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利普顿疯人院(18)

    当然, 有些时候,看起来越无害的人,做出的事就有可能越是危险。

    宋葬并没有掉以轻心, 立刻露出了一幅备受伤害的脆弱神态。

    “既然如此, 您为什么要把我送来疯人院呢,母亲?我没有生病。”

    梅迪莎的情绪更激动了, 她摩挲着宋葬柔软的黑发, 语调抑扬顿挫:“你愿意叫我母亲吗?天啊, 宝贝,我可怜的孩子。

    “我好爱你,你就是我身体里唯一重要的那份血肉,以前是我想岔了,真的,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可是母亲, 我不想回家, ”宋葬神色悲悯,别开脸轻声推拒,“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朋友和家人, 我很爱他们,也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使命。”

    “朋友?家人?不是的, 宋葬, 你身上流着兰斯帝国最尊贵的血脉,不需要与低贱的贫民有任何交流。你的使命就是享受人生……”

    “可是母亲,如今天主受难, 末日将临, 被撒旦谋害的圣子尚未顺利复活,我怎么能自私地享受人生呢?”

    宋葬毫不犹豫打断了她的话, 一脸虔诚、义正词严,鸦黑睫毛脆弱颤抖着,带出若隐若现的晶莹泪光,好似真的在为上帝受难而哀痛。

    梅迪莎听得愣神许久,眼底同样泛起红意。

    她颓然地松开手,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揉着太阳穴低声说:“是我害了你。”

    “其实您没有害我,曾经的我,对主的信仰并不虔诚,直到被您送来利普顿……”看她这样,宋葬演得更起劲了,“我才知道,天主圣父一直都在,慈悲的教会修女们也会保护我,照看我,指引我痛苦又迷失的肤浅灵魂。”

    “不!不是这样的孩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许会伤害到你,但身为一名母亲,我只能忍痛做出对你更好的事。

    “我年轻时,在修道院里住过三年,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教会根本没有真正的天主教徒……每一名红衣主教,都曾心甘情愿爬上过我的床榻,就连修女在常年寂寞以后,也会主动找我自荐枕席,他们都是□□扭曲的下贱恶徒。上帝从未出手干涉,没有任何人遭过报应!祂若真的存在,也是个无用的废物,你明白吗?”

    宋葬瞳孔地震了。

    他惨白着脸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信仰崩塌般不可置信,攥紧衣摆的纤细手腕悄然颤抖,泪珠顺着白皙脸颊悄然滚落。

    真牛,他从未见过比梅迪莎更牛的女人。

    “宋葬,你信我吗?”梅迪莎也在流泪,心疼地脱下貂绒外衣,披在衣衫单薄的宋葬身上。

    “我,我信……”

    “那就随我回家吧,孩子,”她怜爱地摸着宋葬的脸,“只有金子与权力才是真实可靠的东西。”

    “我……”

    宋葬正在思考如何继续与她虚以委蛇,下一秒,房门陡然被人用力踹开。

    “砰——”

    枪声响起,眸底带泪的贵妇人身形摇晃,缓缓倒地,从太阳穴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管家先生新换的羊绒地毯。

    殷臣没有停止动作,利落地换弹上膛,瞄准她的脑袋、心脏与四肢关节,冷着脸依次开枪。

    地毯早已变得血肉模糊,梅迪莎夫人也早已没了生息,宋葬面露惊恐,却不敢打断殷臣这不正常的补刀举动。

    “把这件恶心的衣服脱掉。”殷臣凤眸凛然,抬枪指向披在宋葬身上的雪色貂绒。

    宋葬乖乖照做,在放下外套的瞬间又是一声枪响,上好的皮草被直接打穿,火星顺着绒毛一路燎烧,冒起黑烟,火药焦味很快压过了室内充满香粉的空气。

    殷臣收枪关门,强硬抱起宋葬走进卧室,剥了他这身病号服,帮他换上衣柜里面料柔软的奢华丝绸睡衣。

    宋葬一直没出声,配合着殷臣的动作伸腿伸手,以免哪句话讲错了,又刺激得这位祖宗继续发癫,到处杀人。

    没成想,见宋葬这幅安安静静的可怜样儿,殷臣本就冷厉的神色愈发黑沉,捏着宋葬的后颈冷声问:“你心疼她?”

    “……心疼谁?”宋葬眨眨眼,湿漉漉的无辜黑眸里满是茫然。

    “你妈。”

    宋葬蓦地从床上站起身来,气势汹汹:“殷臣,你居然骂我,你怎么能这样!”

    这话让殷臣愣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勉强理解宋葬是什么意思。他冷着脸继续步步紧逼:“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谁。”

    宋葬是真不理解:“你都把她杀了,我也没说什么啊。无所谓的,我根本不在意她。”

    “真无所谓,你为什么要穿她的外套,被她摸脸,被她抱在怀里?”殷臣越说越气,扣在宋葬颈后的手愈发用力。

    “因为她想当我的亲妈,是来跟我道歉的,还想把我带回去继承弗兰公国……”

    “不行!”

    “当然不行,我才不信她真会对我那么好,只是在演戏套她的话而已,”宋葬说着,故意上下打量殷臣的表情,语气古怪,“话说回来,她本来就是我的仇人,你为什么会这样在意呢?殷臣,你有秘密,瞒着我,对不对?”

    宋葬没猜错,因为殷臣确实有秘密。

    “……我看到了未来。”只不过那诡异的画面,实在令人感到难以启齿。

    “说呀,我和她同流合污了?我被她诱惑了?主动爬上她的床了?”

    殷臣听不下去,一把盖住宋葬口无遮拦的嘴,恨恨道:“差不多。”

    “可是她刚刚抱我时,我好像没有类似的欲望呢,”宋葬歪头,右手不着痕迹摸向了殷臣绷紧的腹肌,“我只对你有感觉,不许冤枉我的清白。”

    人有嘴,是要用来说话的。他可不能随便让殷臣误会。

    殷臣神色缓和了些,任由宋葬偷偷上下其手,可显然还是介怀于所谓的未来。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躺在她怀里,一脸……动情的样子,还甜甜蜜蜜地喊她母亲。”

    宋葬随着他说的话去联想那个画面,顿时生出一阵恶寒。

    这,这怎么可能!

    “殷臣,你不会以为我能丧心病狂到玩母子play吧?就算真要玩,我也只和你玩,你肚子里也有宝宝!我有病才会找她玩,你觉得我有病吗?”

    宋葬气呼呼地反问,甚至反手就扯开了殷臣的西装马甲,冰凉指尖顺着衬衫缝隙摸进去,捏着他紧致柔韧的腹肌,纯当泄愤。

    殷臣微微抿唇,忍下某种不太合时宜的声音,试图不动声色地悄然退后:“别在宝宝面前说这些。”

    “这回轮到你不自在了?想都别想,”宋葬扯着他的衬衫用力一拽,将殷臣也拉到了床上来,布料发出细微的撕扯断裂声,但无人在意,“不许跑,躺着别动。”

    殷臣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稀里糊涂就平躺在床,被凶巴巴地掀开衬衫下摆,最终只能沉默看着宋葬……居高临下地跨坐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你进我梦里时,态度也是奇奇怪怪的。你不信任我,我要报复。”宋葬理直气壮地说,一颗一颗解起殷臣的上衣纽扣,光明正大按着他手感柔软的胸肌。

    其实宋葬早就想往上摸了,只是以前没什么合适的机会。

    可惜,这种肆无忌惮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

    “咚咚咚——!”

    就在殷臣颈侧泛起微红的刹那,一阵无比剧烈的敲窗声从屋外传来。

    宋葬脸都黑了,心生杀意,扭头望去,却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一头黑发的梅迪莎夫人。

    她又一次挂在了三楼窗户之外,红眸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殷臣,带着极端苛刻的防备与审视。

    这回她没有等宋葬过来开窗,自己就用头发撬开了锁,气势汹汹地登堂入室。

    “你是谁,还不快起来?胆敢勾引我的儿子,那就要准备好面对弗兰骑士团的怒火。”

    不等殷臣动作,梅迪莎又一脸慈爱地看向宋葬:“好样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该如此反叛邪恶,干死那废物天主!噢,请谅解我粗鄙的言辞。”

    宋葬:……

    别说了,这下他兴致是真的没了。

    殷臣却没听她的坐起身,反而跟着来劲儿了,抬手勾住宋葬的腰轻轻摩挲,一幅蓝颜祸水的嚣张姿态,勾唇反问:“你又是什么怪物?”

    他就是在故意挑衅,然而,梅迪莎夫人并未生气,对他也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很好,不是懦夫,长相也很完美。你勉强配得上情人这个位置,”她施施然坐在床边,低头打量着殷臣的面容,“可惜,你无法为他延续血脉,卡佩家族的出身也稍低了些。

    “身为弗兰领主的世代仆从,哪怕终于翻身做主,拿了爵位,爬上贵族的床……你们也逃不出奴仆的低贱身份,这就是现实世界,没有任何罗曼蒂克可言。

    “这样吧,只要你安分点,让我孩子玩得高兴,我可以做主,划两座金矿到你的名下。想来你那些穷酸潦倒的驱魔人长辈,都不会对你有太多意见。”

    这下就连殷臣也陷入沉默了。

    梅迪莎夫人居然真的在以宋葬母亲的身份自居。

    而且她的思维模式,像极了那些封建大家族的长辈,只不过在最为严苛的□□上格外开放。

    结合如今贵族们私生活无比混乱的时代背景,勉强能说得过去,但依旧非常诡异。

    宋葬默默挪了挪身子,有些尴尬又羞赧地对梅迪莎道:“母亲……您别这样说他,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梅迪莎不赞同地皱眉:“千万不能惯着男人,你越是强硬,他们才越是听话。”

    “这就是你四处留情,来者不拒,疯狂敛财,毒死每一个与你有‘私交’的富豪,甚至包括弗兰大领主的理由?”殷臣态度仍然很是嚣张。

    梅迪莎勾起唇:“没错,我是心如蛇蝎的坏人,那又如何?

    “卡佩家的小子,你知道这个世代的好女人都在哪里吗?在火刑架上燃烧成灰,在锅炉灶台间一生困顿,在禽兽神父的身下被殴打致死,在贵族的掌心里被玩弄挣扎,在疯人院里……被折磨成歇斯底里的癫狂患者。

    “我即便是死,也绝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殷臣若有所思,眸底隐隐翻涌的杀意悄然消退了些。

    他坦然地拉起宋葬的手,塞进自己衬衫下摆,平静问:“可以理解,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足够合理,不损害宋葬的利益,我会帮你。”

    “是吗?可我想弄死每一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让世界回归到最真实、最疯狂的野蛮模样,让每一个人的快乐与痛苦都简单直白,每日狂欢跳舞,吃喝□□……”

    说到这里,梅迪莎夫人抬起手,抚摸自己因兴奋而泛红的侧脸:“即便走向灭亡,也将如一场无比盛大的享乐宴会,所有人都能大笑着、载歌载舞着迎接末日,噢,多么美妙。”

    宋葬犹疑地看着她怪异的表情:“母亲,走向灭亡是什么意思?”

    梅迪莎站起身,明媚张扬的脸庞上笑意不减,开始背诵她从别处读来的晦涩文字。

    “当上帝彻底湮灭时,由祂所创造的世界必然会一步、一步走向末日,被祂压制的外神们将立刻苏醒,展开入侵,从山底巢穴、深海之城与天际缝隙中冲破桎梏,占据人类为数不多的生存领地……唯有足够疯狂的异端信徒,才有机会如蝼蚁般苟活于世。”

    殷臣听得认真:“所以如果上帝死了,这个世界一定会毁灭。”

    “当然,你们从废物吸血鬼嘴里套出了我的线索,难道没有问真正重要的预言信息吗?这可不是挑选虔诚信徒上天堂的愚蠢【审判日】,当异世的神祇睁开眼睛,这世上有半数的人,就将瞬间陷入无法挽回的疯狂。”

    梅迪莎夫人的目光再次带上了一丝审视,拍拍宋葬的肩膀:“你的小情人,算不得一名合格的君主扈从。妈妈会帮你挑几名厉害的,长得漂亮的,保证合你心意,夜里也一样。”

    话落瞬间,只听“咔嚓”一声,梅迪莎夫人已然身首分离。

    她的脑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血迹缓缓洇湿地毯。

    而与此同时,殷臣起身拉开宋葬,亲手拎起她僵硬的身躯,毫不犹豫扔向窗外。

    从颈动脉蓦然喷发的血柱,在半空细雪中划出一道华丽优美的抛物线。

    楼下传来黎明修女惶恐凄厉的尖叫,嗯,就是装害怕得稍微有点过头了。

    宋葬愣愣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小声说:“管家先生的工作又增加了。”

    “你妈下次再来的时候,说服她,”殷臣面无表情,抬起鲜血淋漓的刀尖,压在宋葬那身昂贵的丝绸睡衣上,“你只需要我一个情人。”

    宋葬:?

    “你把贵贵的衣服弄脏了。”

    殷臣不管:“那是我的衣服,贵不贵都无所谓,我有权处置。”

    宋葬立即反唇相讥:“但人家不是我的亲妈,而且性格那么强势啊,我无权管她。”

    “她就是把你当成亲儿子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话说回来,宋葬,你是不是绑定了什么万人迷系统?每次副本都能让一个npc不计前嫌、疯狂地爱上你?真幸福,被爱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吧?”

    殷臣的语气越来越幽怨,随手扔了刀,勾着宋葬的腿弯将他抱起来抵在窗边,说完话便狠狠咬上他细嫩微凉的耳尖。

    宋葬浑身一颤,被咬得手都软了,声音也变得轻缓:“好吧,这次允许你咬出一点点点血。”

    但殷臣没有这样做。那双滚烫又柔软的唇贴在他耳侧,呼吸灼热,喑哑嗓音带着威胁:“血脉低贱的扈从,以武力强迫未来的君主,不怕你妈闯进来看见了?”

    “……不许讽刺我,我会说服她的。”

    “宋葬,我想摸摸你的腿。”

    “也不许随便转移话题!”

    “别担心末日问题,上帝绝对死不了。祂的三分之一还装在我肚子里,谁也看不出来,谁也抢不走。包括你妈。”

    宋葬偏过脸,小声夸他:“嗯,你很厉害。”

    “我为了你的安全,要一直怀着宝宝,很不容易。所以……不可以让我摸摸腿吗?”

    ……

    没入浓稠夜色的卡莱尔主教区,很是热闹。

    不光疯人院里状况频出,花园旁惊现一具无头女尸,地下室内传来男人痛苦嘶哑的求饶惨叫……疯人院外的宵禁时分,同样陷入一片混乱。

    教会骑士团集体出动,身穿全套精铁盔甲的强壮骑士们,骑着铁蹄骏马沿路奔驰,正在挨家挨户搜寻所谓的“异端女巫”。

    他们态度蛮横又傲慢,不打招呼便举着刀剑武器破门而入,四处暴力打砸,翻找着普通民众藏在柜子深处的微薄金银与首饰积蓄。

    所有容貌姣好的年轻少女,都被强行带走,扣上“女巫”的帽子,关进了密不透风的马车箱笼。

    兰玉珩也混在其中。

    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她闹出来的祸患,必须负责到底。

    她离开纳尔镇后,并没有直接返回疯人院,而是闯进了亨特·欧伯利的豪华私宅。

    是的,此人就是她的便宜富商老公,女巫吉娜的旧情人,教会里的挂名执事,圣罗兰十字会里的撒旦教信徒,以及花钱买走未成年的莉迪亚、间接害她被剖开肚子取婴儿的恋童癖男人……

    他身上堪称罪恶的头衔,恐怕还不止这些。

    兰玉珩打算亲手弄死这个人间渣滓,但很可惜,亨特并不在私宅里,无人知晓他此刻的行踪。

    但她并没有就此罢手,反而戴上宽檐尖帽、披上黑袍,彻彻底底大闹了一场。

    她放走了一群被圈禁在深渊的未成年少女,撬开仓库,偷走了只有女巫才能使用的水晶与珠宝,包括一切与魔鬼崇拜有关的神秘学器具,然后杀光了每一个助纣为虐的扈从。

    最后她用马刷浸满扈从们浓厚的鲜血,在亨特的巨型油画像中央,画下一个硕大的叉,并留下威胁话语。

    【红衣主教的秘宝在我手中,李维斯主教的小命在我脚下,我将统治这个该死的世界。等死吧,亟待阉割的贱畜!】

    在她离开没多久时,便有神父前来拜访亨特,被私宅里的惨烈景象吓得险些昏厥,马不停蹄去通知教会,终于找到了失踪主教的线索。

    没错,普渡修女成功把李维斯主教等人的行踪糊弄了过去,上报失踪时,只说他们消失在了迷离盛大的狂风暴雪之中。

    鉴于普渡修女过往的虔诚、诚信与稳定,她的谎言非常值得信赖。

    得知惨案的消息,教会里群龙无首的神父与修士们顿时炸锅了,疯狂觊觎着那份【秘宝】的人也混在其中。

    根据私宅里散落尸体的温热程度,他们一致推测,这个嗜血残暴的女巫必然尚未逃离主教城区的范围。

    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团,即刻倾巢而出。

    可惜这些崇尚绝对武力的粗莽小贵族们,心底也有自己谋求的阴暗欲望,并没有完全遵循神父们百般叮嘱的警告。

    ——他们最擅长烧死女巫了,强行抓出来烧死的女人数不胜数,可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一个女人,再可怕又能强大到哪儿去?

    就这样,兰玉珩无比顺利地混在民居里,被抓了起来,连困在手腕处的麻绳都松松垮垮的,轻易便能挣脱。

    她淡定坐在泛着尿味腥膻的阴暗马车里,靠坐在一旁的同伴,也不哭不闹、非常淡定。

    透过车厢间隐约的裂缝透光,兰玉珩发现,她的同伴美丽至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这名红发女人深邃又精致的面部轮廓,依旧是完美而秾丽,无比吸人眼球。

    或许是兰玉珩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太久,闭眼小憩的女人缓缓睁眼,朝她露出一抹明艳而友善的笑。

    “你身上有我儿子的味道,真好闻。”女人温声开口。

    “嗯?你这么年轻美丽,竟然已经有儿子了吗?”

    “多谢夸奖,他可是个如天使般漂亮的少年。我一时鬼迷心窍,将他送进了利普顿疯人院……现在他不愿见我了,对我怨气太重,甚至容许他的小情人将我杀死两次。

    “天啊,我的第一具尸体尚未凉透呢,连续杀我两次,实在是有些残忍。”

    红发女人忍不住轻声诉苦,她神色悲伤,犹如一名被叛逆期儿子欺负的可怜母亲。

    兰玉珩听着听着,却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后背倏然渗出细密冷汗。

    这个美丽至极的神秘女人,绝对是梅迪莎夫人!

    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主教区,还被当成女巫抓上了马车?

    如果没认错人,那么殷臣已经连续杀了她两次,居然都没能将梅迪莎彻底杀死……

    操,这么恐怖,那她兰玉珩还有什么活路?

    第082章 利普顿疯人院(19)

    趁现在眼睛还看得见, 兰玉珩用最快速度打开了系统群聊,刷屏似的疯狂呼唤殷臣,让他赶紧给个解决方案。

    也不知她老板到底在忙什么, 居然过了十分钟还没回消息, 简直要急死人了。

    为求谨慎,兰玉珩没有冲动地进行攻击, 然后被迫听完了梅迪莎夫人的诉苦。

    语气慈爱温柔, 大多都与宋葬有关, 就好像她真是一位为孩子而忧心不已的母亲,尤其对宋葬“信奉天主”一事,感到无比后悔和自责。

    梅迪莎夫人对于反基督的立场毫不遮掩,也完全不担忧自己是否会因此招惹是非。

    在这个全民猎巫且深信天主的时代,有能力随便口不择言,已经能说明这个女人背后雄厚的隐形实力, 绝对不可小觑。

    但诉苦结束后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兰玉珩心神紧绷,时刻防备着梅迪莎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而梅迪莎仅是微笑着问:“好孩子,你不是贫民, 对吧?是从哪个家族叛逆出逃的小女儿?”

    兰玉珩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谎, 敛眸低声回答:“夫人, 我不年轻了。我姓欧泊利……是亨特·欧泊利的原配妻子,从利普顿疯人院里逃出来的那一个。”

    “哦?原来如此,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可配不上你。你是女巫对不对?有天赋, 也很有能力, 对我家孩子有兴趣吗?”

    兰玉珩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让殷臣听见, 不然她就死定了。梅迪莎不会是莫名其妙打起了找儿媳妇的心思吧?

    “我已经经历过一段婚姻,有过一个人渣丈夫,怎么能配得上您的孩子?”

    梅迪莎笑了:“这与感情或贞洁都无关,我想促成一种利益结合的稳定合作关系。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实力与血脉,哪怕你睡过一百个人渣,也没人敢当面说你一句不好。

    “我的孩子,值得戴上神圣兰斯帝国的国王冠冕。而他的王后,必须是一名心神强大的、能把控大局的贵族女人。用最上等的血脉,延续最上等的后代,维持最后一代帝国的稳定……

    “当这样完美的世界出现,我可怜的帝国子民们才能能在末日降临前,享受到最为理想的生活,在幸福的欢愉中载歌载舞、燃尽最后的余晖。”

    前面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但听到最后,兰玉珩忽然感觉梅迪莎有些魔怔了,甚至有种莫名熟悉的味道,她在其他副本里也曾遇到过。

    梅迪莎该不会是某位邪神座下的狂信徒吧?为人处事时只有一半理智,另一半堪称混沌谵妄,而她本人却对此毫无察觉。

    ……这种半疯之人,最难沟通,还会出其不意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疯狂举动,拦都拦不住。兰玉珩更警惕了,不着痕迹扯断手腕的麻绳,开始思考下一步解决方案。

    恰在此时,殷臣终于回复了她的连环夺命@,兰玉珩快速看完,悄然松了口气。

    很好,梅迪莎不是那种物理意义上强大的存在,至少现在她不需要担心被突袭秒杀。

    “梅迪莎夫人,如果我与我背后的组织,有把握驱逐外神、让世界末日永不降临……您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兰玉珩试探着问。

    “什么组织?”梅迪莎微微挑眉,“据我所知,圣罗兰十字会里的疯子、书呆子与草包,占着大半人数。”

    “我不是十字会的成员,夫人。我只想借助他们的信息渠道,了解更多有关末日背后的信息与隐秘,例如传闻中无比强大的《恶魔圣经》……十字会找了那么久,最终也落在了我们的手上。”

    梅迪莎支着下巴,耐心听的同时一直温柔直视着兰玉珩的眼睛:“我儿子和你们的组织有关系吗?”

    “实不相瞒,他与他的……小情人,都是核心成员。”

    “真棒,你们都很厉害,不愧是帝国未来的新星。也许你会对我有所警惕,可我其实是相信宋葬的,我漂亮的孩子一定有能力阻止这次末日,唉,可你能懂我身为母亲的心情吗?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怕他被同伴背弃,我怕他郁郁不得志,我怕他的心灵陷入永恒痛苦,我真怕他受伤……”

    兰玉珩微微抿唇:“我明白,我的母亲也与您有着一样的担忧。”

    她唯一不明白的点是,梅迪莎怎么就莫名其妙爱上了宋葬,甚至口口声声以亲妈自居,说要把他当唯一的儿子来养。

    这就是神经错乱的狂信徒吗?万一梅迪莎突然恢复理智,为泄愤而故意反水报复,又该怎么办?兰玉珩心中有许多思虑,但她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要趁着梅迪莎夫人还发在神经的时候,赶紧从她身上捞到更多的好处。

    兰玉珩只说了一件事——有关【三位三体】的预言,他们已经有所头绪。

    上帝一分为三,圣父被困,圣灵失能,看起来情况确实非常不妙,但关键在于,那位在圣经中降世救难、死而复生的耶稣基督……此时也被保护在她背后的【组织】手中。

    只要圣子一直存活于世,那么上帝的神格与存在本身,就永远无法被外力湮灭。

    换句话说,上帝是真的死不了,如今情况有变,末日降临的概率已被大大降低。

    “你们之中有天主信徒吗?”梅迪莎夫人也只问了这一句话。

    “没有。我们根本就不崇拜神的力量。”

    “既然如此,我愿意提供一部分资源。好孩子,你想要什么?”

