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厂子给员工的福利是那么的丰富, 他听了竟生出了期待。
黄益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个厂子给了员工希望,它会是一个有希望的厂子。
七零年,清乐路两侧的梧桐树长出了新叶, 绿的脆弱, 他陪爷爷散步, 经过日化工厂,爷爷揉着他的脑袋说了这句话。
小小的他缩着脑袋笑, 爷爷赏他一个脑瓜子。
两人一起在日化工厂站台乘坐公交车回到干部大院。
后来, 他整理爷爷的遗物发现了爷爷的日记本, 知道了他不曾知道的旧事,原来日化厂是爷爷一手创办的, 爷爷用日化厂做掩护生产药物, 后来新中国成立,爷爷被调到机械厂, 又被调到粮食局,最后, 爷爷在国土局干到退休。
日记本扉页写了这句话, 是爷爷在1926年7月写的,日化厂也在这一年7月建成。
“北哥,如果, 我是说如果聪聪长大了,他到机关单位工作,他介意你是个体户,你会怎么做?”爷爷奉命创办了日化厂, 一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在黄邯迁和姑姑眼里, 爷爷是资本家,新中国成立,其他资本家还在观望,爷爷第一个站出来捐了厂房,上头嘉奖他,把他调到机械厂当工程师,他运气比较好,在机械厂立了特大功,先后被调到粮食局、国土局。
在他的记忆里,黄邯迁和爷爷总是在争吵,黄邯迁一直认为这些年他升的慢,全赖爷爷以前做过资本家。爷爷在医院里去世的,直到爷爷闭上眼那一刻,黄邯迁还在抱怨他这次不能往上升是爷爷的原因。
黄益民以前不懂,现在依旧不懂爷爷为什么不告诉黄邯迁他的身份。
他们不是正在谈论饭券吗?林北想不通黄益民为啥忽然提起这个,但他依旧认真回答:“我一没有危害国家,二没有危害人民,如果聪聪嫌弃我,那是我没有教好他,我会慢慢教他。”
“如果教不好呢?”黄益民眼神黯然。
“说明我们不适合做父子。”林北说。
“啥?”黄益民抬眼。
“来世不在做父子。”林北笑着说。
黄益民瞳孔猛地缩紧。
林北喊六个少年吃饭,转身看到黄益民待在原地发愣,林北喊:“吃饭了。”
“好。”黄益民搓了搓脸,笑着追他们出了门。
一行人进入饭店,正在替姚广亮润色演讲稿的薛理听到动静抬头,见林北一行人进店,他指着一桌子饭菜说:“王春来出门办事了,让我帮他看一下店,那桌饭菜是你们的,你们坐下吃吧。”
林北点头,让六人坐下吃饭,递给黄益民一个眼神,刚坐下的黄益民起身端两碟菜到薛理那张桌子,林北到杂货店买酒,在角落里发现了两瓶白酒,瓶身上落了灰,货架上倒是摆满了米酒,他买一坛米酒回店里。
黄益民捧三碗米饭过来,又到前台拿了三个土陶碗回来,把碗放到三人面前,林北揭开封口倒酒。
红烧咸鱼块够馋人了,黄益民又往他面前放了一碗白米饭,对于一天两餐吃红薯干、烤土豆或者煮土豆的薛理来说,白米饭对他的诱惑力相当大,他已经悄悄吞咽口水了,当林北倒米酒,薛理嘴角溢出了涎水。
北沟乡东城河以东,大家钟爱米酒,以西,大家好喝度数超过四十度的白酒。
北沟镇就在东城河东边,家家户户舍得用糯米酿酒,却舍不得吃糯米。
薛理刚来北沟镇那会儿,他喝不惯米酒,在这里结了婚,有了娃,他倒是习惯了喝米酒,每年自家都要酿两缸米酒。
他把信纸和笔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端起碗喝了一口米酒,一口酒下肚,缓解了身体上的疲倦。
原来北沟乡的乡镇干部不是不嗜酒,人家是不嗜白酒,嗜米酒。林北诧异坐下,尝了一口米酒,寡淡无味,可以当汽水喝。
北沟乡穷,乡镇干部的工资比其他地方低,还不准时发工资,有一回拖了数月,他们才领到两三个月工资,那段日子真难熬。薛理舀了一勺菜汤,搅合搅合,狠狠地扒了一口米饭,吃的真爽,比前几天去盛景香丽大酒店吃的爽,大酒店上的菜是多,用的盘子也大,但是分量少,不禁吃,他都不敢大口吃饭。
“区里大概率安排人到你们厂考察。”王春来放了芹菜叶子烧鱼,薛理夹芹菜叶子裹着米饭吃,他吃的特别满足。
林北还没动筷子,他拿起筷子夹一块鱼放到薛理碗里:“我们在这里办一个厂,区里不至于这么重视吧。”
“至于。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落在了北沟乡,这个消息传到了区里,区里专门打电话问田书记咋回事呢。他们电话里听的不过瘾,让田书记、姚主席明天到区里好好跟他们学学下金蛋的鸡是咋落在了北沟乡。”薛理转身拿演讲稿递给林北,“姚主席怕自己发挥不好,提前写了这份演讲稿,他让田书记给他修改了一遍,又让我给他润一下色。”
《论会下金蛋的鸡从桥头镇上飞过,在北沟乡安家》。
林北看到这个标题,太阳穴突突跳。
饭店老板确实向他推销罐头厂,一来,罐头厂七一年底建成,老板表弟却贱卖罐头厂,林北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二来,老板夫妻的性格让他不喜,让他对罐头厂老板也没啥好感,尽管他没有见过罐头厂老板。
这么一想,他也不算说谎。林北把演讲稿还给了薛理。
薛理把演讲稿放回后桌,就听林北问:“厂里打算装电话,你知道要走哪些流程吗?”
