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13月, 听起来就很诡异。
姬棠接过陆清和递来的平台,看向曲白的简历,上面在出生年月一栏, 赫然写着200x年13月。
“这玩意儿,一直都没人觉得奇怪吗?”大半夜的, 姬棠都有点害怕了, “而且你们公司的简历系统, 我记得填出生年月是一个下滚动的月份选择啊,他能选到13月?”
“所以我才觉得他有问题,因为周围没人觉得奇怪,连我向特助提起这件事, 特助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陆清和看着姬棠。
姬棠打开手机开始翻日历:“可是日历上没有这个月份。”
“嗯, 所以我去调查了他在哪里出生, 然后还口头问了他。”陆清和说。
这个世界是姬棠潜意识的世界,按理说一切的事物运行规则都应该由姬棠来决定。
但陆清和此时看姬棠的反应, 就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
姬棠此时已经顾不上之前的愤怒, 思绪完全被陆清和牵着走:“你发现什么了?”
“我还没有去, 因为曲白昨天没有来, 我是今天才问到消息。”陆清和说, “明天早上, 我们一起去。”
姬棠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他有时候会觉得,留在这里当个大学生, 陆清和是每天忙着融资和听技术汇报的霸道总裁,也挺好的。
至少他们不用再去面对重重的阻碍, 不用再去过刀头舔血的生活。
可是姬棠同样明白, 即便外面的世界等待他们的是风雨交加,他们也必须要面对。
他们守护的是一面国旗, 是蓝星,是万千人类的家园。
陆清和搂着他,将姬棠拢在墙壁和自己胸膛的缝隙间:“还在生我气吗?”
姬棠嘟囔着:“当然啊,你以为你解释了一通我就会不生气了吗?”
陆清和轻轻叹了口气。
姬棠见他愁眉紧锁一副头疼模样,眼尾弯弯露出个笑容:“开玩笑的,没在生气啦。”
陆清和握着他手腕,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声音带着颤抖:“我很害怕我会找不到你,棠棠。这是我输不起的,我不能”
灼热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姬棠眼尾鼻尖,然后是侧脸,再到饱满唇珠,起初是蜻蜓点水般落在那红润唇瓣上,然后慢慢地就变成了更深更重的吮吻。
这是姬棠还未恢复的记忆里,陆清和第一次亲他。
他的腰被陆清和手臂毫不费力地揽住,后脖颈也被陆清和大手按着,整个人贴在陆清和怀里,承受着火热的吻。
姬棠只是微微张开嘴想要说话的间隙,便被长驱直入,舌尖被缠着,上颚也被轻轻扫过。
像是羽毛拂过心间,痒痒的。
姬棠被撬开牙关,涎水顺着唇侧滑落,双眼紧密满脸绯红,俨然是一副任陆清和采撷的模样。
唇分时陆清和收回手臂擦去那一抹粘连银丝,凝望着姬棠如今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模样,心头不免炙热得像在灼烧。
大手在姬棠侧脸抚摸,陆清和低声但郑重地许诺:“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嗯!”姬棠攀着他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我相信你。”
四目相对间燃起的是此时难得宁静下的火花,两人鼻尖相抵,只不过对视了几秒钟就再次把嘴唇贴在一起。
姬棠轻轻咬着陆清和嘴唇,直到尝出点血腥味后才松口,在陆清和耳边小声说:“这是惩罚。”
“这不是奖励么?”陆清和舔了舔自己下唇的伤口,并不觉得疼痛。
“这才是奖励。”姬棠满面红晕,连眼尾眉梢都泛着动情的粉红,再次闭上眼,吻住陆清和。
成年男人哪能遭得住这样来来回回的湿吻,按着姬棠肩膀把他推开些许时陆清和气息有些不稳:“今晚就这样,睡吧。”
“为什么?”姬棠歪头,问。
虽然嘴上说着相信陆清和,可姬棠此时此刻却有种大厦将倾末日将至的感觉。
好像他和陆清和只能享受当下,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能够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时光了。
所以姬棠想要再靠近陆清和一点,再多一点。
直到他无法再被更多地靠近为止。
直到彻底声嘶力竭为止。
陆清和揽着他,小声说:“第一次来你家就在房间里偷偷这样这不太好。”
姬棠伸手绕过他衬衫衣摆,指尖如同游蛇般肆意抚摸他结实的腹肌:“不会被发现的,就像那时候一样。”
陆清和一怔:“你想起来了?”
“只想起一些片段,关于你的。”姬棠回答。
冰凉细腻的手指已经顺着陆清和腰线向下滑动,陆清和忍无可忍抓住了那只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要说两人还真是表达感情的方式都非常一致,怪不得能成为一对。
“既然想起来了,那就重温一下吧。”陆清和笑着在那留下牙印的手心落下一个吻。
待疾风骤雨般的吻落在姬棠脸上锁骨上,他才明白刚才的陆清和有多温和。
其余的暂且不管,单就这个把他压在门上的动作就已经足够霸道了
姬棠之前没考虑到的是,此时自己武力值不如从前,和陆清和压根做不到在床上打架。
只能任陆清和肆意按着亲吻,被轻松抱起来而自己只能搂着他肩膀。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每一个时轻时重的吻,感受着灼热的温度抚过皮肤。
房间内的氛围暧昧而缱绻,又带着明显焦灼的温度。
姬棠的拖鞋早就落在地上被甩到了远处,但此时没有人关心可怜的拖鞋,当事人们正在忙碌。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棠棠?你们睡了吗?”
是姬棠母亲的声音。
陆清和&姬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姬棠猛喘了几下,清着嗓子说:“妈,我还和他说话,你先睡吧。”
陆清和的衬衫扣子早已被解开了四颗,此时深蓝色条纹领带散漫挂在衣领上,露出里面的皮肤。
禁欲的脸配穿戴得体的模样固然让人心生向往,但此时衣衫不整配上那不规则的呼吸,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姬棠母亲应了一声:“那你们早些休息,就别让小陆回去了,已经这么晚,妈再去给你们拿床被子。”
姬棠心想妈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我晚上和陆清和一起睡啊!
就这么痛快承认了陆清和这个女婿啊不,儿婿吗!
姬棠还没反应过来,陆清和倒是先把姬棠放在了地上,并顺手把他原本彻底散开的睡衣重新一颗颗扣好,还不忘用衣领遮住姬棠锁骨上的吻痕。
在姬棠穿上睡裤后,发现陆清和已经恢复了进门时的模样,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之所以要用道貌岸然这个词,是因为姬棠的大腿根被他掐得很疼!
现在还疼!
姬棠母亲开门进来,见两人都穿戴整齐才松了口气,不忘提醒陆清和:“小陆,早些休息哈。”
“好的,伯母。”陆清和很有礼貌,彬彬有礼对着姬棠母亲笑了笑。
全然让人看不出一点两分钟前他还一手拖着姬棠另一只手掐着姬棠下巴猛亲的模样。
待姬棠母亲回去,两人完全失去了方才的兴致,便开始继续讨论关于曲白出生地的事情。
姬棠看着手机里的缺德地图APP,说:“奇怪,这个地图上没有这家医院啊,是不是已经关门了?”
“但曲白说没有,而且他告诉我在哪条街道了。”陆清和说,“而且他们医院在搜索引擎上有电话,可以打通。”
姬棠只觉得这件事很诡异:“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姬棠却靠得离陆清和更近了些。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陆清和在姬棠母亲收拾床铺时去洗了个澡,把身体刚被激起的火气降下去。
此时窗外下起了大雨,台风天般的风刮过窗户使得窗户发出低频振动的声音,雨水也不断敲打在窗户玻璃上。
陆清和伸出手臂让姬棠枕在自己手臂上,两人亲密无间贴在一起。
在磅礴的雨声里,世界也变得安静,姬棠听见陆清和问:“之后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姬棠思考片刻,说:“把任务继续完成吧,然后我不知道。”
“我曾经问过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役,当时你说你不考虑退役。”陆清和望着天花板上星空灯映出的漫天银河。
碎芒洒在天花板上,姬棠把手臂搭在陆清和胸前,整个人靠在他怀里,问:“那你呢?”
“我想和你一起去个清净的地方生活,工作不想干了,只想和你一起。”陆清和回答他。
往日因为工作,两人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就算见面了周围也还有一大堆人,根本没法说什么话,更没法像现在这样亲密接触。
甚至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执行保密任务,连光脑信息都无法回复。
陆清和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选,他宁愿不做这份工作也不想这样每天想着老婆却只能等老婆任务结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自己发的短信。
姬棠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说:“他们是不是还需要我们?”
