的目光中,宋葬被绑在了轮椅上,就像对待极端危险分子那样,由徐蔚然负责推着下楼吃饭。
餐厅很宽大,位于东楼与西楼之间,能装下将近千人。
今日早餐是豌豆、鸡蛋与牛奶。
分量不多,看似朴素,其实在这个时代算得上营养丰厚。
殷臣也在不远处吃饭,有模有样地和普渡修女低声交谈着,两人视线频频向宋葬扫来。
徐蔚然颤颤巍巍地拿起铁勺,给宋葬喂饭,感觉后背凉意滚滚:“宋哥,那位大佬他……真的不会杀了我吗。”
怎么突然连哥都叫上了。
宋葬哭笑不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借着徐蔚然的手臂遮挡,目光巡视过餐厅里形形色色的病人。
很安静,没有人大喊大叫,或是做出掀翻餐盘之类的疯狂举措,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只能听见细碎交流声与刀叉的碰撞。
毕竟,护工人手一把浸泡过圣水的鞭子,足够具有威慑力。
男性患者数量只占人数的四分之一,除了宋葬以外,还有一个男患者顶着玩家的牌子。
他不需要穿约束衣,慢吞吞吃着盘子里的豌豆,满脸络腮胡,看着将近三十岁左右。
而女性患者里只有一个玩家,是兰玉珩。
她摸索着拿起刀叉,精准刺向餐盘里的豌豆,吃完后顺着徐蔚然说话的声音抬起头,分明双眼无神,却意味深长挑了挑眉。
宋葬眼睛一亮。他知道,兰玉珩肯定认出他了。
短暂的早餐结束后,普渡修女领着殷臣来到餐厅前方,正儿八经地介绍了他的身份:“这位是新入职的教会医生,卡佩男爵阁下。
“从今天开始,卡佩医生将全权负责疯癫症的深入治疗工作,拒不配合者,罚圣鞭十下。如各位有其他身体不适的症状,也可以与卡佩医生提前预约。请保持礼貌,学会尊重。”
话音刚落,一声猴叫蓦然打破了安静的餐厅氛围。
是一个突然发狂的老年患者。她不知是被哪一个词给刺激到了,直接将餐盘掀翻在地。
在众人惊悚讶然的目光中,老者抬起干枯瘦削的手,直勾勾指着殷臣,表情诡异而狰狞,仰头大声模仿猴子的叫声,随后被两名强壮的护工粗暴拖走。
“请见谅,阁下,疯人院的生活就是如此……出人预料。”
普渡修女平静解释着,说完还轻念了一句“上帝保佑”。
“无妨,我能接受。”
殷臣淡定回答,没再耽搁下去。
他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在场几名玩家全都挑走,说是要即刻试验一种全新的治疗方式。
——在图书馆静坐冥想。
普渡修女似乎很信任殷臣,垂眸答应下来,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在病人形色各异的盯视中,玩家们跟着殷臣离开了餐厅。
兰玉珩和徐蔚然一起扶着宋葬的轮椅,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懒洋洋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还有一名年轻的黑袍修女快步追了过来,头顶着【玩家】表示,对众人腼腆地笑了笑。
很好,修女内部也有自己人。
通往图书馆的道路,必须经过由教堂改建的庄严礼拜厅,驻扎神父的住所,以及修女们日常学习的小型修道院。
来往巡查的护工与警卫看起来都不太好惹,满脸凶相。
还好有殷臣与修女玩家负责打前阵,可以让众人一路畅通无阻。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图书馆更是最早设立的机构之一,起初只允许牧师和修女踏入此地。
但如今教会式微,连城堡本身也不再是曾经神圣的修道之处。疯人院的图书馆,自然变成了堆积无用藏书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樟脑球和薰衣草的味道,陈旧木制书柜泛着隐隐的霉味,但是清扫得非常干净。
而端正坐在前台的图书管理员……居然是张明慎。
“老张,你这工作可真清闲。”兰玉珩语气羡慕。
张明慎憨厚笑了笑,得意地“唔唔”两声,拿出做工无比粗糙的廉价钢笔,低头登记了众人的姓名。
图书馆非常冷清,几乎没人出入。这里规则严格,要求保持最大限度的安静,只能低声交谈。但许多病患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
如果违反规则,被护工发现,那么一顿湿漉漉的鞭刑是免不了的。
为防止被打个半死,病人们干脆不来图书馆,反而还更安全一些。
张明慎领着玩家们朝图书馆深处走去,围坐在较为隐蔽的长木桌前,拿了几本书当作掩饰。
确认周围无人,大家压低声音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黎明,在修道院修习了六年,会少许医术,去年才成为正式的修女。平常你们叫我黎明修女就好,我的任务是拯救被权贵强掳的妹妹,应该不会和大家有冲突。”
身穿黑袍的年轻女生很是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兰玉珩对她友善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的任务是弄死我老公,他是做海盗起家的大型珠宝商。我没疯,他联合医生造假,对外宣称我有严重的歇斯底里症,然后把我扔进了疯人院。”
“哇,好恶毒!”徐蔚然啧啧感叹,随后接话道,“我表面上是平平无奇的护工,其实真正的任务是潜入疯人院,盗取红衣主教临死前留下的神秘宝物。”
“什么神秘宝物?”
“不知道,传说中这份宝物可厉害了,落在有心人手中,可以让偌大的兰斯帝国瞬间覆灭。正因如此,那位主教才会被觊觎宝物的各种组织联手暗杀……哎,我也没什么头绪,打算先从图书馆开始找线索。”
兰玉珩饶有兴致:“所以你隶属的神秘组织是什么?”
徐蔚然耸耸肩:“圣罗兰十字会,一个反天主教的隐秘教团,如果你们想研究神秘学,可以尝试着接触一下。”
至于更多细节,徐蔚然本人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他只是个教团边缘的小喽啰角色,单纯负责探查宝物信息,真找到了宝物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必须偷出来交给自己的上线。
他哪怕被杀死在疯人院里,教团也不可能跳出来替他声张正义,算是一个无人在意的纯炮灰。
炮灰的好处是轻松自由,徐蔚然没有背负什么深仇大恨,不像宋葬,还得暗中筹谋着招兵买马的复仇大计……
殷臣即刻问了他的上线是谁。徐蔚然说,好像是一个特别漂亮的酒馆老板娘,叫吉娜。
酒馆开在隔壁管制不严的纳尔镇,听说老板娘前几年成了寡妇,酒馆生意颇为火热。
殷臣若有所思:“老张,这周你和徐蔚然一起去纳尔镇看看,有情况群聊联系。”
张明慎憨笑着点头,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笔迹似乎源自于这个身份的原主。纸张上一面全是混乱的星盘解析,另一面是几本书籍名单。
《炼金术基础详解》
《蔷薇圣焰·纹章学》
《星图与病理》
《魔药:从槲寄生开始的复活术》
《液体学说》
《灵摆启迪论》
……
这些书籍名录一看就很重要,对支线任务非常关键,而且都能算在【知识】的范畴之中。
本就对主线任务云里雾里,这下玩家们立刻来了精神。
徐蔚然毫不犹豫誊抄了一份,头也不抬地问张明慎:“哥,这些书在图书馆里都能找到吗?”
“唔!”
张明慎打开群聊,快速解释了自己的角色身份和信息来源。
他以前是一名普通的拉丁文老师,鳏夫,家底殷实,膝下有个十来岁的独生女。
女儿很聪明也很懂事,考上了教会学校,主修神学,辅修哲学。生活在一天天变好,直到某一日傍晚,他的女儿突然疯了,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她的朋友、同窗与老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看出丝毫预兆。前一天她还在努力研读新的课业,第二天,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疯了。
歇斯底里,自残,语言系统混乱不清……
为了拯救女儿,张明慎散尽家财,四处寻医,走遍了各大教堂,女儿的疯病却愈演愈烈,彻底变得生活不能自理。
百般无奈之下,张明慎只能将女儿送入利普顿疯人院,自己则应聘了疯人院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可以一边照看女儿,一边研究神秘学,以求亲手治好女儿的疯病。
“好可怜,愿主保佑她游离的灵魂。”黎明修女神色悲悯,在胸前画了一个标准的十字,非常入戏。
“现在分头把名册上的书找出来,以我的名义,可以借走一周再归还。”殷臣低声吩咐下去。
兰玉珩立刻接话,严肃道:“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见识过很恐怖的事情,有关神秘学的知识不是谁都能轻易接触的。
“抗性太低的要小心点,千万别随便翻自己没见过也不理解的书。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能有发疯的危险。”
徐蔚然听完有点怕:“我有一千多抗性,危险吗?”
“只是看书的话,勉强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徐蔚然松了口气,转身便兴致冲冲在书柜间穿梭起来。
“那个,有人在意我的任务吗?”
就在这时,懒洋洋坐在长桌最远处的络腮胡男人,突然开口。
殷臣抬眸看他:“你说。”
“我是林刑,私人侦探,前来调查利普顿疯人院的残酷暴行。”
“暴行?”宋葬好奇地歪头,“是说圣水鞭子吗?”
殷臣淡淡否定:“不,鞭刑在这个世界的世俗定义中,是极为正义的治疗方法。”
自称林刑的男人点了点头:“我这里的线索不多,匿名雇主让我调查人口拐卖现象,还可能有私人畸形秀,鼠牢,非法硫酸倒卖之类的。
“别的都好说,万一真有鼠牢,以后鼠疫大爆发就麻烦了。大佬你是医生,有机会帮我暗中观察一下,那个普渡修女看着就不像善类。”
“没问题。”
殷臣颔首记下了这事,随即看向宋葬,语气骤然温和数倍:“早餐吃饱了吗?要不要吃蛋糕?”
感受到桌上众人默默投来的怪异目光,宋葬脸颊微红,小声说:“要吃,但是先等一下。我想看看纹章学的书。”
“来啦,少爷请看。”
下一瞬间,徐蔚然抱着一大摞书窜了出来。
不仅有张明慎那张名录上的书,还有好几本书名看起来就神神道道的精装版书籍。
“谢谢。”宋葬弯起唇。
除了《蔷薇圣焰·纹章学》,他还挑走了《纹章魔法大全》和《新月圆环》,准备抽时间仔细阅读。
趁着大家都在,宋葬翻开那本记在名录上的厚重《纹章学》。
砖红色的封面质感极好,似乎是由牛皮鞣制而成,还有一圈金属花纹作为边框装饰,手感火热又冰凉。
等等,火热?
宋葬表情微变,匆忙松手。
他双手离开封面的刹那,那种从身体深处疯狂涌上的火热感觉,居然也跟着瞬间消失。
“殷臣,你快摸摸。”
殷臣疑惑地看他一眼,翻开书册迅速扫视,无事发生。
“怎么了?这就是普通的纹章介绍,还有蔷薇家族和圣焰骑士团的发家历史,没什么神秘的地方。”
宋葬心中惊疑不定,再次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封面上瑰丽的蔷薇图案。
“轰——!”
窗边的绿萝盆栽,在火焰中顷刻化作虚无。
“卧槽,你会魔法?!”
第066章 利普顿疯人院(3)
徐蔚然是真信了, 投在宋葬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崇拜。
“我不知道……”宋葬一脸茫然无辜,求助地看向殷臣。
而殷臣在检查他的手,确认没有任何烧伤痕迹, 这才严肃道:“这些书, 你全都摸一遍。还有谁的角色有特殊贵族血统,都来试试。”
“没有了, 好像就你俩是真正的贵族, 我们几个只算家境殷实, 都是沾不上边的旁系远亲。”兰玉珩一边摸一边说。
果然,被她碰到的书册都静静躺在原处,没有丝毫异样出现。
宋葬似懂非懂,听殷臣的话全都摸了一遍,也无事发生。
“所以只有蔷薇圣焰最特殊,”林刑挑眉, “宋葬, 你和国王陛下是亲戚?”
毕竟,神圣兰斯帝国的国旗标识,就是蔷薇在烈焰中盛放。
宋葬在心底盘了下角色的亲属关系, 点头:“对,陛下是我的祖父。”
“那你还会被扔来这鬼地方?混得太惨了吧。”
确实, 但弗兰大领主的情人, 几乎也全都是不惧强权的上流贵妇。这年代贵族们的情感生活,是混乱到难以言喻的程度。
梅迪莎夫人的子爵老公死了,目前由她年幼的长子继承领地和爵位, 然而私底下的政治活动和兵权, 其实都掌控在梅迪莎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单枪匹马的单纯小少爷, 根本斗不过早已掌权多年、膝下还有很多儿子的贵妇。
所以宋葬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拿起这本装订精致的《纹章学》。
火热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宋葬闭着眼,尝试去控制这股莫名的力量,将它集中在一只手上……
“轰——”
这次可没有给疯人院造成任何财物损失,因为殷臣亲自握住了宋葬的手,将无端盛放的火焰稳稳压在掌心,毫不犹豫直接按灭。
“哎,你疼不疼?”宋葬连忙扔开书册,拉着他的手就要检查。
殷臣漫不经心地摊开掌心,冷白肌肤在昏暗的油灯中透着光,根本没受伤。
宋葬松了口气,同时感到脑袋一阵昏沉,仿佛身体被掏空:“殷臣,我突然有点晕晕的。”
“嗯,以后再碰这本书,最好戴手套。它的封面有触发式魔法,应该仅限国王血脉,你还不太会用,容易出现意外。”
“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啊?”