“你拿营业执照到新台区康北路东平巷电话局申请安装电话,半个月内他们给你装好电话。”薛理想了一下说,“糖厂以前装过电话,一般他们让你沿用糖厂的电话号码,这样你不用交初装费,但是你要交更户费。”
跨区跨市打电话,必须由话务员转接,话务员按照单位、厂子的名称转接电话,这个号码后面坠了糖厂的名字,林北必须把糖厂的名字变更成自己工厂的名字。
这个过程相当麻烦。
“就不能直接换一个号码?”林北问。
“他们也想方便,直接给你换一个号码,换了过后,容易出现很多问题,你有可能打不出去电话,也有可能电话没有声音,你得三天两头找维修人员过来给你维修电话,出现这种问题,维修起来特麻烦。”薛理放下筷子说,“你别不信。这两年有人和你一样买了厂子办厂,他们就换了号码,打电话三天两头出现问题,一开始电话局那边派人到那里排查问题,总是找不到原因,后来不止一家厂子出现同样的问题,电话局推测可能线路混线了,造成了这种问题,但是也没有办法解决,后来电话局就不愿意给人换号码了。”
“安装一个电话真不容易。”林北感慨道。店里至今还没装电话呢,这边装电话还得变更工厂名字,没几天恐怕走不完程序。
“咱们市的电话号码五位数了,常用电话号码六千多个,话务员必须会背三千个电话号码,他才能上岗。”薛理笑着说,“如果安装一个电话容易,他们不得背上万个号码,这是要累死他们。”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黄益民好奇问:“你咋知道的这么详细?”
薛理卖了一个关子说:“我媳妇生孩子去了,面粉厂的厂长安排他侄女顶替了我媳妇的工作,我媳妇刚生完孩子,厂长媳妇进了产房塞一百块钱给我媳妇,说我是外来户,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给我俩带孩子,她让我媳妇以后在家专门照顾孩子,不用担心厂里的事。”
“我媳妇气的没奶水,月子里没少流泪,我想这不行,开始鼓励她上夜校,跟她说有了文凭兴许她能到市里上班。当时我为了支持她,啥也不让她干,让她专心学习,她上了一年夜校,直接参加了高考,竟然考上了大专,明年毕业,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分到新台区的电信局当话务员,前几天我跟孩子和她通电话,她让我到电信局询问转档案的事,我多问了他们一些事情,才知道他们要上岗,得抱着和新华字典一样厚的本子背电话号码,什么时候会背三千个号码和号码后面的名称,什么时候才能上岗。”说起他媳妇,薛理十分骄傲。
“你媳妇真刻苦。”林北佩服道。
“当时我们脑子里全是不吃馒头争口气,没想到她那么争气。”薛理开心说。
他是外来户,在这里没有根基,才会被面粉厂厂长夫妻这么欺负,现在他们夫妻立起来了,不是被人任意揉搓的人了,薛理腰杆也挺起来了。
林北举起碗和他碰了一杯,薛理笑着一口干完米酒,黄益民也敬他酒,薛理来者不拒。
少年们先回厂里了,三人还在饭店喝酒,米酒度数非常低,他们怎么喝都不会醉。
大概下午一点半,王春来回来了。
王春来兜里装了一张饭票,是秦月观带他找李莉借的饭票,李莉父母在肉联厂上班,手里的饭票多的用不完,经常塞饭票给李莉,让李莉带两个孩子每周一三五到厂里食堂吃饭,因为这三天食堂烧红烧肉。
王春来先回了一趟饭店,等会到市里找地方照着这个模版打印饭券。
见王春来回来了,林北找王春来算了饭钱。
付了钱,林北离开,黄益民还拉着薛理说话。
林北从厕所出来,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闪到厕所后面,他走了几步,伸头看,看见王兵抱着一块石头砸粪坑。
林北:“……”
他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怪味,他骑走了黄益民的自行车,到淮大澡堂泡了一个澡。
林北抱着盆站在澡堂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是干净的。
他回到宿舍的水房洗衣服,洗了三遍,他才觉得衣服上没有怪味。
他回到宿舍,把衣服晾在窗外的竹竿上。
母子俩出现在楼下,林北趴在窗户上喊:“余好好,聪聪。”
林聪站在自行车边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爸爸,喊好姐。”
林北:“?”
余好好停放好自行车,拿下挂在车把上的包,挎着包抬头看林北一眼,牵着林聪进入宿舍楼。
林北关上窗户,跑到客厅开门。
林聪跑进来,拿掉帽子,拽掉围巾,脱下书包,将东西通通整齐地放在椅子上,爬凳子上够窗台上的肥皂盒,拿着肥皂盒算溜下地,将肥皂盒放地上,端着盆蹲下来仰头看妈妈。余好好舀半瓢凉水倒盆里,兑了一些开水,林聪放下盆,认认真真卷袖子,就是袖子不听话,老是不按照他的想法卷。
孩子太笨了,林北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帮他卷袖子。
“谢谢爸爸。”林聪将手打湿,拿起肥皂捏了两把,放下滑不溜秋的肥皂,无比细致搓他的手。
见孩子穿的厚,蹲不太稳,林北放倒一个凳子,单手拎起他,把凳子往前放了放,放下他,孩子坐凳子上,还扭了扭身子。林北蹲下问:“为啥让爸爸喊妈妈好姐?”
“别人喊,你为啥不喊?”林聪没抬头,小声嘟囔。
林北:“?哪个别人?”
“你不认识。”林聪弯腰掬水。
林北站起来掐腰围着他转,一天不见,这娃说话咋这么噎人!