“当然,但总会有人顶上来的。”陆清和右手臂被姬棠枕着,左手便放在胸前握住了姬棠的手。
他们已经为那颗星球奉献了青春岁月里的近乎所有,那么想要闲下来好好感受生活和爱情,又有什么不可呢?
姬棠想到未来,脸上多了几分憧憬:“那我们就约好了。”
“你答应了?”陆清和有些惊讶。
与他的情况不同,姬棠从小就在基地内接受训练,十四岁就单独执行难度S+的刺杀任务。
当时姬棠说不退役的时候,他能够理解,因为姬棠自小就过着这种生活,恐怕早就把训练和任务当成了生活的全部。
陆清和像是怕姬棠反悔似的,也不等姬棠再回答,便说:“那就说好了。”
***
夜凉如水,月色落了满地,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洒下一层银辉。
大床旁云朵形状的柔软灯罩仍然散发着暖黄色光晕,驱散床侧的大片黑暗。
郁怀瑾走到柏聿床边,看着往日冰冷淡漠的青年柔软而没有防备的睡容,弯腰抬起对方手臂,塞回被子里。
可谁知,那青年却在灯光里睁开了眼,和郁怀瑾近距离对视。
郁怀瑾:“你没睡着啊。”
“嗯,有点不舒服。”柏聿低声说,“你还没睡吗,已经很晚了。”
郁怀瑾恍然意识到自己出现在柏聿床前给对方掖被子的行为不太合适,便说:“我来借用你卫生间的。”
柏聿的房间是一个套间,进门是客厅和书房,然后才是卧室。
柏聿心里叹了口气。
厕所和自己床都不在一个方向,若是要用卫生间,怎么可能跑到自己床前来。
只是柏聿也明白,郁怀瑾的口是心非不是故意,而是长期在被打压和得不到情感满足的家庭环境中才慢慢变成如此。
因为无论怎么说出内心的需求都得不到重视和回应,甚至还要反过来被骂一顿,所以慢慢地就不想再说了。
柏聿能够理解,也因此更加心疼。
郁怀瑾说着要用卫生间,但脚步却如同生根般没有挪动,还是看着柏聿:“还是不舒服吗?”
柏聿已经好了很多,可看向郁怀瑾满是关心和在意的眼眸,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说谎了:“嗯,很难受。”
他看见郁怀瑾的手骤然握成了拳头,表情也带上几分急切,才慢慢开口:“你可以在这里呆一会儿吗?和我聊聊天,之类的。”
在身体虚弱的时候,他想和郁怀瑾呆在一起,哪怕只是同处一个空间,不说话也好。
果然,郁怀瑾毫不犹豫答应了:“行,我去拿个凳子”
不料,柏聿只是掀开被子看着他:“床很宽,你过来躺着就好。”
郁怀瑾犹豫片刻,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明知道柏聿不喜欢自己,还是在对方单纯地想和自己夜聊的时候躺在了对方的床上。
如果郁怀瑾知道这一切都是柏聿用小心思策划出来的,他就不必在心里斥责自己的无耻了。
因为此时“无耻”的那位正替郁怀瑾掖好被子,说:“刚才谢谢你,否则我就得在大街上倒下了。”
两人隔得很近,此时和在教室上课或是打篮球不同,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们还正躺在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床上,柏聿和他都穿着睡衣。
颇有种已经同居的感觉。
郁怀瑾不敢多想,见柏聿依旧脸色苍白,便问:“我方便问,你晚上吃的是什么药么?”
柏聿没有隐瞒:“旁边的确实是维生素,只是我吃的是类似褪黑素的药物,最近失眠很严重。”
“为什么?”郁怀瑾脑海中一时之间浮现出无数猜测。
柏聿有抑郁症之类的心理问题么?还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柏聿转开了话题,“郁怀瑾,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之前的事。”
这话有些严肃,郁怀瑾垂眸:“你说吧。”
反正柏聿不外乎就是解释他是受张老师托付才照顾,并非喜欢,郁怀瑾又没法直接说自己喜欢他,也只能听着。
柏聿思考片刻才开口:“在高二那年你来附中培训的时候,我就想认识你了。”
郁怀瑾:?
“啊?”郁怀瑾有些迷茫,一双桃花眼水灵灵地看向柏聿。
柏聿继续说:“当时整个A市,只有你写出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小问而且拿了满分。如果你前面没跳步骤,第一名应该是你的。”
郁怀瑾想起那次竞赛,笑了笑:“我想着那么简单的证明步骤没必要写,没想到还给我扣了分,草。”
“而且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柏聿不知怎么形容,“大家打扮都差不多,也不敢忤逆老师,中规中矩想要混过这三年,但你从来都不在乎这些,那次发试卷的时候,你直接当着校长的面走出去了。”
郁怀瑾压根不记得这件事了。
因为在他的高中生涯里,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嫌弃老师上课上的不好,无视老师,想走就走,自己跑到操场边的看台上写试卷、看网课。
老师们都不管他,因为知道他在哪里都会认真学习。
所以他可以翘任何课,也可以直接不去上学。
但郁怀瑾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不愿意呆在那个家里。
而这样他早就习惯的生活,竟然被柏聿觉得有趣而印象深刻。
郁怀瑾忍不住挑眉:“那你高中的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嘛。”
柏聿无视了他的调侃,说:“当时我想找你要微信,就在竞赛模考第一次的时候”
郁怀瑾记得,那次模考在五中进行,自己正在宿舍楼后面的荒地揪着那LTP人渣的衣领揍他。
而柏聿正好看见了那一幕。
“所以你就是因为那个,才没要我微信?”郁怀瑾问。
郁怀瑾本以为柏聿只是四处乱逛碰见,不曾想柏聿竟然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柏聿默认了:“抱歉,如果当时问清楚,我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没关系,反正现在不也认识了吗。”郁怀瑾心态很好,并安慰了柏聿。
在那样的家庭,如果心态不好,早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柏聿却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固执:“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对你下了定义。如果我们当时就认识你就不用受伤了。”
郁怀瑾怔然望向他,在明白了柏聿话里的意思后心头一震。
“这不是你的错。”郁怀瑾有些哽咽。
连他亲生父亲都从没想过要保护他,可才认识他不过数月的柏聿,却一直想着要保护他。
甚至因为没有更早认识他,而使得他少受到毒打,而愧疚自责。
柏聿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哭腔,但又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地,握住了郁怀瑾的手:“所以,张老师拜托我只是一个契机,我对你的照顾也并不是可怜你”
“我只是从很久以前,就想认识你一下。”柏聿这样说。
这段对话当然不是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的柏聿现场想出来的,而是他此前几日反复思考修改,得出的版本。
如今总算说出来,柏聿松了口气。
自从那晚郁怀瑾删掉他微信,他曾经想过,郁怀瑾会不会真的再也不理会自己。
他的心惶然地悬在半空,像是落不到实处般。
和郁怀瑾“吵架”,让他的失眠空前严重,尽管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精神却仍然紧绷着。
更不用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怎么去和郁怀瑾道歉,连写作业或是向往常那样去复现代码的时候都在想着郁怀瑾。
柏聿几乎要感谢今天吃的那破药片的功效来得这么猛烈,郁怀瑾才会来关心自己。
才会愿意这样躺在自己床上咫尺距离的地方,听自己解释。
看着寸头男生略带疲惫的眉眼,柏聿的心好似终于落归实处,让久违的睡意如同弥漫的水汽般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但另一边的郁怀瑾显然不这么想。
此时寸头酷哥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不喜欢柏聿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柏聿才悠悠问:“你可以原谅我吗?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是我向你隐瞒了真相。”
问出这句话时,柏聿心里却很平静。
因为从郁怀瑾对他的态度,他已经看出了郁怀瑾的答案。
郁怀瑾很关心他,所以不会不原谅他的。
“嗯,我没有怪你,我那天只是”说起那天,郁怀瑾不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是恼羞成怒才删了柏聿微信。
他一直明白,柏聿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是自己被拜托,大概也不会告诉那个人事情的真相。
可柏聿却好像很害怕他生气似的,说了那么多话来解释来道歉。
柏聿一直以寡言在学院里闻名,郁怀瑾也很少听见柏聿因为一件事说那么多话,除了PPT汇报。
郁怀瑾的脑子忽然好似被什么点亮了,福至心灵道:“柏聿,你很怕我生气不原谅你么?”