殷臣颔首:“以血脉为基石的纹章小魔法,没什么杀伤力。限你这周把《纹章学》读完,学会基础的绘制方法,我要检查。”
他反手勾着宋葬的指尖轻蹭,动作温柔,却毫不留情地布置了定时作业。
“好,都听你的。”宋葬弱弱回答。
他现在真有点晕,特别想吃小蛋糕。
魔法是真的,说明神秘学的其余分支也可能是真的。但想要啃下那么多本厚重晦涩的书籍,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众人将图书馆定为会议集合地点,各自分配了一下阅读任务,大头还是让张明慎来负责。
毕竟他是图书管理员,无论看多少书都合情合理,不会突兀。
张明慎没有意见,真让他整天呆坐着什么也不干,那才是真的痛苦。
而走出图书馆的那一瞬间,兰玉珩直接把自己的长发揉乱,兴致勃勃准备装疯卖傻。
她决定跟自称侦探的林刑联手合作一下,尽快想办法激怒修女。无论是被关禁闭,还是被扔进传说中的地下室里接受惩罚,都可以。
林刑揉了揉络腮胡,清清嗓子,兰玉珩便抬手挽上了他的臂弯,双眼无神地“嘻嘻哈哈”胡乱笑着,故意摆出一幅小鸟依人的做派。
没错,他俩决定从通奸开始,一步步试探修女的底线。
毕竟在天主教的教义中,通奸一旦被揭发,便是连国王也无法脱罪的重大不赦之罪……而她兰玉珩在疯人院外,还有一个名声响亮的珠宝商老公呢。
路过的护工见状,大声呵斥让两人松开,然后被身强体壮的林刑压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见护工比想象中还要弱鸡,林刑恶劣地笑了一声,抢走那根湿漉漉的牛皮鞭子,一鞭抽在护工的屁股上。
“啊啊啊!!!”
惨叫声划过天际,随之而来还有一股极为诡异的烤肉焦糊味。
兰玉珩嗅觉灵敏,立马就闻出了人肉烧焦的味道,她惊讶道:“这圣水真的有用?老公,你再抽他几鞭子看看。”
“遵命,美丽的女士。”
林刑挽着鞭子微微躬身,在护工愈发扭曲惊恐的祈求目光中,扬起了健壮的手臂。
“啪——”
“狗娘养的,我有罪吗?”
“啊——!你没有呜呜呜……”
“啪啪啪——!”
“谁有罪?”
“我有罪,我有罪,求求你了先士我不敢了……”
林刑居高临下踩着护工颤抖的后背,掂了掂手里逐渐干燥的牛皮鞭子,露出一个大恶人的狰狞笑容。
……
强壮患者的突然暴动,被圣水烧灼的护工,意图出轨的富商夫人……和平许久的疯人院里,难得变得热闹起来。
外面一片混乱,宋葬毫不知情。
因为殷臣行动迅速,马不停蹄领着他吃小蛋糕去了。
宋葬依然穿着单薄的白色约束衣,乖巧地被束缚在轮椅上,低垂着脑袋,可怜无害。
殷臣亲自推轮椅,身为护工的徐蔚然抱着一大摞书,小碎步跟在他们身后,场面颇为尴尬。
途中遇到早晨那位瑞秋修女,她也眼神古怪地扫来一眼。但随即看见“不省人事”的宋葬,她像是误会了什么,目光再次变得悲悯。
轻声与殷臣打过招呼后,瑞秋修女匆忙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殷臣没太放在心上,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教会特派医生的房间,果然豪华至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蜡烛熏香味,壁炉里烧着新鲜的柴火,暖意扑面而来。
华丽的羊绒地毯铺满全屋,书房摆着巨大的金色十字架,还有一尊头顶光环的流泪圣母像,书架上光是圣经就有三四本。
宋葬把手从约束衣里拿出来,挣开轮椅绑带,饶有兴致地巡视了一圈。
殷臣打开抽屉,拿起仆从大早上去买的小蛋糕,递给宋葬。
随后他拎起手杖,打开滚烫壁炉,将装满冷水的铁制水壶挂在壁炉腔内。
没办法,时代条件限制。虽然这个世界比真实的中世纪要更先进一些,但电力似乎仍未存在于人民的概念中,想喝热水只能用现烧的柴和炭。
确认水壶挂稳了,殷臣招手让茫然无措的徐蔚然过来:“仔细讲讲,圣罗兰十字会都研究什么。”
“好,我仔细想想,反正炼金术是必修的。之前死掉的红衣主教,曾经也偷偷学习过炼金术,听说他好像天赋不错。
“对了,这些人都很在意灵魂和【灵性】,说这是上帝赐予特殊之人的力量,反正和天主教不太一样。我就是因为没有灵性,所以永远接触不到内部信息……”
宋葬拿起漂亮的银勺子,霸占了殷臣的书桌,专心致志开始加餐。
造型朴素的蜂蜜香料蛋糕,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肉桂与肉豆蔻气息,口感着实不够细腻,但胜在味道香甜。
感觉自己要被殷臣惯坏了。宋葬支着下巴细细品味,任由甜美蛋糕覆盖了口中的寡淡。
正当他在自我讨伐时,一阵熟悉而强烈的薄荷香气蓦然袭来,缠着水雾蒸腾而起。
殷臣给他泡了一杯温热的薄荷水。深绿欲滴的清爽薄荷叶,还是殷臣从窗边盆栽里现拔的。
“喝完了叫我来加热水,新鲜薄荷很耐泡,持香也久,小心烫。”
温声说完,殷臣捏了下他的脸,接着扔给宋葬一幅丝质黑手套,用眼神催促他赶紧开始读书。
宋葬怔愣点头,有些不自在地戴上手套。
脱离恋综的绑定背景后,殷臣对他还是很好很好,好得像在热恋之中。
怪不得人家误会呢,也怪不得徐蔚然给他喂个饭也颤颤巍巍的。
宋葬心情有些混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摇摇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认真翻阅起了《纹章学》里的内容。
火焰代表热情,蔷薇是欢乐和希望,在烈焰中化作血红色的残花,则暗藏着警觉、殉难的喻示。
结合神圣兰斯帝国的血泪发家史,将两者合并起来当作国徽标识,确实合情合理。
但宋葬的血脉不算纯净,向上数几代,还是弗兰大领主的基因占比更多。
所以他应该能用一点皇家魔法,但仅限那么一点点。
宋葬若有所思,拿出一张羊皮纸,用羽毛笔蘸了墨水,按照书上的图案模仿绘画。
从蔷薇开始描摹,枝桠弯曲的弧度,花瓣的褶皱与数量,任何细微处都不能有错漏。他很庆幸自己这一个月都在训练力量控制,否则这脆弱的羽毛笔,怕是一眨眼就要断成两截。
画画比想象中困难多了。宋葬勉强临摹出蔷薇的大概形状,接着还要塑造火焰的光影……
黑蓝墨水的比例很难调控,稍一用力就会晕出浓郁的黑点。
艰难画好了成品,宋葬脱掉手套碰了碰,无事发生。
难道还要上色吗?
看着封面上色彩浓烈的金色火焰与红蔷薇,宋葬幽幽开口:“殷臣,我们可能需要一套水彩工具。”
“可以,”殷臣若有所思,“绘画疗愈,也是精神治疗中的重要环节。”
徐蔚然探出脑袋:“哥你小心点,千万别被普渡修女打成异教徒了,迷信超自然力量会被绑上火刑架的。”
“你好像很在意普渡修女。”殷臣看向他。
“因为她真的很可怕,阴森森的,黎明修女和我说其他修女也都很怕她,”徐蔚然义正言辞,“我玩最近几个副本都有经验了,那些看起来最古板严肃、最守规矩的npc,要么是恋童癖,要么是其他类型的超级大变态。”
一语成谶。
蓝色光屏跳了出来,是林刑在发消息。
【林刑:普渡修女来了,从鞋底拿出一把刀架在兰玉珩脖子上威胁我,我先投降看看。】
【林刑:她没碰我,但是把那个护工给阉了!面无表情,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割蛋!我草!!】
【林刑:她把蛋装进小罐子里带走了,还感谢我的神圣执鞭行为。但是我和兰玉珩从今晚开始要关10天禁闭……我草!】
字里行间,林刑崩溃的心态跃然纸上。
徐蔚然看得嘴角抽搐:“哥,我说对了吧……这也太变态了……”
“幸好林刑是精神病,否则,他可能也要被割掉,嗯,那个。”宋葬呆呆猜测。
“正好,我现在去找她,申请几套绘画工具。”
以及……看看普渡修女到底想把那两颗蛋放到哪儿去。
殷臣没什么表情,起身拎着手杖,敲了敲徐蔚然的椅子:“你在这里看门,保护好宋葬,谁敲门都不能放进来。”
“遵命!”
房门一关,这下又只剩他们两人了。
徐蔚然闲不住,在屋里晃悠着欣赏宗教工艺品,给绿植浇水,又弯腰打理起了壁炉的飞灰。
而宋葬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薄荷茶,认认真真开始重新临摹。
就在这时,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背后的浴室响起。
“宋先生?”
宋葬一个激灵扔了笔,转身看去,语气震惊:“管、管家先生?!”
“是我。”管家先生露出温和笑意。
他穿了一身低调的老式西装,习惯性横在腹部的手肘上,还挂着一块白色毛巾。
徐蔚然大惊失色,若不是看他有【玩家】标识,差点就举起椅子砸过去了。他很害怕。
“不是,大哥,你从哪里进来的?!”
“我今早出过一次门,给男爵阁下买了香料蛋糕,随后替阁下整理旧病历,打扫书房,清洁卧室,熨烫衣物……所以,我是从正门进来的,没有再离开过这里。”
管家依然在笑,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徐蔚然的问题,表情波澜不惊。
听着管家近乎愉悦的讲述,徐蔚然更害怕了,求助地看向宋葬:“你认识这位大哥吗?”
“嗯,习惯就好了,他就喜欢当管家,不是坏人。”宋葬安抚地笑笑,心中同样为管家的隐匿能力而感到震惊。
存在感很低是一回事,但存在感低到连殷臣也没发现他的存在……那就是登峰造极的无敌能力了。
管家先生很有礼貌,认真对受惊的徐蔚然表达了歉意,接着开始讲述自己的角色背景。
他是卡佩男爵的亲随仆从,来自威尔士家族,一名地位低微的见习骑士。任务是背着主人疯狂捞钱,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
例如今早购买的香料蛋糕,本只需要一个银币,但殷臣随手扔给了他一袋子钱。所以那些多余的钱,早已被管家先生光明正大地私吞入库。
“以后各位唤我威尔士便好。”管家先生如此表示。
徐蔚然总算放松下来,好奇问:“仆从有自己的房间吗?不会要睡在那种小小的保姆房吧?”
“当然有,是与患者们相同的单人卧室,非常舒适。感谢先生的关心。”
“那个,你不必这样客气……”
宋葬笑着插话:“他在现实中也是这样的,别太在意,真的,习惯就好。”
徐蔚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吭声,心中显然憋了一通想要吐槽的话,但是不太敢说。
他屁颠屁颠给宋葬的杯子里加了热水,盘坐在椅子上,偷偷离管家先生远了点。
书房再次变得沉默下来。
宋葬又挖了一勺口感香甜的小蛋糕,继续练习纹章绘制。
虽然自己吃独食不太好,但他了解殷臣。
如果殷臣知道他把蛋糕分给别人……会气死,会恨不得亲手把别人肚子里的小蛋糕给活生生掏出来。
为了世界的和平,他只能受苦一点,独自享用。
*
而与此同时,位于一楼中央的小教堂里,空旷而安静。
年代久远的彩绘玻璃,在残雪与阳光的映衬下幽幽泛光,格外圣洁美丽。
殷臣脚步无声,穿过两列漫长的祷告木椅,径直朝忏悔室的方向走去。
“神父,得您赐福的圣水很有效果,可以将有罪者的皮肉灼烧。但我们的人越来越肮脏了,竟然被疯癫者用圣水制裁,简直是耻辱……”
“戒骄戒躁,杀了吧。”
“是的,神父。”
普渡修女的声音很轻,常人就算将耳朵贴在门上,也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碎响。
但殷臣并不受此影响,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外,静静偷听。
最隐秘的祷告与忏悔,发泄与抱怨,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
普渡修女并没有提起自己藏在黑袍下的罐子。
她语气低沉,絮絮叨叨提到了殷臣的名字,也提到了宋葬的无辜,辱骂着兰玉珩的“□□”……但神父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不杀。”
“有趣。”
“通奸?”