余好好站一旁偷笑,林北看她,余好好看向别处,她没教孩子这么说话,别看她。
林北咬了咬牙,拿毛巾给孩子擦手,端盆离开房间,他拿空盆回来,把盆放桌子上,搬一个椅子放中间,他坐下来一声不吭看母子俩。
林聪眨了眨眼看爸爸,拽了拽爸爸手指,爸爸抽回手指,林聪给爸爸一个大大的笑脸,手伸兜里掏出一块糖塞爸爸手里,扭头爬椅子上够桌子上的茶缸,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快速爬下椅子,待在原地打两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朝爸爸奔去,扑到爸爸腿上:“爸爸,我给你打电话,你……”
林北把他抱怀里,凑近听,打电话他还能听懂,他后面叽里咕噜说了啥,林北低头看,孩子已经睡着了。
“什么打电话?”林北一头雾水。
“我今天上午打电话给唐校长媳妇娟姐,跟娟姐说我明天上午在淮大门口等他们,带他们到三景制衣厂取校服。”余好好眉毛打结,“我挂了电话,这小孩拉着我说他上回给你打电话,你回来了,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咋不回来,说着说着就掉金豆子,他还说今早又给你打了电话,你没空理他,可把他伤心坏了。”
“店里和厂里还没装电话,他给我打哪门子电话。”林北觉得自己冤枉死了,自己明明没有接到电话,孩子还生他气。
“我说带他找爸爸,他不让我牵,自己到公交站台等车,他在家爬椅子爬惯了,等公交车来了,他自己爬上了公交车,掏钱给售票员,说他和妈妈到少年宫。我让报亭老板帮我看着自行车,跑上了公交车,人家自己抓住车后门铁杆,看到我上来了,伸手让我牵着他坐座位。”余好好抱着他,揍了他一顿,才放他到靠近车窗的座位上,小家伙一声不吭低头,她弯腰看,孩子掉眼泪呢,眼睛鼻子嘴巴红的不像话,她赶紧抱起他哄他,司机、售票员、周围的乘客跟她说小孩上了车非常有礼貌和司机打招呼,说‘司机叔叔,我妈妈在后面,可以等一下妈妈吗’。后来她才知道小孩给她买了车票,余好好后悔揍他。他俩回报亭取车,她想了又想跟孩子说对不起,孩子说没关系,她松了一口气跟孩子说他那样做很危险,孩子也跟她道歉了。
母子俩高高兴兴到书店买了唐诗三百首。
说到唐诗三百首,余好好很无奈跟林北说:“聪聪普通话和方言掺着说,他不是刚哭了一场嘛,鼻音有点重,说话糯叽叽的,普通话和方言说的十分软和。他到少年宫练习打乒乓球,董明明霸道,一个人占了两个训练场地,咱们聪聪走过去提醒他,说大哥哥占了他的训练场地,董明明笑得倒地,捂着肚子站起来说咱们淮市来了一个小蛮子,聪聪让他别说了,他说的更加起劲,后来他说聪聪一声小蛮子,聪聪背一首唐诗,周围小朋友哇——哇——喊,董明明吼聪聪,让聪聪闭嘴,聪聪本来不想背了,见董明明生气了,他朝董明明笑了笑继续背,隔壁班的老师学生听说三岁多的小娃娃一口气背了三十多首唐诗,跑过来围观,聪聪没啥反应,董明明被这么多人吓哭了。”
“董明明奶奶拉着他离开,我陪聪聪在训练室待了一会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宫的负责人拦住了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让聪聪参加青少年古诗词大赛,他让我考虑一下。”余好好坐椅子上瞥聪聪。聪聪在训练室背的内容全是她每天早晨反复背诵的内容,她即欣喜又难过。
林北的心情随着余好好的话忽而拔高,忽而坠入谷底。
余好好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到林北眼前:“聪聪想参加比赛。”
“他知道什么是比赛吗?”林北盯着“三百”二字。
余好好摇头,马上提起精神:“但是他偷偷跟我说他明天回家看哥哥比赛,他也要哥哥看他比赛。”
哥哥参加广播操比赛,跟他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能一样吗?林北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二者有什么不一样。
“他想参加就让他参加呗,反正他妈起早贪黑背书,他在我旁边玩着玩着就会了。”她生的娃,为什么比她厉害!余好好想找个地方哭一会儿。
“……你背,他在边上玩?”林北。
余好好:“……”
好问题。
她还真没正儿八经教过孩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咋教孩子背诗。
“他恐怕已经养成了你认真背,他玩着学,你冷不丁教他背,我担心他不适应。”林北有理有据分析道。
合着孩子参加比赛,她背古诗词。余好好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哆嗦,庆幸道:“幸好聪聪不是参加英语比赛。”
她看英语脑壳疼,让她像被古诗词一样背英语,不是她逼疯英语,就是英语逼疯她,反正他俩有一个得疯。
聪聪上学会经常参加英语竞赛。林北沉默了。
有了英语做对比,余好好干劲十足抱着书回卧室,把书摊开,拿出字典查她不认识的字。
林北给孩子脱了外套,将孩子放床上,跟余好好说他到对面找钱吉祥,一会儿回来。
林北徒步到淮大对面,走进舞厅,舞厅几乎装修好了,钱吉祥正在跟师傅沟通舞池细节,瞥见林北靠在吧台上环顾舞厅,他朝林北招了招手,又跟师傅沟通几个点,确定两人都理解了彼此的意思,钱吉祥让师傅忙,他到后厨拿了两瓶啤酒朝林北走去,递给林北一瓶啤酒。
“我听好姐说你在北沟乡办了一个厂?”钱吉祥趴在吧台上问。
“好姐?”林北。
“哦,聪聪让我喊好姐,我问他为啥,他说好姐好听。”钱吉祥笑着拿开瓶器打开瓶盖,把开瓶器推到林北手边。