第72章 第 72 章
细腻的白色棉纱层层叠叠编织而成, 边缘轻柔地卷曲,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为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幔。
灯光透过棉纱的缝隙, 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与复古木质地板上的暗纹相互交织。
床架采用深色实木打造, 雕刻着细腻的卷叶花纹与藤蔓图案, 与深绿色的床单极为相称。
柏聿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但立刻承认了:“嗯,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你变得生疏。”
他如此的坦诚,教郁怀瑾倒有些意外。
但如此坦荡的模样,似乎也印证了柏聿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更特别的感情。
郁怀瑾此时复杂情绪交织, 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的睡衣衣摆忽然被一只纤长的手拉住了。
郁怀瑾看向柏聿, 心头一紧。
睡衣的设计一般的会稍长, 盖过裤子的皮筋边缘,遮盖住一小截裤子。
而衣摆的位置, 离男生敏感的区域不过两指距离。
而柏聿晃了晃郁怀瑾衣摆, 凤眼一眨不眨看着郁怀瑾:“所以, 可以把我微信加回来了么?”
郁怀瑾被他晃的这一下弄得心都酥了, 但又感觉有些难为情:“你这些东西都是哪学来的啊!”
“我在小红书刷到的, 教的是——怎么撒娇让对方答应你的请求?”柏聿面无表情说出了那个帖子的标题。
不过视频里教学的博主说不仅要揪住衣服下摆, 还要睁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柏聿自小就没什么表情, 对着镜子模仿了许久也没尝试出合适的表情。
他把这归结于他不适合这个表情。
柏聿深感自己的不善言辞影响了自己交友,又觉得博主说的都很对, 所以果断点了关注准备系统学习。
但他并没有仔细看的是, 那个博主主页写的是:“如何与男朋友撒娇让他乖乖听话?请关注我吧,教你如何训狗!”
被当成了狗的郁怀瑾:“”
虽然柏聿的撒娇很干巴, 语调也很平,没有任何撒娇该有的嗲。
但郁怀瑾却被衣摆晃动的那两下直接钓成了翘嘴,立刻妥协了:“我现在就把你加回来。”
“”柏聿没想到这个撒娇教程竟然这么有用,自己只不过粗略模仿了一下,就让郁怀瑾立刻同意了加回自己。
高岭之花非常满意,并准备给那位博主打赏,狠狠打赏!
两人重新加回了微信,郁怀瑾问:“还晕么?短暂失眠没必要吃那种药,药效强又有依赖性。”
“好些了,”柏聿回答,“如果我躺着睡不着,就会很烦,越烦就越睡不着。”
郁怀瑾想了想:“要不之后试试喝点酒?”
柏聿很少喝酒,看郁怀瑾关心自己在替自己想办法的模样,不自觉唇角上扬。
郁怀瑾提了建议便看着柏聿,却见那侧躺在枕头上的男生正看着自己,笑得温柔。
恰如万年冰雪融化,无数飞扬闪烁的冰晶在空气里闪着光,又有如春日万物复苏,无数花朵在刹那开放。
郁怀瑾不是没见过柏聿笑。
但如同此时温柔融化在眉梢眼角,镌刻在眼神里的,却从未见过。
暖黄光芒本就自带暧昧的氛围感,而此时两人共同倚着同一个枕头上,互相看着对方,更是令这种无处不在的暧昧感愈发浓烈。
“笑什么。”郁怀瑾撇开视线,心在胸腔里跳得“砰砰”作响。
他真担心柏聿又说出什么撩人而不自知的话,如此近的距离,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做点什么。
如果那样,把他当朋友的心思单纯的柏聿肯定会觉得很冒犯吧。
柏聿打了个哈欠:“就是很开心。”
他很少这么高兴,往日总是平淡看着一切,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是郁怀瑾重新点亮了他无趣而色彩寡淡的世界。
郁怀瑾失笑,内心一片柔软,片刻后还是踌躇着伸出手,摸了摸柏聿的头:“睡吧,是不是困了?”
柏聿的发丝与他冷峻的性格并不相似,发丝柔软光滑。
而这个有些冒犯的动作,柏聿也并不躲,只是任由郁怀瑾随意蹂躏他的头发。
“嗯,有一点儿,”柏聿回答,“晚安。”
郁怀瑾眼中藏着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收回手时轻声说:“晚安。”
郁怀瑾起身离开,顺手把被子给柏聿盖好。
柏聿侧躺着看向离开少年有些单薄的背影,心想——
床那么大,早知道就应该叫他留下来一起睡的。
***
翌日清晨,万物复苏。
阳光只能照亮街道中央的部分,街道狭窄而曲折,两旁是紧挨着的老旧楼房,墙面斑驳。
姬棠与陆清和根据电话里对方的描述在这条街上找了许久,也根本没找到。
而且,那么狭窄的街道,怎么也不像看起来会有医院的样子。
街巷的尽头拐角处,有一家超市。
超市的门窗紧闭,只在门上留了一个小窗口,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无数牛皮藓张贴在门两侧斑驳的白墙上,让那超市变得更加难以被发现。
姬棠指着门牌上的“香樟路第59号”:“前面是57号,这里为什么就变成59号了?”
陆清和走到超市门前,里面的员工探出半个身子:“你们有啥事吗?”他早就看见这两人外面走来走去,鬼鬼祟祟的了!
对方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姬棠有些好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在找58号圣心医院,但这里没看见。”
“这不就是吗?”里面收银的员工指了指旁边那扇满是铁锈的门,便钻回了超市里。
陆清和姬棠两人看着那扇明显通往地下的大门,上面布满蛛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陆清和上前握着门把手打开铁门,却发现那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大门在打开时却非常丝滑。
而门内,却并非姬棠所想象的漆黑一片,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道。
反之,门内一片明亮,赫然是一个与外部看起来完全不同的明亮大厅!
姬棠:“”
他踏进大厅,发现这是个占地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米的大厅,可在外面看起来这个建筑物的占地面积撑死了也就一百平!
回望门的方向,狭窄的铁门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宽敞足有几人宽的旋转门。
陆清和跟着进来,和姬棠四处张望,二人对视时都是满脸愕然。
这个医院此时人并不多,看起来颇有些冷清。
姬棠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走到前台,问:“你好,我来这边是想调取一下我自己在这里的出生档案,不知道方不方便?”
早上姬棠无意间向母亲提起这家医院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在这里出生!
他后续问了郁怀瑾,发现郁怀瑾竟然和他、曲白一样。
前台对这样的要求似乎已经很是习惯,在键盘上敲打一会儿就打印出了单子:“请您去三楼左转档案室。”
前台开具的单子像是一张通行证,能够让姬棠陆清和一起进去查阅,而档案室内没有人看守。
没过多久,姬棠就把他认识的人的档案全都翻找了出来。
郁怀瑾、姬棠、曲白、王坝、姜云、欧阳珩、傅尘、MAGNUM、霍穆尧
而且明明柏聿是在枫叶国出生,但档案却也在这里有。
若不是姬棠已经想起了些许以前的回忆,此时早就已经吓成鹌鹑了。
十来份牛皮纸装着的档案被散乱放在木桌上,姬棠和陆清和各自占据一侧,进行查阅。
他们在里面这么长时间,都根本没有人来管他们,甚至里面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陆清和仔细翻阅着这些档案,忽然小声说:“我发现,他们的生日是有规律的。”
姬棠翻出郁怀瑾的档案:“8月18日?”
“目前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里的CP,除了曲白,其他所有受的生日都是8号、18号、28号,而攻全都是17、27号。”陆清和解释道。
“通过这个,我们可以推出坐标,然后找到你在哪。”
姬棠想起了一部叫做《致命ID》的电影,心里有点发毛:“你是在看曲白资料的时候发现的吗?”
“对。”陆清和说。“当时我只知道你的生日和他的。所以我才想留下他,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特点,值得被留意。”
牛皮纸袋内的卡纸有些泛黄,似乎是什么时候沾过水般,在姬棠印有幼年脚印的地方留下一道黄褐色的痕迹。
而这道痕迹贯穿整张纸,变成了一团印记。
“你看。”姬棠抽出郁怀瑾的资料,那是一页厚重的卡纸,上面有黑色签字笔记录了具体的出生日期以及婴儿性别、重量、母亲姓名等。
他又如法炮制般从牛皮纸袋里拿出自己、柏聿和陆清和的,将四张以“田”字型放在一起。
这四张卡纸上湿过留下的黄色痕迹,似乎拼成了某个建筑物的一脚,至少姬棠已经看出了尖顶的形状。
陆清和拿出剩下几人的卡纸,像是拼图般来回拼凑,片刻后下了结论:“是玻璃屋。”
“海岸那边果然是有问题,”姬棠说,“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我觉得我已经猜到了,因为我在”陆清和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告诉姬棠关于他意识世界里的具体内容,于是猛地闭上了嘴。
姬棠看出他的忽然沉默,挑眉道:“怎么?你怕我给你制造点困难,比如来两个哥斯拉之类的?”