    “普渡修女的木匠情人。让他打造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扉……我们想去地狱看看。”兰玉珩认真解释。

    “很有意思的做法。只要别让我儿子跟着下地狱,这点小小的需求,我当然愿意满足。唔,我把弗兰那老头的骑士团也调度过来吧,更安全些。”

    梅迪莎夫人若有所思,将右手两指搭在唇间,吹了一声刺耳嘹亮的口哨。

    残破的马车厢门被粗暴拉开,一个头戴铁面罩的骑士扭头喝骂:“干什么?臭娘们找死……”

    他骂人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硬憋了回去,剥开面罩,直勾勾盯着梅迪莎那张美艳无双的脸。

    梅迪莎夫人斜倚在车厢里,唇角勾起浅笑,支着下巴,眼波流转:“我在找死?”

    “不,尊贵的女士,这真是太冒犯了,那些废物抓人时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简直胡来!”

    兰玉珩听得瞠目结舌,而梅迪莎却是见怪不怪了。她妩媚的笑容里隐隐藏着冰冷与怨怼:“车上好冷,我的手腕都被磨红了呢,心脏也好疼,砰砰乱跳着。”

    “噢我的上帝,很抱歉让您受罪了,我们马上抵达卡莱尔大教堂,届时请您务必留下小憩一夜,好好休息。骑士团会给您献上一笔丰厚的赔偿,为您请来全城最好的医生……

    “您需要喝些好酒,压一压这份心悸吗?我现在去买,对了对了,教堂里还有免费提供的芝士南瓜浓汤,炸羊奶糕与南瓜饼,请您万万不要客气,一定要填饱肚子,以免冻坏了身体。”

    这?这死舔狗至于那么夸张吗?兰玉珩都快听不下去了。

    她神色震撼地看向梅迪莎,而梅迪莎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要喝上好的白葡萄酒,现在去买。”

    “好的女士!”

    骑士屁颠屁颠地骑马跑了,与此同时,一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渡鸦,扑闪着翅膀稳稳降落,悄然落在车门之间。

    梅迪莎勾勾手,渡鸦便歪着脑袋跳上她的食指,红色眼珠里带着些许懵懂的愚蠢与依赖。

    她露出宠溺的笑,用手耐心帮渡鸦梳顺羽毛,随后伸手进硕大的裙摆里掏了掏,掏出一沓羊皮纸、一枚印章与两支高级钢笔。

    兰玉珩又一次震惊了:“您的裙子里居然有口袋?”

    “那是当然,我亲自设计的。女人出门要带的杂碎东西太多,华而不实的裙摆毫无意义。”

    梅迪莎提笔粗略地写下一段简短命令。

    【寻找公国里最优秀的木匠(曾有疯人院居住史),并将其于骑士团一并调入卡莱尔,将信物交予少爷,由他掌管兵权】

    她撕下这一小条羊皮纸,盖上私印,卷起来绑在渡鸦纤细的腿上,拍拍它毛茸茸的屁股:“飞吧,好孩子。”

    “嘎、嘎——”

    两声低沉的鸦叫响起,渡鸦缠绵而不舍地看了她几眼,这才扬起翅膀,朝弗兰公国的方向飞去。

    从始至终,梅迪莎的行动都很坦然,丝毫没有避开兰玉珩的眼睛。

    兰玉珩记下了那枚私印的繁复细节。

    贵重的紫色作为基底,边缘弥漫着云雾状的迷幻波纹。私印中心,雕刻着两只动物。一个鸡身蛇尾的杂交怪物,与正在舒展翅膀的不死鸟紧紧贴在一起,首尾交缠,形成并不规则的拼色圆环。

    非常怪异,而且完全看不懂。兰玉珩才恢复视力,对纹章学没有任何研究,她只能赶紧呼叫宋葬,求助外援。

    至于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打砸卡莱尔大教堂,找出她那便宜老公的行踪线索。

    马车停下时,梅迪莎夫人得到了绝无仅有的优待。

    高大威猛的年轻骑士一个比一个有礼貌,盯着她两眼发直,甚至亲自脱下钢铁盔甲,将梅迪莎主动打横抱起……恨不得连一小步路都不让她走。

    梅迪莎没有主动要求带上兰玉珩,裹着骑士们快马加鞭买回来的羊皮披风,抛下了她,在男人们犹如实质的凝视中,怡然自得地朝教堂后方走去。

    因为教堂总会预留出几间【贵客套房】,准备给更厉害的主教或贵族居住。

    兰玉珩也松了口气。

    她还要继续假装成一名疯狂的女巫呢,可不能被认作贵妇的无辜同伴。

    *

    疯人院里,宋葬得到兰玉珩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开始翻阅《纹章魔法》,进行对比。

    “不死鸟就是死而复生,另外那个更奇怪——注视着它,你会感到恐惧。两者形成圆环,将动物的本体环绕在内,也许是代表成功篡位的王室族裔。紫色是君王的颜色,云雾波纹代表着水或海……”

    宋葬一边思考一边打字,将信息迅速同步给兰玉珩,以免她莫名其妙就被梅迪莎坑得半死不活。

    “有水元素?霜雪女神。”殷臣忽然插话。

    他在吃宋葬没吃完的蜂蜜蛋糕,边吃边皱眉,但还是吃得特别起劲儿。

    “唔,有道理。霜雪女神确实很神秘。”

    “如果没有你的万人迷系统,梅迪莎的真实目标太明显了,野心就堂而皇之刻画在私章里。她以后一定会篡位,弄死所有位高权重的贵族男人,包括亲生儿子,最终成功拿走兵权,自己称王。”

    还在纠结万人迷系统……宋葬懒得说他,点头赞同:“她真是太厉害了。”

    殷臣放下蛋糕叉:“妈宝男。”

    “你说什么?”宋葬转头瞪他,反应快得很,“有你这样当情人的吗?摸了我的腿,还要阴阳怪气我一顿?”

    “是我小肚鸡肠,我错了,不说了,”殷臣满不在意地勾唇,拉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说起来,我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想去看看吗?”

    宋葬好奇地合上书:“当然。”

    于是,殷臣将他领进了林刑的病房。

    林刑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一脸平静地坐在桌前,手里是一只极不符合人体工学的纤细羽毛笔。

    他正在抄录《恶魔圣经》里可以利用的魔法与常识,下笔速度有条不紊、极具耐心。

    殷臣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感觉如何?”

    “头骨刺痛,有种身体在四处漏风的萧瑟感……我现在内心很不安,特别虚,娘的,为什么老天不能无缘无故让我变强八百倍呢!”

    林刑原本还在认真回答,后续却是越说越激动。

    “很不安是什么意思?林刑,你不是这种容易怕事的性格。”殷臣蹙眉,观察他的眼神有些审视。

    林刑叹了口气:“宋葬隔壁那个疯老头,今晚一直在偷偷骚扰我。隔着砖块偷窥,趴在门缝底下偷窥,嘴里念念叨叨着‘可怜、可怜’,真的很他娘吓人。我真受不了,就是怕死他了。”

    没错,就是那个握着宋葬的脚踝,留下一圈黑色掌印,最终导致满地爆发触手的疯老头。

    疯老头早就被玩家们抓起来检查审问过,但诡异的是,在检查过程中,这老头除了精神状态依旧疯疯癫癫以外,完全没有任何超出常理的问题。

    无论把他的手按在谁身上,都留不下那种诡异污浊的泥泞掌印。

    黎明甚至将他牢牢捆着扔进圣水池里,可老头一点事都没有,并未出现任何烧灼的伤痕。

    无奈之下,玩家们只能将他扔回病房,假装就此放过了他,并让管家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临近入睡时分,疯老头果然再次变得不安分起来。

    “咋办啊大佬?我真怕他又捣鼓出一堆触手,现在我是脆皮,万一那触手钻进了我的头骨破洞里搅拌,我会死得非常狰狞……”林刑想着那画面就恶心到牙酸,恨不得抓紧周身一切可靠的防御力量。

    “放心,有管家在,出了问题他会随时来叫我。”

    殷臣随意安抚两句,扭头看向宋葬,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怎么样,他是不是恢复得特别好?我在恶魔圣经里发现了一种治病用的蚊子幼虫,叮咬在疯癫病患的大脑前额叶上,可以帮助他们消除病灶、加速精神愈合。”

    宋葬:……

    “你把他的头骨钻开了?”

    “没错,我从常美江那里偷学了一些开颅手术的技巧,”殷臣语气隐隐透着得意,堂而皇之地求夸奖,“我厉不厉害?”

    “噢我的上帝,你是神圣兰斯帝国里最伟大、最厉害的医生。”宋葬毫无感情地吹起彩虹屁,殷臣也听得非常满意。

    “身为未来领主与国王的情人,身负多种技艺,才能更具竞争力。道理我都懂,我会懂事不闹的,只要你能搞定你那眼里只有血脉的妈,我们未来的日子一定会甜蜜又幸福。”

    “……哥,你俩消停点吧,又再玩哪一款角色扮演呢?能不能回房间再玩,求求了?”

    林刑颤颤巍巍地横插一脚。他听得头都大了,生怕日后被这俩变态杀人灭口。

    殷臣淡淡睨他:“那你现在还害怕吗?”

    “啊?”林刑愣神一瞬,恍然大悟,“……不怕了!”

    “那就早点休息,熬夜只会让惊惧加深,让侵入性思想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对术后恢复有负面作用。”

    殷臣一边说一边给他换纱布,说话内容却逐渐从医生的叮嘱,变成了冰冷无情的死亡威胁:“你是我的第一名临床患者,还需要后续观察记录。如果你敢莫名其妙把自己作死,我会把你从地狱里挖出来砍死第二次,保证你死得非常狰狞。”

    “我错了,哥,我现在就睡觉。”

    林刑顿时老实如鹌鹑,当着殷臣的面合上书册笔记,以最快速度上床,躲进厚重的棉被里。

    殷臣满意勾唇,带着《恶魔圣经》转身离开。

    宋葬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没必要那么凶吧?人家其实也是我的受害者。”

    “我是你的小情人,只需要讨好你一个人。”

    “……嗯,这话我有点爱听。”

    *

    风雪渐止,一夜无波澜。

    当兰玉珩调查清楚教堂的内部结构,杀死每一个罪无可赦的罪恶神父之后,她再一次莫名其妙走进了老鼠巢穴之中。

    暗无天日,阴森可怖,肥硕的老鼠正在啃噬一名少女尚未腐烂的尸骨。

    原来疯人院里的其中一条隧道,出口就在教堂之下。

    数不胜数的老鼠隧道,在片土地的地底贯穿纵横,密密麻麻,好似一张罪恶污秽的巨大蛛网,缠黏着弱者颤抖的手足,将他们捆在无形的圈套之中,等待猎人吞噬、剥削或收割。

    兰玉珩深吸了一口气。

    ——她要把这事儿给彻底闹大。

    而与此同时,繁荣发达的弗兰公国,行动效率非常之高。

    那名木匠已经被梅迪莎的属下们连夜找到,绑进马车,随着骑士团的军队一起快马加鞭,顺利抵达卡莱尔主教区。

    卡莱尔大教堂里的黑烟,才刚刚开始架起燃烧的势头,那群光鲜威猛、碾压教会骑士团的雄壮铁骑,便已气势磅礴抵达了疯人院的门前。

    普渡修女早已得知一切,她攥着十字架守候在门口,显得礼貌克制又平静。

    她打开大门,有条不紊地吩咐护工,将贵族老爷们的骏马带至马棚。由修女负责引领他们,走向后院专门收拾出来的独立住所。

    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去处,除了掌管信物的骑士团长,以及他身后那辆包裹严实的马车。

    “约瑟夫,是你吗?”普渡修女一眨不眨盯着马车,低声问。

    “……是我。”

    车厢里传出的声音憔悴又孱弱,透着病态的虚浮。

    修女的脸色瞬间变了:“尊敬的团长阁下,请问他出了什么事?”

    骑士团长摇摇头,打开车门。

    半躺在昏暗车厢里的男人,形容消瘦,浑身溃烂,犹如一具半死不活的骨架。

    苦涩怪异的糅杂药味与血腥气息终于找到了出口,在门前空气里汹涌蔓延开来。

    “他快死了,有感染疫病的可能性。修女,我不知道你们要他做什么,但我强烈建议,尽快将他隔离起来,万万不能让外人靠近。”

    “好、好的,我现在就安排热水,黎明你过来,去卡莱尔大教堂请一名在职神父,赶紧给骑士团的各位准备赐福祛病仪式……团长阁下,我会让卡佩医生尽力为他医治,可以吗?”

    普渡修女看似平静,时不时颤抖的嗓音却彻底出卖了她的忧心。

    “好的修女。”黎明低声应下,转身便向疯人院外小跑出去。

    疫病?

    她又何必惊讶,在疯人院里住了那么久,他当然会有疫病了。

    整个神圣兰斯帝国的人,其实都有罹患疫病的极高风险。

    有如此多肥硕老鼠活跃于地底深处,永远不会染病的那批人,才是被天主庇佑的完美宠儿。

    得知消息,殷臣并未感到沮丧,甚至颇为期待。

    “你说,我能把他治好吗?”他问宋葬。

    宋葬一惊,下意识想要阻拦:“别别别,你不会是当医生当上瘾了吧?别忘了你还怀着宝宝呢。”

    殷臣挑眉,摸着肚子,换了个人继续问:“宝宝,你怕鼠疫吗?”

    在他话落瞬间,乳白圣光悄然亮起,环绕于宋葬掌心,如同一道温养心神的柔和溪流。

    “你看,他自己都同意了。

    “书里提到过治疗方法,首先针对感染严重的坏死处,截肢、放血,或是挖出病变器官,放入圣水中静置一天。最后,将病患的器官放回原位,缝合断肢,他就会重获新生……很简单的,对不对?”

    “……很简单?”

    “嗯,很简单。”

    第083章 利普顿疯人院(20)

    在宋葬的强烈要求下, 殷臣老实地进行了一番全副武装。

    踩着厚实皮靴,穿上由老山羊皮鞣制的厚实黑色外套,衣摆长至脚踝处, 再戴好隔绝“毒气”的鸦嘴面罩, 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拎起一把砍刀,掂了掂, 反手挂在黑衣一侧, 装满圣水与怪异药汁的玻璃瓶相互碰撞, 发出不详的清脆响声。

    “哥,你好像我打游戏时经常看见的那种瘟疫医生,酷毙了。”徐蔚然眼露艳羡。

    宋葬冷笑接话:“像一根又黑又长的树杆。”

    徐蔚然:……

    他不敢吭声,殷臣倒是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语气温和:“别生气,我很快回来。”

    除了非要陪同的普渡修女外, 殷臣没有再让任何人跟随帮助。他牵着拉车的温顺大马, 转身向后院走去。

    直到两人一马的身影彻底消失,徐蔚然在缓缓呼了口气:“宋啊,你可别吓死我了。你这样说他, 不怕他弄死你啊?”

    “这份刻薄,我是和殷臣学的, ”宋葬似笑非笑, “你不对他刻薄,他就对你刻薄,昨晚他还骂我是妈宝男呢。”

    这话徐蔚然更不敢接, 摩挲着挂在腰侧的牛皮鞭子, 给自己增加一丝安全感。他推开东楼的门,边走边说:“……你俩能不能独自住一个星球, 我怕哪天你们真吵起来,大打出手直接打爆地球。”

    “放心,他没有分寸,我还是有的。”

    两人一起回到三楼,徐蔚然拎着鞭子去找疯老头,而宋葬从殷臣的衣柜里挑了件漂亮的白衬衫,赶紧换上,稍稍打理了一下炸毛的头发。

    在疯人院里装病人时可以不计形象,反正殷臣也不在乎。但毕竟今天,他还要以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会见弗兰公国的骑士团长。

    再怎么说也得稍微体面一些。

    当敲门声响起,宋葬已经端正坐在书桌后,练起了烈焰蔷薇简笔画。

    而脱下盔甲的骑士团长,依旧身形魁梧,罩衫下的肌肉虬结狰狞,浑身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在来找宋葬之前,他似乎提前洗了个澡,洗掉了那身令人窒息的汗臭味,身上仅剩淡淡的皂角味道。

    宋葬眸底虚假的笑意,顿时变得真实几分。因为这是态度问题,很显然,骑士团长还算重视他这个被继母夺权的小少爷。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利特。少爷,这是您的信物。”利特团长的语气也很恭敬,双手递上一只棕色的羊皮布袋。

    宋葬挑眉,拆开布袋,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枚纯银的令牌,以及一只色泽纯正的紫宝石戒指。

    利特团长单膝跪下,低着头大声说:“亮出令牌,可以调动骑士团为您作战。戴上戒指,您最忠诚的家仆们将荣幸地为您献出生命!”

    懂了,令牌就像虎符,谁都能用,但别指望骑士们为持有令牌者不顾一切。而戒指是弗兰家族专属的身份象征,也是骑士们真正发誓效忠的主人。

    宋葬若有所思,把玩着透亮的冰凉宝石,不带情绪地轻声问:“梅迪莎夫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情人。”

    “倒是诚实,我相信你,”宋葬勾起唇,“给你们一刻钟的休整时间,全体集合,替我做些小事。”

    宋葬下的命令很简单。

    封城,只进不出,包括依附于卡莱尔区生存的纳尔镇。

    将被强掳入卡莱尔大教堂的无辜民众,安全送回家中。

    扣押所有教会骑士团成员及其亲属,并配合一名黑袍女巫,去搜寻亨特·欧泊利的具体下落。女巫当然就是兰玉珩了,她的便宜老公,到现在还不知躲在何处。

    这些行为看上去与造反差不多,但他们手上还有李维斯主教呢。

    只要借李维斯的口吻向教皇传递消息,把事情说得严重点,把教会骑士团与被杀死的修士们与撒旦异端的暴行挂钩,谁也指摘不了他们。

    毕竟卡莱尔大教堂是真的被烧了,凶手是一名有真材实料的女巫。

    “您不愧是夫人最为骄傲的儿子。”

    利特团长右拳击胸,收到命令的态度非常恭敬,但他非要加上最后这句话,就让宋葬的心情有些微妙了。

    他们到底是有多爱梅迪莎啊?这么夸张的魅惑效果,就算是魅魔也做不到吧?

    幸好梅迪莎现在一心一意把他当亲生孩子,否则他想完成个人任务,恐怕会遭遇不要命的抵抗,被迫把所有恋爱脑上头的骑士全部杀死,同时还要警惕藏在暗处的“复仇者”……都是麻烦。

    宋葬默默将戒指戴上,把玩着令牌表面繁复华丽的花纹,以及中心处存在感极强的十字架。

    骑士团的本质,是在信奉天主的情况下忠诚于君王,或多或少都与宗教思维藕断丝连。相比起养尊处优的神父们,这些要上战场流血的男人,心中的信仰也许还更加虔诚。拥有信仰与有心灵支柱,才会心甘情愿为了集体的利益而做出牺牲。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利用的小细节。

    “嘶……嗯?”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左手食指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刺痛。宋葬低头看去,几滴血珠顺着戒指的皮肤缓缓滚落。

    好巧不巧,正滴在纯银的骑士团令牌之上。

    “咔嚓——”

    这几滴血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紧接着他听见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从厚实的令牌里冒了出来。

    宋葬毫不犹豫把它扔在桌边,摘了戒指用酒冲洗伤口。

    白皙指节上的刺伤分布得很均匀,出血点之间的间隔完全相同,恰好围成一圈,显然来自戒指里的某种小机关。

    在等待令牌的最终“变形”时,宋葬拿起羽毛笔,隔空翻动着戒指仔细观察,铂金戒指内圈平滑,厚度偏薄,几乎没有一丝隐藏武器的可能性。

    如果是宝石之下藏着尖刺还好理解,可宋葬硬生生将它掰下来以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然后又被宝石狠狠刺了一回,满手是血。

    破案了,这是魔法。

    宋葬默默将紫宝石装回戒托,随手拿了根抽屉里的细绳穿好,挂在胸前。

    “咔嚓、咔嚓——”

    就在这时,令牌中央的十字架悄然立了起来,留下一条长方形的可探索空间。

    宋葬定睛看它片刻,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居然是一个倒十字架!

    宋葬顿时来了兴趣,将令牌倒过来晃了晃,没动静,再往令牌上抹几滴血,还是没动静。

    于是他“咔”地一下将十字架直接拆开,发现这令牌里的结构略显复杂,但他依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有一把黄铜钥匙,被卡在复杂齿轮与密密麻麻的白色小水晶之间。接触到宋葬的血,水晶表面便会隐隐泛起莹光,随即带动齿轮开始运转。

    “你们炼金术士还真是有点东西。”

    宋葬若有所思,暴力拔出钥匙,随后又将十字架也暴力地硬装回去。

    黄铜钥匙的齿节很普通,两处凸起,两处凹陷,如果这是通往某个普通宝库的开关,那甚至无需工匠,宋葬自己也能复刻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既然如此,那么这把钥匙肯定还有其他特殊之处,否则不必被如此妥善地藏于令牌中,非要沾上特殊血脉的鲜血才能开启。

    再联想到宝石之间互相传递能量的特点……很明显,这钥匙要打开的锁,肯定也与莫名其妙的魔法有关。

    算了,先收着,等兰玉珩回来再问问她。

    宋葬藏好钥匙,拿起一副单筒望远镜,起身倚在窗边。

    从这个角度向后院看,隐隐约约能看见约瑟夫被隔离的灰砖小平房。

    那原本是给园丁与工匠暂住的地方,但如今是凛冬季节,园丁还在家里赋闲,孤零零的平房正好适合给病患隔离。

    殷臣根本没解释自己要做什么,他下手速度快得惊人,手起刀落,约瑟夫的两条腿就被齐膝斩下。

    右手手背上也有溃烂病变的痕迹,殷臣下刀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不……”,但他还是没停。

    约瑟夫没有喊痛,也没有任何正常人该有的保命反应。

    他直挺挺躺在床上,犹如一具即将入土的尸骨,身体深处散发着浓郁的死人气息。

    殷臣有经验,闻得出来,所以他才更不会在这时心软。

    “修女,打开玻璃罐。”他淡淡说。

    普渡修女唇色惨白,机械僵硬地听从指令,好似行尸走肉的空壳。

    血淋淋的断肢们被顺利封入圣水罐中,修女攥紧十字架跪坐在一旁,嘴里喃喃念诵着各种与平安健康有关的经书节选。

    殷臣不太理解她的异常行为,没有脱下手套,继续摆弄约瑟夫枯瘦的身体。

    几只细小虫豸顺着他指尖向外蠕动,爬入约瑟夫的口鼻与耳朵深处,不过多时,又听话地爬了出来。

    它们吃得很开心,个个膘肥体壮,圆滚滚的,在殷臣手中安静地蜷缩小憩,看样子是营养过剩了,即将进入成虫阶段。

    “他不仅感染了疫病,还有严重的癫狂症状,”殷臣平静断言,随即轻轻按压约瑟夫的胸腔与腹腔,“说话,我这样碰你,有什么感觉?”

    “……疼。”

    约瑟夫嘴唇蠕动,吐出一声虚弱至极的气音。

    “还能感觉到疼,那就能救回来,没有彻底坏死,”殷臣抬起刀尖,“现在我要割开你的肚子,忍着点。”

    约瑟夫没有再回应,他死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普渡修女,直勾勾钉在她身上,几乎舍不得闭上眼睛。

    于是殷臣也皱眉看向她:“他很在乎你,说点好听的给他动力,别切一半就死在我手上了。”

    “好。”

    普渡修女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床边坐下,轻轻摸着他如干柴般瘦削的手,毫不介意疫病风险,或是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死人臭味。

    “约瑟夫,是我负了你。当年,母亲在提起婚约时,我以为她又要将我卖给那些恶心的男人,我很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是真的爱我。所以我逃了,逃进教会里寻求庇护,心灰意冷,发誓一生只侍奉天主。

    “我没想到,你愿意一直追随在我的身后,当个灰头土脸的小木匠,偷偷给我许多庇护。其实我早就知道,当我被恶意陷害,被罚跪在天主面前,双腿下压着碎玻璃时,是你掏空积蓄,找女巫给我买了绷带与疗伤的草药。当我的衣服被褥都被扔进水井浸泡,是你在大雪天悄悄把自己的被褥让给了我,自己却被冻得高烧不退……

    “你还偷藏了一件我的衣服,每晚垫在枕头下偷闻我的味道,对不对?噢,约瑟夫,你年轻时就是个变态,色魔,偷窥狂,跟踪狂……你有这么多无法被天主宽恕的罪孽,可我当然爱上你了,我怎么能不爱你!