林北拿起开瓶器打开了瓶盖,仰头喝一口酒:“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
以前聪聪很乖巧,没有这么活泼。林北忽然沉默喝起了酒,严肃不爱笑的聪聪他爱,会哭会笑的聪聪他也爱,都是聪聪,可是这一刻他希望聪聪会哭会笑。
总觉得林北在炫耀他的娃,钱吉祥对自己说自己不羡慕,嘴巴却说:“想找对象。”
“没人给你介绍对象?”林北瞥他。
“找不到我看一眼,就想跟她过一辈子的人。”钱吉祥郁闷喝酒。
“等,总会等到的。”林北。
“我爸妈也这样说,他们说如果等不到就自己过,总之不能将就,否则对自己对女孩都不负责任。”钱吉祥念念叨叨,“他俩是青梅竹马,竟不知道给我弄一个青梅,我怀疑他俩故意让我单着。”
“这么想结婚?”林北大脑放空问。
“也不是。就是跟我一般大的都成家了,就我和晓东单着,觉得别扭。”钱吉祥叹气。
林北:“益民、超英也单着。”
钱吉祥乐了:“他俩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改天做东,把咱哥四个聚在一起,搞一个单身汉party。”
“超英去金台县了,他回来我让他和益民找你。”林北放下空酒瓶,跟钱吉祥挥了挥手,步行回到宿舍。
第142章 142
宿舍门是半敞的, 聪聪的声音飘了出来,拂过他耳畔,林北揉了揉耳垂推门, 竟意外看到了刘雪。
林北喊了一声刘教授, 扭头寻找聪聪, 看到小家伙趴在椅子上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玩龙虎斗。林北不认识男孩,但男孩身上有冯科的影子, 林北基本可以确定男孩是冯科和刘雪的孩子。
刘雪接下来的话证明了林北的猜测:“冯远洋, 你的礼貌呢?”
“妈, 我发现自从你认识那个女人,你说话越来越伤你儿子了。”小屁孩翻开一张东北虎, 一口吃掉他的大头虎, 低头整理手里的牌。他在学校跟人玩龙虎斗,稳稳地保住了几战几败的战绩, 他都绝望了,面无表情陪他妈妈来到宿舍楼, 看到刚睡醒的小屁孩, 他嘎嘎笑,急吼吼拉着小屁孩玩龙虎斗,潦草跟小屁孩讲了一下规则, 就开始打乱牌放牌,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屁大一点的孩子认识数字!还知道大小!!
冯远洋吸了吸鼻子,在他老妈发怒之前,站起来弯腰, 声音拖的老长喊:“叔叔好。”
儿子自从上了初中, 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做让她丢脸的事, 说一些让她下不了台的话。刘雪怀疑儿子被班里的同学带坏了,想把儿子转到宋晴儿子孔晨的班里,老冯不支持她,还教育她说她想的太多了,还说他觉得儿子不错,长大了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她希望儿子谈吐不凡,却不失风趣,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没有教养。
又想到她找林北打听事情,结果林北不在家,撞见了一首七律诗被余好好注满了拼音,问了之后才知道林聪要参加青少年诗词大赛,余好好以前没上过学,不知道平翘舌、前后鼻音,她说话别人能听明白就成了,也不讲究这些。
她捧着书读诗,读得正陶醉呢,孩子从被窝钻出来,揉眼睛矫正她读音。无论她读单词、英语对话也好,读语文书也罢,孩子都会跟在后面说一遍标准的发音,以前余好好敷衍跟他读了一遍,这次因为孩子要参加大型比赛,余好好不敢敷衍了事,态度端正努力发出正确的发音,最后还打算给整本书注音。
文化程度低的农村小夫妻和语言天赋了得的孩子,这个组合让她惊奇,同时,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的孩子会输给小夫妻的孩子。
刘雪下定决心这周找时间请校长吃饭,跟校长谈给儿子换班的事。
儿子一嘴胡说八道骗小孩手里的牌,刘雪摁住乱跳的太阳穴,撇头不看儿子,做了几组深呼吸,尽量语气平和说:“小林,有件事我想听一下你的看法。”
林北诧异的忘了说话,半晌,他说:“刘教授,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她打算办服装厂,问我想不想入股。你看,我和冯局长日常开销花不了几个钱,我俩的钱存在银(行),一年也没多少利息,取出来做生意吧,我俩又不会做生意,正好我朋友要开服装厂,她说如果我入股,不需要我管理服装厂,每个季度擎等着拿分红,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你觉得靠谱吗?”刘雪已经和中国人民银(行)打了招呼,让他们准备好现金,她下周一到银(行)把存款全取出来。
小关是黄邯迁的秘书,他聪明还肯努力,他跟着黄邯迁出差不得已缺了几节课,带着在当地买的礼物到办公室找她,跟她解释原因,并把缺的课全补上来了,刘雪欣赏他。
关怀仁介绍席年年给自己认识,刘雪给了关怀仁面子,和席年年吃了几次饭,期间席年年侃侃而谈深圳和香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刘雪听的瞠目结舌,嘴上说教,心里却极想去见识一下,当席年年说她打算从香港弄一批机器办服装厂,刘雪是心动的。
走出银(行),刘雪有点犹豫了。她想找人问一问,可她周边全是老师,问他们他们也不懂,她让老冯给她介绍几个生意人,老冯十分反对她和席年年来往,坚决不同意她入股,刘雪认为他大男子主义严重,不希望淮市出现女厂长。
两人吵了一架,刘雪摔门而出,到礼品店找林北,礼品店没开门,她直接到宿舍找林北,她希望从林北口中听到“靠谱”二字,推自己一把抓住这个机遇。
他说靠谱,万一厂子亏损了咋办?