“你见过的变异生物很多,我还真挺怕。”陆清和笑着说。
在现实世界里,姬棠因为是第一线部队的缘故,其实在作战经验尤其是近战上比陆清和更加丰富。
陆清和真不知道,姬棠的意识里会不会有一大堆的怪物作为关卡。
姬棠问:“那就是说,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坐标了么?”
陆清和摇头:“我们先观望,最好再确认一次,如果强制弹出那没办法,我会按照现在推出的坐标去找你。但多确认一次,更有保障一些。”
“好。”姬棠说。
***
一排排巨大的玻璃培养皿泛着冰冷的寒光,微弱的蓝色荧光灯管在天花板上闪烁,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而中央区域的巨大培养皿却更引人注目,它比普通的更为庞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平台的空间,内部充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体,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在近乎透明的液体中,一个人影静静地漂浮着,全身赤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无数仪器固定在器皿周围,反映着他的实时数据。
不远处,有个骇人的庞大黑影笼罩在实验室的上空。
他望向那个人,以及反映精神状态的仪器上下波动明显不正常的状态,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嘲弄的笑。
“就算你能唤醒他又如何?只不过让他在清醒的绝望里更快地死去罢了”
斗篷遮盖了他的身形,一时之间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等生物。
但当他靠近玻璃器皿时,一只长而尖锐的四瓣黑爪出现在玻璃上,紧紧吸附着。
“他是我选定的寄生者,只要把他记忆深处的秘密全都挖出来,他就失去了价值,到时候”
实验室里传来一阵阴毒诡异的笑声。
笑声戛然而止。
浑厚嘶哑的声音骤然消失在整个空间内,取而代之的是尖锐好似指甲刮过黑板的声响。
巨大的黑色斗篷忽地翻起一阵狂风,内部似乎有什么顶出来,将斗篷顶出一个诡异的尖锐形状。
里面像是有什么在快速生长,使得整个轴干都在拧动,发出骨节摩擦的“喀拉”声音。
但很快这股异动就此平静,那些突出斗篷的诡异枝节也消失不见。
“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剥除他所有记忆,我现在就要换一个躯壳!我要——”
指甲从玻璃上缓缓往下滑,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落在中控台上的透明防护壳上。
那防护壳在触碰到漆黑指甲时便自动弹开,内部释放出一股乳白色气体。
而原本连接在玻璃器皿内人类身上的线也动了起来,闪烁着蓝光,将他缠绕得更紧。
明明是一个躯体,那沙哑声音却打断了尖锐声音:“拿到蓝星地心的秘密,是我们的任务!你竟想背叛任务吗!”
“等到我们把蓝星所有人都奴役,那些秘密自然会水落石出,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尖锐声音这么说着。
硕大的四角爪子在空中来回移动,像是两股力量在争夺着他的控制权。
而那漂浮在浅绿色液体里沉睡的青年却对此一无所知,安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那些连接在器皿壁上的蓝色丝线缠绕着他,大多数连接在他额头两侧,正在持之以恒读取他的脑电波。
而就是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皙少年,却硬生生顶了三个宇宙年的精神探识,也没能让他们找到蓝星的秘密。
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建造了一座迷宫,任何想要一探究竟的不速之客都无法从中走出,就更不用谈从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在少年即将被放弃的时候,有一个人成功闯入了迷宫的最深层,并且将在那一层开始解开谜题。
当那个人重新回到迷宫,手握谜题的答案,那拥有少年躯体的他们只会更快通过迷宫,拿到答案。
届时,少年就失去了价值,将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容器,而蓝星的秘密也会暴露,人类将彻底失去胜算。
只是现在的陆清和与姬棠,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
阳光如织,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这片未被尘世喧嚣触及的净土上。
海面波光粼粼,而那座澄净剔透的玻璃房子就立于泛着金光的沙滩上。
无人机从上方飞过,录像里的玻璃屋就像是个玩具世界里的小屋子,处处都透着不真实的梦幻感。
姬棠牵着陆清和的手走到玻璃屋旁,轻声开口:“陆清和,回答我一个问题。”
“棠队,请问。”陆清和故作轻松。
他们都知道,陆清和一旦找到了回去的钥匙,那这个潜意识的世界也就没必要继续存在。
陆清和为了争分夺秒,肯定会选择立刻上浮,而他们此时所拥有的、难得存在的平静美好的共处时光
或许日后再也不会存在了。
即使陆清和顺利找到姬棠,他们也要各自固守岗位,或许一年到头也是聚少离多,因为忙碌的工作而连讯息都无法及时回复对方。
两人此时虽然心绪复杂,可也都是理智的人,强行在压抑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们都在假装轻松,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松开手后会发生什么。
姬棠抬起头,迎着耀目的金色光芒望向陆清和眼里:“你找我,已经找了多久?”
陆清和唇角牵起一个弧度,似乎早有预料姬棠会问这个问题:“三个宇宙年。”
“换算成里面的时间,是多久?你的本体需不需要因此付出代价?”
姬棠的手掌在出汗,黏糊糊的贴着陆清和的掌心。
“你只需要知道,之后你看见我的时候,紧跟着我,什么都不要多说。”陆清和避开了他的话题。
可越是这样,姬棠就愈发担心。
他之前学习过相关的理论课程,意识世界的时间计算与现实完全不同,就算人只是睡着了短暂的几分钟,也可能会做一个他自认为很漫长的梦。
而姬棠已经不敢去想象,陆清和在意识世界里游荡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他。
“我知道了。”姬棠慢慢松开他的手,踮起脚在他唇畔吻过,“我们会再见的。”
松手似乎是一个讯号,意味着两人要暂时分开。
他们都明白,这之间,要经过多少的努力,要在无数的黑暗中奔袭,才有可能再次找到对方。
可姬棠不想让气氛那么沉重,因为陆清和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到了不能支撑的程度。
他能看出来。
下一刻,陆清和紧紧搂住了姬棠,颤抖的呼吸落在姬棠耳边:“我会找到你的,棠棠。我爱你,你要记住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不要不信任我。”
姬棠回抱住他,在盛大的海浪与阳光里眼泪蜿蜒滑过侧脸:“我相信你,永远。”
【老大,要是不舍得,就再等会儿?】
姬棠头上忽地很不合时宜地浮出一行字来。
陆清和:“不用,就现在吧。”
就在陆清和这句话话音刚落,天幕便开始以诡异的马赛克形式开始拆解!
像是游戏世界里的数据出现问题般,不同颜色的马赛克疯狂坠落,而那片坍塌的角落变成了一片漆黑,无法看清是什么。
姬棠看见有游客走出玻璃屋打电话,却对如此诡异惊悚的一幕完全视而不见。
远处在海面上飞翔的海鸟也好似对那正不断崩塌的天空一角并未察觉,一头撞入漆黑的深渊,再也没有折返。
很快,整个世界的天幕完全变成了望不到边的漆黑。
方才还存在的阳光彻底消失,只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棠棠,再见,我爱你。”陆清和的身影在姬棠面前骤然化作无数浅蓝色光点,围绕在他周围。
那些光点带着浅蓝色的轨迹,在他身边依依不舍地流连,但最终还是消失在海的对面。
姬棠闭上眼,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
雨声浩荡。
积雨云将雨水肆意泼洒在雨林的大片植被上,透明雨珠在深绿翠蔓上来回跳跃着,再次坠落在深不见底又浑浊无比的河流中。
陆清和睁开眼时雨水已经淋了满脸,浑身湿透,衣物冰冷粘腻地贴着他的皮肤。
他缓缓爬起,像只猎豹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回来的地方似乎是他从没到过的,但只要沿着河道,找到那座房子应该不成问题。
时间紧迫,他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了。
陆清和抬手拎起一根树枝想要将其折断作为拐杖,却在下一刻浑身紧绷起来。
脚步落在湿润草地上发出绵软腐烂的声音,一步步朝着陆清和的方向而来。
有人来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亚马逊河的河水冰冷而粘稠, 无数水生动物在浑浊水质里游荡而过。
雨水落在浮萍上,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片雨林之中。
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陆清和的背部肌肉早已绷紧, 站在高大棕榈树下静静蛰伏着。
在那些人出现的刹那,他就会用手里的木仓直接洞穿那人或是什么别的生物的身体。
他没想到敌人的跟进速度会如此之快。
在他刚回来, 敌人就已经跟上了他的步伐, 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 将敌人带去迷宫的钥匙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陆清和没有选择。
他必须立刻解决掉所有企图跟踪他的活物,这样才能保证敌人不会先他一步破解迷宫。
迷宫是姬棠和隼队上级精心设计的用于存放秘密的意识世界,姬棠为此付出了无数努力,甚至需要忍受每夜都在噩梦里挣扎的痛苦。
陆清和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 使得姬棠那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
什么东西踩在潮湿满是青苔的泥土上声音尤为明显, 那些饱满湿润的青苔被碾压出深绿色的汁液, 发出植物才懂的哀嚎。
时而会有枝叶被晃动的声音,尽管轻得连树上的鸟儿都未曾察觉, 可陆清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特意没有选择直接进入, 就是怕被那些监控者发现。
但他知道, 这个世界同样遭受监控, 他只能比时间, 比自己更快地找到姬棠, 并且反向读出姬棠的坐标。
所以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他尤其警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电光火石之间, 陆清和以惊人的弹跳力跃起,木仓已出, 木仓口居高临下直指出现的人——
“老大别打!自己人啊自己人!”