    “其实你买的草药是假货,没有一点作用。我的小腿如今满是丑陋伤疤,可你对我的真心与痴狂,比金子更真,我怎会不知道呢?后来,我……我怀孕了,我本没脸再去寻你,你却给我准备了那样漂亮的摇篮与积木,还有那贵死人的羊奶,窝窝囊囊地哭着祝我幸福!

    “约瑟夫,我是个伤天害理、罪孽深重,还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为什么要对我付出一切,然后穷困潦倒地远走他乡?你为什么不找我索取同样的回报,为什么不强迫着我为你付出爱意?!你傻不傻?你个狗娘养的,我配不上你,我也不该爱你,可我找你找了那么久,你别想再跑第二次。

    “等你把病治好了,就给我老实住回原来的屋子,我要和你天天偷情,别告诉我你不想要我!”

    哽咽的话说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无力威胁。约瑟夫眼底泛起水光,好似整个人都活泛了些,也不知是被感动的……还是太疼导致的。

    殷臣没那么多耐心,在修女说到一半时就快准狠地剖开了他的肚子。

    一截肠子烂了,半块肝脏烂了,还有左肾和左肺也濒临绝境。殷臣没有留手,统统割掉扔进圣水瓶里装着。

    就算真是鼠疫,也不该凄惨成这幅光景。殷臣怀疑他经历了更为惨烈的事情,或是招惹上了难以估量的邪恶存在。

    黑红色的病变血液在雪白床褥间汩汩流淌,约瑟夫的气息愈发孱弱。

    他默默流泪,努力挪动着手指,试图回应普渡修女的呼唤,低声说:“玛利亚……”

    “我在,我在。”

    “你的真名还真叫玛利亚?”殷臣有些惊讶地插话。

    “我早已摒弃了那个名字,卡佩阁下。除了与我最亲近的人,再也没有人知道……”

    “行,你先让开,我要给他涂药缝合。”

    殷臣摘下挂在腰侧的玻璃小瓶,黏稠诡异的黑红药汁好似活物,暴露在空气中时悄然凝固了一瞬,随即散发出阵阵恶臭,咕嘟咕嘟冒着泡。

    这是他找兰玉珩要来的疗愈药方,与莉迪亚被剖腹取子后抹上的药汁一模一样。

    殷臣就是在复刻吉娜女巫的保命路子,将约瑟夫的腹腔重新缝合后,掐着他的下巴硬灌了一碗深绿青蛙汤。

    约瑟夫显然没想到这玩意如此难喝,甚至还咳嗽了两下。

    “很好,有咳嗽的力气,你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今晚早点睡,禁止进食,明天我会将你的肾脏再放回去。”

    殷臣随意吩咐两句,没再逗留,留普渡修女在这里照顾约瑟夫,顺便给他俩一个谈情说爱的空间。

    他离开平房后,第一时间打开积分商城,给自己喷了一身消毒酒精,随后转身走向另一间无人入住的平房,盥洗室里有提前备好的热水浴桶、替换衣物。

    被黎明押来的神父,正在给骑士团做祈福弥撒。他恐怕也是卡莱尔大教堂的火灾受害者,嗓子被烟熏得嘶哑,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

    兰玉珩没杀死他,说明他罪不至死,但必然也不是什么善良货色。

    殷臣闭眼泡澡,一边听那歪七扭八的弥散祷告,一边不经意回想起了普渡修女刚才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约瑟夫跟着她,还偷她的衣服,就是变态,色魔,偷窥狂……

    殷臣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他也悄悄跟着宋葬,偷宋葬的衣服,偷宋葬的高清大头照,还想偷吃宋葬的零食甜点。很难吃的那种,他也想吃。

    破案了,他也是变态色魔。

    但他和宋葬,可不会搞这种无私奉献的纯爱精神。他想要什么,就必须要用尽手段得到什么。

    除非……欲望突然改变。

    例如砍死宋葬的想法,现在他几乎不再有了。

    此刻他就好想摸摸宋葬的手。

    殷臣顿时加快了清洗速度,确认自己身上不会残留任何细菌病毒,转身就一把火烧光了他换下的衣物。

    终于回到房间时,他发现宋葬正在尝试一件吓死人的事情。

    没错,宋葬居然在画梅迪莎夫人的私人印章。

    宋葬的学习天赋很强,最近一闲下来就练画画,虽然创造力依旧稀缺,但临摹物品还算是有模有样。

    他下笔缓慢,勾勒出黑红交错的蛇尾怪物,仔细描摹云雾的纹理,与不死鸟火红的羽翼绒毛。

    “你不要命了?”殷臣没有阻止他,但是语气颇为不爽。

    “我在等你呀,所以一直没有画完,”宋葬淡定自若地放下笔,拿起早就备好的毛巾扔给殷臣,“擦擦头发,你头顶还在冒烟呢。”

    “那是水蒸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洗头洗澡再回来。”

    宋葬勾起唇,低头迅速将手头的画作收尾,只可惜,这张栩栩如生的纹章临摹,暂时没有出现任何超自然的变化。

    宋葬也没纠结,扭头便与殷臣说起方才戒指与令牌的异常。

    殷臣认真听着,边擦头发边揽过宋葬的腰,让宋葬坐在自己腿上。

    听完,他语气讽刺:“怪不得上帝混得那么惨。偌大的宗教帝国,没几个大势力是靠信仰天主起家的,人人都有自己反动的秘密武器。”

    “但这把钥匙看起来真的很普通,就是这世界常用的标准,我刚才用它开你床头柜的锁,居然也能打开……要不我问问梅迪莎夫人吧?也许她会知道。”

    “她现在正给你找未来媳妇呢,你还叫她叫得那么亲密?”殷臣略带布满地幽幽说着,可接着忽然动作一顿,蹙眉道,“你再试试,用这把钥匙来开我的书桌抽屉。”

    宋葬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忙不迭从口袋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开了,我再试试右边这个……也开了!”宋葬讶然道。

    殷臣接过钥匙摆弄片刻,若有所思:“我两侧抽屉的锁芯,内部结构完全不同。这是一把□□。”

    宋葬认同,爽快地把钥匙塞给殷臣:“那它未来肯定有用,你拿着吧,我比较放心一点。”

    “这么相信我?”殷臣似笑非笑,“我可是个变态色魔。”

    宋葬:……

    “你干了什么坏事,居然平白无故产生这种想法?”宋葬不由眯眼审视他。

    “我发现我的某些行为,与普渡修女的男人高度重合。”

    “啊?”

    “就是变态,你不懂的。算了,你自己收好。这钥匙与你血脉相连,我拿它没用,打不开的。”

    殷臣说着演示了一番,果然,这钥匙落在他手中,立马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普通黄铜,连锁芯都插不进去。

    “好吧。”宋葬拿了钥匙,依然忍不住狐疑地打量殷臣。

    他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遮掩着略微冷冽的眉宇,带着一股淡淡的沐浴乳香气,看起来比平时更为温柔无害。

    少了那份毫不遮掩的攻击性,他果然有些像个皮囊俊美、内心却阴暗潮湿的变态。

    宋葬轻轻咬唇,没忍住,伸手摸向他的腹肌。

    “……嗯?”

    “我在欺负变态,更刺激了,”宋葬捏他一把,感受着殷臣瞬间绷紧的肌肉手感,轻声感慨,“如果你永远怀着宝宝就好了,可以一直那么敏感。”

    这番虎狼之词,得到了殷臣的鼎力赞同。他微微勾唇,摩挲着宋葬的腰:“好,等到下个副本,我去偷只鬼婴,逼它住进我的身体。它不敢不从。”

    “好变态,不许说了,宝宝都听着呢。”宋葬佯装羞赧,手上力道却愈发加重。

    “他很懂事,不会在意的。”

    俩人正黏黏糊糊地交流着变态心情,渐入佳境,可碍事的声音又蓦然从窗外传来。

    “什么宝宝?谁有宝宝?”

    梅迪莎夫人顶着一头蓝发,满脸兴奋地站在窗外,看样子是莫名其妙又死了一次。

    宋葬瞬间变脸,表情乖巧又无辜,指了指殷臣的肚子:“他有宝宝了。”

    “……你的?”梅迪莎的眼神更热切了。

    宋葬一愣,感受到殷臣骤然锐利的威逼视线,张口就来:“没错,就是我的。

    “母亲,我只要这一个老婆可以吗?他能生的,男老婆也是老婆。”

    第084章 利普顿疯人院(21)

    梅迪莎夫人的开放程度, 远超想象。

    她面露喜色,猛地翻窗而入,立刻把看中的兰玉珩抛在脑后, 叫来渡鸦传信, 让人在弗兰公国准备大婚仪式。

    从头到尾,耗时不超过一分钟, 殷臣的名字已经被记在了“公爵少夫人”一栏之下。

    殷臣愣了半天, 幽幽盯向宋葬, 低声咬牙道:“你可真敢说,这下好了,我要嫁给你了。”

    “有什么不好吗?”宋葬歪头。

    殷臣面无表情:“我要提前三天开始洗澡,用香水把自己腌入味,往脸上涂铅汞化妆品,戴金丝斗篷, 穿裙撑比我本人还宽好几倍的裙子。”

    “你怎么这么懂?”

    “《恶魔圣经》里有详细描写, 只不过最后一步,是新娘点燃教堂,浑身染着亲朋手足的鲜血, 将仓惶逃窜的宾客灵魂全都献给路西法。”

    宋葬:……

    他其实挺期待看见殷臣穿裙子的模样,但他不敢说。

    当然, 这份顾虑很快就被梅迪莎夫人轻松打消。

    “我的孩子们成婚, 就算□□也是这世上最最尊贵的人,没人敢说一句不好。我才不像那种墨守成规的老东西,非要你怀着孕穿那些累赘, 只要打理得体面些就够了……卡佩家的孩子, 你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装饰。”

    “同意!”宋葬立刻接话。

    殷臣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但他也有要求:“我要在婚礼上进行医疗实验。请你为我提供五名患有绝症的病人, 我要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治好他们,为自己正名。”

    梅迪莎夫人微微一怔,露出笑容:“当然可以,医术高超的医生,向来都是稀缺珍品,也能向老顽固们展示你身为王后的慈悲。”

    她说着用力摸了摸宋葬的脑袋:“好孩子,看人的眼光比妈妈更准,你的王后很有能力,要珍惜他。”

    “我会的,母亲。”宋葬一脸乖巧。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知道你嫌我烦,妈妈还要去玩男人呢。有只味道香甜的吸血鬼,躲我躲了好几年,哼,今天我又遇到了他。”梅迪莎一撩头发,风姿绰约地扭头离开。

    宋葬看着她潇洒走远,心中回过味来,突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吸血鬼升起一丝同情:“她不会去找凯恩了吧?”

    “这是重点吗?”殷臣眸色微凉,“你居然让她摸你的头发。”

    “你把我全身都摸遍了,她只摸了头发,”宋葬瞪他,“我是孤儿,从来不知道亲情和无条件的包容到底是什么感觉,让我享受一下虚幻世界里母爱的热烈不可以吗?如果我真的有妈妈,你不会也因为她抱我、亲我就把她砍死吧?”

    殷臣沉默片刻,突然抬手用力捏紧他的脸:“在你心里我有那么疯狂?如果她是你亲妈,我会自愿给当她儿子,把她照顾成我祖宗。但她不是,她非常危险,用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杀死。

    “我必须不待见她,把她逼到极限,她才能吐出自己的秘密。”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第一句话问得没错,在我心里你确实很疯狂,”宋葬被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你去问这世上的每一个玩家,他们都觉得你很疯狂。”

    “所以我不只是个变态色魔,我还是个疯子?”殷臣微微松了力道,揉着宋葬白皙柔软的侧脸,陷入沉思。

    “对啊,但那又怎么样?我认为你很疯狂,同时我也喜欢和你黏在一起,就连吵架也很有意思,这两者并不冲突。”

    宋葬跨坐在他腿上,理直气壮地说。

    殷臣怔怔看着宋葬,仔细分辨他神色中的真实情感,半晌后若有所悟:“所以其实你喜欢我这样,那我就不改了。”

    “你可以不改,但是先提前说好,如果我在现实世界找到了我的亲妈,你不准发癫砍死她,否则我恨你一辈子。还有我的小狗,也不能砍。”

    “……嗯。”

    “殷臣你怎么回事,还有点不情愿?”宋葬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幽怨。

    “我也可以变成小狗,但是无法代替你的母亲,他们性质不一样。你不要总是提它,我受不了。”殷臣直勾勾盯着宋葬,非常坦然。

    “小狗也会爱你的,”宋葬叹了口气,“它会爱上每一个真心对它好的人,但你和它不同,你会感觉烦躁,甚至想砍死那些痴迷于你的追求者,对不对?你才不是小狗。”

    殷臣安静听着,逐渐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他垂眸低声问:“那我是什么?”

    宋葬倚在他怀里,将脑袋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轻声回答:“你像一条自带剧毒的漂亮蟒蛇,可以缠死我,勒死我,毒死我……把我一口吞进肚子里,腐蚀我的身体,溶解我的皮肉。”

    “……别说得那么色情,宝宝在听。”

    殷臣呼吸有些沉重,哑声道。

    “那你还想取代我的小狗吗?”

    “不了,不稀罕。”

    搞定。宋葬满意地搂着他僵硬的脖颈,悄然勾唇。

    *

    梅迪莎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她喜欢寻欢作乐,但她更喜欢在享受的同时达成目的。

    寻找那只格外俊美的吸血鬼,除了他很会服务女人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答应过要帮兰玉珩的忙。

    同为女人,兰玉珩被丈夫背叛,被侵吞财产,被打成一个不被世俗接纳的疯子以后,居然还能继续立得起来,依靠自身的力量重新闯出地狱,并且没有一丝心软,努力去实行更加残忍的报复……梅迪莎理解她的痛楚,自然也很看好她的未来。

    帮助一个从深渊里走出来的女人,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提供零星的助力,给予些许投资,她自己便能化作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宋葬心里有了理想的王后,否则梅迪莎是真的想撮合他们。

    不过就算没能变成儿媳妇,梅迪莎依然没有放弃拉拢兰玉珩。

    所以她要抢先找到亨特。

    ——亨特实在藏得太深太深,兰玉珩翻遍了地下巢穴,训练有素的精英骑士们在地上倾力寻找,连她豢养的渡鸦们也散落在兰斯帝国各处探查,可他们全都一无所获。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亨特是在故意藏匿,而且寻找到了一个无比隐蔽、无人能想到的藏身之处。

    可惜,就算他躲去了异世界,也躲不过新月家族的预知能力。

    “亲爱的,你想我了吗?”梅迪莎温柔勾唇,倚在凯恩那低调又破落的泥砖小屋门口。

    凯恩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鞋尖不吭声。

    梅迪莎就好像没看见他的不自在,施施然弹了弹裙摆的灰尘,柔声抱怨:“我主动来这脏兮兮的地方找你,不给我一杯水喝?真是失礼。”

    “……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梅迪莎慵懒反问,提着华丽的裙摆走进室内,径直推开了卧室的门,“床单很干净,不错。来吧亲爱的,让我开心点。”

    “不要!别诱惑我了,你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赶紧说出来,我尽量满足。”

    “亨特·欧泊利的具体下落,”梅迪莎坐在床边,“凯恩,你比当年无趣许多,一点也不像那个浪漫又绅士的花花公子了。”

    “我还能再活三千年,不想招惹一个差点毒死我的女人。亨特是吧,我帮你找,找完了你赶紧滚出我家。”

    凯恩脸色铁青,说话也毫不客气,用极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低头盯着残缺的左手指甲,轻轻抚摸那轮肉白色的新月痕迹。

    半晌后,凯恩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他好像在地狱里。”

    “什么意思?”

    “就算不是地狱,那也是一个像极了地狱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黏稠岩浆湖泊,岩石是血红狰狞的颜色,天空在下刀子,火海延绵不绝,还有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在油锅里尖叫、挣扎……太壮观了,太神奇了!”

    凯恩双眸猩红,猛地将梅迪莎抱在怀里:“噢美丽的夫人,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目睹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奇景象!”

    “口头上的感谢,我不稀罕。”梅迪莎勾起红唇,悠悠说道。

    凯恩满足了她,情不自禁又咬了她一口,险些再次被当场毒昏过去。

    而梅迪莎拍拍裙摆,从耳环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就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她可不想管吸血鬼的劣根性,活该。

    梅迪莎将亨特的藏身处告诉兰玉珩,而兰玉珩转头就把这事儿传给了殷臣他们。

    正好一举两得,玩家们也即将去地狱里探探虚实,趁着疯老头情况稳定,众人开始整理足以防身的魔法与武器。

    兰玉珩从教堂里偷了几缸货真价实的圣水,全部囤积在储物空间里,还给大家分别制作了防止恶灵入侵的吊坠。

    当然,这吊坠是女巫魔改版本,材料包括:纯金十字架,生锈铁钉,风干牛心,塞在牛心里的黑山羊血冻,以及□□后背那一层薄薄的皮。

    兰玉珩亲测有用,今天总有藏匿于暗中的怪人偷袭她,恐怕都是冲着【红衣主教的遗产】而来。可惜那些疑似魔法师的家伙,显然功力不足,他们召唤出的鬼鬼怪怪,全都看见她的吊坠就跑,甚至被瞬间烧得烟消云散。

    而林刑和徐蔚然在狂吃鱿鱼丝,全是宋葬友情提供的。

    没错,宋葬的梦境世界依然四处漏风,每天都被各种触手与肉块所霸占,残存于其中的虚拟人类都快死光了,痛苦绝望的祈祷声穿越了空间的屏障,在宋葬脑袋里嗡嗡作响。

    说实话,有点烦人。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掌控越来越完善,就算不睡觉也能凭空干涉其中的许多事物,被吵得心烦,干脆又让殷臣画了一张新月圆环……他直接将手顺着圆环伸进去,单手捏死所有兴风作浪的怪物,然后全部扔进铁锅里炖了。

    但是宋葬万万没想到,捏死触手以后,疯狂的祈祷声愈发喧嚣,所有人都在跪地高呼——“天主显灵!!!”

    这让他很是震惊,同时突然回想起在梦中看见上帝之手时,自己心中疯狂蔓延的提防与警惕。

    果然,他理应警惕。曾经全知全能的创世之神,就算此时被削弱了三份,但同样有祂的厉害之处。这副本里发生的一切细节,也许全都逃不过祂的耳朵与眼睛。

    于是宋葬给自己戴上了三重保险。兰玉珩的吊坠与十字架项链,手腕再挂上一串与圣母玛利亚有关的玫瑰念珠。若是恶灵突袭,总有一个东西能发挥作用。

    毕竟这是大家第一次下地狱,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何等光景,所有人都如临大敌……除了殷臣。

    殷臣完全不在乎,他在混沌不堪的主教区里四处闲逛,欣赏了一下大教堂延绵不断的烈火黑烟,当街救活一个被马踢伤的贫民,还买了两个软绵绵的芝士蛋糕。

    给宋葬送完蛋糕,他便转身去平房里观察约瑟夫的状态。断肢们在圣水罐子里缓慢修复,斑驳的病变伤口开始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被掏空内脏砍断双腿,约瑟夫眼里居然越来越有活力和神采,非要黏着普渡修女,就算自己说不了话,也要听她絮絮叨叨,听她说这些年在疯人院的经历。

    得知那个叫查理的护工求爱不成,竟然溺死了她的孩子,约瑟夫甚至有力气发出几声愤怒的“唔啊”叫喊。

    殷臣满意地勾唇,让护工给约瑟夫准备一些高热量的流食,吃完这顿,他就要严格禁食到明天了。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留守在疯人院的骑士们将平房牢牢包围,严禁一切未经允许者靠近。

    除此之外,殷臣还做了一件最关键的事——他拎起长刀,杀死那个疯老头,直接现场解剖。

    这一剖开尸体,居然真让他找出了问题。

    疯老头是一名鼠疫患者,败血症型鼠疫,也就是传说中望之生畏的黑死病。他的淋巴肿大,肺部有些微坏死,皮肤下的血管也早已如枯朽残渣,四处漏风,血液溃散渗入脂肪与肌肉纹理中,场面颇为狰狞。

    按理说体内症状如此严重,潜伏期早就过了,这老头本该暴毙多时。

    可不知为何,他成天被鞭子抽来打去,竟然还是活蹦乱跳的,甚至没有把疫病传染给任何人。

    大家都看呆了,飞速逃离解剖室,赶紧冲去洗澡消毒。

    而殷臣点了一把火,将疯老头烧得干干净净,确保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

    等到众人洗完澡回来,已是晚餐时间。窗外火光冲天,光源全都来自被兰玉珩点燃的大小教堂,她在排查神父与修士们的恶行,这一查就直接杀红了眼。

    阴灰天际泛着血色光芒,阴差阳错间,倒是让昏暗的室内更加明亮了。玩家们围坐在一张餐桌前,吃着梅迪莎夫人额外花钱提供的细嫩小牛排……食欲都不太好。

    见大家都无心吃饭,殷臣低头切着牛排,顺势提起了疯老头的具体情况:“他的大脑是白色的,说明没有新鲜的氧化血液在脑血管中流通。这老头死了很久,所以你们审讯他才会一无所获。”

    黎明嚼着甘蓝菜,小声说:“您的意思是,有别的存在支配这具身体?但那应该不是恶灵,所有被确诊的疯癫患者,都会定期接受教会的驱魔仪式……圣水还是有用的。”

    “没错,不是恶灵。归根结底,恶灵就等于人死后变成了鬼,西方鬼和东方鬼的模样构成稍有不同,但性质是一模一样的。

    “但无论是什么鬼,它们绝不会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能制造那样难以抗拒的集体恐惧现象,召唤出足以威胁管家性命的触手。”

    今日殷臣心情不错,解答得也很详细,徐蔚然已经开始偷偷记笔记了。

    “那会是什么东西?比鬼还吓人……”林刑机械性地啃着鱿鱼丝,揣测道,“我猜是外神溢出的意念附身,通过疾病作为中间介质。

    “老头疯疯癫癫的,行为毫无规律和效率,说明那个神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老头身上,只是祂溢出的意念太强大,甚至可以擅自行动、无意识地朝终极目标而前进。”

    徐蔚然听得一愣一愣:“我的天啊,林子你居然真的变聪明了!大佬,神医!”