他说不靠谱,万一厂子越办越大咋办?
林北不敢随便说自己的看法。
可他也不能一个字也不说。林北斟酌道:“购买机器存在风险,他有渠道弄到正规的机器吗?”
“她在百货大楼工作。前段时间百货大楼新增了一个部门,叫什么市场部,她是市场部的负责人,手里的人脉多,能从正规渠道弄到正规机器。”刚刚她还犹豫呢,提到席年年的工作,刘雪不犹豫了,下定决心入股。
“就你一个人入股吗?”林北问。
刘雪不明白林北问这个干嘛,不过她还是回答:“我不清楚。”
“如果就你一个人入股,我不好给你提意见。如果不止你一个人入股,你们就是股东,我建议你找一些国外关于股东的资料,了解一下你们股东有哪些权利。”九十年代中期,政治课本有一个专题专门讲了公司,提到了股东,林北不确定现在的高中政治课本有没有提到公司,所以他建议刘雪找国外资料研究一下。
“我入股,等于她工作给我赚钱,我的权利不就是拿分红,还要什么权利?”刘雪吃惊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股东,当时也没细看,你提到入股,我才想起这件事。你让我讲清楚股东具体有什么权利,我还真说不清楚。”林北不好意思说。
林北看似说了很多,结果他说的全是废话,半点也没给她提建议,刘雪牵强笑了笑说:“那麻烦你了。”
“我也没帮到你什么。”林北说。
刘雪扯了扯嘴角,拽着冯远洋下楼。
余好好趴在窗户上,瞅见母子俩走远了,她转一个身靠窗户上:“她已经决定了入股,还来问你干嘛?”
“你看出来她想入股了?”林北。
“难道你没看出来?”余好好反将他一军。
“我藏着这么深,居然被你一眼识破,好姐不愧是好姐。”林北学着聪聪的语气说,迎面飞来一个鞋刷,林北一把抓住,朝余好好露出一口大白牙,余好好红着脸瞪林北扭身离开,经过林聪身边,又瞪了林聪一眼,气哼哼进了卧室。
林聪双手挠头,想不明白妈妈为啥瞪他。
林聪跑到卧室,看到妈妈浑身充满干劲翻字典,就忘了刚刚妈妈瞪他,他跑到客厅,边拽书包边说:“妈妈,爸爸和我出去一趟。”
“你们出去干嘛?”余好好的声音传到客厅。
“不干嘛。”林聪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钢镚,迅速拉上拉链。
是硬币碰撞的声音。余好好嘚楞一下坐直:“给妈妈带两根辣条。”
“好。”林聪重新拉开拉链,又拿了两个钢镚。
林聪揣了巨款,拽着爸爸下楼。
林北跟着他走,两人来到了第二排职工楼。
一个窗户底下用石板搭了一个梯子,林聪松手,跑到窗户底下,登上石梯,喊:“阿姨,我要一张龙虎斗,两根辣条。”
姚小敏已经习惯了窗外没人影,她把小人书反扣在桌子上,慢腾腾从躺椅上爬起来,拿了小孩要的东西,走到窗前,身体探出窗户,把龙虎斗递给他,小孩给了她钱,她才递给小孩辣条。
一只手拿走了辣条,姚小敏抬头,小人在脑袋里尖叫,这男人啥时候出现的。
“阿姨,这是我爸爸。”林聪跑下石梯,牵着爸爸的手,回头和姚小敏挥手,“阿姨,再见。”
姚小敏趴在窗台上托腮,眼里倒影父子俩的背影。小屁孩就是不禁逗,昨天逗小屁孩,说他爸爸有新孩子了,以后见他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今天就领着他爸爸让她看,真不可爱。
以前只知道他爸爸是新世界礼品店老板,今天见了才发现人家没有乡下人的土气。有钱,模样又周正,怎么这么想不开英年早婚早育了呢。
父子俩的身影消失,姚小敏对着空气唉声叹气。
父子俩回到宿舍,林北把辣条递给余好好,从余好好的铅笔盒里拿小刀到客厅,他把凳子翻倒坐下,林聪捧着龙虎斗跑过来,把它放椅子上,林北拿着小刀裁剪它。
余好好在卧室勤勤恳恳查字典,父子俩在客厅一局又一局玩卡片。
林聪识数,认识龙和虎,其他字他一大半不认识,两人翻开各自的牌面,林北读牌面上的字,林聪咬字清晰复读一遍,等两人玩第三局,他能够自己读牌了。
林聪手气好,几次都翻到了十六虎,咔咔咔干掉爸爸的龙。牌是林聪洗的,林北怀疑小家伙作弊,于是乎他死盯着小家伙洗牌,愣是没有发现小家伙咋作弊的。
林北盘腿,手肘搭在椅子上,经过深思熟虑,他翻开一张牌,居然是十五虎白虎,林北眼睁睁看着小家伙翻牌把自己咔咔干掉,小家伙识字又识数,根本就糊弄不了他,林北忽然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惨的爸爸,孩子剥夺了他作为家长糊弄幼崽的权利。
“聪聪。”林北。
“干啥?”林聪没抬头。
准备孩子抬头偷看牌的林北:“……”
林北干咳一声:“你怎么给爸爸打电话的?”