“很好,禁闭即可。”
“主是仁慈的。”
每一句话都有回应。但每一句回应都措辞简短,苍老而疲惫。
殷臣在脑袋里寻找着形容词,感觉这名神父的声音,像一张沟壑纵深的厚重树皮,残存着寄生虫啃食的伤口,以及疙疙瘩瘩的树瘤。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没有贸然推门而入,一言不发站在教堂中等候,像一名守礼的绅士那样。
普渡修女低低地哭了一场。
用手帕擦拭泪水,随后平静地整理衣冠,将有少许褶皱的黑色罩袍抻拉平整。
平底修女鞋很是柔软,踩在年久失修的老 木地板上,发出几次刺耳的“吱呀——”声。
忏悔室的木门稳稳合拢。
殷臣听见了罐子被一点一点打开的声音。
普渡修女没有继续流泪,她喉咙里传出压抑的怪异响动,像在呼吸,也像在低吼。
“呼哧呼哧”的,犹如破旧风箱与饥饿野兽融为一体的噪音。
殷臣冷着脸抬起手杖,将通往忏悔室的门推开一条小缝隙。
他看见,向来端庄严肃的普渡修女趴伏在地上,将罐子里的事物倾倒出来,用颤抖手指撕扯着那两团鲜血淋漓的生肉。
十字架就挂在她头顶的方寸之间,居高临下折射出白蜡的光芒。
“主啊,感谢您赐予的珍馐甘霖,我永远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一番粗哑仓促的喃喃祷告过后,普渡修女终于按捺不住,开动了。
她依然趴在地上,像只狼般弓起腰,神情享受而近乎癫狂,反复扭头撕扯着难以啃食的生肉与皱褶皮肤,时不时发出几声快乐的低哼。
静静坐在忏悔室内的神父,被全然笼罩在黑暗里,似乎完全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殷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直到她硬生生吞咽下最后一块白黄色的人体组织,餍足蜷缩在十字架之下,闭上眼睛,不由自主流出几滴幸福的清泪。
随即她再次拿出手帕,清理自己唇角残留的淡色血液,却没有处理地板上的血水。
也是,深棕偏红的木地板早已斑驳不堪,盛满岁月的h区区少许混杂着脂肪□□的血迹,很快会在干燥冬日开始凝结,与木头的浑浊颜色融为一体。
殷臣吸了吸鼻子,常年点燃的香薰蜡烛足够浓郁,可以强势覆盖一切怪异的味道。
有恃无恐,信仰虔诚,但间歇性精神错乱。
他对普渡修女的症状做出了初步判断。
趁着修女仍在整理衣装,殷臣不紧不慢抬起手杖,将拉开一条缝隙的门重新推回原位。
他坐在长椅上,伸着修长双腿,悠闲地翻阅起神父遗留在教堂里的圣经。
“卡、卡佩阁下?!您怎么来了?”
当普渡修女再次推开门,两人视线恰好在教堂中相接。
她语气有一瞬间惶恐的轻颤,但立刻便归于平静。
因为殷臣的神色非常自然,慵懒而漫不经心,似乎因为将近中午休息时间,他甚至略显困倦。
“我要为两名病人的发狂而向您致歉,”殷臣合上圣经,起身脱下丝质礼帽,“冥想疗法尚在初步试验阶段,仍有许多不确定性,我会尽量避免今日的惊扰重现。”
“您不必为此挂心,更不必为我收敛。疯癫病人本就没个定性,我早已习惯。他们可怜的灵魂,正在经历撒旦的折磨与煎熬,急需您继续慷慨施援。”
普渡修女神色悲悯,回答得道貌岸然、一板一眼。丝毫看不出方才趴伏在地的疯狂模样。
殷臣微微勾唇,适时提出了绘画工具的需求。内心仍在惊慌中的修女,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人就此分别,修女表情平静,背影却没有平时那样稳重。
殷臣目送她离开,目光饶有兴致地转向了那间忏悔室。
他重新戴好礼帽,用手杖拉开狭窄的黑暗隔间。
令人窒息的强烈腐臭味,铺天盖地喷涌而出。
原来忏悔室里没有神父。
神父早就死了。
第067章 利普顿疯人院(4)
殷臣的心情不太美妙。
在这地方, 洗澡是最不方便的事情之一。
所谓的单人浴室,也只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木桶。想洗澡需要提前很久做准备,由仆从抬着水盆不断地烧水、加水, 效率极低。
他忽然理解了香薰蜡烛和医生必备手杖的重要意义。
太臭了, 必须速战速决。
殷臣用手杖边缘戳了戳腐败的尸体,低声问:“神父?”
“孩子, 我在。”
苍老的声音从尸体深处传出。殷臣能听见他溃烂的喉管在轻轻震颤。
镶嵌着黑曜石的蛇纹木手杖上抬一寸, 戳在尸体泛黄的肋骨上。殷臣垂眸:“你是怎么死的?”
“孩子, 我还活着。”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殷臣稍稍用力,手杖径直穿过腐败的皮肉,顶在了忏悔室另一侧的木墙之上。
“□□死亡,并非死亡。
“上帝赐予的惩罚,如圣泉将我包裹在母亲温暖的子宫……
“我的灵魂,永存于世, 救世济民……”
说得真好听, 但殷臣不太信。
他怀疑这位神父,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自动应答机。
但绝对不是普渡修女的手笔。
否则,修女不会轻易离开, 独留他一人在教堂探索。
既然如此,古板严肃的修女会骤然发狂, 如野兽般囫囵撕咬人体最为污秽的部位……是真的出自于她本意吗?
也许她也是被害者。
殷臣忍着恶心, 提起油灯,将尸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手段很隐秘,他没有找到任何不属于人体本身的神秘学物品。
符文, 宝石水晶, 徽章,铃铛……都不存在。
他只能听见神父的低笑, 斥责他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再会,神父。”
殷臣拿起手杖,将狭窄木门重新合拢,压低帽檐,转身离开。
他离开了疯人院,来到一家由珠宝商与教会共同开设的私人浴场。
花费重金,独自享受地下温泉的沐浴。
不洗干净这一身臭味,绝对不能回家。
*
“什么,去洗澡?”
宋葬瞳孔地震。
这大中午的,还没到午饭时间,殷臣怎么突然跑到外面去洗澡了?
“是的,先生,”管家微笑回答,“老爷吩咐,我现在去领取您的绘画工具,他会在午饭后回来。”
“这样啊,麻烦你了,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发现了一具腐烂多日的神父尸体,很臭,您不会想要闻到那些味道的。”
“……懂了,我确实不想。”
宋葬笑了笑,没再纠结。
如果真有危险,殷臣自然会和他提前说一声。
宋葬安心地低头继续临摹,而管家先生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了。
徐蔚然就坐在门口,去完全没发现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甚至听不见一点开门的响动和脚步声。
徐蔚然心头惴惴,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和宋葬打好了关系。这人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变态……
屋里归于平静,壁炉里燃烧的木柴跳动着,羽毛笔摩擦的声音有些嘶哑。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徐蔚然蓦地起身:“谁?”
“咚咚咚——”
声音依旧轻缓,叩门人却保持着缄默。
没有猫眼,他们无从知晓门后站着何人。
宋葬脸色微白,小声对徐蔚然道:“殷臣说过,别开门。”
“……好。”
徐蔚然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轻缓的叩门声仍在继续,速度与频率高度一致,机械性地反复敲击,听着实在扰人心烦。
他抿了抿唇,看向地毯下足以透光的门缝,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趴了下来。
殷臣只说不能开门,可没说不能从门缝偷窥。
侧脸贴在地毯上,徐蔚然睁大眼睛,努力借着窗外日光向外观察。
一双黑色皮鞋,微垂的黑色西裤。很干净,鞋子皮色光滑油亮,没有雪水融化留下的脏污。
显然,这是上等人才能享有的高级皮鞋。
徐蔚然悄然放松几分,正想爬起来和宋葬吐槽,瞳孔却骤然缩紧。
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眼睛。中年白人,淡金的眉毛和睫毛在岁月中逐渐褪色。
像宝石般深蓝而温柔的眼睛,眼尾有几条淡淡的细纹,更衬得人气质和蔼。
他温柔如水的目光顺着门缝流入室内,与徐蔚然碰在一起,似乎还隐约带着些许笑意。
“你,你谁啊……”
“咚咚咚——”
又一次敲门声响起,吓得徐蔚然心脏险些停止跳动。门外的男人本该趴在地上,和他的姿势大差不离。
既然如此,正在上头敲门的又会是谁?
宋葬也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合上书,目光扫过徐蔚然惊恐撅起的屁股,落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上。
说实话,如果徐蔚然不在这里,他早就开门瞧瞧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了。
宋葬思考片刻,故意放轻嗓音,颤抖着问:“徐蔚然,你看得到他的上衣吗?”
“啊?噢我看看……是罗马领!有很像项圈的白色领子,没错,他是神父!”
“可是,可是神父已经死了,”宋葬面色更白,“殷臣刚才说过的。”
“咚咚咚——”
徐蔚然浑身一颤,哆嗦着避开了那道温柔的目光。他没有跑,而是坐在地上用后背抵着门,直接把屁股对着那位身份不明的神父。
用浑身力气绷紧身体,徐蔚然吸了口气,试图提出另一种更安全的可能性:“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本来就不止有一名神父?”
“这里是疯人院,修女才是主要的神职工作人员,有一名神父驻守,已经很不错了。”宋葬幽幽道。
与牧师这种后期才分出的神职不同,神父一职,在天主教会中的地位非常之高,拥有操办许多神圣仪式的资格。
而疯人院在这时代的意味,说到底和监狱大差不差。能够在主教区进入利普顿治疗的患者们,至少会有家底殷实的体面背景。
有钱,需要体面和名声,教会才会配合出人出力。否则别说神父了,修女也不会情愿在修道多年后,毕生守着一群疯子、只为他们服务。
徐蔚然也懂这个道理,他呼了口气:“所以意思是……外边有个死人,正在敲门。”
“嗯。”宋葬应声时带了点哭腔。
“别怕,我打架挺厉害的,就算他真闯进来,也是我先死。”徐蔚然一边干巴巴安慰,一边低头打字,快速给殷臣发求救信息。
比起外面这“活死人”的威慑力,其实他更怕宋葬在他眼皮子底下意外受伤,然后殷臣生气了把自己砍死。
“哥,别洗澡了快回消息……”
徐蔚然揉着头发,正一筹莫展地嘟囔之时,宋葬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用这个打他,行不行?”宋葬不确定地问。
他从宽松的袖子里,拿出了殷臣给他的手枪。
“什么子弹?”徐蔚然蓦地抬头。
宋葬拆开弹夹看了眼:“银色的子弹。”
“可以可以!快开枪,就对着我屁股下面打!”徐蔚然顿时兴奋起来。
宋葬听话地抬起枪,瑟缩着试图瞄准,却是手腕轻颤:“我不敢,我害怕……”
徐蔚然听得心慌,破罐破摔地说:“听我的,打中我屁股也不关你事,死不……”
“砰——”
话音未落,宋葬已经佯装失手般哆嗦着扣下扳机,把徐蔚然也吓得一个哆嗦,匆忙拱起了腰。
做工精致的银弹上刻满华丽花纹,犹如仅供收藏的高价工艺品,顺着冒烟的枪口直冲而出,弹道不偏不倚,穿过了地毯与木门之间的夹缝。
宋葬满意地勾了勾唇。这几个月以来,强行稳定在八环缝隙的射击训练,搭配上殷臣分享的一次性技能书,效果属实不错。
他的枪法足够精准,连易燃的地毯都不曾燎起一丝黑焦。
屋外没有传来爆炸或燃烧声,也没有人体轰然倾倒的声音,那颗漂亮的子弹似乎直接射进了棉花里,了无踪迹。
唯一的效果是敲门声终于停了。
“好样的,可以啊!你以后别那么胆小了,瞧瞧这神一般的枪法,哎哟喂。”徐蔚然兴奋地“嘶”了声,再次低头爬下去窥探门外。
果不其然,那双诡异又温柔的蓝眼睛也已然消失在缝隙中。
徐蔚然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拿起自己那条护工标配的圣鞭,扬声道:“宋葬躲远点,藏进卧室里,我自己开门。”
“好。”
宋葬吸吸鼻子,听话地抱着枪躲了进去。
殷臣的卧室很干净,在这个时代堪称豪华。美中不足的是,床头也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
若是墙砖松动,普通人恐怕会在睡梦中血溅当场。
处处充满宗教元素的房间,只会显得神圣而又不详。
宋葬没把自己当外人,顺便打开殷臣满满当当的衣柜,立刻看上了底层那几双加绒保暖的黑皮靴。
皮革没有一丝皱褶,都是崭新的好货,放在外头,种土豆的农民一辈子都买不起。
这个万恶的富家叛逆子弟,甚至还藏着貂皮大衣和雪貂围巾,连替换的手杖也有三根,全都镶嵌着水晶和珠宝!