    殷臣也淡定颔首:“林刑的推断有道理,这些老鼠都是祸害,兰玉珩已经烧掉几百只了。从地狱回来以后,必须再进行一次大清理,否则我们都有染病风险。”

    说完他把自己的餐盘一推,与宋葬的那份交换:“赶紧吃。”

    宋葬正听得起劲儿,愣了一下,迅速露出漂亮的酒窝,甜甜道:“谢谢,你真好。”

    这几天,虽然住在以【质朴清贫】为主题的疯人院里,但宋葬总是殷臣被投喂得特别丰盛。最开始他下巴还有些尖,显得格外孱弱病态,现在却完全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健康状态。

    殷臣没吭声,以最快速度吃完了原本属于宋葬的那份嫩牛排,不给他留下一丝交换回来的机会。

    林刑向两人投来单身狗的幽怨目光,叹息道:“不吃了,我去地下室杀杀老鼠……”

    和平的一夜再次过去。

    身为病患,约瑟夫没有得到太多优待。

    当他的内脏被重新安装回血腥潮湿的腹腔,被缝合好的右手也可以自由活动、重归灵巧,下一瞬间,殷臣就把木匠的工具与材料全都搬进了平房里。

    殷臣一边给约瑟夫重新接上腿骨,一边在旁边监督,确保他能精确按照图纸做事,完美复刻出那扇地狱门扉。

    约瑟夫并没有拒绝,认真又艰难地张开嘴唇,吐出一句:“谢谢。”

    而普渡修女关切担忧的目光,就像另类的能量补充剂。约瑟夫顿时下了狠心,疯狂剥削起自己才刚恢复如初的右手。他眼神坚定,连枯败的面色也比昨日稍显红润。

    殷臣淡定地给他腿骨里打下几根钉子,约瑟夫低哼了一声,显然痛得不行,但下手还是很稳。

    这偏门到不能再偏的偏方,效果真是鹤立鸡群,比正经吃药还管用。

    殷臣替他缝合了皮肉,抹上第二层黏稠的黑红药汁,便不再干涉约瑟夫的行为,让他自行努力。

    最后一碗青草味的青蛙汤,是普渡修女一勺一勺喂给他的,淋漓尽致利用着爱情使人变强的力量。

    殷臣不太理解他们的感情,但他也没傻到不去利用这份力量。

    果然,约瑟夫连饭都没吃,在午后便完美打造出了那扇木门。

    木门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门把手是纯金打造,殷臣提前秘密定制的,雕刻出了撒旦那张狰狞扭曲的恶魔阵容,满口獠牙。除此之外,唯一的装饰只有翅膀。

    一只诡异繁复的堕天使单边翅膀,斜着立在大门中央,由羊血上色,血红里隐隐透着黑沉,栩栩如生的翅膀绒毛下露出若隐若现的眼珠们,几乎数以百计。

    “看着就邪门。”徐蔚然低声吐槽,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

    没错,他也上了好几重保险,甚至还找殷臣要来一袋子的银子弹,塞在各处口袋里。

    兰玉珩也赶了回来,这次玩家们终于算是全员集合,一起下更有难度的升级副本。

    “所以老大,这门怎么开?”兰玉珩满手戴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宝石戒指,跃跃欲试。

    殷臣勾起唇:“想不到吧,直接推开就行,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刑抱紧怀里的鱿鱼丝。

    “轰隆——”

    殷臣牵着宋葬的手腕,握紧门把手用力向内一推。

    炙热气流轰然倾泄而出,地下室的阴冷空气眨眼便化为滚烫的热浪。

    众人几乎无法呼吸,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脱了外套,加快脚步依次冲了进去。

    “嘎——!”

    踏入地狱的那一瞬,大家眼前皆是一片亮瞎眼的血红,耳朵齐刷刷被噪声攻击。

    一只浑身火红的巨兽从天际飞过,发出嘹亮至极的粗哑鸭子叫声,几乎令人瞬间耳鸣不断。

    “卧槽真的下刀子了!”林刑低呼,“快快快找掩体!”

    宋葬被稀里糊涂牵着一路向前跑,趁乱抬头偷瞄那巨兽一眼,黑眸蓦地瞪圆:“那是不死鸟,和梅迪莎的私章一模一样!”

    “别看了,先找掩体,前面有个岩石洞。”殷臣说着干脆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还不到一次呼吸的功夫就率先冲进石洞之内。

    石洞里的空气比外面更加灼热,热浪再次席卷,宋葬摸着殷臣滚烫的侧颈,感觉自己的头发也快要随风燃烧。

    就在这时,只听“嗞啦——”一声。

    “啊啊啊啊!!!”粗犷男人的惨叫从深处传来。

    宋葬表情僵了僵,默默扭头望去。

    石洞里,居然藏着一个沸腾中的巨大油锅。

    手持长叉的牛脚小恶魔满脸茫然,愣在原地,与宋葬遥遥相望。

    第085章 利普顿疯人院(22)

    “殷臣, 殷臣……有鬼……”

    宋葬反应极快,立刻缩回了殷臣怀里,浑身轻颤, 带上一丝哭腔。

    “小屁孩, 你才是鬼,本大人可是尊主座下的得力将士!”

    没想到那牛魔竟会反击, 没好气地举着叉子大声嚷嚷。

    殷臣本来还在安静享受宋葬的投怀送抱, 听到这话眸光蓦地变冷, 从腰侧拿出手枪,毫不犹豫连打两弹。

    小恶魔犹如兽爪的双手被瞬间洞穿,黑色血液裹着子弹飞溅。它惨叫倒地,材质特殊的坚硬叉子脱手而出,险些将红岩打出一个窟窿。

    “你、你居然是驱魔人!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擅闯地狱, 不要命了?”

    殷臣再次抬枪上膛:“这里是地狱第八圈第五囊, 贪污受贿者的油锅牢笼?”

    “……关你什么事?”

    “什么第八圈?”徐蔚然愣了一下,“噢我懂了,原来地狱真是漏斗形状的?!”

    他话音刚落, 面容扭曲的小恶魔顿时愈发狰狞而慌乱,语气里是浓郁至极的不可置信:“不!你们不该知道, 你们怎会知道地狱的构造?时间未到……这里没有什么漏斗, 只有被上帝遗弃、永失神爱的绝望深渊!”

    与上帝永恒分离的惩罚,确实是天主教所定义的地狱含义,但这小恶魔为何会如此慌乱……

    黎明沉默片刻, 恍然大悟, 神色凛然地向前一步:“什么叫时间未到?你是说新约和基督教正式完善的时间还没到吗?

    “很可惜,我们所有人都看过但丁的《神曲》, 这里离第九狱并不遥远,穿过那可怕的冰湖,耶路撒冷与撒旦的真身就在眼前!”

    “啊啊啊,不!不不!你他妈的是修女?!疯子!不要命的疯子们!”

    当然,黎明只是在故意恐吓它,毕竟殷臣就没看过《神曲》,他是从恶魔圣经里推测出的地狱细节。听了黎明的说法,殷臣若有所思,将小恶魔的叉子一把抢走。

    “喂,驱魔人!你找死!”

    小恶魔吱哇乱叫,可殷臣发现它其实非常弱小,根本没有能力对众人造成伤害。

    它的唯一用处,就是拿着叉子守在油锅之前,将油锅受刑者的皮肉一片一片挑开、撕裂,露出黄粉交错的脂肪与肌肉组织,进行更深层次的油锅烹炸折磨。

    没了叉子,小恶魔什么都不是。

    殷臣把玩着漆黑粗糙的狰狞长叉,沉吟道:“这个世界的文化、工业与科技发展,在冥冥之中早已被规定好具体进程。可实际上,全都乱了套,我们本身处于不该有手枪、不该有蒸汽火车的时代,可这方面的技术研究,却格外拔尖。”

    黎明点点头:“没错,表面上,这是那些炼金术士的功劳,可这绝不是最深层的因素。有其他力量在暗中作祟,强行打破了……这个世界工业进步的屏障!”

    “打破了屏障,是好是坏?”徐蔚然挠头。

    “当然不是好事,因为我们无法确保每一条路的发展速度,都能跟上工业的脚步。自然环境里的资源在单线发展中被疯狂剥削,人类却尚未掌握保护资源的意识、能力和手段……这样下去,地球会被挖空的。”

    徐蔚然恍然:“我懂了,就比如在古代突然有人成功发明出飞机,为了开飞机,大家疯狂开采石油,结果把石油彻底挖空之后,人类还没有产生寻找可再生能源的意识,甚至连汽车和单车都尚未出现?”

    “没错,很不合理对吧?事情本不该如此,天主慈爱,对祂膝下子民的命运自有安排,最好的安排,”黎明抚摸着十字架,犹如一名虔诚真挚的修女,“必定有其他邪祟之物,故意与天主作对。”

    宋葬也相信这番推测,具体而言,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相信“上帝最好的安排”本该存在。

    因为在那次梦中,上帝轻叹着说爱他的语气……其实非常真情实感。

    虽然只是在梦里见了一次面,就把他害得七窍流血,但真情与假意,宋葬依然听得出来。

    小恶魔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被子弹洞穿的双手因疼痛而颤抖,黑血仍在汩汩流淌,止都止不住。

    它鬼鬼祟祟偷听着几人的对话,表情逐渐古怪,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喂!你们不会以为这是魔王做的吧?!魔王只会将人类引入堕落扭曲的罪恶深渊,他怎么可能主动打破人类的发展屏障?

    “你以为我们喜欢驱魔人的银子弹和左轮手枪吗?!放屁!把人类永恒圈养在牛棚里才更美好!你们简直是一群臭屁蠢货!!

    “……还有那个女巫和那个男人,你们在做什么?!禁止觊觎魔王大人的私有财产!”

    正在狂挖红岩的兰玉珩动作一顿,扭头笑了笑:“不爽你打我啊?”

    张明慎也蹲在一旁帮她挖石头,露出憨憨的表情,瞬间加快速度。

    “啊啊啊啊!!”

    油锅里男人的惨叫与小恶魔的崩溃叫喊混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林刑热得受不了,他没敢走进去,倚在岩洞边缘观察“天气”,半晌后眼前一亮:“刀子雨停了!别跟这丑八怪墨迹,咱们直接往耶路撒冷的方向走。”

    “没问题,但是稍等一下,”兰玉珩扛起一麻袋红岩粉末,微笑着踹了小恶魔一脚,“亨特·欧泊利,认识吗?我是来找他寻仇的,说实话,否则我拿石头砸死你。”

    小恶魔被踢得翻滚两圈,色厉内荏地瞪她,可很快就没了气势,扭头小声嘟囔道:“没听过。我只知道怀特·欧泊利,在第九狱,亨特·布莱克,在第三狱……”

    “好的,我的死鬼老公还没有死,但他莫名其妙躲进了地狱里,真有意思。”

    兰玉珩冷笑一声,气势汹汹地踏出岩洞,一幅恨不得立刻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凶猛架势。

    然后她瞬间停下了脚步。因为四周的景象完全相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红岩堆砌,岩浆翻滚,天空翻滚着均匀的血色红云。

    “……你们地狱里没有地图的吗?”

    殷臣掂了掂叉子,发现这东西只能攻击特定的罪有应得者,对他没什么作用。

    于是他爽快地还给了颤颤巍巍、眼神怨毒的小恶魔,毕竟,油锅里还煮着一个罪有应得的贪污受贿者。

    他牵起宋葬,对兰玉珩说道:“朝最热的方向找出口,按照直线距离横穿过去最快。传说中的尤利西斯就被关在火刑地狱里,平均温度比油锅更高。”

    “有道理,我闭眼感受一下……东边,你们都跟我走,千万别半路掉队了,每一个酷刑之囊都有不同的危险。”兰玉珩说着摸了摸吊坠,风风火火抬步向前。

    她身姿轻盈,闭着眼轻轻松松跳过了拦在路中间的岩浆细流。果然,还是做盲人时更加如鱼得水。

    宋葬没机会体验跑酷,因为他又被殷臣抱了起来。

    “我也能跳过去的。”他挂在殷臣身上小声抗议。

    殷臣捏他后颈:“但是你冰冰的,很舒服。”

    ……破案了,殷臣不是怕他掉进岩浆,是把他当成了随身冰袋。

    宋葬顿时没了负罪感,舒舒服服搂着他,四处张望看风景。

    地狱里的风景并不美妙,反而颇为猎奇。

    左边传来浓郁的铅汞味道,受刑者被赤身裸体钉在滚烫的红岩之上,被一群嘻嘻哈哈的小恶魔来回踩踏。

    右边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蛇窝,惊恐尖叫的挣扎声此起彼伏,时时刻刻都有更多受刑者被扔进毒蛇环绕的海洋,再也无法露头。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于空气中,病变的霉菌枯败传来恶臭,在热浪中快速发酵腐烂。

    无数只更为凶悍的狰狞恶魔围堵在受刑者周身,举着刀子一次一次捅开他们的身体,确保密密麻麻的皮肉伤口永远溃烂,无法愈合。

    有几个惨叫的人,一看就是炼金术士。

    地狱是一个漏斗,每层都是逐渐下行的圆环,直线穿过第八狱,几乎所有残忍的刑罚都被尽数展露在众人眼中。

    “从这一层来看,古典地狱的味道很纯正耶,没有外神入侵的迹象。”徐蔚然抹着额头的汗,语气疑惑。

    “话不能说得太早。”兰玉珩头也不回地说。

    果不其然,当他们顺着漏斗的斜坡一路向下,来到第九狱时……炙热的温度陡然消退,几乎骤降至不适宜人类生存的程度,没有丝毫预兆与过度,眨眼间变得冰冷而干燥至极。

    细碎冰碴在半空漂浮,一不注意便会被吸入鼻腔、糊住眼睛。

    广阔冰湖一望无际,举目皆是死寂的沉沉灰色,视野昏暗,没有光源,几乎无法视物。

    兰玉珩早有准备,从麻袋里拿出方才挖出来的滚烫红岩,将两块石头贴在一起相互摩擦,轻轻念出一段拗口至极的咒文。

    粉末飞溅,只听“咔嚓”一声,火光瞬间从红岩中窜了出来,点亮这片阴沉的氛围。

    “来来来,每个人都拿一块,可以取暖可以照明,家中常备。”兰玉珩扬扬手,如法炮制地又做了好几块,分别扔给被冻麻木的玩家们。

    视野在火舌翻滚间重归清明,但也正因如此,紧接着看清了脚下的环境,众人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

    “我靠……”林刑唇角抽了抽,忍不住狂吃鱿鱼丝来压制心里的不适。

    结冻的冰湖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类尸体,白花花的身体纵横交错。不,他们的灵魂尚未彻底死去,意识依旧清明,只是在接受永不超生的残忍酷刑。

    眼珠被冰冻着强行睁大,冰寒入骨,手脚麻木,痛苦至极,却无法大声惨叫呼救,或落下哪怕一滴发泄的泪水。

    黎明握紧十字架,垂眸感慨:“背叛家庭者,背叛亲人者,活该遭受如此酷刑。”

    她很入戏,但徐蔚然被恶心得浑身发麻,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他用力攥着打火石,看向殷臣:“大佬,往哪儿走?”

    殷臣似笑非笑:“向下走。”

    “……什么?!”徐蔚然瞳孔地震。

    “唔唔。”

    张明慎憨笑着应声,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的全是铁铲。他早有准备。

    “冰湖一共有四环,没有固定的边际,想要抵达耶路撒冷,我们只能一直向下挖掘。”黎明无语地与他解释,率先拿走一把铁铲。

    她寻了个尸体密集度较低的地方,风风火火地铲起了坚硬如磐石的厚重冰块。

    “铁铲都被我特殊处理过,在圣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然后加上水晶附魔,用起来很轻松的。开挖吧!垂直向下就能抵达终点。”兰玉珩笑着说,扛起铁铲来到黎明身侧。

    这回宋葬终于也能参与劳动了,殷臣没再拦着他。

    不得不说,兰玉珩的炼金天赋的确不可小觑。宋葬根本无需用力,铁铲尖头插进冰里,就好似掀开了一块轻飘飘的棉花,极其轻松。

    玩家们一起联手挖坑,效率自然惊人。很快,冰湖里便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张明慎时不时就会抛出铜钱,确认继续向下的道路没有重大的致命危机。

    直到最后一次,铜钱在坑坑洼洼的深冰层里滚动数秒,最终稳稳地立了起来,没有偏向吉凶任意一面。

    “有点危险,大家都谨慎一点,把宋葬的画拿在手上。”殷臣动作微顿,不由分说抢走了宋葬的铁铲。

    宋葬:?

    行吧,那他就继续躲在殷臣背后好了。

    兰玉珩依然顶在最前方,将铁铲深深插进冰层深处,表情一变:“空心的,下面有洞。”

    随着冰层被暴力挖开,硕大至极的寒冷冰窟逐渐暴露在众人眼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却并非全然漆黑无光。

    一只轮廓模糊的巨兽坐在冰窟囚室,双眼亮着幽幽红芒。

    “咔嚓——”

    “咕噜——”

    “咕叽咕叽——”

    它在进食。

    兰玉珩胆子大,率先朝它扔了一块火光闪烁的红色岩石,随着光线点亮囚室,所有人都看清了它究竟在吃些什么。

    一名身穿红衣的中年男人。

    脑袋被咬下半边,另外半边染着干涸冻结的黑血,空洞眼珠里淌出绝望的血泪。

    巨兽并不在乎渺小人类朝自己扔来的石头,它扯下红衣男人的左腿,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嘶哑粗糙的说话声随之响起:“我就是这样肢解了你的第三个儿子。先吃半个鲜软的脑仁,再吃他细皮嫩肉的左腿脂肪,噢那柔软的口感,比你的大女儿更加美味……”

    “啊啊啊啊啊!!!”

    破碎崩溃的尖叫从男人胸腔中炸响,他吐出一口心痛至极的鲜血,半张脸皮也跟着扭曲颤抖。

    “我靠,禽兽啊。”林刑眼睛瞪大,不由自主地再次大口吃起鱿鱼丝,边吃边低声吐槽。

    而与此同时,黎明眉头轻蹙,一眨不眨地定睛观察那男人的衣着打扮、面容细节,仔细分辨片刻,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那个红衣主教。就是藏匿恶魔圣经的红衣主教……”

    “这里是叛国叛教者的地狱,他活该,”殷臣最是淡定,扛着宋葬拎起铁铲,“快到了,我们没必要招惹他,下面还有冻土与最深的黑色冰层,接着挖。”

    虽说不能腾云驾雾,但区区几十米的高度对玩家们来说不在话下。

    大家依次跳进冰窟囚室,落地无声,谨慎地避开了巨兽猩红的硕大眼珠,放轻动作继续向下挖掘。

    它饥饿的眼神落在宋葬身上,有点馋他那身白皙的细嫩皮肉,但手上的受刑者还没彻底折磨完毕。再看到那几张隐约危险的蔷薇烈焰纹章……巨兽淡淡移开目光,不再继续关注。

    果然,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巨兽,人家根本懒得理会无关人士。

    但这令人悚然的场景还是给众人带来了心理阴影,大家全都不再闲聊,闷声卯足了劲儿挖坑,挖开塞满尸体的惨白冻土,穿过受刑者被拧成人体麻花的黑僵冰层……

    “我本来是不怕尸体的,”林刑表情放空,“之前有个丧尸副本,我拿着加特林杀了一城的人都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我只想呕吐,娘的,后背全是鸡皮疙瘩,我脏了。”

    徐蔚然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很快又看了一眼,皱眉道:“你鱿鱼丝吃完了?”

    “啊?”

    “快点吃,我觉得你又有点不对劲了,多吃点。”

    徐蔚然说着从怀里拿出自己买的手枪,严肃地检查了弹夹情况,随后“咔嚓”一声拉栓上膛。

    林刑愣了愣,神色顿时慌乱起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存货,疯狂往嘴里塞,差点把自己噎着。

    众人也绷紧了身体,进入警惕状态。

    因为林刑经历过一些可怕的精神污染场面,从意识层面来说,他几乎是勉勉强强才能死而复生。人类的求生欲没有极限,体验过如此独特的生死危机,他对于邪祟的感知,自然也会本能地更加敏锐些。

    他在害怕,他感到浑身不适,就说明真正的危险开始逼近了。

    殷臣召出长刀,举起翘起卷边的铁铲,重重一插。

    铁铲猛然穿过黑沉冰湖的最深处,紧接着,有一股无比强大的神秘拉力缠着它,继续向下撕扯拖拽。

    殷臣意味深长地微微挑眉,硬是没有松手,与那不明生物展开了你来我往的拔河大战。

    附魔的铁铲韧性较强,在巨力拉锯中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很快化作与周身受刑者如出一辙的麻花形状,细碎铁沫散落一地。

    “……要不你还是松手吧?”宋葬小声劝。

    他倒不是怕殷臣没有力气,而是担心冰层的负荷能力,难以支撑这股重力的拉扯。

    殷臣也立马想到了这点,但此时松手已然来不及了。

    冰面上的细微裂纹迅速扩大,变成大片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深深沟壑。

    “喀嚓”声响起的下一瞬,失重感顷刻间席卷而来。一大圈厚重冰层凭空断裂,在半空中旋转着向下坠落,玩家们像几只歪七八倒的饺子随之跟着下坠。

    腥膻恶臭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几乎难以呼吸。

    而宋葬一直扯着殷臣的衣摆没放,顺势被稳稳抱进了怀里。

    “小心,闭上眼。”殷臣贴在他耳边低声说。

    但宋葬压根没听。

    他将下巴靠在殷臣颈窝,非常叛逆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殷臣的铁铲,被两只肥厚硕大的肉红触手给抢走了。那触手周身环绕着无数嗷嗷待哺的小触手,它们半个身子浸泡在黏稠黑浆里,半个身子随着“母亲”的动作而雀跃摆动。

    两只青筋勃发的肉红触手缠住铁铲,大力撕开,晶莹碎末与铁粉轰然散落而开,均匀地落入小触手们的吸盘之内。

    兰玉珩紧紧抱着大块冰层的一侧,看见这幅怪诞的场景,忽然有所感悟:“卧槽,怪不得它抢铲子,它们在吃我的附魔水晶!”

    “都抓稳了啊啊啊!!林刑给我闭上眼睛!还有十几米才落地!!”徐蔚然扒在另一边,单手扯着因为太轻而险些被甩飞出去的黎明。

    林刑下盘更稳,空手撬开冰面挖了个坑,把自己挂在最中心的安全位置,听话地闭着眼嚼鱿鱼丝。

    只有殷臣依旧潇洒,黑色长靴平稳踩在冰面最高处,纹丝不动,仿佛这失重的坠落与他毫无关系。

    这就是人与非人的区别吗?宋葬搂紧他的脖子,安全感愈发强盛。

    “噗通——”

    冰块落地的那一刻,传来水波荡漾的滚滚沉浮声,好在冰层的平面够宽,载着玩家们上下浮动半晌后,终于渐渐归于平静,稳定漂浮于不知名的液体之上。

    兰玉珩打开麻袋,将挖来的岩石碎粉尽数倾倒而出。很快,不明液体就被血红黏稠的岩浆侵蚀、点亮。

    四层冰湖之下,螺旋地狱的最深处,传闻中的耶路撒冷,地心之城……并不像众人想象中那样,封印着那狰狞邪恶的魔鬼真身。

    放眼望去,只有深不见底、漫无边际的黑浆湖泊,好似某种外来邪祟疯狂繁衍的隐秘温床。

    邪异至极的细碎肉块漂浮其中,在黑浆里不断以诡谲的姿态交合、孕育,诞生出新的污秽肉块,不知来源的深红血丝流淌于雪白“嫩肉”之上,与黑浆渐渐缠绕,散发出令人头晕眼花的恶臭气息。

    而肥硕触手的孕育方式暂未暴露,它只是无意识地翻滚搅动着,时而敲碎一块悬于半空的灰黑岩石,卷进吸盘里碾成碎末,再喂给新生的粉嫩小触手。

    宋葬脸色苍白,浑身瑟缩地躲在殷臣怀里,咬着唇求助般看向殷臣,黑眸里闪过浓烈的惶恐不安。

    因为只有殷臣最能理解他的眼神。

    ——他的梦境世界,也正在经历如出一辙的疯狂入侵。

    第086章 利普顿疯人院(23)

    宋葬本来演得挺起劲儿的。

    他被殷臣搂着摸摸脑袋、温柔安抚, 在水深火热的诡诞地狱中亲密贴贴……其实都算是你情我愿的日常互动。

    可宋葬贴着贴着,忽然感觉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他偷偷扫了大家一眼,这才陡然发现, 自己的表现好像还是太正常了……正常到了不对劲的突兀程度。

    除了沉迷贴贴的殷臣, 以及强行闭眼、进入自我保护状态的兰玉珩外,其余所有玩家, 都不太正常。

    他们不约而同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放空状态, 呆滞地看着眼前犹如异世界的景象, 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好像真的被这般奇景深深吸引,他们根本无法移开视线,甚至难以合拢眼皮,神智与意识全部飘然天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入黑浆泥沼, 与那疯狂繁衍的污秽们融为一体。

    “殷臣, 你看他们……”宋葬嗓音中的恐慌与哭腔,终于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怎么办?”

    殷臣倒是不慌, 反而大胆提议:“挨个打晕,再全部打醒, 怎么样?”