陆清和握着木仓把的手立刻偏转, 让那子弹射/入一旁满是小黄花的灌木丛中。
好在进入意识世界后,陆清和拿着的是一把时代古早的左轮手木仓。
如果换做是他平日用的激光木仓, 那出声的人大概会在叫喊前就倒地。
陆清和落地时打了个滚,动作利落而帅气,随后立刻揪着那人迷彩jun装的衣领仔细端详:“你怎么进来了?”
此人正是他之前的部下京肃。
尽管京肃与陆清和记忆里没有区别,但此时陆清和并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见陆清和满脸警惕盯着自己,左手一直牢牢扣着那只左轮,京肃汗流浃背了:“老大,你在潜意识世界里需要我们提供信息,如果我们不来这里,没法那么及时监控到你那边的情况。”
“这样啊。”陆清和漫不经心转着手木仓,“给你三秒,说出周建安三个前女友的名字。”
外面正在监控的周建安:?
京肃:?????
他老实报出名字,惊道:“老大我真不是冒牌货,额老大我还知道你和隼队老大的爱恨情仇”
“谁问你了?”陆清和冷冷道。
“我刚才是不敢喊,我听见了别的东西。”京肃压低声音说。
刚才他没有边走边喊,是因为害怕招来什么脏东西。
毕竟姬棠的意识世界看起来状态非常糟糕,浅灰色厚重无比的积雨云永远盘旋在天空,茫茫雨丝像是无穷无尽般坠落在地。
没有阳光,雨林里的空气都带着腐烂的味道。
京肃在进入这里前进行过特定的知识培训,他明白一个人的意识世界到了这样濒临毁灭的地步,定然是现实中产生了足以摧毁精神的负面情绪,精神状态非常低迷。
而隼队一直接受特殊战斗技巧培训,执行的任务又都是那种绝密级别的,京肃是真害怕在这里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陆清和暂时放轻了戒备,说:“比我下潜之前,这里的状态更糟了。”
他刚进来就听见京肃的动静,此时才终于腾出空闲来四处观察。
许多在原来生机盎然的蔷薇科植物如今全部枯萎,绿色的枝叶都变成了蜷曲着的焦黑残骸。
连本来缠满附生植物的参天大树,都已经从枝干内枯干,只剩下被腐朽的躯壳。
四周变得更加不可视,而陆清和并没有夜视仪。
他们在意识世界里的装备像是生活在20世纪,简单而潦草。
“对,而且虽然在里面不会饿,但一直下雨还是有种失温感。”京肃说。
陆清和却没什么感觉,在原地轻轻跃起,可在京肃看来,他却突然弹跳到了半人的高度。
京肃:?
“我在这里面,能够发挥身体的更大潜能。”陆清和说。
刚才跃起向着京肃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弹跳能力、反应速度以及其他的身体技能似乎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甚至于,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身体素质已经能够和那些做过基因加强和基因筛选的特种兵媲美。
分明是昏暗的环境,枯萎的林叶间没有一丝天光透进来,可陆清和却能清晰地看见有一只甲壳虫在十米外的树枝上爬行。
京肃明白自己拍马屁的时机已到:“那说明隼队那位很相信你,觉得你很厉害,所以你在他的意识世界里才会更加厉害!”
果然,陆清和严肃的面具下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种欣喜:“嗯。”
好矜持的一个“嗯”!
虽然此时氛围压抑,他们即将去处理的问题也非常紧要,但京肃还是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会儿陆清和。
要是你别这么爱装高深,早就把老婆八抬大轿娶回家现在娃都会打酱油惹!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动身吧,”陆清和说,“周建安怎么没进来。”
“他和宁妍妍在外面盯着,方便提醒我们。”京肃回答。
想到那些悬停在太阳系外的舰队,京肃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数十年前,他们的家园被外来入侵者觊觎,人类的生存因此受到严峻的挑战。
好在这些年的发展与进程中,人类终究还是率先突破了科技难关,研制出了能够吸收暗物质一举毁灭侵略者的武器。
但问题就在于,三年前的一场交战中,隼队的队长被对方俘虏,再也没有回到蓝星。
而隼队的队长,是他们司令的男朋友。
二人沿着被雨水浇透的湿软泥土向前进发,京肃被淋得狼狈,突然发现陆清和这一身就算淋湿还是帅的一笔。
陆清和的衬衫早已湿透,变成半透明地紧贴着身体。
这衣服是他jun装的内衬,带有勋章的外套已经在昨晚过夜时用来挡火光被烧了个焦灰。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着这件衣服,因为姬棠说过自己穿这套特别好看。
所以在姬棠的意识里,他穿着这套衣服。
想到姬棠,陆清和只觉得胸口一阵灼烫,烧燎得他只希望眼前的路能再短一点。
再离那个沉睡了三年的人近一点。
姬棠猜得没错,陆清和已经反复进入浅层意识世界足有上百次,进入深层意识世界,也已经超过十次。
而前面的上百次全都无功而返,因此这片姬棠意识里的昏暗雨林永远没有尽头。
指南针失灵,看不到太阳,无法辨认方向,就算做标记也永远会回到原点。
更不用提陆清和还要躲避那些监控的敌人,多次只能被迫弹出。
而这样反复进入意识世界的代价就是失去记忆。
因为世界颠倒,陆清和即使在现实世界里也会出现幻觉。
所有人都让陆清和不要继续这样做,因为蓝星早已研制出了能够彻底摧毁敌方舰队的武器,现在正在调试过程中。
而姬棠即使被俘虏,由于他的意识世界被设置好了难以破解的迷宫,蓝星的任何机密都不会被泄露。
但陆清和不能接受,蓝星想要让姬棠与敌方舰队一起毁灭的想法。
留给陆清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镰刀般的利爪挥向树木,带倒大片雨林里的高大乔木。
乔木重重坠在泥土中,激起一片水花与尘土的混合物。
陆清和与京肃的脚步停在原地,两人对视时都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京肃还挺感谢姬棠把他和□□联系在一起的,至少他现在有了一个防身武器。
他们躲在一片芭蕉叶硕大的叶冠下,近距离看着那从他们面前经过,每一步都让大地颤动的巨兽。
那巨兽足有二三十米高,身体像一根长而弯曲的树干,四肢则如同镰刀般锋利,上面还有扭动的触须。
若不是两人训练有素,恐怕会被吓得当场叫起来。
陆清和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之前在这里这么多次,他曾经掉进河水中,也曾经无数次席地躺下,甚至试过放火焚烧树林。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或者说,除了那些在人类世界应该有的动物,诸如哺乳动物、昆虫等,陆清和都没有见过。
可现在他们才刚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这么大的东西?
陆清和并不认为自己手里的左轮能够使这样的怪物毙命。
那怪物的头部像是海马,有着长而翘起的头骨,虽然京肃并不知道那部分是用来做什么,也并不知道它如此瘦的枝干是怎么支撑它那硕大的头颅
两人屏息站在叶子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可那以开山倒海之态袭来的怪物却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
它骤然拧转了方向,将大片扫倒的枯木抛在脑后,转而向陆清和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
恰如惊雷在近处炸响,怪物的脚步声已经落在耳畔。
这样的距离,搭配怪物的臂长,此时想要再跑已经是来不及。
怪物尖啸一声,镰刀般手臂朝着芭蕉树劈来!