等离开疯人院,他必然要和殷臣抢衣服穿。
宋葬合上衣柜,转身就打开了床头柜。
圣经一本,玫瑰经一本,草药学一本。还有从图书馆带回来的《液体学说》,实际上就是后世臭名昭著的放血疗法。
当然,在现实世界里放血只会死人,不代表在这个世界里,它就真的没用……
宋葬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同时饶有兴致地翻开了《液体学说》。
棕黄羊皮纸的质感格外厚重,他一连翻过几页,作者夸夸其谈地描述着四大□□的平衡多么关键,血液因各种原因产生的毒性与污秽,以及一种非常便利的工具——水蛭。
水蛭的养殖与捕捉方法,宋葬看得津津有味。
随后他翻到了一张勾勒详细的水蛭素描,纺锤型的肉虫,浑身有不规则的杂乱斑点,狰狞张大的口吸盘深处,有若隐若现的细密牙齿。
宋葬不经意间抬手碰到了它,准确来说,是碰到了素描上深不见底的水蛭口器。
一阵出乎意料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宋葬惊讶地瞪大眼睛,发现手指上竟然有一滴血珠滚落。
他毫不犹豫将书扔开,可血珠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在半空中便落在了它布满牙齿的口吸盘里,浸入厚重羊皮纸中,渐渐消散无影。
随着书册掉落,一张白色的硬纸片也从书页中掉了出来。
宋葬用力按着指尖止血,同时将那硬纸片捡起来翻转,想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可接着他的表情蓦然变得无语。
什么硬纸片,这居然是拍立得,而且是宋葬在恋综时拍的大头高清照片……
他还以为当时殷臣全都交出来了,没想到还偷偷藏着。藏着就算了,夹在放血疗法的书里又是几个意思?!
宋葬思来想去也弄不清殷臣的行为模式,简直无话可说,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殷臣,你有病啊。”
“我确实有病。”
雕花玻璃窗外,殷臣站在松动的墙砖边缘,似笑非笑望着他。
宋葬脑袋一懵,随即匆忙开窗拉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里拽:“快进来,你爬窗做什么?!这里是三楼!”
殷臣颇为顺从,轻易便被他扯了进来。衣领沾染着些许雪霜与薰衣草的淡香,轻轻蹭过宋葬的侧脸。
“当然是因为,爬窗更快,”殷臣的手杖不知所踪,双臂环着宋葬纤细的腰,下巴自然而然搭在了他的肩膀,发梢泛着潮湿水汽,“我是来救你的,怕来不及。”
合情合理,那么徒手爬上三楼的事情,可以先不计较。宋葬垂眸,戳他温热白皙的脸:“那你偷藏我照片做什么?”
“那是我的书签。看书时再随时看它,我心里舒服。”
殷臣漫不经心地回答,言辞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宋葬:……
“好吧。”
除了好吧,他居然说不出其他话来。
宋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殷臣贴着他的脸,这里蹭一下,那里摸一下,黏糊得像是他俩几年没见过似的。
“够了吗?”
“不。”
“我觉得够了,松开我。”
殷臣勾了下唇,听话地松手,捡起散落在地的《液体学说》,放回床头柜里。
他一点也不介意宋葬乱翻他东西,反之好像还挺高兴。
宋葬看他一眼,顺嘴提起方才的诡异事件:“说起来,这本书之前莫名其妙刺了我一下,手指受伤了。”
殷臣动作顿住,脸色顷刻沉了几分:“我看看。”
“没事,很快就能愈合。”宋葬伸出右手,展示自己几乎看不清的细小伤处。
而殷臣一把攥住他手腕,往自己身前拉。见状不对,宋葬连忙开口阻拦:“不许把我的手指放进嘴里!”
“……嗯。”
殷臣遗憾放弃。
“不是,你还真想放啊?”
“我就是想。”
他黑沉下来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复原的征兆。
“别急着发脾气。这个世界的放血疗法,可能是真实有用的。你听我说。”宋葬反握住他的手,安抚地轻晃几下。
见殷臣还抿着唇不高兴,宋葬直接把人推着坐在床头。而他自己,则是侧身坐在了殷臣腿上。
宋葬也不管殷臣是否满意,挪了挪位置,调整到舒服的姿势,继续推测:“我碰到水蛭的素描,被刺破手指放了血,说明有两种大致的可能性。
“这只水蛭,有没有可能被赐予了神秘的疗愈力量?或者它是活的,只是被困在了羊皮纸上。同时在这两个推测之上,有没有可能……我身体里有毒性,被它检测到了,所以才会被莫名其妙放出血液?”
毕竟,殷臣方才也碰到了那只水蛭,却完全没有被影响。
殷臣眉头攒起,态度终于变得严肃,摩挲着他的腰道:“我会检查那本书的。还有,今天午餐不要吃,让徐蔚然藏一些带给我,我想办法检测。”
“好。”
说完正事,也满足了殷臣莫名强烈的触碰需求,两人没再耽搁,一前一后离开卧室。
而与此同时,徐蔚然正在找那枚失踪的银子弹。
不仅他在找,黎明修女也被他喊着帮忙一起找。
他俩将三楼到一楼的三层走廊都扫了一遍,没有发现血迹,也没有任何穿着黑色皮鞋的男性脚印。
就好像那双蓝眼睛的主人,从未出现在屋外叩门。
若非宋葬也被吓得开了一枪,徐蔚然都要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离谱,他能躲到哪儿去?”
房门打开,殷臣将“被束缚”的宋葬,连带轮椅一并推了出来。
看见两人分头扒拉墙角的不雅观姿势,他无奈地道:“别找了,先带宋葬去吃午饭。”
“哎,好的哥,我这就来!”
徐蔚然立刻放弃了搜索行动,尴尬地摸摸脑袋,同时小声对一旁的修女喊话:“黎明,黎明,你是个修女,不能有失优雅!”
黎明修女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好,也红着脸爬起来,慌乱整理起自己皱巴巴的黑袍。
“你来找我做什么?”殷臣看向她。
恍惚中的黎明修女如梦初醒,小声道:“是这样的,威尔士先生让我来送绘画工具,他好像被很棘手的事务耽搁了,脱不开身。”
“很棘手的事务……他没受伤吧?”
宋葬有些讶异,不由得问。
他实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对管家来说棘手的事情。毕竟,管家的存在感低到吓人,他爬树摘果时,连树上的鸟儿都无法察觉。
“不许担心他。”殷臣冷冷插话。
黎明害怕地向后挪了一步,没吭声,只对宋葬轻轻摇了摇头,算作回答。
宋葬心下微松,习惯性张口就哄:“好好好,我这辈子只能担心你一个人。”
“知道就好。”
殷臣非常满意,侧身让徐蔚然接替上推轮椅的位置,同时不着痕迹递给他一幅银质刀叉。餐具包裹在白手帕里,并不突兀。
徐蔚然眨了眨眼,立刻就知晓了殷臣的用意:“放心,我会保证病人的安全。”
*
午餐时间到了,两道悠远神圣的钟声响起,餐厅里很快坐满了人。
患者穿着相同的衣服,放眼望去是白花花一片。而坐在最前方的黑袍修女们,则像一团凝结的黑雾。视觉反差非常强烈。
普渡修女依然坐在主位,表情端庄严肃,看不出半点生吞活珠子的凶猛。
她没有禁止林刑和兰玉珩共进午餐。
哪怕林刑堂而皇之坐在她的眼前,抬手抚弄自己粗犷的络腮胡,一边与兰玉珩说着情话,一边对修女颇为邪肆地挑了挑眉。
哪怕她曾在忏悔室里大声痛骂,这两人是邪恶的奸夫□□。
她不着痕迹地拿起手帕,按了按溢出些许涎液的唇角,随即便组织修女们一同进行餐前祷告,语气沉静。
午餐与早餐一模一样,豌豆牛奶鸡蛋,只多了一小团浇满酱汁的土豆泥,在餐盘上蒸腾着冒出热气。
徐蔚然只身遮挡住修女的视线,拿出款式低调的银勺,按照宋葬的要求,先给他喂了几口土豆泥。当然,要刻意避开酱汁。
好吃,口感松软细腻,而且没有毒,是美味安全的大锅饭。
宋葬视线扫过单调的午餐,最终停留在那杯新鲜牛奶上。
“我觉得是这个。”他轻声对徐蔚然说。
中世纪的毒药,种类并不多。炼金术士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便在其中——粉末状的坤。
通俗点说,就是砒//霜。白色,无味,由于工艺不精而混杂着大量的硫化物,加在热乎乎的牛奶里最为隐蔽。
徐蔚然动作微顿,将银勺悄悄放入玻璃杯中。
“我去,真的变黑了……”他迅速点亮系统光屏,手指熟练地盲打了几行字,“我要提醒一下林刑他们,千万别喝。”
收到消息,林刑凑在兰玉珩耳边,低声告诉她这件事。
两人很有默契,继续佯装无事地吃饭调情,甚至互相喂了彼此几颗豌豆,就是不碰旁边的牛奶。
普渡修女沉默的目光盯着他们,许久不曾挪动,直到午餐时间快要结束时,她终于坐不下去了。
她蓦然站起身,迈开大步冲向暧昧的两人,一把端起玻璃杯,扯着兰玉珩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拽去。
——她想把有毒的牛奶,直接灌进兰玉珩嘴里!
林刑强壮的身躯将两人隔开,语气故作凶狠:“住手,老女人!你要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普渡修女表情不变,仍是沉静古板的漠然模样,手腕的颤抖却暴露了她内心有多么波澜。
“我主,我天主,我信祢是永远不会有错的真天主,并全信祢所训诲的一切道理。求祢坚固我的信德……”(1)
她低声呢喃着,林刑意图阻拦的动作,竟也诡异地随之陷入停滞。
“我主,我天主……”
他愣愣看着修女悲悯的眼瞳,低声附和。
第068章 利普顿疯人院(5)
兰玉珩脸色骤变, 她离得近,最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涌入耳中, 纯净圣美, 在雪色日光中熠熠生辉,意图洗涤她污浊的灵魂。
可是声音怎么会有颜色呢?她是个盲人, 她不该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日光的照耀。
意识到不对劲的兰玉珩浑身紧绷, 攥着手中被刻意磨钝的餐叉, 狠狠插在林刑粗壮的胳膊上。
她没有半点不忍心,直接用了十成的力,叉子深深扎进肉里,几乎划伤了他坚硬的肱骨。再拔出时,顷刻间血流如注。
兰玉珩踹了他一脚,再次举起叉子, 猛力而精准地扎进同一处伤口中。
“嘶——”
林刑那怔忪恍惚的眼睛, 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他疼得嘴唇发白,面上却带着些笑,毫不犹豫攥拳打碎了普渡修女手中的玻璃杯, 又将自己餐盘旁的牛奶一并倾倒在地。
从头到尾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普渡修女根本来不及阻拦, 只能浑身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对疯子近乎狂野的互动。
“夫人, 您真是只小野猫。”接着林刑轻笑了一声,故作油腻地发出气泡音。
兰玉珩松了口气,蓦地扭头, 空洞双眼直勾勾盯向普渡修女的位置:“你要杀了我, 就是想要抢我的男人,谁给你的胆子?难道是主允许你抢男人的?”
话音一落, 餐厅寂静无声,修女们沉默着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而在护工监管下老实吃饭的疯癫患者们,看向兰玉珩的眼神也格外诡异,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叫一声好。
——她这一番指控的性质,看似泼妇骂街,实则非常严重。
因为神职人员禁止结婚,禁止恋爱,禁止产生一切世俗的情爱关系。违者甚至有可能被直接送上绞刑架。
若是有比她职位更高的人在现场,此时无论兰玉珩是否在空口污蔑,普渡修女都会被带走,进行一番严肃且深入的人际关系调查。
但并没有。除了常年不露面的院长,普渡修女便是最大的主管。截至目前为止,她的威信仍高不可攀。
所以她没有理会兰玉珩的指控,也没有看到瑞秋修女若有所思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恢复正常的林刑,身体摇摇欲坠,似乎有种信念崩塌的失落。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为什么主不帮我……我没有错。”
迷茫只在一瞬间,不到半分钟,普渡修女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后退一步,攥着胸口的金色十字架,冷声道:“禁闭室对你们来说,惩罚还是太轻了,被路西法蛊惑心神之辈,不会轻易反省自己在天主面前犯下的大错。
“查理,带他们下去。”
下去,去哪里?