    宋葬惊呆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兰玉珩慌忙打断:“老大等会儿,别冲动, 我的吊坠应该有用。”

    “真的有用?”殷臣挑眉, “那他们怎么还像木头似的。”

    “……咳,学艺不精, 启动时间有一定延迟。应该是我哪个细节没连接好,再等等。”

    兰玉珩有点小尴尬,不过还好,她并没有尴尬太久,众人胸前的牛心吊坠便齐齐传来了异样的动静,亮起诡异而不详的黑红幽光。

    被细密缝入风干牛心里的新鲜羊血冻,蓦然破心而出,血红汁水肆意横流,将干瘪的□□外皮烧灼成怪异的灰粉,飘入鼻腔深处。

    腥臭的动物膻味与铁锈混杂交融,甚至泛着股若有若无的牛粪青草气息,好似一针强心剂,以最为粗暴的手段强行将人拽回现实世界。

    众人接二连三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双腿发软,坐在冰层上大口喘气。

    “我的妈,好臭,但是又香又臭……天啊……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徐蔚然率先清醒,眼底战栗不已的恐惧犹如实质。他抱紧吊坠,深深吸了一大口,效果拔群。

    他转头看向兰玉珩,紧接着虚弱道:“姐,这牛心能吃吗?我有点馋。”

    兰玉珩表情古怪了一瞬,阻拦道:“别吃,里面那些羊血都是生的,说不定会有中世纪的寄生虫。吊坠还没报废,能抵挡恶灵,继续挂着就行。”

    “好吧。”

    徐蔚然很遗憾,而黎明眸光幽怨,腿软得站不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捏紧了毫无动静的十字架。

    她在堂而皇之地催促:“天主,您在哪里,您还好吗?您最忠诚的信徒正在地狱深处,为您作战……您看见我们遭受的苦难了吗?”

    十字架依然毫无动静。

    但是殷臣的肚子蓦然有了反应。

    乳白温柔的圣光从他衣摆下缓慢探出,化作一道纤细光圈,轻飘飘落在了黎明头顶的黑纱之上,将她清秀的五官照耀得愈发温柔圣洁,不似真人。

    黎明愣了愣,竟猛然感觉浑身充斥着纯粹而健康的力量。她“刷”地站起身来,试探着左右走了两步。

    被光环余波照亮的黑浆随之沸腾,逼近冰层边缘的肉块们发出痛苦难耐的诡异嚎叫声,听上去却不像是地球内任何动物的声音,用语言几乎难以形容它的刺耳与怪诞。

    黎明怔然片刻,抬手虚虚抚摸着光圈乳白的余韵,湿润眸底泛起红意,仿佛感动至极:“噢我敬爱的天父……”

    她才刚说到一半,殷臣就按着小腹打断了她,幽幽提醒:“这是圣子的功劳,别谢错人了。”

    黎明非常上道,说改就改:“噢,感谢您,我的弥赛亚,万民之主,天空中的第一颗晨星……”

    “这还差不多。”

    殷臣满意颔首,护犊子护得明目张胆。

    虽说这形似天使的光环,确实对肮脏肉块们启到一定打击作用,还有安稳人心、消弭恐惧的功能,但是危险,仍然无处不在。

    众人交流的动静越来越大,忙于喂食的两条肉红触手,终于再次注意到了“外来生物”的存在。

    圣光令它有些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伴随着“咕啾咕啾”的湿滑响声,其中一只肥硕触手弯折而下,将几乎没有自我意识的懵懂小触手们抱拢起来,护在自己青筋虬结的“臂膀”之内。

    没错,这根大触手,居然拥有保护幼崽的主观意志,这让宋葬愈发警惕地躲远了些。

    ——那些闯入他梦境世界里的触手们,可没有进化出这样的脑子,智商甚至比不上深海里尚未打破基因锁的大章鱼。

    地狱不愧是滋生邪恶与污秽的营养温床,若真有一天,这几根藏于地心的触手闯入人间,必然能轻松将人类屠戮殆尽,再厉害的女巫与主教耶无力匹敌。

    “我全杀了看看情况。”

    打量着触手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殷臣抬起长刀,不由分说正欲动手……但兰玉珩又一次拦住了他。

    “我们可以先尝试合作一次,把这些恶心的黑浆清理掉。”

    殷臣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勉强停下了刀:“怎么合作?”

    “集体大型魔法,由地狱岩浆石作为施法基底与燃料,驱逐湖泊里的水分子,全部蒸发。”兰玉珩早有心里预设。

    她收集那么多石头,可不是单纯为了拿来照明的。

    《恶魔圣经》里没有后遗症的七大魔法咒语,玩家们全都能勉强施展。

    虽然个人资质不同,独立使用魔法的效果或许不尽人意,但众人联合起来一起施展的大型魔法,可就拥有截然不同的威力了。

    “那个叫吉娜的女巫,对你真好。她压根都不搭理我了,明明我才是她的手下。”徐蔚然感慨。

    兰玉珩正拉着张明慎一起在冰层上绘制魔法阵,听到这话,不由灵活地翻了个白眼:“你还真以为她是大善人啊?

    “她从第一天见面就知道打不过我,愧疚是一回事,更关键的是她很识趣,想保住自己这条命。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无论是什么知识她都愿意交出来。从头到尾一直和我打感情牌,我陪她演戏演了好几天呢。”

    “……我错了姐,我以为她超爱你呢。”

    “她只是痛恨男人,但她不是女同,我保证,”兰玉珩利索地画完阵法,拍拍手,随即招呼众人,“都围成一圈,手牵手连成圆环,听我指令一起念咒语就行了,我来负责主导魔法的指向。”

    宋葬乖乖勾着殷臣的右手,另一只手被兰玉珩随意拉了起来。殷臣似乎对此没有太多意见,只是颇为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玩家们整齐地围成了圈,而后猛然意识到一件被所有人集体忽略的事情。

    ——管家不在!

    “不是,他人呢?”林刑左顾右盼,四处都找不到管家的身影。他也不敢多看,迅速将视线收了回来。

    “进门时他跟在我身后,而且抱着瑞秋生的那个婴儿,让我别出声。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殷臣淡定回答,“这人挺有意思的,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兰玉珩也是急性子,立刻说:“那就不管他了,赶紧的,我倒数啊,三,二,一……”

    晦涩拗口的咒语形成微弱共鸣,化作一道浑厚流光,顺着兰玉珩胸前的吊坠汇聚下落,漫入繁复华丽的魔法阵里。

    红光大作,黑浆翻涌冒着白沫,四周灰黑的岩石随之震颤,粉尘飞扬。肉红触手警惕地向后瑟缩,意图将幼崽们赶入黑浆深处,似乎是想借此寻求庇护。

    但它犯了一个大错,这道魔法的力量,就是在针对深不见底的黑浆湖泊。

    “咕嘟咕嘟——”

    “咔嚓——”

    厚重冰层在人为制造的热浪中寸寸皲裂,上下沉浮,沸腾中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极致恶臭。

    就像尸体被泡在浴缸里发酵腐烂三个月后,丢进鲱鱼罐头里搅拌均匀,再厚厚涂抹上一层霉菌与变质呕吐物,最后再扔进曝晒了十几天的泔水桶里。

    无孔不入的浑浊臭气让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再多吸一口,肺部就要融化病变,感染上毒性极强的霉点。

    但兰玉珩不得不呼吸,因为她还要继续主导魔法的稳定走向。

    她唇色微白,看起来负荷非常之大,但她重心依旧极稳,小羊皮靴卡在冰块之间死死支撑着身体,口齿清晰地念出咒文。

    “轰隆!!!”

    涌动黑浆的深度开始迅速下降,密密麻麻的肉块居然直接被高温烹熟,溃烂散开,泛起诡异的潮红色泽。而被赶进深处的小触手们更是凄惨,齐齐变得软烂爆汁,黏稠的鲜红液体不断向上翻涌,化作道道血色浪花,几乎扩散至湖泊的边角之处。

    当肉红触手察觉不对劲时,耶路撒冷那支离破碎的死城残骸,已然露出小半轮廓。它愤怒地颤抖起来,两条硕大的巨物掀起阵阵黑浪,蓦然朝兰玉珩的方向大力击出……

    但它没打着。

    殷臣用两刀解决了问题。横切一刀腰斩,竖砍一刀削薄,触手在半空中被分为数团肉块,无力地挣扎抽搐。

    鲜红汁液如下雨般淅淅沥沥地四处散落,将在浮冰上艰难维持平衡的众人尽数淋成了落汤鸡。

    唯有宋葬眼前一黑,被殷臣迅速脱下的长外套盖过头顶,毫发无损。

    兰玉珩吐了口血,随即从张明慎的背包里倒出一袋血色宝石,扔进嘴里“嘎嘣”嚼碎,尽数吞入腹中。

    “卧槽你在干啥?”徐蔚然瞳孔地震。

    兰玉珩没功夫理他,站在魔法阵的阵眼中心,继续哑着嗓子念诵加长升级版的晦涩咒语。

    而张明慎也面色严肃地守在她身边,每当兰玉珩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嘴唇便会小幅度地一张一合……

    宋葬看着他俩互动,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提起精神侧耳仔细去听,居然真的听到了细如蚊蝇的低沉男声。

    “你变强了一点。”

    “你又变强了一点。”

    “你变得更强了一点。”

    一连三次,声音全部来自张明慎的方向。

    宋葬瞪大眼睛,拉了拉殷臣的袖子,低声问:“等一下,原来张大哥不是哑巴?”

    “他是言灵,忘记告诉你了,”殷臣勾起唇,“非必要,不说话。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现实,代价是消耗寿命,还要承担被强者反噬的潜在风险,说多了会死得很惨。”

    “原来如此……好厉害啊。”

    “厉害吗?没我厉害。”

    难得长了见识,宋葬不跟他计较:“好好好,没你厉害。”

    张明慎确实极少动用这项能力,重要的能力当然要放在刀刃上,支援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同伴。他与兰玉珩早已商量好了,将言灵作为关键时刻的保险机制,以免消耗太大却功亏一篑。

    动用三次能力,足以让兰玉珩撑过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继续维持魔法阵的稳定。

    黑浆消退的速度甚至还比最初快了许多,潜藏在淤泥污秽中的不明生物们,全都因危机感而开始躁动不安,接二连三展开自杀式袭击。肉块疯狂冲撞着迅速融化的浮冰底部,撞出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冰洞,幼小触手顺势裹带着黑浆从冰洞下钻了出来,凭借本能而盲目攻击起浮冰上的玩家们。

    好在此时不能被打扰的只有兰玉珩一人,其余人联手替她打辅助,消除隐患,杀死每一只试图靠近的邪异怪物。

    黎明头顶那圈圣洁光环的作用,并非驱逐与攻击,而是大幅度削弱玩家们心中毫无来由的【极致恐惧】。

    至少曾经俩大男人抱在一起,被吓到腿软瘫倒、嚎啕大哭的荒谬场景,不会再次重现。

    殷臣负责对付那两条断裂的硕大触手,保护幼崽的本能令触手愈发勇猛,负伤作战,哪怕被切成无数肉块也绝不后退。而殷臣几乎快将它们的一部分直接切成了肉泥,但他依旧眸底带笑,语气也是诡异的温和。

    “我的宝宝真聪明。”

    宋葬听得一阵肉麻,怀疑圣光对殷臣还有额外的母爱加成,也许是肚子里的宝宝故意为之……他站在殷臣身后,举着枪瞄准冰层边缘,专打那些反复冲击的肉块。

    他一枪就能贯穿十几个彼此黏连的淋巴怪物,银子弹的烧灼效果极为显著。刺目血色翻涌沸腾,臭不可闻。

    宋葬不得不降低呼吸频率,以免自己被臭昏过去,他忽然感觉人血的味道堪称香甜,就连曾经那位浑身溃烂的地母娘娘,仿佛也在对比之间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难以想象,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会出现如此恐怖的恶臭与污秽。

    好在这样难熬的环境即将过去,兰玉珩终于念完了咒文,而大型魔法阵的真正效果,竟然在此时此刻才正式开始发挥。

    ——因为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将众人庞大的能量彻底收拢、汇聚于己身。

    逸散出的热量损耗便让黑浆沸腾而翻滚不休,足以表明这股能量究竟有多么雄浑而厚重。

    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冰层骤然收紧、凝固,化作一整块坚不可摧的光滑平面,本已斑驳裂开的魔法阵图重新首尾相连,散发出无比耀眼的夺目红芒,遮天蔽日,点亮了。

    地动山摇间,“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浮冰陡然悬空了足足三秒,才开始飞速向下坠落。

    “抓稳!!!”兰玉珩大声喊完最后一句,就因力竭而坐倒在地,使劲拽紧了张明慎的衣服才没被重力掀翻。

    而徐蔚然头发飞舞,单臂挂在冰层边缘,举着铁铲猛锤触手,语气兴奋极了:“卧槽,真的是魔法!”

    没错,就在阵法正式启动的那一瞬,黑沉湖泊直接被蒸发掉了四分之三的分量,无比震撼。

    耶路撒冷城的总面积,足有一百多万平方千米,原本尽数被黑浆占据,此刻却只剩下浅浅一层小河,流淌在死城底部。

    厚重冰层摔落在残垣断壁之上,终于支撑不住四分五裂,玩家们也被甩得四散开来,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大家都挂在烟囱或尖尖的屋顶之上,不敢再随意往下试探。

    虽然黑浆少了大半,但怪物还没死干净,满地都是扭曲爬行的肉块与触手,哪怕被魔法烹饪得滚烫通红、奄奄一息,却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本能的繁衍欲望。

    嫩红肉块们继续蠕动着交叠在一起,用残存生命最后爆发的那一股力量,制造出更多污浊恶臭的淋巴复制体。

    “我太牛逼了。”兰玉珩坐在一户破败房屋的烟囱上,低声感慨。

    张明慎憨憨笑了下,点头赞同,扒拉着背包又给她递了几颗血红的宝石,有备无患。

    随后他再次拿出铜钱,习惯性随手一抛,脸上的憨笑顿时退散无踪:“唔!”

    反面朝上,大凶!

    殷臣抱着宋葬站在另一边屋檐上,将铜钱的花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立刻握紧了刀,转头快速巡视周边环境,眸光微冷:“看东边,大概三十公里左右,有一个怪物。”

    “哥,我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三十公里之外……到底有啥?”林刑颤颤巍巍地问。

    “路西法?有一双很丑的黑色翅膀,山羊脑袋,黑色的蟒蛇身体,但是非常干瘪,被锁链扣在地上,特别丑。”

    殷臣也不太确定那是个什么怪物,但相比起恶臭倾天的外来触手们,这个家伙实在是显得亲切多了。

    “大凶也并非不可逆转。老大,我和你打头阵,其他人先殿后?”兰玉珩语气虚弱,但仍然跃跃欲试地想往前冲。

    殷臣没有拒绝,只补充了一句:“黎明和宋葬也跟着。”

    “那我呢?老婆我不放心你。”徐蔚然表情担忧地拉着黎明。

    黎明立刻无情甩开了他的手:“我有天主庇佑,你呢?你跟过去,我更不放心。”

    “啊哈哈,好像也是……”

    宋葬没有任何意见,乖巧地站在旁边,认真观察远方的场面。他的视力也很不错,相比起殷臣那漫不经心的描述,宋葬更在意其他尚未提起的细节。

    例如……那双翅膀正在以非常不合理的模式扭曲蠕动着,时不时还会抽搐、颤抖起来。黑色山羊头上雕刻着歪歪扭扭的六芒星,面容却酷似人脸,唇角还抹着一款中世纪贵妇们热衷的口红色号。

    这很怪,真的很怪,让宋葬顿时想起了某位心狠手辣、随心所欲的美丽女人,他的便宜继母。

    宋葬很清楚,梅迪莎夫人绝对不是正经人类,他曾经也往天生怪物,或是外界来客的身上猜测。

    但就算她是个怪物,能往堕天使脸上抹口红的怪物……又能有多少个?

    要知道,在中世纪这个特殊的禁欲时代,女人涂抹口红,会被视为心灵邪恶,故意诱惑男子堕落,甚至有私自召唤恶灵邪祟的潜在嫌疑。

    一不小心被打成女巫,绑去烧死,也不无可能。

    宋葬陷入沉思的同时,已经被殷臣轻松扛了起来,穿梭于残垣之间飞檐走壁,快速前进。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而那遥远的堕天使真身,也在视野里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宋葬看得分明,那绝对是用朱砂随意抹的印子,梅迪莎的嫌疑非常大!因为他近距离观察过梅迪莎的口红颜色,印象很深。

    它由各种有毒的红色颜料调配而成,闻起来却泛着淡淡的蜂蜜香气。大冬天的,显色度与保湿效果都还挺不错。

    “殷臣,我妈好像是莉莉丝,你信吗?”他心中警惕,赶紧在殷臣耳边低声说。

    “你说什么我都信,别担心。”

    “不许敷衍我,我说真的。”

    “好,我会注意。”

    当殷臣回答完宋葬的问题时,他们四人与堕天使真身的距离,仅剩下不到五百米。

    张明慎的预测很准确,有危险,但是危险似乎并非来自这只恶魔本身……而是藏在这具身体里面的寄生怪物。

    那双硕大翅膀伤痕累累、满目苍夷,断裂羽毛中流淌出黑白交错的黏稠汁液。山羊头的眼睛暗淡无神,瞳膜里有不明生物不断撞击、一凹一凸。

    憔悴干瘪的黑蟒下///体,蜷缩着盘成层层叠叠的圆饼形状,足有十层楼那么高。可那些挂满黑浆的枯灰鳞片之下,似乎孕育着无数细小而邪恶的不明存在,等待时机到来,就将破土而出。

    殷臣停下脚步,还算谨慎地嘲讽了一句:“上帝的儿子这么窝囊?”

    但宋葬却无心关注,因为他特意带来地狱的那张羊皮纸,突然在口袋里自行蠕动起来。

    没错,就是不死鸟与鸡头蛇身怪物连接而成的圆环,梅迪莎夫人的私章临摹画……羊皮纸本是死物,此时却仿佛被不明的力量赐予生命,挣扎着试图从他口袋逃脱。

    裤腿泛起温热的潮湿,羊皮纸似乎开始悄然流血,自我撕扯着长出丝丝鲜活的肉芽。宋葬发现大腿蓦地传来刺痛,好似被强行吸食着血肉,他心头一紧,用最大力气强行按住了它的焦躁动作。

    他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假如这张画布彻底脱离他的掌控,那么情况才会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被硬生生吃掉大腿,也绝对不能放它跑了!

    “宋葬,你流血了,别按着快松手!”

    殷臣瞬间发现他的异样,不由分说屈膝蹲下,扣住他大腿想要检查。可这回宋葬完全没有配合,白着脸踩在殷臣膝盖上也非要与他对抗。

    “不行,再等等!好疼……”

    宋葬咬紧嘴唇流着泪,殷臣干脆想将他直接打晕,可正要动手时,表情却骤然一变。

    因为系统面板跳了出来。

    【通关要求:获得祂至高无上的知识赠与(2/3)】

    第087章 利普顿疯人院(24)

    殷臣没有再凶他, 示意兰玉珩先领着黎明继续向前探索,而自己留在宋葬身边,小心扶着他因剧痛而颤抖的腰。

    “你要晕过去了吗?”殷臣轻声问。

    宋葬摇头。

    “但是很疼很疼, 说不出话?”

    “……嗯。”

    殷臣微微蹙眉, 他不太擅长安慰,只能尽量将嗓音放得温柔:“别勉强自己, 不说就不说, 我陪着你……要抱抱吗?”

    宋葬眼眶红透了, 委屈地点了点脑袋,立刻落入殷臣温热的怀抱之中。

    薄荷香气与臭烘烘的触手血液混在一起,着实不太好闻,但是非常令他安心。

    太疼了,实在是疼得有些过分。

    宋葬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疼痛有着极其强大的耐性。皮肉之苦于他而言, 其实根本算不得大事。但这次的疼痛真有些不一样。

    这种怪异而强烈的痛楚,被不明存在敲骨吸髓、缓慢蚕食的恐怖,神经性的尖锐痛感从末梢迅速蔓延至大脑……偏偏他的大脑负荷也无比沉重。

    完全不知所云的晦涩知识, 被粗暴而强势地塞进大脑皮层深处,疯狂堆积叠加。

    宋葬看着自己的抗性数值, 那个小小的问号标志, 在灰暗与明亮反复横跳,他的意识也随着问号的亮度时清时暗,混沌不堪, 需要用最大的努力才能维持理智, 才能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恍惚间听见殷臣的声音,也几乎全都隔着一层朦胧薄纱, 只能凭借本能去慢慢回应。

    他发现上帝确实爱他。

    至少当上帝对他灌输知识时,绝对是用了最为温和、最为无害的方式与手法。宋葬宁愿再七窍流血一百次,也不愿大脑再经历如此怪诞且毫无办法的痛楚。

    还好,经过无比漫长的艰难挣扎,宋葬终于找到了一个迅速调整状态的手段。

    强行把这些不知从何处涌入的陌生知识,全部塞进大脑的边角里,彻底封锁,非必要坚决不去回想。

    剩下的残余痛楚,总算降低到了可堪忍受的范围以内,不会继续将他折腾折磨得无法分神、理智混沌。

    “宋葬,我现在要打开你的口袋看看,可以吗?”

    耳边传来殷臣小心翼翼的声音,宋葬下意识抬起手臂,紧紧抱住了他僵硬的身体。

    “嗯……我,我没事了。”

    殷臣一直绷紧的后背悄然放松几分,他抬起宋葬鲜血淋漓的右腿,动作极轻:“能说话就好,还疼吗?”

    “嗯。”

    “掀起这块布料的时候,会更疼。它和你的伤口黏在一起了。忍不住的话可以咬我,使劲咬。”

    殷臣温声叮嘱着,宋葬也丝毫没想着客气。他头晕眼花什么都看不清,还没等殷臣开始动手,就一口就咬在殷臣热乎乎的侧颈嫩肉上。

    殷臣终于勾了下唇,以最快速度猛地撕开了那块被血洇湿的布料。“嘶,你牙口真好。”

    宋葬真的没有收力,虎牙深陷在将那块薄薄的冷白皮肤里,折腾得泛起一片淤红,而殷臣丝毫不以为意,目光只落在宋葬可怜的腿上,语气愉悦而纵容。

    没错,就是愉悦。

    只要感觉到宋葬在用力咬自己,殷臣便会无端生出一种与他共享疼痛的美好错觉。

    跟宋葬共享疼痛,比单方面看着宋葬受罪要舒服多了。这种亲密关系,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殷臣压抑着心里陌生的沉重涩意,将注意力彻底集中在值得愉悦的情绪之中。

    毕竟如果情绪失控,他现在提刀去外面乱砍一通,只会造成比如今更为恶劣的局面,毫无意义。

    殷臣忽然觉得自己成长了,他小心翼翼托着宋葬颤抖的右腿,一点一点清理那些滑腻又诡异的附着物。

    曾经那张棕黄色的普通画纸,好似被某种悄然力量转化,变成一团碎末状的红白碎沫,黏腻着紧紧依附在宋葬的伤口之上。濡湿破烂的皮革与纸屑散发着异样的怪味,不臭,反而翻涌着血腥与生命的味道。

    碎末可以被轻松清理干净,但藏于碎末下的纤细肉芽……却没那么简单。

    肉芽尖端早早便钻入宋葬细嫩的皮肉之内,用于汲取宋葬的营养、壮大自身,但与此同时,它们似乎也是那些【知识】灌输时的唯一渠道。

    殷臣发现它们都还活着,被他暴力扯断了几根,却仍然顽强地依附在血管周围,如藤蔓般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寄生着,难以轻易剥离。

    “腿最疼吗?具体是什么感觉?”