霎时间,那重量带动整个空间的气压变化,一阵飓风将芭蕉叶吹散,使得陆清和与京肃的身影从中显现出来。
京肃立刻掏出背在身后的木仓:“老大,我去引开他,你继续往前!”
一旦被怪物击中,他们投放入姬棠精神世界的这一缕意识就会被弹出,想要再次进入,必须重新开启机器。
京肃也明白,他们已经不够时间在被弹出后再次进入意识世界了。
在这一趟旅程中,陆清和必须找到姬棠,并且得知姬棠的具体藏身地点。
而京肃就是用来掩护陆清和的饵!
陆清和闻言,却按住了京肃的肩膀:“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刻,周围还具有生命力的树枝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生长,沿着怪物击来的方向为陆清和抵挡住了这次的攻击!
河水仍然在淙淙流淌,褐色的树枝在瞬间聚拢在陆清和身前,形成了一面巨型的、坚不可摧的盾牌。
陆清和刹那什么也看不见,口中却喃喃喊出一个名字:“棠棠。”
京肃扯着他就跑:“老大快跑啊啊啊啊!”
两人沿着河道向着反方向奔跑,那怪物想要追赶,土壤里却突然生出无数根系,将它牢牢束缚。
它只能看着陆清和远去,发出尖锐的嘶吼声音。
雨水砸在陆清和脸上,令他的面容愈发苍白。
尽管那怪物已经被枝蔓束缚在身后,可陆清和却在前方的丛林里看见了大群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如探照灯,将它们面前的区域都为之映亮。
京肃的脚步迟疑着停下,嘴里骂了句脏话。
前有狼后有虎,现在就算老大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位姓姬的,他们也没法去啊!
带着利爪,前肢短小的两栖动物慢慢走近了。
看向陆清和时,它们长尾扫动,似乎对于把陆清和当成今日的食材而非常满意。
陆清和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劈手抢过京肃的□□开始射击!
他的qiang法极准,每次都能将直径极大足以崩开对面那两栖动物脑袋的子弹送入那些企图扑上来的尝试者中。
而在意识世界里,子弹的弹夹永远不会打空!
陆清和京肃交换了qiang支,在陆清和射击的间隙,京肃就站在陆清和身后为他补qiang,保证那些类似迅猛龙的两栖动物彻底无法活动。
两人来回配合间,竟然已经把二十多只足足一个社群的野兽全部猎杀!
满地尸体。
冰蓝色的血弥漫在泥土里,渗入土壤后令那原本就潮湿的泥土绽放出了妖艳的蓝紫色花朵。
陆清和放下已经开始冒烟的qiang,脖颈处有带着蒸汽的汗水混杂着雨水滚落。
京肃的体力有些透支了:“这怪的密度也太大了吧??”
陆清和以qiang作为身体的支撑点,说:“意识在抵抗,说明它们已经在试图剥除他的记忆了。”
在听见这句话后,京肃猛地抬起头来。
可陆清和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而冰冷,似乎这句话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事实陈述。
但京肃却明白,剥除记忆对陆清和、对姬棠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旦剥除记忆,姬棠将不再是姬棠,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往日总是插科打诨的京肃怔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阻陆清和。
而对方只是拍了拍京肃的肩膀,说:“走吧,继续向前。”
以玻璃屋为契机,陆清和已经找到了姬棠藏身的地方。
只是碍于透露秘密的因素,陆清和没有在当时就和姬棠说明,也没有在此时告诉京肃他们要去哪里。
在深层意识世界里,连同不同维度、不同层次的机关就在玻璃屋映照在海面的倒影里。
从玻璃屋进去,进入的是如今世界的空间,里面是精致的餐厅。
而当人的身体坠入海浪,进入倒影构成的海面,那就会来到另一个空间、另一个维度。
陆清和刚才在姬棠面前没有说完的话,正是想说在雨林的阴森河道旁,他曾经看见过一间木头屋子。
和玻璃屋的结构很像,它也是尖顶的,但陆清和想要打开门时却发现这房子没有门。
门和窗都只是雕刻了花纹的装饰,实际上木屋的结构完全封死,像是个从外面雕出形状的实心木雕。
他之前从没想过,原来这条看起来危险诡异的河道,就是迷宫的障眼法。
陆清和本以为,只要顺着木屋的倒影沉入河道,他就能够唤醒姬棠——
可现在看来,随着时间推演,即便他已经发现其中奥秘,却也无法像之前所预想的那样顺利找到姬棠。
陆清和的手掌早已紧握成拳,拇指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洇血的痕迹。
他本来就差一点就能够到了。
能够再次把他的此生挚爱拥入怀中,能够看那往日故作严肃的美丽面庞露出腼腆的微笑,能够用指尖轻轻描摹对方精致的五官
奋力追逐,耗尽所有力气,在无尽黑暗里想要握住那一抹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要他如今眼睁睁看着那束他可以握在手里的光芒消失,他做不到。
离姬棠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又怎么能接受被任何事物所阻碍?
只是京肃这些一直跟着他的部下与他一直在管辖的jundui部门,确实令他有些难以割舍。
但人总要做出选择,而陆清和做出的选择是无论令他自己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让姬棠安全回到蓝星。
河道在拐弯处收窄,几块边缘突出的灰色岩石露出水面,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
石头上满是苔藓,陆清和与京肃依次通过,来到了河道的对侧。
无数道闪电霎时间划过天幕,将漆黑一片的天地照亮!
天空中出现的黄色圆盘慢慢变大,越来越大,已经大到超出人类能够在蓝星上看到的程度了。
随之而来的是河流水位的明显上升,而大地也在此时此刻剧烈颤动起来!
京肃被这阵巨颤影响重心,落脚时在青苔上一滑,险些摔落到流速加快的河道中。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陆清和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扯上了岸。
“老大,我们得抓紧,这是意识世界在崩溃了!”京肃面容是他少有的严峻。
他不知道究竟是那些家伙在清洗记忆还是姬棠在自主毁灭意识,但无论哪一种,听起来对陆清和而言都并不美妙。
“两分钟后,你就立刻离开。”陆清和回身看向他。
京肃动作一僵:“老大?”
陆清和吐出一口雾气:“如果这里彻底崩塌的时候你没走,你的意识也会损伤,变得像我一样。”
他看向京肃的时候似乎带着些许释然的笑意:“空军三部需要有人接管,你们内部自己选吧,有能力就可以。”
这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而陆清和轻松的表情也恰恰证实了京肃的感觉没有错。
京肃的眼眶红了:“老大,你真的要不管我们了吗?三部不能没有你,你不在,大家群龙无首啊。”
陆清和如此平静,便说明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早就做出了他的决定。
无论之后面对什么,陆清和都不会选择主动弹出,直到意识彻底在里面消耗殆尽。
“京肃,”陆清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是成熟男人最恰到好处的低沉磁性,“我答应过他,会一直保护他的,我不能失约。”
“如果我们两个一定要得有谁在之后的毁灭性打击里消失,我宁愿那个人是我。”陆清和仰起头看向天空,任由雨水肆意冲刷他的面颊。
他漆黑眼瞳里倒映出盛大雨幕,还有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雨林。
京肃哽咽着还想挽留陆清和,却明白陆清和早就去意已决,否则又怎会在这三年里无数次的尝试?
“我该走了。”陆清和向他招了招手,“别哭,像个男人。”
京肃狼狈地擦去眼泪,瞬间身体化作万千白色光点,消失在狂风暴雨中。
世界无疑正处在毁灭中,随着月球的靠近,潮汐效应会逐渐增强直至形成海啸,而地震一直在不间断地发生,以至于陆清和必须用qiang作为支撑才能在这片松软土地上行走。
踉跄中,似乎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落在地上,陆清和低头拾起,赫然发现那是他在姬棠离开去做任务时买的婚戒。
他本来打算好了,无论姬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退役离开,他都要向姬棠求婚。
方才说着让京肃“别哭,像个男人”的陆清和,却握着那枚在他手里有些迷你的婚戒,落下泪来。
漆黑世界忽然有了光。
蓝色光点所过之处形成道道荧光,逐渐从激昂流动着河水的河道里浮现出来。
第74章 第 74 章
蓝色光点陆续从漆黑的河水里涌出, 争先恐后的。
它们互相追逐着来到陆清和面前,似乎在为他指出一条道路。
陆清和抬起头,看向这些围绕着自己仿佛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冰雪女王的光点。
这些光点就是姬棠的意识!