林刑微微眯眼,保护性地将兰玉珩搂在怀里。
一名瘸腿的红发护工,从人群外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有枪,一把狩猎用的温切斯特步枪,华丽浮夸版本。黄铜枪管刻着玫瑰锁链,木色枪膛两侧,镶嵌着自行转动的铂金齿轮。
这个世界究竟糅杂了多少奇怪的元素?宋葬探头看戏,都快有些看不懂了。
“咔哒”一声,步枪上膛。
瘸腿护工举起枪,瞄准林刑血淋淋的手臂伤口,笑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子,我杀过十只黑熊。”
林刑举起手,将兰玉珩挡在身后。
而兰玉珩躲在她“情夫”身后,继续歇斯底里侮辱着普渡修女,说她与这个红发的老杂种肯定有不伦关系。
查理眼底泛起了狰狞杀意,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郁,隐隐带着些不可名状的期待。
顺水推舟,疯狂作死激怒npc后,他俩终于齐齐被拉去了神秘的地下牢房。
殷臣从头到尾没有阻拦,稳坐高台,用漠然冷淡的目光观测着“疯子们”的行动,犹如一名真正理智、体面且高高在上的教会医生。
他疏离至极的平静,将情绪失控的普渡修女衬托得无比狼狈。
但说到底,那两人都是他今日才亲自接手的病患……所以在离开餐厅时,殷臣握着手杖压低帽檐,轻声对普渡修女说了句抱歉。
冷漠凤眸里透着漫不经心,与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视和鄙夷。
他假装自己听信了兰玉珩的污蔑,却因教养而在明面上维持着体面,继续给这名暗藏疯狂的女人施加压力。
最好能逼着她,再发一次生吞人肉的疯。
“呱呱呱——!”
早晨那个模仿猴叫的女人,这一次学起了青蛙叫,指着她大肆嘲笑,随后被护工匆忙拖走。
普渡修女表情不变,藏在黑袍下的手微微颤着,强忍着翻涌心绪掐紧手心,又脱力地缓缓松开。
“普渡修女,您没事吧?”
黎明看了看修女们形色各异的表情,故意表现得一脸懵懂。她像是努力鼓足勇气,才讨好般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没事。”
看着这个一派天真的单纯姑娘,普渡修女的脸色缓和了些:“我身体不适,下午的祷告与圣歌,由你来领头吧。”
黎明愣了愣,像是受宠若惊又惶恐无措:“好的修女!”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权力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重新分配,而其余修女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有质疑,也有不善……
斗起来,乱起来,正中她的下怀。
*
“她好像根本没有关注我耶,那为什么还要给我下毒?”
回去的路上,宋葬歪头和徐蔚然说起了悄悄话。
徐蔚然想了想:“真正想毒死你的,或许是梅迪莎夫人。普渡修女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办事。”
宋葬认同地点了点头:“我都被关进疯人院了,还不愿意放过我……好邪恶。”
“没事,等过两天是我休息日,我去弗兰公国帮你把她揍一顿。”
宋葬听笑了:“别打死了,我可是要亲自复仇的。”
“那行,我揍她儿子!”徐蔚然摩拳擦掌,愈发兴致盎然。
“这个可以,最好把他腿打断。”
就在这时,殷臣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不需要你来动手。”
徐蔚然吓得一哆嗦,连忙试图撇清关系:“哥,我是直男啊,我绝对没别的意思!”
“直男?”殷臣疑惑地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压着内心疯狂的吐槽欲望,徐蔚然老实回答:“意思就是喜欢女的。我只喜欢妹子,其实黎明是我女朋友……我俩组队来的。”
殷臣好像懂了一点,但依然非常不爽,抢过宋葬的轮椅:“有女朋友,就不要对别人献殷勤。”
“哥教训得是!”
徐蔚然嘴上应和,却偷摸着递给宋葬一个同情的眼神。
他发现了,殷臣好像是块木头,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没有常识。
而感受到徐蔚然怪异的视线,宋葬也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徐蔚然:……
原来是两块木头。
把宋葬送到殷臣的房间以后,徐蔚然放下偷偷带走的牛奶,并没有继续杵着碍眼,因为他要负责的可不止宋葬一人。
接下来三个小时,他还得兼任这一整层楼的巡逻。护工这职位,在教会医院里与廉价的牛马差不了多少。
见他自觉离开,殷臣脸色好了许多。
反手关门,轮子碾过柔软地毯,停在会客室正中央。
殷臣半跪在宋葬身前,右手扣住他缠着皮带的纤细脚踝,掀起裤腿时,恰巧碰到了那条冰冰凉凉的金链。
他的脸色更好了一点,彻底把徐蔚然抛在脑后,同时不知不觉生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看着宋葬被绑在轮椅上,双手可怜地裹在约束衣里,一幅早已习惯、等待伺候的乖巧样子,殷臣替他松绑的动作诡异地顿了顿,若有所思。
“你现在很可爱。”
宋葬茫然垂眸:“什么意思?”
“就是很可爱。”
殷臣温热的手顺着裤腿钻了进去,贴在宋葬柔软微凉的小腿上,像一只悄然缠住他身体的危险毒蟒。
宋葬一个激灵绷紧身子:“松开!”
“不要。”
“我要生气了,殷臣。”
殷臣依然半跪着,将下巴倚在他紧绷的腿上,示弱般露出微滚的喉结,说起话来却还是理直气壮:“你分明不讨厌我碰你的。”
宋葬盯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就算我不讨厌,你也必须先征求我的意见,才能碰我。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可你还是这么随心所欲,一点也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望。”
“可我为什么要克制?”殷臣忽然勾起唇,“谁也管不了我,你能管我,只是因为我自己愿意而已。如果我将你绑起来一辈子,你也照样管不了我。”
变态。
超级大变态行为!
宋葬脸有些热,但他控制着自己,没有露出丝毫激烈的反应。
他只淡淡移开目光,像是麻木了,声音很轻:“那你绑,随便你。”
殷臣攥着他小腿的力度,不知不觉间加大了些许。
“如果,也只是如果罢了,”得不到回应的殷臣低声说着,好像还挺委屈,“我知道我绑不住你的,否则我藏你照片做什么?”
宋葬低下头,扫了一眼身上还没松绑的皮带扣:“至少现在,你还愿意被我管着,对不对?”
“嗯。”殷臣不太情愿地抽回手,解开其中一侧。
他服软了,宋葬的语气自然也软下来,认认真真地教他:“摸脸可以,摸手可以,隔着衣服抱抱也可以。
“但是,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不能随便碰,必须提前问我。不问就碰,是耍流氓。”
“好。”
“好,然后呢?”宋葬眨眨眼。
殷臣沉默片刻,抬手解开横在他胸前的绑带,以及反绑在身后白色背扣:“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宋葬从轮椅上站起来,微微弯唇。
还好殷臣缠上的是他,没去祸害真正的单纯普通人,挺好。
虽然感觉殷臣似乎越来越黏人了,但至少他没有胡乱搞破坏,黏人又能有什么问题?不耍流氓就行。
两人来到书房,黎明替管家先生抱来的一大箱子绘画工具,已然摆在书桌之上。
宋葬饶有兴致地打开盖子,被普渡修女的豪横与慷慨所震慑。
朱砂,细腻珍珠粉末,比黄金还贵的青金石,含有砒//霜成分的巴黎绿,以及从海螺中提取出的泰尔紫,整整一瓶。
大部分颜料都是重金属、强效致癌物,亦或者有着无比恶心的制作流程。但绘画,依旧是超级富人才有钱享受的娱乐活动。
看来居住此地的患者家属们,真的给疯人院砸了不少金银财宝,在外人眼里不受待见的污秽之地,暗地里赚得盆满钵满……
“别动,都不是好东西。”
殷臣也敏锐察觉了一丝不妙的气息,皱眉阻拦,不想让宋葬随意触碰。
“没事的,可以放血。我今天早上还喝了毒牛奶呢,放血之后一点事都没有。”宋葬浑然不介意,兴致勃勃戴上手套。
“等一下。”
殷臣拉开衣柜翻找片刻,随意扔给宋葬一只黑色的鸟嘴面具。
狭长黑喙形似乌鸦,外层是涂满油蜡的厚实山羊皮,绣着繁复的玫瑰花纹。
山羊皮包裹之下,是近乎纯银的坚硬材质,搭配透亮的玻璃双镜,俨然造价不菲。
鸦嘴里放着清新空气的柠檬香片与干薄荷,大抵是殷臣的手笔。
“好帅啊,这个世界真有意思。”宋葬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地感慨。
“喜欢?我多买几个,我很有钱。”
“不要不要,一个就够了。”
宋葬迫不及待戴上面具和手套,全副武装地铺好画布,提起羽毛笔。
殷臣还是不想让他碰这些重金属,干脆来帮忙打下手,将朱砂润湿,与珍珠细粉一并调配到适宜的颜色。
而宋葬认真回想着今早阅读的内容,勾勒出兰斯帝国纹章的大致结构,再用狼毫刷子小心翼翼地上色。
经过数次练习,宋葬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很熟练了,只要完美控制好手腕的力度,就绝不会有涂错色块的风险。
很快,烈火中栩栩如生的蔷薇,在画布中绽放出瑰丽浪漫的血色。
“很有天赋。”殷臣评价。
宋葬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你布置的作业我一早上就看完了,随便抽查。”
他没敢随意触碰初生的纹章,将依然湿润的画布移至窗边,趁着天色明亮,多晒晒太阳让它尽快干透。
“有脱力虚弱的感觉吗?”殷臣摸了摸宋葬冰凉的手,不太满意他略低的体温,直接拉起他手腕拽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暖一暖。
宋葬没有反抗,手指蹭着殷臣温热的掌心,暗自回想了一下:“有是有,但非常微弱,可能是因为我画得不够精准?”
“不,很精准。也许是你早晨状态不好,那杯牛奶……”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一道飞驰而来的黑影破窗而入,将艺术品般漂亮的玻璃窗撞出一个大洞。
殷臣反应迅速地将宋葬护在身后,脸色却再次黑沉如水。
是管家先生,好巧不巧,他整个人直接扑倒在新鲜出炉的湿润画布上。
正脸着地的姿势有些狼狈,看起来像被谁狠狠打飞的。
紧接着意外再起,宋葬探出脑袋看向窗外,瞳孔骤然收缩。
——一大团几乎能将人亮瞎的乳白色光球,直勾勾瞄准管家先生的脑袋,以难以想象的高速轰然冲来。
“你听到了吗?”
宋葬只来得及问出一句话,视野便彻底被刺目的白光所霸占,好似瞬间致盲。
他想问殷臣,有没有听见阵阵神圣悠远的呢喃,试图钻进他的眼球,渗入他的毛孔,强行洗涤他灵魂中浓郁的污秽……
但那些诡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就像一阵错觉与圣美的幻梦。
“轰隆——!”
白光如泥牛入海,在片刻间化作一圈熊熊火焰,在空气中气势汹汹地燃烧数秒……随即彻底消失无影。
只留下三人,几乎毫发无伤,站在乱七八糟的书房里面面相觑。
倒也不算毫发无伤,管家的衣服后面也破了个大洞,露出血流如注的肩胛骨,略显凄惨。
“那个,你还好吗?”宋葬小声问。
管家先生并不在意自己破破烂烂的西装,缓慢站起身,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朱砂粉末。
随后他礼貌微笑道:“宋先生,您的纹章似乎救了我一命。”
“啊?”
“感谢您的大义援手,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殷臣蓦然冷声开口:“以身相许?谁给你的自信?”
“老爷,您大可放心,我指的是三年管家服务,无偿赠送。”
管家笑容依旧,在无形威压下也巍然不动,春风拂面地推销起来:“鉴于您与宋先生的关系特殊,您也将享有同等待遇,三年无偿服务。如两位日后满意,续订费用八八折,每年税前五百万。现在预订,可享良心友情价,四百五十万。”
殷臣:……
宋葬强忍笑意,安抚表情僵硬的殷臣:“亲爱的,我建议你别跟他斗,他真的不在乎任何事,一门心思只搞管家事业。”
“亲爱的?”殷臣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凤眸一眨不眨锁定了宋葬的眼睛。
宋葬歪头:“就是突然想叫叫,怎么啦?”
“……你很坏。”
殷臣怔了怔,缓慢移开目光,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泛着委屈的话来。
但这微妙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想起正事,松开了环在宋葬腰侧的手,自顾自去检查掉落在地的那张画布。
果不其然,原本湿润的画布变得干燥,边缘泛起一圈火燎的焦黑色。
除了沾染在管家脸上的朱砂以外,所有红颜料都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
而画作本身,像是一套本就没画完的半成品。烈火只剩下勾勒用的墨色线条,蔷薇也化作寡淡的玫粉,非常奇妙。
“你真的会魔法,而且很厉害。”殷臣勾起唇,为宋葬所拥有的“自保能力”感到欣慰。
宋葬还在为他那句委屈的话而发呆,闻言连忙定了定神。
看着自己奇妙褪色的画作,再看看浑身是伤的管家,宋葬不由疑惑:“管家先生,是谁要杀你?”
管家微笑回答:“一名俊美无俦的中年神父。他不像活人,身体很虚浮,透着光,也没有影子。”
“……蓝眼睛?”