    宋葬松了嘴,轻轻摸着殷臣侧颈那枚清晰渗血的牙印,委屈地诉苦:“脑袋最疼,但是……它们之前在吃我的骨髓。”

    “用火烧掉,或者用驱逐恶灵的方法,可行吗?”殷臣垂眸思考,“我不想在你身上用虫子治疗,不太卫生。”

    “没有用的,它们不是恶灵,蔷薇纹章也没被触发。”

    宋葬甚至开始猜测,这些肉芽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凭借本能做出行动。

    先前疯狂吸食他的骨髓与营养,单纯是为了维持【信息输送渠道】的稳定性。

    只要他能消化掉脑海里的负担,清理完那些沉重而难以理解的知识,残存于血肉里纵横交错的蠕动肉芽,也就不再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想到这里,宋葬立刻与殷臣说了自己的猜测。

    殷臣正在认真给他的大腿消毒,专门用积分买下两瓶酒精与络合碘,毫不吝啬地打开瓶盖,直接倒进那片皮开肉绽的伤口里。

    他揪起一根肉芽仔细观察,思索道:“如果你的推测正确,那么你需要很多很多抗性。在短时间内进行大量抗性补充,才能对大脑进行有效的能量支撑与保障。

    “在准备充足前,你绝对不能擅自触碰那些知识……除非你想吃自己做的烤脑花”

    宋葬乖乖听他解释,挂满泪珠的湿润黑睫微垂着,表情落寞,轻声控诉:“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恐吓我。”

    “……还有闲心耍无赖,看来你现在是真不疼了,”殷臣轻笑,“不爽就再咬我一口,这次咬右边,对称。”

    宋葬抬起雾蒙蒙的黑眸:“真的给咬?”

    “赶紧咬,咬完了我去把那只恶魔砍死,用你的铁锅炖。”

    “好~”

    宋葬满意了,用力搂着殷臣,在另一侧颈处也留下自己的痕迹。因皮下出血而泛起的淤红很是扎眼,而殷臣全程都颇为配合,似笑非笑地看他,勾唇道:“看起来虚弱,力气还真不小。”

    这话宋葬就当没听见,他将铁锅搬出来摆好,一脸无辜:“你去砍吧,徐蔚然他们也快到了,不会有危险的。我在这里等你。”

    “嗯,拿好枪,不要乱摸伤口,不要吝啬子弹。”

    殷臣又捏着他的脸叮嘱了半天,才不太放心地提刀离开。

    因为接下来,也许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

    按理来说,被驱逐后落入地狱的堕天使真身,应该被冰冻在耶路撒冷的城中心,封存于冰块之中千年不得挪移。它没有死,只是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灵魂仍然可以自由行动,是地狱里独一无二的魔鬼之王。

    可被黑浆湖泊霸占过的耶路撒冷,早已被侵蚀摧残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任何冰块的痕迹。

    唯有一长串松松垮垮的铁链,像开玩笑似的搭在堕天使周身,锁不住它,更锁不住那些寄生在它身上的怪物。

    顺着兰玉珩清理出的简陋步道,殷臣一步一步踏上蟒蛇硕大而黑沉的蛇尾,踩着直径几乎有他身高一半的宽阔鳞片,稳稳走向高处。

    脚底下,鳞片缝隙间有悄然蠕动的淋巴肉块,抬起头,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里也有密密麻麻的不明生物,带动着羽翼时而抽搐、时而摇晃。

    好端端的地狱大魔王,曾经那备受宠爱的“神之右翼”,创世时独一无二的那颗光耀晨星,此时却被异种彻底寄生蚕食,犹如一具任人操控的僵尸空壳。

    它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它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打回天堂、困住上帝?

    殷臣沉吟不语,沿着兰玉珩留下的湿滑脚印,径直走进了堕天使裸露在外的胸腔里。

    没错,路西法是一个拼接怪物。山羊头,蟒蛇尾,上半身却与人类男子大致相同,皮肤光滑白皙,肌肉线条优美至极,像一名经典的希腊美男。

    可惜这完美如雕塑的胸肌被兰玉珩粗暴洞穿,留下一大块瘆人的豁口,正好方便玩家们进出探索。

    它胸腔里的器官早已干瘪发硬,被污浊黑浆浸泡多年,但顽强地维持着原状,没有出现任何极为不详的霉菌黑斑。

    而最可怕的并非黑浆,是藏匿于硕大心房里的庞然卵巢。

    卵巢呈现蜂窝状,将路西法干死的心脏蚕食出细细密密的孔洞,数不胜数的怪物之卵层层堆叠,形状有圆有方,极不规则,唯一的共通之处是都湿滑黏腻,饱满而富有弹性。像病变发白的淋巴肿瘤与病毒异化体,黏糊糊地寄生在心室内部,甚至还不停地向外扩散。

    气管与食道被湿卵填满堵塞,使得兰玉珩无法向上探索,而盘成圆环的蟒蛇下///身排泄孔,同样不是一条多好的出路。

    因为蛇肉早就被吃空了,干干净净,残忍得不剩丝毫碎肉,只有一层厚实的外皮强撑着尚未塌陷下去。

    庞大宽阔的蟒蛇体内灌满黏稠黑浆,初生稚嫩的小触手幸福遨游于其中,与上半身心室里的肉块卵巢分开繁育,各不打扰。

    兰玉珩严重怀疑,蟒蛇尾巴里恐怕也藏有触手巢穴,但她现在真是累了,太阳穴抽疼,半点也不想动用魔法的力量。

    她用一条布带蒙住双眼,嗑着硬邦邦的宝石补给,召出手杖猛地捅穿了左心房,开始享受物理攻击带来的淋漓尽致快感回馈。

    与此同时,不知为何,黎明发现自己在路西法的身体里混得如鱼得水。突然探头偷袭的小触手直接被她随意踩死,蠕动的小肉块一靠近她就会熟得红透,瘫倒在地,无法继续自主攻击。

    就好像……她很熟悉这具支离破碎的魔鬼身躯,犹如回到了快乐老家一样,即便无法彻底掌控它,也能最大化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安心,惬意,自在。这是一种非常微妙且不合时宜的怪异感觉。

    黎明攥紧十字架,指尖扎破掌心刺出鲜血,提醒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

    可问题是,她真的如鱼得水。

    兰玉珩与心脏里的肉卵蜂巢打得有来有回,红汁四溅、肉沫横飞,而黎明只是试探着扯动了一下粗大气管,就莫名其妙触发了它身体里残存的“免疫反击系统”。

    一阵剧烈震动过后,路西法的气管与食道在烈焰中自行点燃,振颤着坍塌、蜷缩,收紧成一圈首尾相连的圆环,困住所有堵塞其中的稚嫩肉块……以自杀式的办法与它们同归于尽,通通烧成漫天黑灰。

    “噢我的上帝……”黎明在胸前画着十字,看得目瞪口呆。

    “发生什么事了?”

    恰在这时,殷臣提着刀走了进来,正好目睹那圆环迅速起火的震撼景象。

    “它自杀……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黎明眼睛瞪得快闭不上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别慌,慢点说,现在并不危险。”

    “……好的。”

    黎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具体地解释起自己怪异的经历。毫无来由的安全感,在疯狂侵扰她本能提起的警惕之心,两种水火不容的感觉相互冲突,非常容易令人混乱。

    她实在不知所措,甚至担忧自己会逐渐放松心神,沉沦于如此危险的地狱深处。

    “只有你有这种感觉,对吗?”

    “对,而且我很确定,这与圣子赐予我的光环毫无关联。天主的庇护更温柔些,不会如此强势蛮横……”

    殷臣若有所思,上下打量着黎明这一身古板的修女服饰。

    她身形纤细瘦小,被包裹在厚重的黑袍与头纱之内,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严肃衣服,像穿了一只松垮累赘的黑麻袋,很不协调。

    如果说极端一点,殷臣甚至感觉黎明根本不适合当修女。她全程都在兢兢业业念着符合角色设定的台词,圣经倒背如流,实际上却没有一丝真心实意。

    殷臣是这样想的,也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也许你本不该是真正的天主教修女,而是在疯人院这个由撒旦教徒控制的巢穴里,成为命定的恶魔之母。”

    “……啊?”黎明再次瞪圆了眼睛。

    “你仔细想想,当时在疯人院,那些触手和霉菌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百分之百来自地狱深处,就是耶路撒冷。

    “此时此刻,我们就站在怪物的巢穴旁边,就站在路西法的胸口,大家都很难受……除了你,你在堕天使的身体里心想事成、为所欲为。”

    黎明茫然道:“倒也没有为所欲为,就是很自在而已,像回家了一样安心。”

    “正常人在地狱里会有回家的感觉吗?连我都没有,”殷臣越想越觉得这推论的概率极高,“怪不得你叫黎明。”

    “……我的名字也有关联?”

    “路西法还有另一个别称,黎明之子。也曾有人说,他是古希腊黎明女神的后代。”

    所谓的女神是否存在,难以定论,但黎明之子的称呼,在各种宗教的资料里皆有提及。

    “总而言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此刻很可能正站在你儿子的肋骨上,真是一位凶猛无比的母亲。”殷臣似笑非笑地感慨。

    没等黎明回过神来,兰玉珩的声音从干瘪心室里炸响:“你俩别杵在那儿聊天了!这鬼东西居然在自我复制,快点过来帮忙砍死!”

    “好的兰姐!”

    黎明精神一振,连忙提着碍事的衣袍转身小跑过去。说实话,站在殷臣面前让她很不自在,生怕一不小心把大佬直接惹毛了,不如离远一点保平安。

    殷臣没那么着急去帮忙,他拎着刀慢悠悠坠在后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黎明的行为。

    黎明的物理战斗能力同样不弱。她浑身都被黑袍遮挡,更是不畏惧那些恶臭黏稠的污秽汁液,左手拿出砍刀,右手举起铁铲,像只黑色麻袋般举着武器朝心脏飘去。

    真有点滑稽。黎明果然不适合成为修女。

    黎明还没跑到兰玉珩身边,就被心脏上粗糙凸起的动脉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铁铲脱手而出,铲子凌空对折、断成两半,被兰玉珩塞进手柄中的水晶泄漏散开,尽数洒落在疯狂蠕动繁育的白色卵巢之上。

    “轰——!”

    水晶的能量被发挥到极致,黑红大火无风自起,将新生的淋巴肉块们烧得焦黑溃烂……然后它们全都死了。

    兰玉珩愣在原地,表情古怪地摘了眼罩,回头盯着黎明仔细打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锦鲤附身?”

    殷臣神色并不意外,慢悠悠地说:“普渡修女是被钦定的圣母,所以运气好,对她有杀意的人会很倒霉。黎明是被钦定的恶魔之母,所以在她儿子的地盘上,她想杀谁就杀谁。

    “横向对比一下,道理非常简单。”

    说着他也抬起长刀,特意站在黎明的光圈笼罩中,三下五除二剁碎了左心室里寄生的硕大卵巢,在心肌隔膜间劈开一个大洞,露出右心室里同样拥挤的巢穴。

    等兰玉珩和黎明都跨过隔膜,殷臣站在她们对面,擦拭起刀刃上污浊的黏液,淡定问:“黎明,我想借用你儿子的心脏,先只切一半,拿去给宋葬补充营养,你没意见吧?”

    “……啊?没有,没意见。”

    黎明至今还是懵的,不太敢相信这过于离谱的可能性。她目光疑惑地扫视着巨人的胸腔,不死心地想再做些实验。

    殷臣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的主要任务是给宋葬找点吃的,要高热量高营养,快速补充虚弱的身体……还有什么比得过世上首位魔鬼的心脏?

    得到她的首肯,殷臣立刻下手切割,将整个左心室完整地剥离而出。

    “你们继续打,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便拖着这一大块内脏轻轻松松向外走,就好像在空手拖拽一间五居室的三次大别墅,视觉效果非常震撼。

    宋葬已经开始吃上了。

    他一瘸一拐地逛了逛,寻找让羊皮纸突然变异的来源,同时在周边收集那些“搁浅”的小触手和肉块,一股脑扔进铁锅里,任凭它自行发挥。

    耶路撒冷危险吗?宋葬独自绕了五分钟远路,没有遭遇任何袭击,除了半死不活的稚嫩外界来客,未曾发现任何活物。

    这座地心死城的危险度,似乎还比不过漏斗地狱那五花八门的残忍刑罚。

    唯一正在制造危险的巢穴,就只有堕天使这一望无边的真身。

    于是他尝试绕着圈靠近堕天使,蟒蛇尾部与人类的半身都没有带来任何感应,但是山羊头上那抹艳丽的朱砂红痕,却隐隐在宋葬靠近时泛起了暗淡的微光。

    没错,暗淡,近乎微不可察。但宋葬的腿伤也随之活泛起来,肉芽的生命力再一次变得强盛,凭借本能在他的皮肉里蠕动缠绕着收紧,牵出一阵又一阵撕扯的痛意。

    宋葬在那一刹,瞬间想到了试探性的对策。

    他强行挤出几滴眼泪,摩挲着梅迪莎给他的令牌与紫宝石戒指,带着哭腔委屈地软声说:“母亲,我好疼啊,救救我。”

    梅迪莎本尊并未出现。

    但那抹口红痕迹透出的微光,居然真的陡然强盛起来,从暗淡变得明媚耀眼,血色翻涌着笼罩在宋葬周身,久久不灭。

    刺痛感在渐渐消失,而宋葬佯装腿软,颤抖着瘫坐在地,咬紧嘴唇满脸惊惧,蜷成一团瑟缩地掉起眼泪。

    其实这道血红的光,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它温热滚烫,却不伤人,强势而有力地包裹住宋葬,替他安抚压制着肉芽的活性,只是没有彻底将它们驱逐剥离。

    冥冥之中,宋葬感觉发顶传来细微的痒意,湿润脸颊被捏着又掐又揉,然后被隔空用力亲了一口。他吸满泪水的浓密睫毛沉甸甸的,在红芒的热浪中烘烤,一点一点重新变得干燥轻盈。

    当他身体的不适感彻底褪去,红光也随之缓慢消失。

    宋葬甚至发现,被亲了一口以后……除去那块雾蒙蒙的知识储存区,他昏昏沉沉的脑袋居然也重归清明,精神焕发,可以连续做几小时高难度数学题。

    梅迪莎夫人对他真的很好。虽然灌输知识的手段太过强硬,但宋葬也怪不了她。

    毕竟,那张变异的羊皮纸,本该自行逃离、飞向终点未知的远方,而不是在宋葬的皮肉里残忍溃烂、寄生扎根。

    也许梅迪莎有别的目标,但阴差阳错间,这份知识被死死扣在了宋葬的手上。

    “母亲?是您吗?”

    他看着那抹嚣张至极的口红印迹,颤声发问。

    无人应答。

    但是被妈妈揉着脑袋捏捏脸,确实是一种格外新奇而微妙的……陌生体验。

    宋葬怔然站起身,心中生出许多不明来由的兴奋感。趁着状态基本恢复,他自然要赶紧多吃点东西,补充消耗过度的能量。

    而殷臣换了一把普通的刀,将厚实的心脏肌肉优先一片片割下,扔进铁锅。

    沉寂破败的死城一角,食物香气不断上涌,这场面带着一种怪异的温馨。

    除了那颗没人关注的山羊头。

    它正在悄然开裂。沿着颅骨中线快速扩大的裂缝,藏匿于羊毛深处。

    裂缝之下,没有脑浆与神经组织,没有任何实体器官,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深渊,通向未知。

    深渊里,有一只沉眠的眼睛在缓缓苏醒。

    第088章 利普顿疯人院(25)

    “好吃吗?”

    “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嗯。”

    殷臣拿出一把干净的袖珍匕首, 串了一排心脏薄片,慢条斯理吃几口,视线却是幽幽盯着宋葬那张尽显满足的脸。

    “宋葬, 刚才你妈真的显灵了?”

    宋葬眉眼带笑, 展示出自己腿上狰狞的伤口,高兴道:“对啊, 我说我好疼, 她就马上来救我了。现在这些肉芽就像不存在一样, 走路完全没有感觉。”

    他语气雀跃,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那股怪异的兴奋劲儿还没有彻底消失……再加上短时间内的食物补充过剩,现在他反而越来越亢奋。

    殷臣也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放下匕首,认真观察宋葬的状态:“你现在是不是非常兴奋, 感觉浑身充满了能量, 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还有毫无来由的奇思妙想?”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总是欺负我, 明目张胆嘲讽我,还在背后说我是坏蛋, 你才是坏蛋……

    “还有小白被我捡回家第三天的时候, 居然胆大包天尿在我的床单上,我差点气昏过去,好想砍死它, 因为我没有洗衣机!每天洗衣服都要借用刘叔家那一台, 真的特别不好意思。

    “现在他们全都死了,刘叔死得好惨, 都是我的错。还有两个男人也死得好惨,在我面前被一截一截活生生碾成碎肉,舌头被扎了几千个针孔,全是血……我太弱了殷臣,我脑袋好烫……等等,他们是谁来着?”

    就在这时,殷臣突然死死地抱紧了他,硬邦邦的手臂迅速收紧,硌得宋葬腰疼。

    殷臣冷着脸在他耳边说:“别再回忆了,你要立刻消化那份知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梅迪莎不是来给你治病的,她给你送来了能量加成,别浪费!”

    “啊?好的。”

    宋葬反应也极快,顾不上去看殷臣有些复杂的表情,将意识彻底投入记忆宫殿,气势汹汹地踢开大门,寻找那份被他层层封锁于深处的晦涩知识。

    但是他中途不经意走神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脑里,似乎还有一大堆乌蒙蒙灰沉沉的陌生区域,挂满蛛网,层层紧锁密不透风,储存着他本人也毫无印象的陌生记忆。

    由于失忆带来的不安全感,宋葬一直都有偷偷建立、维护记忆宫殿的习惯。

    可在今天之前,他一次都没遇到这些本该存在的记忆。

    宋葬好想立马就看看它们都是什么,可现在机不可失,错过状态加成以后,那些庞杂晦涩的知识也许永远不会有再现天日的机会。

    于是他瞬间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先用黄铜钥匙打开陌生区域的每一把锁,然后暂时搁置,回到现实世界在谨慎处理。

    不愧是犹如魔法的□□,居然连他脑子里的锁链也能打开。

    宋葬呼吸急促,加快脚步向深处继续奔跑。他更兴奋了,全然忘记那些知识曾经带给他的痛楚与恐惧,奋不顾身跳进那漫无边际的知识海洋。

    接下来的十几秒,宋葬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昏厥状态。他睁不开眼,但意识仍然清晰,耳边响起许久不见的细碎呢喃声,伴随着陌生女人的轻柔呓语。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回,他听清了。他居然能听懂很大一部分呢喃的涵义。

    【一切畸变邪恶与污秽的终极造物主,至高无上……生命……繁育之神……】

    【祂沉眠于潮湿黑暗的地下巢穴……入侵梦境与真实的眷属……】

    终极造物主?

    口气倒是挺大。

    不对比一次还真不知道,宋葬发现,上帝赠与他的知识果然最为特殊,详细易懂,首尾齐全,非常有用,然而……这世界上并非所有知识都是直切重点的重要工具。

    例如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塞满了无数繁杂陌生的信息,大部分是有关于一位外神的深度科普。作为人类,宋葬深刻体会到了一个事实——在他认知范畴以外的事物,真的非常难以理解。

    祂的名字,根本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复述,以一声“啊”的拟音为起始,接上两道黏稠如泥浆的滑腻水声,伴随着犹如峰虫拟态的细微嗡鸣,最后是新生命在畸变中破土而出的湿润异响。

    没错,以上就是祂的真名。

    祂拥有一具肥硕而丰饶的身躯,形似一团无时无刻不在颤动着繁育的巨大肉块,甚至还缓慢地膨胀、扩张,将深渊中的无光洞穴撑得近乎碎裂。

    过剩的生命力永无止尽,所以祂在源源不断地繁育、抛弃,或分裂出无数扭曲畸变的子嗣与眷属,有无头无尾的不规则怪物,长着单边鱼鳍的无面头颅,浸泡在粘液里无法移动的肢体碎块,利用吸盘排泄秽物的黏腻触手……

    犹如魔物的子嗣们继承了祂扩散的意志,却无法抵御承担祂的威能。它们在被诞生的那一瞬间便会凭借本能疯狂逃窜,千方百计地拼命离开深渊洞穴。

    有些子嗣会被祂重新拖回洞穴深处,亲口咬碎、碾压并残忍吞噬,但更多的怪物都逃了出去,肆意入侵外界,甚至闯入其他种族的梦境之内,扎根于同样见不得光的黑暗角落,繁衍,繁衍,繁衍。

    意外接触到外神眷属的人类,有极大概率在不可名状的恐惧中一点一点陷入邪恶疯狂。从失去自制力与理智开始,暴躁易怒、敏感多疑,额叶病变、脑雾蔓延,无意识自残,对水与火产生难以抑制的害怕与渴求,对亲眷家属产生不可理喻的血腥虐杀欲望……最终他总会死在街上,或沦为疯人院里神志不清的久居病患。

    外神子嗣不会故意诱导人类发疯犯罪,但邪恶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基因特质,只要意外沾上了一点,就再也洗不掉侵蚀着灵魂的邪恶污浊。

    宋葬看得津津有味,脑袋里凭空诞生了大量有关单性繁育、分裂与再生的知识。

    但他完全不敢轻易尝试,因为这玩意只管生,不管养,而且极大概率只能创造各种各样不可名状的邪异魔物。如果他真的生出一坨淋巴肉块,肉块又继承了这份自我繁育的本领……那么下一座被黑浆与怪物占据的死城,或许也指日可待。

    源源不断地创造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污秽新生命,只会导致极为严重的惨痛后果。

    最令宋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梅迪莎夫人和这位外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为什么带着一张临摹她私人印章的羊皮纸,就能引发如此多猝不及防的变化?

    幸好梅迪莎现在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否则这个副本的难度必然还要再上一个台阶。毕竟……夺取弗兰公国的兵权与继承权,在她眼里或许只是信手拈来的小目标之一,甚至都犯不着耗费太多心神。

    若非这时代是男人掌权的宗教繁荣期,她甚至不需要繁衍任何后代,藏在阴影处暗中掌管,只要直接造反掀翻神圣兰斯帝国,就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国王的宝座。

    宋葬深吸了一口气,将意识从大脑深处渐渐剥离,集中精神回到现实。

    能量加成的状态正在消退,现在他处于过度兴奋后的反噬虚弱期,手软腿软,累得不行。

    殷臣一直抱着他,仔细观察他的大腿伤口,发现宋葬的推测确实没出错。

    那些缠绕于血管里的蜷曲肉芽,居然在一瞬间内突然变得僵直,随即开始自我摧毁,化为细细密密的红白粉末,却黏在湿漉漉的血肉里难以拔除。

    殷臣看得特别不爽,心里翻涌着毫无来由的烦躁与涩意,就连肚子里的宝宝也焦虑地动来动去。

    他特别想干脆把这块腿肉给直接割掉,后续再用高科技药物重新治好……但宋葬肯定会气死,哭了肯定特别难哄,最终还是选择作罢。

    确认宋葬的意识恢复清明,只是因为太疲倦而懒得动弹,也没力气开口说话,殷臣就稍微放松了些。

    他沉默着帮宋葬简单包扎好伤口,以免后续暴露在空气里,接触脏污出现意外感染。

    宋葬也是真的腿软,完全没有反抗,软绵绵地缩在殷臣怀里任他摆布。

    “……殷臣,我想喝水。”有气无力的声音微微哑着,把宋葬自己都吓了一跳。

    殷臣皱眉看他一眼,想了想,凭空掏出一瓶塑料的瓶装水,拧开盖子喂到他嘴边。

    “喝点干净的。”

    在积分商城里,一瓶纯净水的售价是1点积分,看着不贵,但换算成现实金钱的比例,简直堪称奢侈。

    这幅不把游戏积分当回事的豪横做派,也只有殷臣能干得出来。宋葬暗自腹诽,乖乖喝了好几口才停下。

    “锅里还有肉,吃吗?”殷臣将瓶子收进系统空间,垂眸问他。

    宋葬摇摇头,盯着殷臣打量数秒,轻声说:“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

    “我好累,”宋葬软软回答,“反正你就是不对劲,有情绪问题。”

    “累就别想那么多,我很正常。”

    不正常的人才会强调自己很正常!