“拿电话打的。”说起电话,林聪想起了伤心事,说话都闷闷的。
“你打一遍给爸爸看看?”林北说。
他放下牌,哒哒跑屋里,林北抓紧时间偷看牌,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林北收回贼手看向卧室门口,林聪拿着两个纸杯出现,递一个纸杯给爸爸,帮助爸爸把纸杯放在耳朵上,自己拿着一个纸杯,对着纸杯说:“爸爸,我和妈妈十二号回来,如果你听见了,要回来看我和妈妈哦。”
“聪聪的电话只能近距离打电话,如果爸爸和你在屋里,你打电话爸爸能接到,但是如果你在淮大,爸爸离开了淮大,那么爸爸接不到你的电话。”林北嘴巴对着纸杯,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林北说,“爸爸没有接到聪聪的电话,聪聪不会生爸爸气,对吗?”
“爸爸,你不在淮大,你在哪里?”林聪对着话筒说。
“在店里,在厂里,到外地出差。”林北认真回答他。
“爸爸知道我们家在哪里吗?”林聪把纸杯放到耳朵上。
“淮市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林家组105号。”林北说。
“我不生爸爸气啦。”林聪抬头,白炽灯落在他眼里,眼里光亡万丈,驱散了眼底的黑暗。
他把电话收起来,回到椅子前和爸爸继续玩纸牌。
他通过作弊,成功翻到了十六虎,他上一秒得意,下一秒林聪翻到了十四虎,林北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睁睁看着小家伙拿走他的十六虎。
林北站起来咳了两声,说:“好好,我回厂里看看。”
“嗯。”埋头翻字典的余好好。
林北走到卧室门口伸头看,小家伙学他伸头看,林北操起小家伙:“我带走他吧。”
只听到翻字典的声音,林北走过去,拿笔在纸上写他带走了小家伙,把纸放到她手边,不放心他又拿钥匙压住纸张。
林北给小家伙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单手抱着他下楼,爷俩骑车回到北沟镇。
爷俩到了厂里,天将黑不黑。
林北放他下地,让他自己玩,自己查看车间,五个车间全打了水泥地板,就是不见姚小妹六人的影。
林聪推开办公室门,趴桌子上迷瞪的黄益民嘚楞一下坐直,看到林聪,他伸了一个懒腰,拉亮台灯,趴在桌子上朝林聪勾手。
林北走到办公室,看到黄益民和聪聪趴在台灯底下,头抵着头玩龙虎斗。
林北肩膀抵着门:“姚小妹他们呢?”
“王兵说他先搬石头砸茅坑,沈客松后来进茅房的,沈客松说他先进茅房,王兵才砸的,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到乡镇府。我见姚小妹他们干完了今天的活,就让他们去乡镇府看戏去了。”黄益民欺负他人小,拿八龙干掉他的七龙,林聪从他手里拿回七龙,将七龙放回原来的位置上,拿走了八龙,他抬头看黄益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重新跟他讲一遍规则,黄益民一把捏住他的嘴巴,林聪无辜眨眼睛。
黄益民夹着他往外跑:“你没有去过乡镇府吧,叔叔带你到乡镇府溜达一圈。”
林北看着散在桌子上的纸牌,嘴角笑酸了,他锁上门,去了王春来家的饭店。
大家都去乡镇府看热闹去了,连沈罗郢一帮人也去了,店里一个人也没有,王春来没在后厨忙活,趴在柜台上不住地摸饭券。
林北踏进饭店,喊:“王老板。”
王春来抬头,看到林北进店,他低头拿三张不同券额的饭券匆忙离开柜台:“林老板,饭券我弄好了,你看一下。”
六分、八分面额饭券是蓝色的,一毛面额饭券是桃红色的。
林北接过饭券,坐到长凳上,把饭券铺到桌子上,他浏览三张饭券,饭券上除了面额,还有饭店的名字,叫春来饭店,饭券上还标注了编号。
林北指着面额:“厂子还没办||证呢,我暂时用我们礼品店的财务章在上面盖章,我们礼品店叫新世界礼品商店,到时候他们拿盖了章的饭券来你店里吃饭。”
“哦,好。”王春来的手握紧围裙,紧张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林北掏出笔纸,趴在桌子上写礼品店的名字,他撕下纸递给王春来:“饭券上一定有章,名字也对,饭券才作数。”
“这个我晓得。秦月观跟我说了,让我注意章和编号。”王春来双手捏着纸张,纸张抖成了筛子。
“每个面额的饭券你做了多少张?”林北问。
“六分、八分面额我各做了两百张,一毛面额我做了一百张。”王春来打算一共做五十张,人家起做五百张,不给他做五十张,他胆战心惊做了五百张。
“一共三十八块钱。”林北口算道。
“秦月观说你从我这里买饭券,我得给你打折扣。我给你打九六折,你给我三十六块四毛八。”这是他和秦月观商量出来的结果,这个数还是秦月观给他算出来的,这么复杂,他可算不好。
林北掏钱给他,王春来捏着一叠钱跑向柜台,拿起三摞饭券给林北:“林老板,我刚刚从里面各抽了一张饭券,你点一下,看对不对。”
“我信得过王老板。”林北把饭券装包里,起身离开。
王春来不敢置信掐腿,他就这么把饭券卖出去了?
林北回到厂里,把饭券装抽屉里,坐下来整理纸牌,把纸牌放一旁,拿出一张纸给张帅、胡翔安排值班表。
黄益民扛着林聪进了厂,绕着院子转圈,遇到拐弯,他身体还会倾斜。林聪横躺在黄叔叔肩上,张开手臂,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纸飞机,正在低空飞,他兴奋的啊啊叫,每当黄叔叔身体倾斜,林聪的声音上升了两个调。
林北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这一幕。
林北合上钢笔,将钢笔装包里,从包里掏出财务章,压在了纸上。
他离开座位走到院子里:“我明天买齐了排污装置才回来,排班表就在桌上,明天张帅、胡翔来了,具体怎么排班你跟他俩说。你看到我用石灰圈的地方吗?我要在那里打水泥地板,明天他们六个来了,你让他们自己干活。还有,我从王春来那里买了饭券,饭券被我放抽屉里了,你拿财务章给每张饭券戳一个章,章就盖在面额上,他俩明天上班,你给他俩发两张六分、八分的饭券。”
“以后发福利的事交给你做了。”林北想了想又说。
他是哪里得罪了北哥,北哥要给他安排这么多活!