“没错。”
宋葬与殷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是忏悔室的尸体,是房间外诡异的叩门者,也是追杀管家的一道虚影。
——他们恐怕招惹上了一位劲敌。
据管家描述,在见过普渡修女、抱着绘画工具回来的路上,这位神父便悄然跟了上来。
管家不仅无法甩脱跟踪,而且发现这敌人真的不太好对付。
因为神父的攻击能打得到他,而他的攻击却根本落不到实处。换句话说,物理攻击完全无效。
他俩在疯人院后边的土豆田附近纠缠着,神父笑眯眯称呼他为“迷途的羔羊”,管家一句话都没回应,拼命绕圈跑路,就这样你追我逃了许久。
幸亏这劲敌的脚瘸了一条,行动速度莫名有些拖沓迟滞,否则管家不知还要与他再缠斗多时。
好不容易跑回来找救兵,结果那神父还不依不饶举起神杖,远远扔来一发白色“圣光炮”,扔完就消失……
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宋葬刚刚画好的纹章,不知为何就能克制这团诡异的圣光。结合符号背后的含义,这枚纹章很可能是具有【护人于危难】的效果。
宋葬有些纳闷:“路过的护工和修女,都没有发现你俩在打架吗?”
“只要我不想被人发现,无心注意之人看不到我。当然,他们也看不到非人的神父。”管家温和解释。
宋葬恍然大悟,紧接着惊恐发现,管家居然在他没察觉时换了一身西装。散乱的头发重归整齐,浑身血迹也清理干净了,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过一场大战。
真是深藏不露,好恐怖的人……
殷臣有些不满地勾着他的手,不让宋葬继续盯着管家直看,淡淡道:“他没有继续纠缠,绝不是因为放弃追杀你,只能说明,他打不过我们三人联手。”
“老爷明智,”管家颔首,接着推测,“他想要杀的不止是我,而是每一只迷途的羔羊。”
在利普顿疯人院里,有谁会被判定为迷途的羔羊呢?
宋葬脸色微变:“兰姐他们有危险。”
*
兰玉珩确实在经历危险,但并非神鬼怨灵。
她与林刑分开,被捆着手脚,扔进了地窖下的老鼠堆里。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里每一只老鼠都肥硕至极,体型犹如断奶两月的猪猡。
它们吃了什么?
第069章 利普顿疯人院(6)
兰玉珩不愿深想。
她用力扯断麻绳, 抓起两只在啃她头发的肥硕老鼠,分别朝一左一右狠狠扔去。
这次兰玉珩可没有收敛,被恶心到直接用了全力。普通老鼠根本无法承受这份恐怖的速度, 在半空中便开始凄惨嚎叫着解体, 化作四散而飞的骨碎肉泥。
她静静站在原地,一不小心还踩死了几只小鼠, 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听肉泥落地的声音, 分辨她所处的空间与方位。
黑暗, 对兰玉珩而言并非行动的阻碍。她本就不需要光。
但也正因如此,很快,兰玉珩的表情有些难看起来。
这里根本不是地下室,也不是用于储存过冬粮食的地窖,而是更往下一层的黑暗区域。
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狭窄通道,回音阵阵, 甚至不止有四条可以继续前行的路。
地下河缓慢流淌而过的声音, 在鼠群共谱的噪音映衬中显得格外微弱,却逃不过兰玉珩的耳朵。
如此浩大的地道工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有何用途或阴谋,又为何会沦为庞然鼠群的阴暗巢穴?
兰玉珩心中震撼, 隐隐崩溃地无视了疯狂撕咬她裤腿的老鼠们, 加快脚步向其中一个通道中前进。
没有地图,没有线索指引,现在她也只能暂且无脑胡乱探索一番了。
她随手打开系统面板, 熟练地发起语音信息, 意图准确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宋葬:兰姐,有没有感觉到鬼魂在跟踪你?】
【兰玉珩:当然没有, 全是老鼠,肥猪老鼠的海洋啊啊啊!!】
【徐蔚然:那个……林大哥呢?】
好问题。
兰玉珩不知道,她完全没有听见人类挣扎或战斗的动静,其余玩家更不清楚他的遭遇。
林刑避开了成千上亿老鼠的撕咬,看似幸运,但恐怕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因为那位瘸腿的神父,会圣光术。
而林刑,在午餐时被普渡修女的念诵影响过,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现象。
所以众人合理怀疑,他对天主教这一套不太耐受。若是碰上神父,必然会比管家更加危险。
林刑还在失联状态,怎么办?
徐蔚然揉了揉脑袋:“先问问黎明有没有线索吧。她在修女团里,应该能打听点内部消息。”
话是这么说,但询问信息发出去之后,足足过了五分钟,黎明也还是没有回音。
兰玉珩已经走到了两公里开外,鼠群依旧肆虐。
徐蔚然一时有些焦急:“她可是严重网瘾患者,成天盯着积分商城蹲折扣的,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消息?”
黎明当然没空回复,因为她正在遭受严重的霸凌。
在下午的定期祷告之前,一名修女将她支使出去挑水。
萧瑟严冬,午后细雪纷飞,让瘦削纤细的年轻修女挑起水桶,踏雪来回走将近一公里的路,其中裹挟的恶意昭然若揭。
当然,黎明没有拒绝,她本人能单手挑十桶水。出去挑水,正好让她看看这些人把自己支开,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在十五分钟后,她的房间彻底变得乱七八糟。
被褥和枕头浸着看不见的雪水,彻底湿透。串着十字架的玫瑰念珠,散落一地。作为替换的修女服,被人用铁剪子戳了好几个窟窿。
她的《玫瑰经》书,圣歌的歌词手抄本,甚至是价格不菲的钢琴谱本,全都遭到了恶意损坏。
黎明翻看一圈,把姜片按在眼角处压了压,佯装崩溃地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曾经面目慈悲而平和的修女们,只是冷漠看着她无助哭泣,笼在黑袍下的漠然眼睛,不约而同露出嫌恶与厌弃的表情。
没有人会告诉她,到底是谁恶意破坏了她的房间。或许人人都有参与。
但这样内斗有什么意义?至于吗?
连圣母玛利亚的玫瑰经都要破坏,她们难道不怕日后反噬,也不怕信仰的真神为此而感到不满?
“别哭了,下午你还要领头祷告,这哆哆嗦嗦的样子装给谁看?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就等着主和普渡修女怪罪吧。”
瑞秋修女冷冷开口,吓得黎明将抽泣声压了回去。
昨晚的瑞秋修女并不是这样对她的,她很温柔也很友善,黎明暗自在心中想。
因为她们本该是好朋友,而且还是同一年进入疯人院任职的。她们同样年轻,同样资历尚浅。
但外向开朗的人,总会比敏感内向的人更容易被集体接纳。
而想要被集体接纳,作为新人,瑞秋就必然要与这个集体目标一致,甚至包括进行对外霸凌。
黎明吸了吸鼻子,眼神格外复杂地看看瑞秋修女,轻声说:“我不怪你。”
瑞秋表情微变,而黎明毫不犹豫转身回屋,不再流眼泪,而是抓紧时间在祷告开始前,努力修补好破损的书册谱本。
擦拭落在雪中的十字架,串好将近六十颗木制的小圆珠,黎明将玫瑰念珠一圈一圈地缠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气。
祷告时间到了。
众人齐聚于一室,气氛微妙,瑟缩的黎明修女跪坐上首。
她在胸前画十字圣号,捻着念珠低吟:“盛德崇福童贞玛利亚,我献此经,敬祝尔圣宠无涯之喜……”(1)
修女们齐齐开口:“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圣子耶稣,赐我谦逊之德……”
黎明悄然垂眸观察她们,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虔诚,低垂着脑袋,温和又宁静。
彩绘玻璃折射出层层柔光,与蜡烛摇曳相互映衬,好似在神圣力量的作用下加了一层滤镜。黎明继续低声念颂,心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舒缓暖意,犹如山间泉水流淌,花瓣落在发顶,母亲在她耳边柔声轻吟……
很神奇,她居然真的在祷告过程中,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放眼望去,修女们的状态也是如此。她们是如此专注而平和,眉眼舒展,唇角挂着愉快的浅笑。
先前那些饱含恶意的霸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就像无端出现的白日噩梦。
黎明有些慌了。
她马不停蹄打开系统面板,不动声色给徐蔚然发消息。
【黎明:不知道林刑的去向,普渡修女也不在。】
【黎明:@徐蔚然,老公,你发句骚话我听听,赶紧的。】
徐蔚然:???
看着黎明冷不丁提出的诡异要求,众人面面相觑。
“你发吧,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宋葬小声建议。
徐蔚然思考片刻,点点头,表情尴尬地开始打字。
【徐蔚然:主人,我是你的狗,主人要对我说乖,摸摸头,汪汪~】
这话看得黎明眉头紧皱,她没忍住死死掐着手中念珠,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恶寒。
就在这股恶寒诞生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头脑恍惚,眨眨眼,好像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是黎明,她是一名玩家,她有一个二货男朋友……她不是真正的黎明修女,她也没有虔诚的信仰。
那些圣洁温和的光圈氛围感,再也起不到任何滤镜加成作用。
恢复理智的过程中,黎明嘴里的祷告并没有停过。可很快,她便开始浑身不自在,甚至是毛骨悚然,完全没有方才的那种安心感。
她发现祷告室里,有很多细节变得奇怪了起来。
窗户边角反常识地歪斜着,香薰蜡烛泛着诡异的臭气,大门隐约有向内倾倒的架势,圣水瓶里传来节肢动物挣扎的细微滑动声。
手里的玫瑰念珠莫名变得软腻光滑,用力捻揉,似乎能真的挤出些许不明汁液。
一名中年修女的手和脸都在渐渐溃烂,额头突兀地长出硕大脓疮,可谁也没有察觉。
黎明心神震颤,同时感觉到了一道遥远的视线。当《玫瑰经》念至痛苦五端,讲到耶稣被剥了衣服,残忍钉在十字架上……那道视线愈发凝实而明显。
黎明知道自己没疯,她绝对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凝视着,关注着,观察着。
她的抗性挺高,勉强能抵御这来自远方的注视,可祷告室本身却无法抵抗!
所有物体,无论死活,都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得扭曲、怪异而不可名状。
普渡修女也经历过这些恐怖的场面吗?
亦或者,她每次都彻底沉浸在圣洁经文的祷告中,丝毫不曾意识到,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接连开始扭曲溃烂、面目全非,最终包括她本人,也会渐渐沦陷于疯狂。
黎明提着心,强迫徐蔚然继续发骚话来恶心自己。同时努力加快语速,以尽快结束这场煎熬的祷告。
“吾主耶稣,宽赦我们之罪,勿使我们坠入地狱之火……”
“阿门。”
“阿门。”
黎明缓缓呼了一口气,闭上干涩双眼,再次睁开。
扭曲的景象全都消失无影,静雅香薰在鼻尖萦绕。
那道诡异的视线也不见了,她算是勉强熬过了这次危机。
果然,先前的平和宽容都是假象。仗着普渡修女缺席,其余修女们再次脸色阴沉,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鄙夷与敌视。
瑞秋修女反应最为激烈,甚至一把抢走了她的玫瑰念珠,冷声道:“你的资历根本不足以成为领头人,主也不会容忍,一只怯懦的羔羊踩在祂的虔诚信徒头上。”
抢走念珠,瑞秋转身就走,而黎明眼圈通红,委屈又惊恐地跪坐在原地,不着痕迹扫过那名面容溃烂的中年修女。
那修女的皮肤重归如初,却看起来最是恨她,幽深的棕色眼眸里没有半分怜悯,只充斥着如毒蝎般可怖的森冷恶意。
黎明怀疑,如果修女有机会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她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但是至于吗?为什么那样恨她?
想不通,她流着眼泪,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晚餐前她要赶紧晒好被子,缝补衣物,整理屋里被刻意弄乱的杂物……这些事没人愿意帮她,只能亲自动手。
现在她不能随意和其他玩家碰面,否则会连累得他们也被警惕或迁怒。
因为晚餐之后,修女们还要进行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睡前祈祷。
而普渡修女,不知所踪。
若是晚餐后她依然没有出现,黎明又要被迫顶上她的位置,再一次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恶意。
*
“没事了,她回自己房间了,目前很安全。”
徐蔚然松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修女们的私密聚集场所,男人禁止入内,他想去帮忙都没有资格。偷偷潜进去调查,又可能会平白生出事端。
不过还好,有存在感足够低的管家在。
管家先生主动请缨,准备等到饭后祈祷时去亲自守门,看看黎明口中的【遥远视线】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徐蔚然立刻打起了精神,俩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今晚的潜入行动,
与此同时,宋葬正在认真画画。
他要给每个玩家都准备几张用于防身的纹章。让大家随身携带,以免莫名其妙被神父追杀,或被一发圣光术给迷了心神。
画得越多就越熟练,宋葬有点腻味了,画完足够分发给所有人的份额之后,他开始跃跃欲试,想做出些许创新和魔改。
今天下午,在等待兰玉珩和黎明“更新动态”的间隙,他把《纹章魔法大全》和《新月圆环》都读完了。
魔法大全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水货,字里行间充斥着一名自认是魔法师的疯子臆想……但《新月圆环》似乎有点东西。
作者把关于魔法真实存在于世的线索,尽数藏在晦涩难懂的哲学理论、新月家族发展史与莫名其妙的月亮崇拜之中。
——新月家族,是这世界里的一个古老贵族世家,活跃于神圣兰斯帝国建立以前。如今已然销声匿迹,刻意隐世不出,在市井间流传着各种神秘传说。
由于他们和历任教皇都维持着良好关系,年年给教会送钱,名义上是最为虔诚的天主教徒,也没人会去主动打扰他们的安宁。
宋葬连续喝了好几杯提神的薄荷水,终于艰难地读完了这本书,并从中提取到最为关键的信息。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道具或咒语,新月家族那世代更迭的纹章本身,就是魔法。
他略作思忖,提笔蘸了些细腻的珍珠粉,搅合搅合,在火焰顶上勾勒出一轮残月的形状。
“噗通——”
笔触刚停,宋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宋葬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厉害。
他晕乎着翻了个身,掀开被子,鼻尖弥漫着浓郁的烧鹅香味,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肚子饿了。宋葬强忍眩晕,艰难睁开眼睛,随后发现自己躺在殷臣的床上。
系统显示时间为晚上八点。
“醒了?”