    宋葬实在是没力气说话,连思考也变成了一件体力活。于是他艰难地动了动手,缓慢伸进殷臣的衬衫下摆。

    摸着殷臣不由自主绷紧的腹肌,比平时的手感还要紧实几分,他愈发确信这人绝对有那么一点情绪问题,就是嘴硬不承认。

    重点在于,殷臣一般不会嘴硬,他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宋葬默默猜测,自己先前在亢奋状态下不过脑子地胡说八道,恰好说中了一些关键情况,而且殷臣也非常在意。

    必须早点通关,早点找回记忆,但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做事显然效率不高。

    宋葬没再逼问什么,佯装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将脸贴在他热乎乎的胸口前,轻声说:“我睡一觉,五分钟之后再把我叫醒。”

    “好。”

    困也是真的困了,重新闭上眼睛的刹那,疲惫感如潮水涌来,甚至带着一些过度劳累的耳鸣碎响。宋葬根本支撑不住,一秒睡着。

    ……

    再醒来时,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个样。

    犹如一座小山的堕天使真身,被砍得支离破碎稀巴烂,黑蟒鳞片散落一地,干瘪的蛇身里汩汩向外吐着黑浆,黑浆里涌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畸变怪物,尖锐嘶哑的鸣叫此起彼伏。

    有少许怪物的长相,与宋葬获得的知识科普里长得一模一样,发育不完善的扭曲器官全都湿漉漉的,带着股咸腥厚重的黏腻海鲜味。

    而它那雕塑般完美丰满的上半身,已经彻底变成了碎肉,连庞大的骨架也被寸寸砍断,骨髓脊液“咕叽咕叽”汇聚成一汪肉白浅潭,又很快沦陷在黑浆汁液的污染之下。

    只需一眼,宋葬就知道是殷臣的手笔,而且他肯定又用了那把长刀。

    宋葬有些担心他消耗太大,坐起身四处寻找殷臣的身影,但一无所获,倒是意外被管家先生吓了一大跳。

    管家穿着笔挺干净的黑色西装,温和笑着站在他身边,从头到尾没有动弹过,但宋葬足足左顾右盼了三四次,才终于发现他的存在,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实在离谱。

    原来徐蔚然等人都赶了过来。他们都站在不知何时悄然开裂的山羊头上,围追堵截着从羊头裂缝中疯狂涌出的怪物。

    黎明抱着瑞秋诞下的那个白胖小婴儿,茫然无措地坐在半只红苹果上。

    当然,这半只苹果的体积,堪比一架大型民用航空飞机,硕大得令人不可置信。

    场面如此混乱,殷臣应该也在处理更棘手的危险情况,而管家先生……是负责保护他能睡得安全。

    “你知道殷臣去哪了吗?”宋葬仅剩的瞌睡瞬间消失,连忙问道。

    管家淡定回答:“老爷在山羊头内部,处理一名疑似伪神的存在,您无需担心,好好休息。”

    都去处理伪神了,这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宋葬立刻站起身,仔细问管家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陷入睡眠没多久,山羊头就莫名其妙裂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下是极致黑暗的深渊,藏匿着无数从未见过光源的畸形魔物。它们的出现就是那根引发混沌的导火索,瞬间把萎靡状态的“本土”怪物们全都刺激得活泛起来。

    尤其是堕天使身体里的三个孵化巢穴,突然间改变了行动模式,不再繁育新生命,而是一致对外输出,针对玩家展开毫无理智的自杀式袭击。

    至于黎明身下的那半个苹果,管家先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东西。他刚刚赶到,就见黎明一脸懵然地坐在苹果上,被稳稳托着飞了出来。

    彼时恰好是怪物暴动最为激烈之时,她却毫发无伤,连修女衣袍也是干净的,没被黏液打湿太多布料。

    “它们为什么会暴动?是伪神指使的吗?”

    宋葬有些疑惑,但刚问完就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真相。

    ——那个被称为终极造物主的外来神祇,已经开始主动扩张祂的领地,进一步入侵属于上帝的世界。

    但祂可不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过上好日子。

    当祂的子嗣离祂太近,很容易就会沦落到被强行捕捉,并残忍吞食消化的结局。

    藏匿在耶路撒冷的畸变怪物们,其实都是拼了命从深渊中成功逃离的幸存者。

    它们会攻击明显带有敌意的玩家,其实是想迅速抹除一切阻碍,赶紧拖家带口逃离祂的魔爪!

    理解情况以后,宋葬反而更担心殷臣了。如果把地母娘娘当作大Boss实力的参考基准,这位邪恶与污秽的终极源头化身,绝对可以轻轻松松将祂彻底碾压,堪称是目前所见的伪神之最高配置。

    他没再耽搁一分一秒,直接跑上了山羊头顶,管家试图拦着他,却根本追不上宋葬的奔跑速度。

    从远处看,这仅仅是一只无比巨大的短毛山羊,但当宋葬真正踏上羊头,竟有一种误入绒毛森林的窒息感。

    硬邦邦的羊毛高度几乎齐腰,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兰玉珩烧掉了一大部分遮挡视线的羊毛,但视野仍然倍受限制。

    “卧槽,你怎么上来了!”徐蔚然开枪的动作一顿,焦急喊道。

    “我不能来?”宋葬喘着气,掏出殷臣留给他的手枪,说话难得强硬,“殷臣下去多久了?有听到特殊的动静吗?”

    兰玉珩扭头接话:“大概二十分钟,没什么动静……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万一你受伤了,殷臣才会把我们全部砍死。”

    “宋葬你千万不要往下看啊!会发神经的!大佬下去之前专门说过,让我们都不能特意关注他,容易出现短时间的精神失常!这种时候一发疯就死定了!”

    距离宋葬三十来米开外,林刑也在扯着嗓子大声吆喝。

    “好的,我知道了。”

    宋葬明白他们的担忧,没有做出什么“信仰之跃”的过激行为。他默默踩着山羊硬挺的绒毛,沿着怪物较少的路径,一点一点靠近那条逐渐扩大的裂缝。

    就算真帮不上殷臣的忙,他也要站在旁边盯着才能放心。

    裂缝的宽度约有成年男人的平均身高,不需要贴得特别近,就能畅通无阻地窥探那一望无际的黑暗。

    不出所料……宋葬什么也看不见。浓稠黑暗犹如某种黏稠流动的剧毒液体,强烈冲击着他的感官,耶路撒冷的光芒根本无法穿透,只会被瞬间吞噬无踪。

    宋葬的心情同样暗沉。

    这裂口之下的危险性昭然若揭,单单是站在边缘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那种近乎贴近死亡与湮灭的可怕危机感是如此鲜明,正常人根本不会想靠近半步。

    可殷臣居然不跟他说一声,也不叫醒他,反而趁他睡觉时偷偷离开,独自面对这副本最为强大的那个boss。

    气死了,这到底是什么居心!

    如果此时他俩角色互换,殷臣绝对也会气到原地爆炸,恨不得拿刀抵着宋葬脖子凶他,结果自己倒是随随便便以身涉险,果断得很。

    宋葬越想越气,真的很想立刻跳下去看看情况。但就在他头脑发热、再次朝裂缝靠近之时,后背陡然生出一阵悚然的凉意,逼得他急急停下脚步。

    恐惧感剧烈捶打着他的心脏,恶心害怕的呕吐欲望疯狂上涌,堵在喉咙与胸腔之间。胃里随之传来一阵扭曲刺痛,他曾经吃下的各种外神眷属,仿佛齐刷刷地复活了,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拥挤攒动。

    究其原因,是深渊里的那位存在,透过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直勾勾盯着他看!

    不仅是宋葬察觉到了异样,兰玉珩的动作也蓦地僵硬了一瞬。

    “撤!快跑!”

    随后她大声喊着,顺手拎住徐蔚然和林刑的衣领,提起俩人抡圆了手臂,直接粗暴地扔下山羊头,转身还用力踹了背对深渊的张明慎一脚。

    紧接着她就想去拎宋葬的衣领,可时间来不及了,那道视线的余光威力,就足足能波及周围十几公里的活物。徐蔚然和林刑在半空中就晕了过去。

    张明慎勉强支撑着前进几步,也晃晃悠悠地轰然倒地,撞在兰玉珩身上,两人同时四仰八叉地陷入昏迷。

    放眼望去,管家再次不知所踪,唯有黎明还呆楞着坐在红光大作的苹果上,用身体紧紧保护住怀里抽泣的婴儿,丝毫不受影响。

    【是否启用永久技能:十分钟隐身?(请玩家注意:每次副本仅有一次启用机会。)】

    宋葬用最快速度点击确认,猛地屏住呼吸,像一具尸体般僵硬地站定不动。

    从深渊底部探出的那道视线,定定滞留在半空中,缓慢地上下挪移,细致寻找着宋葬的身影。而本就疯癫的外神子嗣们愈发恐慌,蜂拥着从“羊毛森林”里四散奔逃,寻求生机。

    有两只发狂的细嫩触手,甚至稀里糊涂朝他腿边冲撞而来,宋葬努力忍住了下意识的躲避反射,没有呼吸,死死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这是伪神boss与玩家技能之间的强度对抗,只要宋葬本人不出岔子,在隐身技能生效期间,谁都不可能亲眼看见他的身影。

    但前提是,他必须要一直忍着,假装死人。

    人类的屏息极限是半个小时,区区十分钟不呼吸,宋葬忍得住。

    比起大脑里知识超负荷的恐怖窒息感,这样单纯无法呼吸的痛苦,实在是不算什么。

    宋葬沉默而耐心地倒计时,一直忍到那道探寻的视线蓦地消失,他还在憋气。

    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地底传来剧烈至极的震颤,伴随着黏稠液体疯狂搅动、摩擦碰撞的诡异声音。

    殷臣站在一根裹满泥浆的黑色肉臂之中,缓缓从深渊底部里升了上来。

    他那身价格不菲的体面衣服,终于彻底报废了。牛皮长靴拉出怪异细丝,浑身挂满糜烂碎肉与泥泞而斑斓的各色汁液,雪色长刀被污染得漆黑如墨。

    但殷臣的表情却无比闲适,漫不经心,就像在乘坐一台全自动升降电梯。

    宋葬心头的火蹭地再次蹿高,一言不发盯着他,甚至忘了重新呼吸。

    直到殷臣站定数秒,突然微微偏头,准确无误地与宋葬对上视线。

    宋葬的隐身效果尚未消失,可他看得格外清楚,殷臣绝对在一瞬间内就迅速发现了他。

    那双懒洋洋的漂亮凤眸里,倏然露出些许心虚,但又不敢真的移开目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对视良久,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看见我了?”宋葬幽幽打破沉默。

    “嗯。”

    “比游戏技能还要厉害,你到底是什么物种?”

    “……别人隐身,我看不到的,”殷臣不动声色收起长刀,垂下眸子,老实交代,“我只能看见你。”

    第089章 利普顿疯人院(26)

    听到这句话, 宋葬突然就气消了。

    怪不得殷臣总想讨要他的偏爱,谁不喜欢这样的偏爱与特殊待遇呢?这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奇妙感觉。

    但宋葬心里有数,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隐身效果在这时彻底消失, 宋葬脸色苍白, 平静地抱起手臂。

    他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像极了病弱的精致人偶, 依然没有任何攻击性。吓不住别人, 也只能吓一吓殷臣。

    “别说好听的话,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殷臣没吭声,从坠着黏液的黑色肉臂上跳下来,一步一步靠近宋葬,但走到一半,他的动作又再次停顿。衣服实在太脏,汁水成串沿着外套边沿连绵滚落, 连殷臣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幽黑诡异的肉臂悄然抽搐着, 摩擦出异样的泥泞怪声,密密麻麻的凸点在肉臂表皮下挣扎,似乎很快就能破土而出。它没有丝毫恶意与攻击倾向, 但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殷臣回头瞥它一眼,它明显是条件反射地再次抽了抽, 慢吞吞地蜷曲起来, 裹带着羊毛与尘土,主动撤离地表,回到了深不见底的地下洞穴。

    “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条裂缝很快就会重新闭合, 不安全。”

    呵,话题换得真快。

    宋葬扶起尚未苏醒的兰玉珩, 将她沉重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慢慢带着她向下走。

    他看也不看殷臣:“你下次再这样,我再也不跟你一个房间睡觉了。说好五分钟叫醒我的。”

    “我错了,”殷臣把同样瘫软的张明慎拎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宋葬身后,“我让管家看着你的,他人呢?”

    “我一直都在少爷身边,守护着他。然后……我晕倒了。”

    就在这时,管家先生温和的声音冷不丁在宋葬耳边响起。

    他从宋葬手中接过昏迷的兰玉珩,轻轻松松扛在肩上,笑容温和。

    宋葬又被他吓了一跳,深呼吸忍住条件反射的攻击冲动,幽幽吐槽:“对了还有你,管家先生,你真的好吓人!在与大家汇合之前,你到底背着我们做了什么?”

    “世界那么大,孩子要看看。我带着孩子走遍了地狱大大小小的角落,欣赏风景,散步休闲……”管家微笑回答,“而且,我找到了亨特·欧泊利的下落。”

    殷臣挑眉:“那他人呢?”

    “拘禁在我的永久道具里,老爷。”

    管家先生没有细说,而是捋起袖子,露出一块造型华丽的古典手表。

    缓慢挪动的手表时针上,似乎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人影,被挂在针尖处痛苦挣扎。

    “做得不错,让他再痛苦一会儿。”

    殷臣勾了勾唇,又在宋葬冷淡的目光中迅速收敛表情,抿着有些苍白的唇拽住张明慎,默默跟在他身后。

    当全体玩家从堕天使的脑袋上安全撤离,那条宽阔的裂缝果然开始剧烈震颤,在刺耳至极的“嘎吱”摩擦声中自行闭合,严丝合缝。

    殷臣站在山羊头之下,提枪上膛,瞄准山羊眉心的六芒星,连开六枪。

    “现在没事了,空间连接中断,祂再也不会回来。”殷臣一边解释,一边偷看宋葬的表情。

    宋葬没什么表情,他在收拾厨余垃圾,将半死不活的触手肉块扔进铁锅,还有乱七八糟的怪物,什么鱼鳃蜥蜴,长着鲨鳍的半颗拟态人头,毛发蜷曲的软糯异兽牙齿……

    铁锅乱炖是它们唯一的归宿。宋葬把脏东西全都再加工了一遍,制作成大量香气扑鼻的诡异食物,让殷臣负责暂时收纳。反正他系统的储物空间特别充足。

    殷臣任劳任怨、照单全收,他在努力表现,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黎明也抱着婴儿小跑了过来。

    她已经安置好了昏迷的林刑和徐蔚然,自己毫发无伤,担忧地问殷臣:“他们怎么还没醒?”

    “精神冲击太强烈,大脑自我保护。再等等,过十来分钟就能醒。”

    “那就好……”

    处理完有用的垃圾,四仰八叉的玩家们还是没醒。于是宋葬收起铁锅,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砖,揉着太阳穴疲惫坐下。

    看着特意离他好几米远的殷臣,宋葬轻声道:“说说吧,深渊之下发生的事情。”

    管家和黎明也立刻来了精神,排排坐等。

    殷臣眸光微亮:“你应该知道,祂是另一个世界的终极造物主。”

    他没有解释自己安全抵达深渊底部的方法,简明扼要,直接说起重点。

    据殷臣描述,那位神祇的身形宽度,堪比大西洋。没有脑袋,没有眼睛,就是一大团污秽可怖的特殊物质,可以随意将身体的任意部位扭曲变形,无孔不入渗透在空间与世界的裂缝之中,大肆繁育子嗣。

    殷臣认真计算过,如果只用长刀,把这个不断再生的家伙砍死,大概需要至少一周时间,而且必须是在祂失去再生能力的前提之下。

    弄死祂真的很麻烦,耗时太长,对自己身体也不好。于是在权衡利弊后,殷臣与祂进行一番“友好”洽谈,经过重重波折,达成了外神单方面的退让条件。

    但他究竟是如何让一位神祇同意低头,与他商量条件的……殷臣没有细说,只勾着唇摸了摸肚子。

    当然,在最开始,祂丝毫不愿意受他威胁,甚至想利用宋葬反过来威胁殷臣。

    结果当祂将视线投入耶路撒冷,主动寻找宋葬的身影,几乎所有人都在祂的强势威能中昏倒在地,唯独宋葬不在。

    他莫名其妙就原地消失了。

    消失的方式也非常离奇,就像是瞬间转移至另一个遥远的异空间,故意躲避被当作人质的灾难,没有留下一丝可供捕捉的气息。祂不死心,继续四处探寻,但宋葬就是毫无踪迹,完美逃过一劫。

    “宋葬,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生存技能?”说到这里,殷臣忍不住问。

    “反正也躲不过你的眼睛,”宋葬吃起了鱿鱼丝,听得兴致盎然,顺势回避掉他的问题,“然后呢?”

    然后?

    被威胁的殷臣自然也没手软,当即抽刀大砍特砍起来,将祂用于思考的“内脏组织”挖走了一大块,塞进系统空间里,嚣张地声称要带回家煮了吃……

    至于后续又发生了什么,殷臣没说,反正这位神祇终于妥协,并用最快速度将殷臣想要的信息全都交了出来。

    ……嗯,也许是恨不得早点把殷臣赶走。

    重点来了,终极造物主所统治的地下洞穴,确实处于另一个遥远的异空间。深渊洞穴与副本世界之间,只有一个通道,位于地狱深处,就在耶路撒冷。

    堕天使的头颅,正是两个世界唯一的相连锚点。

    问题在于,这个锚点并不是这位“终极造物主”的手段,人家最初压根没想入侵副本世界。

    真正利用堕天使施行空间魔法的,另有其人。

    毕竟在很久很久之前,当上帝的权能依然完善而稳固时,谁也不可能斗得过祂。

    唯独上帝的魔王儿子有资格常年叛逆,也有本事派出魔鬼送至人间,疯狂制造灾祸、疾病与苦难,想尽办法给人类捣乱。那只能算是父子关系不好,是上帝刻意的纵容。

    当整个世界固若金汤、运行正常时,根本不可能轻易出现漏洞,抑或是被外神插足、窥探的缝隙与破绽。外来神祇,永远都比不上世界里的【唯一真神】。

    身为一切邪恶与污秽之物的终极源泉,这位名头响亮的外神,心中欲念却颇为单纯,而且与恶意抢占领地这事儿毫无关系。祂甚至从未主动发展过人类信徒,或是意图建立任何意义上的宗教组织。

    神圣兰斯帝国里,没有任何一人知晓祂的存在。

    祂只想让自己不断扩大的、肥硕丰饶的身体,拥有更加宽敞舒适的睡眠空间。

    至于胡作非为的畸变子嗣与眷属,都只算是祂的排泄物、小零嘴与备用口粮。

    所以祂压根犯不着主动招惹上帝,完全可以轻松入侵那些漏洞更多的、【主不在乎】的小小世界,例如宋葬的梦境……

    既然如此,将外神的老巢与副本世界相互连接,这么一件缺德至极的离谱之事,到底是谁的手笔?

    “你妈干的。

    “就算不是她干的,她也有所参与。”殷臣一语道破,斩钉截铁。

    这一点宋葬无法反驳,可他心中依旧疑惑:“但如果她就是传说中的莉莉丝,那她其实连上帝也打不过。把一位无法操控的外神引入地狱,摧毁自己的家园……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殷臣似笑非笑:“你问她,她多半会告诉你。”

    “行吧,那等我们回去问问,”宋葬爽快应下,紧接着立刻又抬眸瞪他一眼,“还有一件事,不许凶我,今天犯错误的人是你!”

    “……嗯。”

    殷臣刚刚升起的气焰再一次回落下去。

    “唔……发生什么事了?!”兰玉珩茫然转醒,猛地坐起身来。

    她精神高度紧张,险些把身边的张明慎给误打一顿。

    “没事,坐好,准备回家了。”殷臣无奈地按住她,简要复述了一遍情况。

    总而言之,外神已经同意主动撤离,摧毁了地狱里的异世界空间锚点,自行寻找更为惬意的寄生之地。

    被祂遗弃在此的子嗣与眷属,没有污秽黑浆作为营养基地,危险度大幅降低。玩家们杀起来很轻松,而且无法反复再生,再也不会对副本生态构成威胁。

    兰玉珩心心念念的亨特·欧泊利,也顺利被管家先生捕捉起来,随时可以对他进行任意打击报复。

    来自地底的危险,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可惜魔王撒旦的灵魂意识,居然丢下真身直接跑路了,或许它正在天堂和上帝玩囚禁play,反正不在这里。

    但当众人整理行囊装备,打算赶紧撤退时,黎明却不太愿意跟着玩家们一起离开地狱。

    因为……管家领着小婴儿在地狱里逛完一圈以后,这孩子突然意识觉醒了。他用蓝宝石般漂亮的眼睛,盯死了一位意图攻击管家的小恶魔。

    没错,就是用眼睛直接盯死的。后来他又闹着非要去找妈妈,好不容易蜷缩在黎明怀里,瞬间变回脆弱无助的小婴儿,还委屈得直哭。

    连那突兀出现的半个苹果,也是孩子主动从嘴里吐出来的。在最危险的时刻,他将黎明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有经受半点伤害。

    黎明很喜欢他,心软了。

    她不受控制地母爱大爆发,说什么都要留下,甚至看徐蔚然也看不顺眼。

    更何况,这群龙无首的地狱,此时也非常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领导者。黎明抱着恶魔之子,住在这儿跟皇帝毫无差别,完全可以横行霸道,无比安全自在。

    殷臣没有阻止她,还让她顺便帮忙寻找莉莉丝的一切存在痕迹。

    黎明一口答应,在临走前,她将那半个苹果的果核交给殷臣,轻声解释:“这是伊甸园里的禁果。据说找到另外半颗果核,结合起来,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智慧与力量。”

    “原来如此,多亏有你,否则我们都要错过这条线索,”殷臣谨慎地收下了果核,“以此交换,我会保证你的男朋友安全通关。”

    “……我现在看他就心烦,别提他,让他给老娘滚远点。”

    殷臣似笑非笑:“行。”

    徐蔚然:???

    他好委屈,但他不敢吱声。

    *

    众人没有继续耽搁,以最快速度原路返回,顺利重返人间。

    反锁的地下室里陈设一如既往,泛着潮湿阴森的冷意。

    那扇雕刻着半只翅膀的华丽门扉,在二次关闭时立刻开始寸寸皲裂,化作浓郁而不详的黑色烟尘,消散于空气之中。

    没想到,外面的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

    而且最神奇的是,当外神主动退出这个世界,祂在不经意间造成的负面影响居然瞬间消失了,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普渡修女兴奋得不行,一直守在地下室附近,就等着殷臣出现,与他汇报那些无比神奇的情况。

    她的木匠情人身体恢复良好,但是双腿不良于行。这两天,约瑟夫一直在给自己打造轮椅,结果今天中午时,他莫名其妙站了起来,双腿健康有力,可以快走,甚至大步奔跑。

    而就在刚才,居然有许多女病患的丈夫与父母找上门来,痛哭流涕地抱着她们忏悔,主动承认她们根本没有疯病,一切都是利益至上的诬蔑与诋毁。

    无数良心觉醒的人渣们前仆后继,带走自己受苦受难的家眷,还主动给教堂添了一大笔金币与珠宝,以补偿内心的歉疚。

    地下洞窟里的食人老鼠猝死了大半,迅速以肥料的形式分解、自洁,原本肮脏污秽的地下泥沙里,焕然一新,长满了茂盛雪白的可使用菌菇。

    被火烧塌的卡莱尔大教堂,在一片圣光照耀中被奇迹般地迅速修复,重归辉煌。唯独那些作恶多端的神父,依然是一具具焦黑尸体,铺陈排列在教堂中央,形成十字架的样式,根本没有被圣光救赎。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堵在大教堂周围,难得整齐地念诵起了圣经语句。眼见才是真实,上帝显灵的神迹是如此令人震撼,大家跪坐在地上得泪流满面。

    因为……天主居然真的没有放弃他们!