算了,无论他怎么抗议,这些活都是他做,何不干脆玩个痛快才做!
“聪聪,前方遇到山峰,我要升海拔了。”黄益民把肉团子举到头顶。
“收到。”林聪喊。
院子里充满了黄益民模仿飞机的声音,林聪的笑声。
林北抱胸靠在门上,就静静地看着他俩玩。
最后黄益民筋疲力尽躺在院子里的长桌上,林聪软乎乎趴在他肚子上。
林北从包里掏出手电筒,打开手电筒,把手电筒绑在二八大杠上,走过去拎起他骑车离开。出了厂子,林北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让他扶住车龙头。
他身下射(出)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林聪晃着脚,低头看地,地上有他和爸爸的影子。
“咣当——咣当——”
林聪抬头,整片树林被照亮了,绿皮火车驶远,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他身下的手电筒发弱弱的光,原本兴奋跳跃的灰尘也无精打采浮在空中。
灰尘又重新兴奋起来,光束刺破黑夜,照亮前面的路。
手电筒被大火车吓到了吗?
大火车走了,它又挺了挺胸脯,迈着骄傲的脚步走到前面发光。
到了市区,林北关了手电筒,骑车从一个又一个路灯下驶过,两人一车的身影被拉长了又缩小。
父子俩到了宿舍楼下,林北将他放到地上,让他喊妈妈下来吃饭,林聪摸摸手电筒,呼呼呼跑进宿舍楼。
头上二楼的灯灭了,没过多久,母子俩出现在林北的视野里。
“吃什么?”母子俩坐到后车座上,林北骑车问。
“吃鸡汤,好吗?妈妈。”林聪抬手擦嘴角。
“你喝鸡汤就喝饱了?”林北笑道。
“他在少年宫听人说老邮局那里开了一家菌菇鸡汤馆,鸡特鲜特嫩,吃完了鸡肉,再喝一碗汤,最后烫豆芽、千张、米粉、大白菜。一群小孩说这是正确的吃鸡方法,说好好吃,说完缠着自家大人还去吃。”余好好充当林聪的翻译。
“米粉?”林北好奇说。
“别问我米粉是啥,我没见过。”余好好说。
“我们到老邮局吃鸡汤。”老邮局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林北骑车带他们到那里。
到了全益路,林北一眼就看到了菌菇鸡汤馆。
和以前一样,母子俩先进去,林北找地方停车。
林北停好了车,走进饭店,视线扫视店里,找母子俩在哪里,林北的瞳孔震荡,刘雪怎么和席年年坐在一张桌子吃饭,同时,还有他们这栋职工楼的两名老师也在。
余好好站起来朝林北招手,林北收回视线走过去。
“你也看到刘教授了,我们要过去跟她们打招呼吗?”余好好把林聪抱到地上。
“如果刘教授和她家人一起吃饭,我们应该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但是人家和朋友一起吃饭,我们过去跟她打招呼就不适合了。”林北把聪聪抱到他这里,把他放到加高的椅子上。
余好好坐下来,环顾四周:“这么晚了,这家店里还这么多人,他们家生意怪红火的。”
余好好眼睛突然钉在一个地方,她推林北胳膊:“你看西南角坐的是不是王晓冬?旁边应该是他父母吧。”
林北朝那个方向望去,王晓冬正好朝这边看,他站起来朝林北招手。
林北和余好好正准备带着孩子过去和王晓冬以及他的父母打招呼,王晓冬站起来朝这里走来。
王晓冬把椅子往后面拉了拉,坐了下来,余光瞥他爸妈那里说:“幸好你们来了,要不然我还脱不了身。”
林北想到了钱吉祥,脱口而出:“你爸妈押着你相亲?”
提到相亲,王晓冬面上有些发热,他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压下热意说:“我爸妈让我认一个干爹干妈。”
一家三口齐齐看他,王晓冬放下水杯,没有骨头似的瘫在桌子上,他爸前不久给他请了一尊貔貅给他挡厄运,谁知道半路被人截走了,大师说了一大堆话,反正就是他的运势更加坏了,让他爸给他找一对镇的住厄运的夫妻当干爹干妈。
他跟爸妈说大师是骗子,可是他爸妈把大师当成了救命稻草,根本就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王晓冬撩起眼皮,抬手蹭林聪的脸:“耳总,我给你当师父成吗?”
林北和余好好对视,刚刚不是说干爹干妈吗?怎么能扯到师父上了呢?
“你会啥?”林聪抓住王晓冬的手指头。
“我爸是研究所科长,我妈是市民艺术夜校副校长,不管你想学天文地理还是古筝琵琶钢琴小提琴,他们都能教你。”说起他爸妈,王晓冬老骄傲了。
林聪的小脑袋都听晕了。
王晓冬捏了捏林聪的小脸蛋,出溜一下离开座位,找他爸妈商量这件事。俗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是真爸,干爹能和真爸比?