殷臣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不知守着他多久,俊美眉宇间蒙着一层瘆人的阴霾。
“我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不要生气。我头好晕,给我吃的。”
宋葬声音很轻,却直接一鼓作气抢先说完了心中所想,努力睁着睡眼朦胧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殷臣。
殷臣听得僵在原地,一堆话被他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最后火冒三丈地转身离开卧室,又火冒三丈地提着烧鹅进来。
新鲜出炉的烧鹅香气四溢,香酥表皮流淌着诱人的油光,与其相反,殷臣的怨气几乎能冲破房顶。
“喂我吃,我手软了。”宋葬倚在床头,先发制人。
“那就滚下来,不准在我的床上吃东西。”
殷臣快要气死了,没有拒绝宋葬的要求,态度却凶恶得很。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片刻,宋葬听话地滚下来,并滚到了殷臣的怀里。
不在他的床上吃,就在他的腿上吃,都差不多。
殷臣紧紧握着匕首,将滚烫的烧鹅残忍分尸,变成一块又一块脱骨的鹅肉,细腻柔软,鲜香多汁,恰好适合宋葬入口。
“大家都去哪儿了?”宋葬边吃边问,讨好地摸了摸殷臣绷紧的腹肌。
这可不是他占人便宜,是殷臣乐意被他摸的,源自于上次副本养成的恶习。
如果他许久不去主动摸一摸,殷臣自己还会不高兴。
而此时此刻,依然在生气的殷臣冷笑了一声,幽幽道:“管家和徐蔚然去偷窥那群修女了。一个在外面放风,另一个负责潜入观察。普渡修女还没出现。
“兰玉珩在纳尔镇,那个圣罗兰十字会的酒馆据点。酒馆地窖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向疯人院底下的老鼠窝。”
生气归生气,说起正事还是挺事无巨细的。
宋葬盯着他没戴手套的冷白指尖,轻声问:“那林刑呢?”
“你很关心他?五大三粗的,连胡子都不刮……”
“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随便攻击诋毁别人的外表,”宋葬无语地戳了他一下,“我担心神父对他不利,有什么问题?”
“我长得好看吗?”
殷臣顿了顿,声音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宋葬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好看,我之前夸过你那么多次,还不知道?”
“嗯。”
殷臣悄然勾了下唇,终于愿意回答正经的问题:“我让张明慎占卜过,林刑没有遇到致命威胁。”
“那就好。”
就在这时,殷臣话锋一转,严肃道:“但是你的问题更严重,宋葬,你差点把疯人院给团灭了。现在你是严重贫血状态,不许再擅自画那个月亮。”
“团、团灭?!”宋葬目瞪口呆。
他从殷臣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以后,真的发生了一系列恐怖的事情。
画布上的月亮,好像活了过来。
没有太阳作为反射源,它便借助宋葬亲笔上色的火焰,散发出银白辉光。
可纸上火焰的力量太过微弱,很快便被那轮残月吸收殆尽。
失去光源,濒临死亡的月亮,只能拼命寻找替代能量。
黑色残月之间,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隐约传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呢喃。
犹如贪婪而饥渴的深渊,它开始疯狂隔空吸食……宋葬的血液。
“你的血挺有营养,几口就把那月亮喂得浑圆,变成一个圆形的黑色大窟窿,”殷臣低声说着,语气莫名有些幽怨,“这窟窿有精神污染,其他人都不知道来救你,就直愣愣盯着月亮发呆,徐蔚然差点一头扎了进去。”
“所以是你救了我,对不对?你真厉害。”宋葬抱住他的胳膊,软声问。
可殷臣愈发幽怨,一字一顿地反向质问:“我也想喝你的血,凭什么你每次都只愿意给别人喝?”
宋葬:……
他尚未察觉“每次”一词的深入含义,只觉得殷臣像是要发疯了,情绪濒临爆炸边缘。
“你现在手上就有匕首,要不直接给我来一刀?”宋葬弯起唇,抬起细白胳膊,软声像在撒娇似的,“来嘛,抵着动脉割一次就够了,随便你喝。”
殷臣呆住,沉默地盯着他半晌,随后重新拿起刀,继续残忍地拆解烧鹅,闷声闷气地回了俩字:“不要。”
“不要就算了。”宋葬笑意越发明显。
不就是发疯嘛,只要他先发神经,殷臣还能拿他怎么样?
话说回来,就算殷臣真想喝点血,宋葬应该也不会不情愿。
因为殷臣这次副本的装束,实在是亮眼。总是一幅上流绅士打扮,黑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斯文败类的单片眼镜也恰到好处。
衬着那张冷白深邃的脸,像极了颓丧又傲慢的吸血鬼公爵。
被他吸两口血,好像还挺刺激的……
宋葬轻咳一声,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挥之脑后,说起正事:“虽然林刑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已经失踪将近半天了吧?而且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那你想怎样?”
“趁着修女都在晚间祷告,还是去找一找他吧,”偷偷瞥着殷臣紧抿的唇,宋葬补充了一句,“我们两个一起去,就当饭后散步了,好不好?”
“……散步可以。”
*
没错,林刑现在确实没有生命危险。
他被红发护工拿枪抵着,蒙上双眼左拐右拐,送入了一间神秘的禁闭室,双手双脚四分而开,被紧紧束缚在狭窄病床的四边床脚上。
林刑全程没有挣扎反抗,却用了词典中一切能想象到的污言秽语,贬低咒骂着这个瘸腿的红发男人。
不知骂了多久,名为查理的男人终于气疯了,当着他的面脱下外裤,意图把内裤塞进他的嘴里。
而林刑稍作表演,“竭尽全力”挣断右腿的皮带束缚,狠狠踹在查理的关键部位。
查理惨叫一声,痛得昏迷过去。
激怒npc的方案如计划进行,林刑也没跑路,他准备等待查理醒来,对自己做出更加疯狂的手段。
但他万万没想到,普渡修女一直站在门外,透过细小阴暗的缝隙,沉默着暗中偷窥。
最后,表情狰狞的普渡修女流着口水,亲手扒了他的裤子!
第070章 利普顿疯人院(7)
林刑发誓, 他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虽然殷臣之前就说过,普渡修女真的生吞了一个男人的……生育器官。
可道听途说,与身临其境的真实体验, 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普渡修女就像一只失去理智的猛兽, 眼底翻涌着最为原始的贪婪与饥饿。
她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全靠自己平日里打磨平整的手指甲, 疯狂撕扯他白色的棉麻裤子。
林刑目瞪口呆, 同时还不忘配合着发出惨叫。
“你有病啊!修女怎么能碰男人呢?!你有病啊!主不会原谅你的!!”
普渡修女根本听不见他说话。林刑抬脚猛踹她也没用, 这女人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而且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哪怕内脏近乎破裂也不肯松手。
她嘴角浸着涎水与丝丝血迹,喉咙里滚动着低哑的粗鄙笑声。
喊了半天没有回应,林刑麻木地放弃沟通,扭动着挣扎, 不想任她施为。
身为皮糙肉厚的玩家, 就算修女拿刀来砍他,最多最多也只能砍出点皮肉伤。可是普渡修女真的只把他当成了一块食物,伤害性不大, 侮辱性极强。
“苍天,我快要不干净了, 怪不得我生来就没有老婆, 呜呜……”
“上帝你在哪啊,快来管管你的神经病信徒!不然我明天就在背上纹撒旦,我暴打你的教皇, 把十字架倒着放, 再惹我我直接勾搭你老妈!”
林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没有让普渡修女清醒过来, 却喊醒了昏迷在地的查理。
查理有气无力靠在墙边,恍惚片刻,这才突然意识到普渡修女正在发疯。
“嗬,嗬……”他发出两声惊恐的低喘,像是喉咙被湿抹布堵住了一样,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甚至因恐惧而浑身战栗起来。
原本还在胡喊乱叫的林刑顿时不再挣扎,一脚把修女踹下了床,用膝盖抵住她接踵而至的进攻。他歪过头,饶有兴致盯着查理的表情:“你很怕她,怎么着,你的蛋已经被她吃了?”
红发男人的表情骤然扭曲,仇恨又恐惧地缩在墙角,可再生气他也不敢靠近。
林刑“噗嗤”一声笑了,继续嘲讽:“哟哟哟,真被吃了啊?孬种,有枪还不敢复仇?直接给她一枪不行吗?”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杀了你!!”
查理突起的眼睛里冒着红血丝,被激得实在受不了,“咔哒”抬枪上膛,哆嗦着手瞄准林刑的脑袋,嘶吼着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响过后,呛人的黑烟萦绕而起。
子弹没能打出来,因为这把构造精致、外表华丽的步枪,居然自己炸膛了。
查理本就残疾的右腿被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仰头崩溃地惨叫着:“为什么?!主啊,我为那个疯女人做了这么多,我当她随叫随到的狗,还不算是赎罪吗!!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赎罪?”林刑眼睛眯起,感觉有线索冒头了,他若有所思,“查理,你对修女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滚!滚!死疯子,我诅咒你被野狗啃食!”
查理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举起仍在冒黑烟的报废步枪,用力朝林刑头上扔去。
“啪——”
林刑猛地挣开双手束缚,一把接住了直冲面门而来的步枪,掂了掂,有点分量。
他将再次扑过来的普渡修女踹下床,自顾自拆开枪膛检查,吹开堆积在枪管里的火药残渣与烟灰,饶有兴趣:“不错啊,居然还能用,感谢上天的馈赠。”
随即林刑笑着举起步枪,对准查理:“说话,你对普渡修女做过什么?”
查理还没说话,林刑就实验性地对他开了一枪。
瞄准那条近乎无用的右腿,没有炸膛,子弹极为顺滑地射了出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狭窄的禁闭室里显得格外凄厉。
看来“主”的意思很明显,查理可以随便他折腾,但普渡修女不能杀。
林刑嗤笑一声:“你们的主,好像真的特别嫌弃你,看来你绝对是个混账,恶棍。”
惨叫着的查理愈发崩溃,他边哭边笑地大喊:“分明是这个淫邪的□□,主动背弃了自己终身侍奉天主的誓愿。她看不上我,非要和其他野男人偷情,在地下室里生了个儿子,偷偷养着!我替天行道,溺死那杂种又有什么错?!
“当年神父也默许了我的行为,凭什么他现在还能高高在上当他的神父,主却把过错都归在我的头上!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林刑听着听着,表情逐渐怪异起来。
他不太相信,普渡修女是会擅自与男人私通的性格。
相比起渴望男人,她恐怕更渴望弄死世界上的每一个男人。
无论她因何而怀孕,身为天主教徒,她都不能尝试以任何方式堕胎。否则,依据教义,在死后她将会堕入地狱,万劫不复,经历永世折磨。
那个孩子的出生与死亡,给她带去过多少难言的苦痛与疯狂?
林刑不由得大胆猜测,普渡修女真正的执念,其实是……让所有男人都失去生育能力。
而“主”容许了她的疯狂。
这代表着,在怀孕生子这件事上,普渡修女应该是无辜的受害者,所以“主”才会给予她补偿与庇护。
既然如此,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到底是哪个禽兽让她怀孕的?
林刑看着如同野兽般嘶吼的修女,叹了口气,干脆直接抬枪打爆查理的脑袋。
粉白脑浆混着血水,如烟花四散而落,落在冷白的病床,落在普渡修女皱巴巴的黑色头纱,落在她被生理性泪水所浸湿的颤抖睫毛上。
禁闭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普渡修女蓦地停了动作,沉默着坐在床尾。她用手指抹了抹自己周身鲜烫的脑浆,闭眼缓缓送入口中,如同正在品味着绝无仅有的琼浆玉露。
“修女,我已经帮你杀了这个狗东西,怎么样,爽不爽?现在你还想扒我裤子吗?”