    受苦受难的贫民无比感动,幻想未来会过得更好,而做过亏心事的恶人内心惶恐,生怕现世报应随时来袭。当然,这陡然出现的历史级别神圣大事件,在宋葬眼里有隐约些变了味道。

    他怀疑上帝在趁机疯狂收拢自己遗失的权柄。

    “梅迪莎夫人在哪里?”宋葬问普渡修女。

    “抱歉,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她突然离开了疯人院,没有和我打过招呼。”

    “好的,谢谢。”

    宋葬若有所思,认真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与她相处,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还在对殷臣“生气”。

    他迫不及待拉着殷臣去烧水洗澡,必须洗三遍,搓得干干净净。

    毕竟玩家们身上沾染的那些汁水碎肉,依旧具有十分强烈的污染性,如果被抗性太低的普通人接触到,肯定还会引发不必要的疯狂麻烦事。

    普渡修女现在心情好得不行,自然愿意配合。护工集体出动,厨房与锅炉房里浓烟大作,蒸汽四溢着,热水源源不断地朝各处盥洗室中供应。

    众人都拼了命将自己清洗干净,泡满脏污的废水也不能随意倾倒,干脆全部搬进教堂,交给上帝处理。接着做完琐事,玩家们又分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徐蔚然郁闷地拉着林刑出门喝酒,顺便去一趟纳尔镇的小酒馆,解决一下个人任务。

    他老婆突然不要他了,非常可以理解。

    而兰玉珩饿得不行,将她秃头大肚的便宜丈夫打晕了锁进地下室,随后和张明慎一起杀了头牛,在疯人院的后花园里搞起了烧烤。

    管家先生主动请缨,帮忙切肉,兴致勃勃地忙里忙外。

    在地狱里目睹的那些恶心画面,似乎根本没给他们的食欲造成任何影响。

    宋葬就不行了,完全吃不下东西。他主动钻进殷臣干净的怀里,闻着睡衣上香喷喷的味道,立刻精神一振,直接强迫殷臣把他抱回去,必须陪他睡觉。

    殷臣不着痕迹松一口气,稳稳勾起宋葬的腿弯,迅速抱回卧室。

    ——宋葬愿意和他贴贴抱抱,说明他擅自偷跑去打boss的事情,终于算是过去了。

    其实宋葬早就不生气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要睡觉,只是想要仔细检查自己的梦境世界,以免外神临时毁约。

    拉上殷臣躺在旁边,才会比较有安全感。

    检查结果非常良好,他的世界裂缝里,没有再出现丝毫邪恶污秽的入侵迹象,只剩下些许海鲜肉块蠕动着,苟延残喘,很好解决。

    当然,宋葬并未去主动窥探裂缝之外的景象,也绝不好奇外界到底还有怎样未知的存在,他本能抑制着探索欲望,甚至压根没去细想。

    有些事物对人类而言,接触得越少,才越安全。当他看向深渊,深渊也在看他,万万不能随意冒险。

    确认没出什么意外事件,宋葬主动让自己醒了过来。

    窗外夕阳似血,殷臣已经穿戴整齐,倚在卧室门口,脸色不算好看。

    而梅迪莎夫人居然坐在他床边,轻轻给他掖被子,眼神很是复杂。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她叹了口气,一脸心疼。

    “您究竟想要什么?”宋葬看着她,没有说废话,直切主题,“将口红涂抹在撒旦的脑袋上,这种事情,只有您能做得出来吧?”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想要展开报复,但更多的记忆还在慢慢恢复……”

    宋葬一怔:“您失忆了?”

    梅迪莎笑了笑:“你相信吗?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只是一道生而不羁的灵魂,特殊、叛逆又自由。我在世俗的磨难中险些凄惨死去,浴血挣扎着重生,拼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得到了永生不死的嘉奖……

    “直到你在地狱深处,动用我的私章,呼唤我的名字,那些失去的记忆才忽然如潮水般慢慢回笼。谢谢你,我宝贵的孩子,等我记起一切,我不会对你隐瞒真相。”

    “所以您真的是莉莉丝,对不对?您要报复的……到底是谁?”宋葬小心地问。

    “没错,我就是那个恶魔。在新月家族的预言里,原本并没有世界末日,只有父子和谐,天下太平。路西法与他父亲重归于好,把我杀了。”

    “啊?!”宋葬瞪大眼睛。

    “我恨路西法,我是他被迫落入地狱时,唯一能陪伴他、理解他的爱人,可他背叛了我。但实际上,我更恨上帝……”

    梅迪莎夫人笑容冰冷:“孩子,你相信吗?上帝也说过祂爱我。但他的爱无比扭曲而极端,像个偏执狂,非要支配我的人生。”

    宋葬表情微僵,点了点头,他确实相信梅迪莎的话。就算其中可能有表演成分,但梅迪莎吃过很多苦,她有理由恨极了上帝,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莉莉丝恶魔的生平遭遇,在信奉上帝的各种宗教资料中一直有所涉及。

    传说里,她曾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不愿意听从亚当的命令,所以才会主动离开伊甸园,自寻出路。

    她在红海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孕育着恶魔子嗣,直到上帝派来几名强大的天使,威胁她必须回天堂去,还说要杀死她所有的孩子。

    莉莉丝根本打不过天使,孩子们也被天使们残忍屠戮……于是她愤而跳海自杀,将灵魂藏匿于红海深处,孤寂沉浮。

    直到在路西法成为堕天使后,她才与他一同堕入地狱。

    毕竟,当时那条在伊甸园诱惑亚当吃下苹果的毒蛇,就是路西法。

    路西法恨上帝,认为自己得到了父亲不公正的对待,而上帝任由天使杀死莉莉丝的孩子,居然只是为了逼迫她与“前夫”复合。

    这两名落难的恶魔志趣相投,恨意一致,成为爱人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假如新月家族的预言成真……

    假如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莉莉丝被爱人背叛,杯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两个存在联手害死……

    她不感到愤怒,不想要疯狂报复,才是奇事。

    殷臣站在门边平静地听着,最后问了一句:“所以那个外神,就是你弄进来的?”

    “应该是我做的吧,虽然我并不记得,”梅迪莎笑意不减,“但她想报复这一对贱货父子,想彻底摧毁这个世界,我只会感到大快人心。”

    “确实大快人心,”殷臣非常认同她的报复观念,可惜,立场不同,“在我们达成目标以后,没人会阻止你。”

    “既然如此,你们的目标又是什么?”

    殷臣勾起唇角,坦然做起了伸手党:“霜雪女神的联系方式,给我。”

    梅迪莎表情骤变:“你想背叛我儿子?找死?”

    殷臣:……?

    第090章 利普顿疯人院(27)

    宋葬在忍笑, 忍得很艰难。

    他努力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憋了半天才忍住没笑出声音。

    因为殷臣实在是大受震撼,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反驳的话, 结果被梅迪莎逮着一阵输出。

    “你怀着孩子, 就敢琢磨起出轨的事情?等到真的生下这个宝宝,你就潇洒自由了, 是不是还敢想让全天下的女神都为你怀孕?!”

    殷臣唇角抽了抽:“我没……”

    “狼子野心的家伙, 难以想象, 我儿子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一个坏男人?好吧,坏男人确实更有吸引力,确实更性感,我爱上的男人也一个比一个恶心……都怪我的性格不好,才会遗传给他!”

    “……你根本不是他亲妈。”殷臣幽幽回击。

    而梅迪莎情绪上头,完全听不到这话, 继续强势输出:“但是我孩子眼瞎, 不代表现在的我也依然眼瞎。如果你敢背叛他,我就敢在你头上做空间锚点,让你的脑袋变成污秽与魔物的繁殖温床!”

    “所以你记起来了?我和宋葬从未提到【锚点】这个词汇。”

    殷臣凤眸微眯, 审视的目光堂而皇之投向她:“打开通往异世界的通道,制造空间锚点、吸引外神入侵, 引来一顿乱七八糟的怪物, 全都是你做的好事吧。”

    “对,就是我做的,我确实记起来了一部分。路西法就他妈是个同性恋, 他从来不爱我, 现在算是勉强信任着我,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所以我把他的脑袋当作粪坑马桶, 把他的真身做成孵化肮脏秽物的卵巢孕囊,彻底摧毁他的耶路撒冷,他忙着搞男人,至今也不知道这些事……呵,自负自恋的蠢货。”

    梅迪莎红唇扬起,说出一大堆惊天大猛料,明艳嚣张的笑容毫不心虚:“你可以继续激怒我,我越愤怒,恢复记忆的速度就越快,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

    但殷臣并没有继续配合,目光略微幽怨地睨向宋葬,像是在谴责他居然偷偷躲在被子里,一直不为自己说话。

    而宋葬还处在“路西法疑似男同”的震惊中,压根没有回过神来……

    没得到回应,殷臣直勾勾盯着宋葬,阴阳怪气:“梅迪莎夫人,我惹你生气没关系,可是惹床上这位祖宗生气,最遭罪的就是我了。”

    “哦?你自己能明白这个道理,就最好不过。”

    梅迪莎抱着手臂,猩红眼眸里的冰冷与愤怒陡然消退几分,态度也莫名其妙转变为了教育孩子的母亲模式。

    “心狠手辣、狼子野心都不是绝对的缺点,心狠才能成就大事。只要你把这份狠劲儿对准外人,剩下的温柔全部留给家庭,你们的未来会非常幸福,非常顺利。”

    “温柔全部留给家庭?原来如此。”殷臣若有所思,居然也渐渐听进去了一些。

    两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人,总是更容易把事件的走向彻底带偏。他们的话题从针锋相对,瞬间转向了构建幸福家庭的禁忌与注意事项。

    被无视的宋葬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最终实在没忍住好奇心,猛地坐起身。

    他大声打断两人津津有味的对话,问:“所以路西法真是同性恋?他爱谁?”

    梅迪莎怔了怔,随即一脸讽刺地竖起食指,指向天空。

    “……啊?”宋葬瞳孔地震。

    路西法爱的是上帝?真的假的?

    “很变态吧?喜欢男人没有问题,但是爱上自己的父亲,为此不惜动用武力,联合同伙发起叛变?他会被赶下地狱,就是自作自受,妈的,活该。”梅迪莎冷笑,简直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宋葬默默与殷臣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表情都很僵硬,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副本的剧情设计。

    殷臣艰难地消化完这一消息,斟酌着开口:“我同意,他活该,他不得好死……所以你认识霜雪女神吗?祂到底是不是真神?我没有想背叛宋葬,我和他的目标一致,只想从霜雪女神手中获得一些知识。”

    宋葬连忙点头:“是的母亲,我也想找霜雪女神。”

    梅迪莎语气狐疑:“你们想得到什么样的知识?”

    “唯有真神才会垄断掌握的,至高无上的神秘知识。”殷臣回答。

    梅迪莎若有所思,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漂洋过海的昂贵白瓷茶杯,做工精细又华丽,单是瓷器配套的托盘,便能养活一家五口贫民。

    她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红指甲无意识刮擦着瓷杯把手,谨慎地缓缓道来:“我现在的记忆还很模糊、很混乱,对祂的了解仅限于一件事——霜雪女神,或许还不能被这个世界判定为【真神】,但她一定拥有你们想要得到的知识。”

    “既然如此,你的私人印章上,为什么会有与霜雪女神有关的云雾符号?”

    “我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吧……在我还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时,这枚印章就是我身份的代表了。我把我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也许你能用得上。”

    梅迪莎轻抿茶水,温柔地摸摸宋葬的脑袋。应对殷臣的需求,她会有所保留,但既然宋葬也与他目的一致,梅迪莎自然知无不言。

    据她表示,她现在的脑子里有两份记忆,一份是莉莉丝那漫长而惨痛的记忆,一份是身为梅迪莎的短暂人生。

    名叫梅迪莎的人类女性,是在莉莉丝目睹了新月家族的预言之后,才被刻意安排在人间诞生的生命。

    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便已然是一具被抹除灵魂的死胎空壳。

    而真正的莉莉丝,将自己的意识与灵魂分成两半,顺利住进了梅迪莎的身体里。寻常时候,有自我意识的一半灵魂,根本不会出现。

    恶灵附身那套方法,对于莉莉丝这样的高级恶魔来说,实行起来非常轻松,还能暗中操作出许多花样。

    梅迪莎毫无知觉地慢慢长大,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恶魔莉莉丝。但她在人世间所作出的一切行为,都在冥冥之间被莉莉丝的性格、心性时刻影响着。

    所以她比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自私”,“□□”,叛逆又桀骜。所以她不愿被时代与社会的观念所束缚。

    她更在意自己的权力与权益,更关注属于自己的需求和欲望,更想独自走向自己所追求的未来道路,并且丝毫不以此为羞耻。

    然而当莉莉丝掌控这具身体时,梅迪莎不会拥有任何记忆。

    曾经的她完全不清楚自己居然去过地狱,居然有能力在路西法的山羊头上为所欲为,暗中谋划着翻天覆地的复仇计划,默默搅动风云。

    在长大的过程中,梅迪莎只能一点一点发掘自己的古怪、特殊之处。

    一开始,她认为自己就是个长得挺美的贵族女人,并不具备任何可以掌控的超自然能力,而且还没有女巫天赋。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无数男人疯狂迷恋着她,宁愿抛妻弃子,耗尽家财,像是被下了蛊毒。

    那些男人之中,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直到十岁那年,她被恋童癖老头掐着脖子,活活勒死。下一瞬间,她复活了。

    梅迪莎这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特殊之处——她就像神话故事里浴血重生的不死鸟,死不掉的,怎么杀都杀不死。

    属于梅迪莎的自由人生,从那一刻开始,终于正式扬帆起航。

    “我曾经的理想,是在尽情享乐的同时,成为全世界最有权力的那个女人,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会不择手段。

    “只有亲自掌权,我才有能力改变更多可怜人的命运,我才有能力救出更多……十岁那年的我,”梅迪莎轻声叹息,“曾经的我,也拥有过纯净无暇的灵魂。”

    而纯净灵魂被恶魔玷污,又是谁的错?

    既是人的错,也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在虔诚信徒面前的无数次失职。梅迪莎恨祂,厌恶祂,恨不得让祂永世不得超生,旁人也无权多说半句不对。

    “也许上帝早就失职了。”

    宋葬看着她:“令新月家族险些濒临灭亡的大灾难,您应该也有所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让无比强大的吸血鬼也集体陷入疯狂?”

    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未知的外来神祇就早已出现过。吸血鬼先祖实验性开创的空间纹章魔法,误打误撞引来了外来者的恐怖注视。

    那种不可名状的疯狂,具有近乎灭族的恐怖传染性,连强大的血族也无法抵抗。

    上帝本该解决这件事的后患,保护这个世界的安全与稳定。

    可实际上呢?力量体系与工业发展水平,似乎早就开始乱套了。

    吸血鬼这一种族的生存优势,本就比人类优越太多,他们长生不死,刀枪不入,俊美无俦。

    正因如此,在一个力量平衡的世界里,吸血鬼根本不该有成为魔法师的资质。

    可那能够打通异世界的空间魔法,那不可思议的未来预知能力,却在新月家族中流传至今。上帝从未关注过他们,也没想过回收任何不平衡的优势。

    这个世界的动荡与衰落,从千百年前就开始有所预兆。

    就算没有梅迪莎,也必然会出现第二个利用空间魔法,将外来神祇吸引而来的异教信徒。

    大家一起声讨上帝,让梅迪莎的心情格外愉悦。

    她勾着唇坐在床边,整理宋葬睡到炸毛的头发:“我想起来了,我会恢复记忆,不是因为你们误打误撞,而是被我自己安排好的特殊机关。只要我的私人印章,与异世界的锚点距离太近,就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宋葬歪头任她摆弄:“那为什么羊皮纸会变成一团……肉芽,吸附在我的皮肉里?”

    太痛了,无法遏制的神经性尖锐疼痛,宋葬至今还难以忘记。这辈子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因为我想窃取祂的知识,我想得到祂的能力,但同时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那张羊皮纸,本该与我留下的口红印记融为一体,等待我亲自收割……”

    梅迪莎捏捏他的脸,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笑容慈爱而欣慰:“没想到,我的孩子是这样优秀而机敏。

    “你获得了很多不可思议的知识,也遭了不少罪,这些都是你在努力后得到的经验与回报。千万不要忘记那种濒死后重获新生的感觉,它很珍贵。”

    宋葬轻轻点头,黑眸里有愧疚闪动。

    这份愧疚半真半假,有装乖的成分,但同时宋葬也在想……梅迪莎不该是这样的,她本不会如此欣慰。

    曾经那个被天使以孩子性命胁迫,在愤怒中跳海自杀的莉莉丝,早就死了。

    按照常理,梅迪莎只会从他手里抢夺资源,与他针锋相对,抑或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暂时选择合作……无论如何,她不该这样无私。

    就算宋葬真的是她亲生儿子,她也不该这样无私。

    这种被游戏技能强制绑定的母爱,莫名令宋葬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活生生扭转了一个人的天性,抹杀她最为真实的人格,让她背弃自己的经历,背弃曾经的人生信条……

    但宋葬也没办法,他必须这样做,否则仅是完成个人任务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他等不起。

    而梅迪莎若有所思地露出笑容,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宋葬,你认为我吃亏了,觉得对不起我?”

    “……嗯。”

    “那我问你,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后,你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吗?”

    “不会。”宋葬立刻回答。

    曾经也许是会的。但相处几次之后,宋葬必须承认……他能果断吞食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异人,却很难杀死一个真心爱他的继母。

    即便这份真心,只是系统强制执行的结果,宋葬也有些不舍。

    他怀疑自己缺爱。

    亲情的空白,会导致性格的缺陷,以及很多不必要的优柔寡断。他无法像殷臣那样随意手起刀落,他只会在杀死自己认定的敌人时手段残忍。

    梅迪莎还在继续问:“到那时候,如果我想要得到一些外神的信息,你会坚决不给我吗?”

    “……不会。”

    等他任务完成,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在传送倒计时开始以后,梅迪莎想要什么,宋葬都愿意给。毕竟,副本会再次重启,她今次的人生也会立刻走向终焉。

    梅迪莎笑意渐浓:“如果你足够强大,你会愿意陪我复仇,与我一起杀死路西法吗?”

    “当然愿意!”

    “那不就行了?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有眼睛,我知道你本就是一个温柔重情的孩子。

    “我也知道,只要我所做的恶行,从未超越你心中的底线,那么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投资与爱,会得到回报……哪怕得不到回报,我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过得很快乐,对不对?”

    宋葬陷入沉思,沉默着缓缓点了点头。

    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是如此诡异而和谐,殷臣终于看不过眼了。他大步走到床边坐下,挤开梅迪莎,把宋葬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面无表情,紧紧扣着宋葬的腰,不耐道:“感情沟通完了?所以霜雪女神的联系方式呢?”

    梅迪莎倒是不急,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红唇微挑:“我是一个渴望看见孩子成家的母亲。当你们顺利结婚,我会很高兴,这一兴奋……可能就会突然记起很多重要的信息。”

    “行,那我们明天就结婚。”殷臣一口应下。

    宋葬:“啊?”

    梅迪莎放下茶杯,笑吟吟道:“那再好不过了,你们离开的这几天,我已经筹办好了大致婚礼事宜。你们的礼服是加急定制,明早才能送到。

    “不需要繁文缛节,婚礼仪式就在圣光重建的卡莱尔大教堂举办,由主教阁下亲自主持。

    “我有预感,卡莱尔大教堂即将成为最新的万民朝拜圣地,不出意外的话,国王陛下也会在明天如期莅临,正好赶上参加婚礼。”

    宋葬:“……啊?”

    “如果我杀死国王,宋葬能立刻上位吗?”殷臣捏捏宋葬茫然的脸。

    “神权在复苏,教会的好日子来了。只要主教阁下愿意点头,我的孩子就是下一位神赐君王,绝对名正言顺,”梅迪莎似笑非笑,话中暗示昭然若揭,“那位阁下,不久前还跪在我的床头哭鼻子呢。”

    有上位保证,殷臣就满意了,梅迪莎也对他的果断态度感到满意。

    她端起精致的茶杯,风风火火赶去检查婚礼的最终筹备事宜。

    卧室门被猛然关上,宋葬一脸懵地坐在殷臣怀里。

    这事情发展的方向简直是猝不及防,突然起飞。才刚从地狱跑回来,他就要结婚了?!

    看梅迪莎那不紧不慢的态度,肯定已然掌握了接触霜雪女神的线索,但她松口的条件,是看见孩子成家立业……那么结婚好像也挺合理?

    “你恐婚?”

    见宋葬长时间处于恍惚的状态,殷臣不满地眯起眸子,故意捏了下他腰侧软肉。

    宋葬一个激灵,左手就自然而然摸进了殷臣的衣服下摆,直接报复性地捏回去。

    “嗯……那倒没有,我以前也在副本里结过婚,还穿了好漂亮的红嫁衣呢,”宋葬边摸边感慨,矫情的想法也不打算瞒着殷臣,“我就是心情复杂,感觉一路上都在占她的便宜。”

    殷臣挑眉看他:“她把你捆在马车上,拐卖到疯人院,让普渡修女给你下小剂量的砒霜,想要慢慢地毒死你。忘了?”

    宋葬一怔,心情骤然轻松数倍:“哎,我好像确实忘了。那我俩现在算是扯平了。”

    “她只是现在对你好了一点,你就把人家做过的坏事都抛在脑后,也不怕以后再被她卖掉第二次?”殷臣幽幽讽刺。

    “我当然不怕,话不能这么说,”宋葬揉弄着他热乎乎的腹肌,似笑非笑,“殷臣,你对我的态度,在一开始也很坏啊。”

    “……”

    宋葬勾起唇:“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只要你对我足够好,曾经那些不好之处,全都会变成可塑的优点。”

    殷臣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因为宋葬说得没错。

    如果宋葬特别记仇,格恩伯无法接受他的某些不理智行为,那他们两人之间……恐怕早已走向你死我活的互砍之路。

    因为无法反驳,所以殷臣默默岔开话题:“可塑的优点,是什么意思?”

    “把你坏坏的那一面,引导成我喜欢的、能让我生活舒适的……另一种坏。”

    宋葬坦然解释着,一脸单纯地依偎在殷臣怀里,看起来颇为无害。

    他其实很喜欢殷臣的独占欲,喜欢不讲道理的偏向与关注,还有很多不可描述的细节,都算是个人喜好,只有他自己能品出其中的独特乐趣。

    殷臣怔愣片刻,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但好像也不算太明白。

    他臭着脸低声说:“宋葬,你就是个大坏蛋,心理变态,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我们臭味相投,不是正好吗,狼子野心暴力狂?”宋葬歪头。

    “……也是。”

    *

    两个男人,明天结婚,而且是奉子成婚。

    在上帝终于显灵、重建教堂的当天,这一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消息,能让疯人院里每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吓得要死。

    幸好,他们接下来都会疯狂地爱上梅迪莎夫人,并且主动请缨,帮忙搭建婚礼现场,甚至想抢走骑士团壮汉的苦力活,在梅迪莎面前表现自己。

    当一个女人自身太过孱弱,美貌与魅力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但当她已经足够强大,那么曾经让她遭受苦难的特质,就会变成源源不断的助益。梅迪莎将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且毫不心虚。

    利特团长连夜出城,抓来了五位身染重病、怪病的病人,好吃好喝地养在平房里隔离,给殷臣的医术表演做准备。

    奢华的珠宝首饰被成箱搬来,库房里堆满了昂贵皮草与纯净的蓝色丝绸。新鲜采摘的花卉仍沾染着露水,一马车一马车地运到疯人院,馥郁浓烈的芬香引来夜虫觊觎。

    赫赫有名的音乐家与演奏家不请自来,甚至还有俊美潇洒的吟游诗人与歌舞艺术家,以及两名隐藏真身的吸血鬼,负责暗中安保工作……普渡修女彻底闲了下来,忙着与约瑟夫偷情,什么都不用操心。

    梅迪莎的人脉之广,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当宋葬拉着殷臣洗漱睡觉时,楼下此起彼伏的小动静仍未消停。

    他在震撼又复杂的心情中陷入睡梦……然后见识到了更为震撼的景象。

    上帝跑来他梦里发癫了,而且这次祂没有把殷臣也拉进来。

    那只洁白光滑的恐怖大手,勾着宋葬的衣领崩溃地晃来晃去。

    “路西法爱我?他真的爱我?那真的是爱?莉莉丝所说的预言在哪里?!我没看到,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