他曾经见过, 当时那光点也是绕着他打转了几圈。
明明没有交流,可陆清和却一下就能感觉到它们就是姬棠的一部分。
原本漆黑一片的雨林间被那片莹润的蓝光映亮, 并不显得森冷, 反而让原本阴森仿佛蛰伏着诡物的雨林变得像是童话里拥有精灵的仙境。
“棠棠。”他伸出手, 让那些光点依偎在他掌心。
姬棠搂着他枕在他颈窝的温存时刻似乎还历历在目,可现在他却只能这样来感受对方。
光点钻入那枚精致的钻石戒指中,似乎在疑惑那是什么。
陆清和的悲恸悄无声息,眼泪顺着侧脸落下时坠入柔软青苔中,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些滑过他手腕皮肤的光点知道, 此时他握拳的左手颤抖着, 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有意识世界的主人带路,陆清和成功避开了路上长达三十米的巨型森蚺以及在河道里横冲直撞的上岸大鲨鱼, 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蓝星上没有的生物。
高大巍峨的木制房屋已经近在眼前。
它拥有巴洛克时期的尖顶风格, 尖顶下的圆窗精致, 但却赫然已经被封死, 像是里面又重新生长出了木制结构, 将窗户堵住。
门廊前的廊灯闪烁着暗绿色的灯焰, 此时在狂风暴雨里不时闪烁着。
大地的震动更加严重了,像是雨林所在的这片大陆架都在颤抖着。
开始有树木接连倒塌, 而陆清和肉眼可见前面河道弯曲的地方被震动而瞬间抬高了数米的距离。
更不用提,那些诡异的非蓝星生物还在四处游荡, 似乎在寻找什么, 又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随手毁灭掉它们想要毁掉的东西。
世界的崩塌已经无法逆转,陆清和只能在姬棠的意识彻底崩溃前将他唤醒!
无怪乎陆清和从未想过进入河道内。
这河水不仅在暴雨的加持下流速极快, 且散发着浓郁的腐臭气味,色泽也非常浑浊暗沉,里面像是有无数森蚺在栖息生活。
人类在面对这样的情景,自然会心生恐惧。
但陆清和想的却是:对,蓝色光芒从河床内出现,这也就说明姬棠的意识与河流息息相关。
高大冷峻的男人倒退两步,看着木屋前那两盏闪烁的鬼火,随后毫不犹豫地向后侧深不见底的河流倒去。
白衬衣在汹涌激昂的河水中一掠而过。
而那些湛蓝光点也跟随着陆清和再次跃入河床,消失在汹涌的浪花中。
光点与它们的荧光轨迹消失后,雨林再次陷入黑暗。
坠入水面的刹那,陆清和却没有感觉到窒息,也并没有感觉到水流从皮肤上流过的触感。
因为他的脚在刹那便触碰到了实处,像是河流并不深,所以他已经触到了底。
而落在眼皮上的光线也亮了起来,映出一片暖黄的颜色。
与之前雨林闭眼时全然感知不到任何光线不同。
他站在一间木屋里,尖顶内部的木制结构悬挂着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
木屋的内装配置是非常典型的北欧风格,室内以胶合木直接呈现的原木色为主,配以灰色质感的墙纸木饰面作为搭配。
屋子内部的空间并不大,此时空空荡荡的,唯有一个能让成年人躺下的大号婴儿摇床横在房子的正中央。
木制的床上此时躺着一个容貌艳丽但面色苍白的青年。
暖光温馨的光芒衬得他愈发雪肤红唇,皮肤散发着细微的金光,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
“棠棠!”陆清和三步化作两步来到床前,握住了姬棠冰冷的手。
姬棠手臂乖巧地交叠摆放在腹部,两手紧紧交叠。
陆清和感觉到木屋在暴雨中颤抖着,冷风虽然完全被挡在外面,可姬棠的手却比河水更加冰凉。
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姬棠在深层意识世界里会全身冰凉,因为大抵姬棠本人也对自己能够重返蓝星不抱什么希望。
甚而在姬棠浅层的意识世界里,他的身体摸起来也像是一具失去生命力的尸体。
姬棠在进入深层意识世界忘记一切时,说过想要复活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姬棠自己。
陆清和沉默着,握起姬棠的手,将那枚一直攥在他手里的戒指轻轻穿过姬棠白得近乎透明的无名指指尖,再到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第二个指节
铂金指环最终落在姬棠指根处,大小恰好合适,牢牢圈着姬棠的无名指,像是将陆清和与姬棠的命运也就此牵紧。
不过,大抵他们的命运早在他们第一次对视的刹那就紧密牵在一起,此生无论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蓝色光点在此刻,从陆清和胸膛内浮现而出,顺着姬棠手背流入他体内,像是什么可溶于皮肤的液体,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床上的青年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制服,上衣外套的领口处叠放着一束榭寄生。
陆清和回想起两人之前约会,对方要么是穿着一身板正的作战服,要么就是稀松平常的短裤短袖,除了在深层意识世界那次,他从来没见姬棠这么穿过。
不得不说,姬棠穿作战服时很酷很霸道,但白西装也很好看。
像是睡美人,也像是小王子,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
陆清和握着姬棠的手,用力掐了几下:“姬棠,醒来。”
如果姬棠在两分钟内还不醒,那他只能拿出需要跪搓衣板程度的大耳刮子来扇姬棠了。
莫名要被扇的姬棠:?
尽管隼队的直属上级早就放弃姬棠,并且成立了新的鹰队和鸥队作为替代,但陆清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在这三年以来被那些入侵者所俘虏的人类人质里,有上百名陆清和埋下的“饵”。
那些人各个身怀绝技,进入入侵者的俘虏营就会开始收集信息,并通过一种微型设备发放信号传递回蓝星。
由于这种特制的设备发射波长与宇宙射线相近,所以难以被监测出来。
陆清和已经得知了俘虏营以及它们将人类用于实验的场所的宇宙坐标,但却不知姬棠到底在哪里。
因为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饵”见过姬棠。
雨越来越大了,雨水重重砸在木屋的屋顶,敲出一首清脆的音律。
姬棠的指尖动了动。
陆清和松了口气,至少这说明他不用以更加极端的方式叫醒姬棠。
此时姬棠身上的西装与之前闻时宴婚礼上的有所不同,这套更加修身,腰部和腿侧的位置还配有能够存放武器的武器带。
尽管是白西装,但在这些武器带下也显得像是某种改制的作战服。
但陆清和觉得这套西装比之前的更加适合姬棠。
能够随时掏出木仓来,姬棠肯定喜欢。
陆清和想起姬棠的家乡似乎有这么一种说法,就是结婚那天的新人要把榭寄生放在外套口袋里。
这说明姬棠在潜意识里,是想要结婚的。
这一点,或许在他们之前一起参加闻时宴老爹的婚礼中,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更加造化弄人的是,就在姬棠出那趟任务的前一天,陆清和取来了定制时间长达一个月的婚戒,准备向他求婚。
尽管此时婚戒已经好端端戴在了姬棠的无名指上,可陆清和明白,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但至少,他仍有挽救的机会,有弥补的机会。
就在这时,床上的风铃突然发出一阵“叮铃”声响。
姬棠睁开了眼,白皙手指慢慢回握住陆清和的手:“lulu。”
这一句呼唤,似乎在刹那便将陆清和筑起高墙的心防击破。
绝望、惶然、痛苦早已日日夜夜撕扯他的灵魂,令他变成了一具缺失情绪的空壳。
唯有这样,他才能做到一次次冷静理智地来到这里,从姬棠口中得知具体坐标,去拯救爱人。
陆清和弯下腰,将坐起身的姬棠搂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蓝色光点进入姬棠身体后,他的体温似乎在慢慢回升。
此时,虽然仍旧在陆清和手中有些冰凉,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眼泪在陆清和眼眶内打转许久,却一直没有流出。
姬棠没有看见陆清和的脸,却用手掌轻轻拍了拍男人坚实的后背:“不要伤心啦。”
陆清和将下巴枕在他消瘦颈窝,苦笑:“你总是能很快察觉我的情绪。”
“他们在企图拆解意识里的迷宫,所以我启动了意识自毁。”姬棠笑了,但看起来显得十分苍白,“对不起,是我没有遵守要回去找你的约定。”
在执行任务前,陆清和想要约他去做两日的短途旅行,计划是两人在山里徒步,在山顶的酒店过夜。
但姬棠临时收到任务,只来得及穿着作战服见陆清和:“抱歉,我临时有任务,等任务完成,我回来再找你去好么?你应该有时间的吧?”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任务会如此复杂曲折,以至于姬棠的隼队几乎是用自杀式的方式杀入敌军内部。
却仍旧付出了队长被俘虏,其余全队阵亡的代价。
而对于陆清和而言,正是这一次任务将他彻底拽入了绝望的深渊。
陆清和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无缝拼接,构成了360度环绕的沉浸式战场视图。
“长官,隼队的信号全部消失了,我们现在还在积极追踪,但发出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
投影屏幕上依次显示着各个波频的信号,可却都如同一潭死水。
隼队的信号以及定位更新频率是所有作战小队里最高的一档。
如果任务顺利执行,根本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信号返回。
陆清和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那些光屏映亮,冷峻得像是机器人。
“继续追踪,直到找到为止,联系鹰队去支援他们。”陆清和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虚拟屏幕,下命令时声音在发抖。
手中的通讯设备被他重重按下,似乎连按键都已经被指尖磨得发亮。
很多工作人员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陆清和身上,眼神里带着怜悯。
大家都知道,这位长官与隼队老大之间关系匪浅。
可是作为特种部队的后方补给部门,他们也比陆清和知道更多的事情。
比如隼队早就已经被当成死士去训练,每个人都在意识里种入了“迷宫”,为了防止他们被俘虏时被挖掘出更多机密。
所以对于上级而言,隼队本来就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牺牲品。
就这样,陆清和寻找了足足半年,可仍旧一无所获。
他在绝望里挣扎,同时还要和那些不允许他插手特种部队私事的人进行权衡谈判。
他们也没能找到姬棠,只能铤而走险选择更加危险的方式——
意识潜入。
“你在哪,告诉我,我会立刻去找你。”陆清和半蹲在他面前,大手按着他膝盖,声音颤抖。
姬棠的眼睫毛颤抖着:“他们已经放弃我了,对吧。”
在任务失败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已经被jun方放弃,否则那些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在他们意识里种下“迷宫”?