林刑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问。
普渡修女睁开眼睛,眸光麻木而冰冷,嗓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变得粗哑:“我把你的女人扔进了老鼠的巢穴。她现在已经死了,被啃食得稀巴烂。
“你想恨我,那就继续恨我,别他妈套近乎,脏东西。”
*
一楼后院。
被厚重冬雪覆盖的石板路面,留下无数道轮子碾轧而过的痕迹。
所谓的饭后散步消食,其实是宋葬坐在轮椅上,戴着雪白的貂绒围巾,被殷臣推着到处晃悠。
油灯挂在轮椅一侧的把手,随着萧瑟晚风前后摆动,摇曳火光映照出雪地刺目的白。
宋葬看着白雪中重叠交错的轮胎痕迹,发现殷臣居然不动声色地偷偷绕起圈来。
将近十分钟,他俩都反复在堆满枯枝的土豆田附近打转,跟俩神经病似的……
“卡佩阁下,你就这么想要与我单独相处?”宋葬不由阴阳怪气。
殷臣一点也不心虚,似笑非笑,故意用冠冕堂皇的口吻配合他回答:“我想与自己负责的病患单独相处,长期观察,早日治好你的疯病,有什么问题?”
“不准绕路了,认真找!”宋葬瞪他。
“好吧。”
殷臣勾起唇,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朝从未探索过的犄角旮旯走去。
——西楼,女性患者们的聚集住处。
后厨与洗衣房,分别有两扇通往地下的门扉,这份情报来自管家先生的友情支援。
两人绕开四周巡逻的护工,为免打草惊蛇,殷臣还将轮椅暂时收进了储物空间。
后厨里闪烁着昏暗的蜡烛光芒,几名被疯人院廉价雇佣的妇女正在做工,打扫卫生,清洗餐盘,为明日早餐做准备。
她们低声抱怨着生活琐事,粗糙双手被冰凉井水冻得通红。
“人太多了。”宋葬无声地说。
殷臣颔首认同,心照不宣地决定先去洗衣房看看。
两人脚步无声,沉默着跨过狭窄阴冷的走廊。空无一人的洗衣房后方,果然有扇毫不起眼的木门,挂着一把半开的铜锁。
殷臣推开门,幽凉的冷风阵阵吹来,螺旋向下的漫长楼梯,逐渐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裹挟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地下一层,传闻中疯人院的禁闭室所在之处,似乎并非全然密闭的地下空间。
宋葬悄悄勾上殷臣的指尖,用了些力。
殷臣反手将他稳稳牵住,低声问:“害怕?”
“嗯。”宋葬白着脸,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殷臣身上。
就在木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股浓郁的不安感如暗潮涌过。
飘于空中的呢喃细语好似幻觉,在他耳边“悉悉索索”地嗡鸣着、骚动着,片刻后,又在他主动与殷臣牵手时蓦然消失。
地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他被影响,殷臣却根本毫无察觉?
宋葬神经紧绷,心脏怦怦直跳,一手点亮系统光屏,一手拉着殷臣。说什么不给他下去。
【宋葬:@张明慎,张大哥,有空帮忙占卜吗?接下来我和殷臣要去地下一层,会不会很危险?麻烦你了。】
【张明慎:111】
【张明慎:很危!】
【张明慎:@黎明,你更危险!】
向来沉默的张明慎,这次一口气连发了几条消息,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你看!”
宋葬攥紧殷臣的手,嗓音轻颤。
然而,殷臣这人向来不知道“恐惧”二字该怎么写。
他捏了下宋葬的脸,若有所思:“你先躲着,我自己下去看看。”
“不行,那还不如我们一起去呢,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回想着那些精神污染的细碎呢喃,宋葬是真不放心,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
“那就抱紧我,”殷臣没有挣脱,心情却愉悦得不合时宜,声音如沐春风,“我能保护你。”
宋葬:……
他真不知道殷臣在高兴什么。
粗糙的石头阶梯没有扶手,构造陡峭,两人并肩而下更是显得逼仄。
若是一不小心,非常容易失足滚落。于是他们谨慎地放缓了脚步,紧牵着手贴在一起,慢吞吞向下走。
宋葬拄着镶满宝石的细手杖,殷臣提着摇曳的油灯。
“真希望这条阶梯永远没有尽头。”
“……为什么这样说?鬼打墙很吓人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你的心跳好快。”殷臣诚实回答。
宋葬默默解释:“那是因为我害怕。”
“我知道,吊桥效应,听说会有恋爱般的快感。”
“嗯??”
殷臣长睫垂下,突然间似乎有些低落:“可惜,现在我的心跳好像不是很快。”
“殷臣,你好笨,吊桥效应不是这个意思。”宋葬顿了顿,不由哑然失笑。
拜他所赐,两人如此无厘头地闲聊两句,宋葬现在还真没那么紧张了。
“嫌弃我笨,就要继续教我,把我管好,”殷臣也轻笑一声,接着幽幽威胁,“你不管我,我就为所欲为。”
“……没有不管你。”
宋葬无奈。多大个人了,怎么态度还跟小朋友似的。
他正在心中暗自吐槽时,冷不丁好似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脚步瞬间顿住。
“你听到没?”他压低声音问殷臣。
殷臣微微蹙眉,点了下头:“躲在我后面。”
那婴儿的哭声很微弱,断断续续向上飘来,像病弱小猫的呜咽。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却格外诡异而明显。
宋葬咬着苍白嘴唇,听话地躲在殷臣身后。
他们没有选择原地返回,而是继续一前一后向下走,直到狭窄走道逐渐豁然开朗。
萦绕在疯人院里的适宜温度彻底消失,两人被幽凉诡异的地下空气所包裹。
走道拐弯尽头,有几簇火光明暗交错,是在冷风中摇摆的油布火把。
这里应该有人来过。
“我的儿子!”
果不其然,凄厉的女声骤然响起。
普渡修女急切又崩溃的大喊,掐断了细碎的婴儿哭泣声。
“砰——”
禁闭室的门被她一脚踹开,带着浑身干涸脑浆的修女冲了出来,险些与殷臣他们撞在一起。
“卡佩阁下?您不该来这里。”
普渡修女只严肃了那么一瞬间。
没等殷臣开口,她就忽然发现……婴儿抽泣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消失了,地下空间一片死寂,难觅行踪。
普渡修女不由再次失去理智,在焦虑中抑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气,几乎要昏了过去。
随即她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不由分说抱住殷臣的黑色长靴,俨然是个陷入无边痛苦的绝望母亲,在溺水前拼命攀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为何会来到此处?是不是受到了主的指引和感召?
“您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吗?!你们是不是都听见了他的求救?他在哭,他快死了!我仁慈悲悯的主啊,求求您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天那么冷,雪那么大……”
殷臣皱了皱眉,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一道粗犷男声从禁闭室里传来。
“你儿子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被查理那个畜生溺死在水盆里了,接受现实!”
是林刑。
他本人似乎毫发无损,脸色却很难看,穿着条破破烂烂的棉麻裤子,倚在门边,毫不客气地点破真相。
普渡修女拼命摇头,嘶吼着捂住耳朵,不愿意听,尖叫念诵起《尼西亚信经》,反反复复呢喃着最后一句。
“我期待死人的复活,及来世的生命……我期待死人的复活……”
宋葬弱弱插话:“林大哥,你没事吧?”
“好歹我没有被喂给食人的老鼠,”林刑提拉着自己破洞的裤子,冷笑一声,“这女人可怜是可怜,但是她真的疯了!你们知道吗,她一直在强迫我背诵圣经,还逼我用羽毛笔来抄完一整本,不写完不准离开!”
“……啊?”
宋葬和殷臣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就算不想伤害普渡修女,他自己拍拍屁股跑路,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林刑痛苦地揉着脑袋,显然看懂了两人的迷惑。
他麻木解释:“最离谱的是,上帝确实在保护这个疯女人,我他娘怎么都杀不死她,甚至伤不了她。只要我对她产生足够的杀意或者恶意,我就会瞬间特别倒霉……
“娘的!我的内裤刚才自己烂了,屁股透风,抄圣经时还莫名其妙扭着蛋了,脑袋上掉了一大块健康的头发,哈哈哈想不到吧?现在我他娘的是个斑秃!!”
林刑越说越崩溃,恨不得跪下来对着普渡修女互相磕头。他一把攥起修女的衣襟,苦哈哈地求饶:“姐,你就放过我吧,一晚上真的抄不完那么多。我从今天开始皈依天主,我再也不勾引已婚妇女了,我再也不乱发神经了……”
相比起宋葬哭笑不得的看戏心态,殷臣面色逐渐冷凝。
看着这两人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心情越来越烦躁,很不舒服。
他很讨厌噪音,更讨厌不属于宋葬的哭声。无论男女老少,一旦制造出大量噪音,都只会激起他内心翻涌的杀意。
烦,特别特别想杀人。
“我不信。”
于是殷臣冷声打断了眼前的聒噪景象。
他从宋葬手中拿走那根黑檀木手杖,微微抬高几寸,无比坚硬的杖尾恰好对准了普渡修女的面庞。
“我现在就杀死你,上帝,也让我尝一尝倒霉的滋味?”
话落一瞬,檀木手杖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刺出,直勾勾插进了普渡修女圆瞪的右眼之中。
历经百年的厚重地砖,在顷刻间裂开数条沟壑,硬木也根本承受不住这份强烈的冲击,从末端开始寸寸皲裂,如齑粉散落一地。
宋葬看得分明——殷臣绝对没有留手,至少用了八成力气。
普通人被他刺那么一下,整个头盖骨都会在眨眼间化作碎片。
“嗬、嗬嗬,呕……”
可普渡修女依然活着。
她并没有如三人预想那样发出惨叫,抑或是七窍流血。
这个女人活蹦乱跳,浑身抽搐着长大嘴巴,像是濒临窒息般发出痛苦的干呕。
她喉咙不知何时胀大了整整一圈,犹如打气球似的迅速浮肿起来。
青红交错的血管像极了野蛮生长的藤蔓,扎根在肿胀的喉咙两侧,条条突起,道道鲜明。
好像有什么极为恐怖而不详的东西,即将要从她的身体中诞生,从她的嘴里破土而出。
宋葬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哆嗦着拉住殷臣的衣摆:“殷臣,我们快跑,听我的跑远一点,我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殷臣愣了半秒,没有多问一句,听话地反手将他扛在肩头,还顺带拎起了林刑的衣领,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哇啊啊啊——!!!”
紧接着,一道无比尖利而刺耳的新生婴儿啼哭,划破了地下冷寂的空气。
温度在猝不及防间骤然狂降,从严寒化作阴冷彻骨的可怖霜冻。
殷臣跑路的速度实在太快,如一阵狂风,林刑不知不觉便已双脚离地。
他艰难扒拉着自己被迫勒紧的衣领,拼命大口呼吸,随即发现……他唇角和人中的络腮胡子居然开始迅速结冰,眨眼就变成了阻挡他夺取氧气的厚重屏障。
努力呼吸间,林刑莫名心头猛跳,像是压着块沉重巨石。他无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普渡修女的方向,瞳孔骤缩。
“娘的,为什么倒霉的还是我?!”
一只浑身赤///裸的鬼婴,正以恐怖的速度死死追在三人身后,紧咬不放。
它小小的身子虚浮透光,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狰狞掐痕与青紫冷芒,葡萄般浑圆的大眼睛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眼白的痕迹,无比瘆人。
林刑咳嗽着喊:“大哥再跑快点,有鬼!!”
趴在殷臣肩头的宋葬同样看得一清二楚,耳边也再次开始嗡嗡作响,婴儿啼哭与诡异的呢喃声交错混杂,吵得他恶心想吐、头晕目眩。
在护工与守卫惊恐诧异的喊叫中,三人已经逃离了地下一层,逃离了阴气深重的西楼。
重新踏入烛光通明的温暖室内,鬼婴却不似普通的鬼魂那样开始虚弱。它的实力浑然未受影响,依旧以极快的速度疯狂追赶他们,一口咬掉了林刑的鞋子,誓死纠缠不休。
“宋葬,你试试用枪打它,我给你的枪。”殷臣突然开口。
他语气非常冷静,脸不红气不喘,一秒飞出数百米也像是如履平地。
“好。”
宋葬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从口袋拿出那把华丽的手枪。
他瞄准身后面无表情却又大声啼哭着的鬼婴,哆嗦着反复拉开保险,反复扣动扳机。
“砰——”
“砰——”
“……你们,有没有听到枪声?”
黎明停止祷告,声音有些惶恐。
“什么意思,你想亵渎神圣的晚间祷告吗?滚下来,你不配做我们的头领!”
没曾想,瑞秋修女的态度格外蛮横,似乎并没有全神贯注投入在经文的圣洁洗涤中。
她再次抢走了黎明的玫瑰念珠,粗鲁地一把将她推入其余修女之中。
“啊!”黎明发出一声惊呼,红着眼圈跪坐在地,不敢反抗。
因为修女们根本不会为她出头。
好像所有人都恨死她了。
毫无悬念,瑞秋修女堂而皇之夺走了她的位置,居高临下仰着脸,慢慢地弯起唇角。
她扯出一抹复杂而晦涩的冷笑,将玫瑰念珠缠在腕间,抚摸着冰凉彻骨的金色十字架,轻声呢喃:“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
黎明怔怔看着她,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惊恐。
因为瑞秋修女的肚子突然间疯狂鼓胀了起来,迅速撑破黑袍,凸起一个无比诡谲的弧度。
——犹如十月怀胎的临盆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