姬棠早就知道他们有此打算,却没想到任务会如此凶险。
他自小就在培育基地里长大,与血脉相连的亲人并不认识,甚至没有打过照面。
他唯一的家人就是陆清和。会因为他的离开而痛苦的也只有陆清和。
陆清和双手握住姬棠瘦削肩膀,不容置喙道:“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会找到你,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姬棠却神色黯然,许久都没有说话。
“棠棠,告诉我,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陆清和真的很着急。
“lulu,这里很危险,我不想你来。”姬棠在陆清和的再三逼问下,才说出实情。
对姬棠而言,成为一柄刀贯穿了他人生的十八年。
他好像应该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需要足够锋利,能够斩断持刀人所憎恶的一切。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比起陆清和来救他,他只希望陆清和能够好好的。
灯光下,他的手指闪过一道光芒。
姬棠抬起手,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严丝合缝戴着一枚漂亮的圆钻钻戒。
而刚才的光芒,正是那切割火彩都非常完美的钻石在闪光。
陆清和猛地跪下了。
单膝。
“棠棠,那天说好的旅行,我是想在山顶的日出里对你求婚的。”陆清和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本来一直瞒着姬棠,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姬棠脸色先是怔愣,然后变为了一种混杂着痛苦的麻木:“真的很对不起,陆清和。”
如果当时他答应陆清和退役,是不是他们早就能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
可像他们这种把命卖出去的人,想要彻底离开又谈何容易。
姬棠只是心疼,心疼陆清和这三年来遭受的锥心之痛,与陆清和这三年付出的所有。
“我已经认定了你这个人,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更改了。我没法一个人活着,姬棠。”陆清和握着他的手,虔诚地亲着他的指尖。
他的眼神无比深情,刚才的焦急似乎消退了几分。
就好像,他已经做出了一个能够让他放下焦虑的决定。
姬棠咬住嘴唇,任由泪水模糊视线,几经纠结还是说出了一个坐标:“我只知道在这里,还知道附近环境看起来是怎么样的,你能够找到吗。”
姬棠不怀疑陆清和说的话。
陆清和既然说了“没法一个人活着”,那就是真的会这么做。
那倒不如奋力一搏。
姬棠并非没有了求生的意志,而是不想陆清和为他以身涉险。
但如今这样也很好,他们好像又重新并肩作战了,或许是最后一次,也可能之后还有无数次。
“我一定会找到你,我说过很多次的。”陆清和长臂拢住姬棠的腰,把头搭在他的腿上。
“我相信你。”姬棠低头,像是神明亲吻他的信徒般,轻轻在陆清和额头上落下一吻。
***
阳光洒满翠绿的草地,天空织就绚烂的橙红锦缎,洁白云朵大团坠在湛蓝的天空画布之上。
婚礼的入口,一座由鲜花精心编织的拱门矗立其间,花朵大多是洁白的百合,簇拥着散发出清香气味。
小提琴的乐曲声悠扬,将欢快的旋律洒向整个婚礼现场。
“陆清和是真牛X,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他却把隼队那个也带回来了。”
“而且他的那个死对头不是一直想弹劾他,说他不管理好自己的三部,去插手特种部队那边的事么。结果人家直接就辞职了,弹劾都没地方弹劾去。”
“人间有真情,唯有祝福了,哈哈。”
陆清和拉着姬棠的手从草坪内侧的木屋里走出来:“感觉怎么样?比闻时宴那婚礼看起来强多了吧。”
虽然那个世界的一切如今都仿佛化为泡影,但对于姬棠、陆清和来说,却是他们真实经历的十多年。
潜意识世界里的东西很难用科学去解释,连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学者也不明白姬棠怎么会把自己的男朋友编排进另一本小说里。
这两年里意识下潜的技术又有了新突破,姬棠总说之后还要回去看看他们。
当然不是看颠公,而是看看郁怀瑾、柏聿、黎懿桐、霍穆尧,还有MAGNUM、格神。
姬棠前两天就已经看过现场,可今天来了宾客又是另一番感觉:“你怎么拉踩自己好兄弟啊哈哈,今天这里真的布置得很好看!”
好几个满脸天真烂漫的孩童,以及几只乖巧的小狗和小猫,被精心装扮成了花童的角色。
他们手持小花篮,篮中装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瓣和小巧的装饰品,在婚礼现场欢快地穿梭,不时撒下花瓣。
“我很喜欢。”姬棠转身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
陆清和将他搂进怀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这才笑了:“你喜欢就好。”
把姬棠从那里带回来后,他们两人都遭受了身体以及精神上的重度创伤,经过长达一年多的治疗才得以修复。
这段时间里陆清和每每都会梦魇,梦见姬棠在自己身边突然消失。
好在睁开眼时姬棠总是在他身边,总是在他能够触碰到的地方。
身体恢复后,两人便双双提出了辞职,隼队那边的上级本来就自知有愧,所以并没有去阻拦。
陆清和与姬棠在他们之前说好的地方安家落脚,把家里装扮好,才办起婚礼,广邀宾客。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刻,陆清和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老大~!”
姬棠:“”
陆清和:“”
京肃满脸开心,像个哈士奇似的正想走过来,可是却被身后戴眼镜的严肃男人扯住了衣领:“别过去当电灯泡。”
“老大怎么会嫌弃我是电灯泡呢!”京肃不解。
戴眼镜的男人长相斯文,却很毒舌:“这就是你至今一直单身的原因。”
眼睛男旁边的女人也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婚礼很快正式开始,司仪站在拱形花墙下带着笑意说:“站在我左手边的新郎,你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都爱他、尊敬他,并且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吗?”
陆清和垂眸看向姬棠,眼角眉梢是隐藏不住的笑意和温柔。
姬棠也看着他,似乎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
整个世界里,只要有眼前的男人,便已经足够。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姬棠开口时语气郑重,作出了一生的、他必然会奉行的许诺。
他们早已许诺了对方永恒,甚至连自己的心都早已不属于自己。
过去十几年的时光他为了守护蓝星而付出所有,可将来的每一份每一秒,他都只想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度过。
司仪停顿片刻,也对着陆清和问出了同样的询问。
陆清和低头,在众人的祝福里吻上姬棠的嘴唇:“我当然也愿意。”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