王晓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给林北和余好好整懵了。
王晓冬跟他爸妈没说两句,一个穿斜襟长衫的男人出现,他爸妈拉着王晓冬跟他握手。
王晓冬那边有事,余好好和林北就没有过去跟他爸妈打招呼。
没过多久,他们点的菌菇鸡汤被端上来了。
菌菇鸡汤用铜炉装的,下面烧了碳。余好好把漏勺递给林北,林北拿漏勺盛鸡块放林聪碗里:“你吹二十下才可以吃。”
林聪抱着碗呼呼吹,林北给自己盛鸡块。
他咬了一口肉,味道出乎了他的意料,肉即鲜又嫩,不知道是不是和里面的菌菇有关。
第143章 143
这会儿小家伙吃上肉了。
淮市菜重盐重辣椒, 酱油必不可少,小家伙头一回吃只放了少许盐和姜块、菌菇调味的菜,立刻被它鲜美的口感折服, 像小松鼠一样腮帮鼓鼓的吃肉。
小孩双手护着肉, 碗是空的。林北放下筷子, 给他往上卷了卷袖子,往他碗里添了一块肉。
“谢谢爸爸。”林聪脸上全是喜悦。
林北捞到了内脏, 他们一家三口都爱吃, 林北半点也不愧疚把内脏给了余好好, 还说:“不用谢。”
鸡肝、鸡肫、打结的鸡肠全在自己碗里,铜锅挡着, 小孩看不见, 余好好低头吃了起来,隔着铜锅、烟雾听父子俩说话。
肉吃完了, 一家三口喝了一碗汤,林北往锅里放泡软的米线和菜。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说米线煮三五分钟就可以吃了, 碗筷放到一旁, 一家三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锅。
时间到了,夫妻俩迫不及待拿筷子和碗捞米线。
米线不是很白,也不是黏糊糊的, 是那种爽口滑嫩的口感,余好好、林聪好奇的尝了一口,就爱上了吃米线。
菜没了,一家三口也饱了。
这时候店里的人不是很多了, 王晓冬那桌已经没人了, 林北把林聪抱到地上,夫妻俩牵着他到前台结账。
这一块区域的负责人从两个桌子之间走, 朝一家三口招手:“你们是6号桌的吧,有人给6号桌结了账。”
王晓冬的名字从林北脑中闪过,应该不是王晓冬替他们结的账,应该是他父母。
林北跟负责人道谢,抱着聪聪往外走,对身边的余好好说了自己的猜测,又说:“当初我和林玉顺送王晓冬到医院,等王晓冬从首都回来,他父亲打算请我吃饭,我去了外地,等我回来了,他父亲去了外地,各种阴差阳错,这顿饭没吃成。我猜是这个原因,他父母给咱们结了账。”
“难怪……”烤板栗的香味扑鼻而来,余好好忘了说话,寻着香味到了巷子口。
路灯下,巷子口放了一个空的铁皮油桶,油桶里烧着木头,上面放了一口大铁锅,一个光着膀子,右胳膊上刺满了刺青的汉子挥舞着铲子哗啦啦、飞快地翻炒黑色碎石头,一个个圆滚滚的板栗就埋在里面。
铲子翻起落下间,板栗爆开了,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板栗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汉子拿起了两块布,把叠好的布搭在铁锅两端,隔着布端起了铁锅,将铁锅里的东西倒入筛漏子里,把铁锅放到一旁,端起筛漏子左右摇晃,碎石头哗啦啦落到簸箕里,只剩下板栗。
一个长得秀气的姑娘从汉子手里接过筛漏子,到边上卖板栗,汉子把碎石头重新倒进锅里,从身后的化肥口袋里舀生板栗。
新一锅板栗炒了起来,上一锅的板栗被姑娘卖了一大半。
林北抱着林聪走到余好好身边,出门急忘了带钱的余好好从林北兜里掏出一枚有分量的硬币,她定眼一看,是一块钱。
“我去买板栗,你俩在这里等我。”余好好跑过去排队。
夜空中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夺去了林聪的注意力:“爸爸,星星。”
林北收回落在余好好身上的视线,抬头,黑布隆冬的天上有一点光:“那是飞机身上的灯。”
“哦。”林聪。
这么敷衍他,摆明了不相信他说的话。林北看了一圈,抱着他走到路灯下,把他举起来,要求他记下现在路灯的大小,接着把他放到地上,要求他蹲下来观察路灯,自己也蹲下来看路灯:“你也看到了路灯变小了。那是不是就说明你站在地面上,飞机在几万米的高空上飞行,飞机上的照明灯离我们那么远,它是不是有可能变小,变成一点光?”
“爸爸,路灯没变小。”林聪朝爸爸笑。
林北:“……”
你咋就不能像刚刚那样敷衍一下你的老父亲!
巷子旁开了一家烟酒店,席年年和刘雪在里面买烟。刘雪抵触女性吸烟,席年年带她进烟酒店买烟,刘雪脸上的笑容淡了,立刻表现出疏远。席年年只抽万宝路,这烟够劲,她让老板给她拿两包万宝路,当即拆了一包,手里夹着一根烟,趴在柜台上擦火柴点烟,火柴照亮了她眼里的酸涩苦笑,席年年摇灭火柴,斜靠在柜台上抽一口烟,纤细葱白的手指弹了弹烟灰,艳丽的红唇轻启,似喃似呓说:
“这世界上的规则是他们男人制定的,改革开放遍地是金,我们女人想要淘金,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则办事。
尽管我是一个人,我依然渴望改变这种现状,女人创业,不想抽烟可以拒绝抽,不想喝酒可以拒绝喝。
我坚信一把火是微弱的,一堆火能照亮半个夜空,我希望有一天看到千千万万个女人走出家庭拼事业,在社会中站得一席之地,那时我们女人可以参加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女孩干干净净,本该找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结婚,却为了自己的信仰踏进了泥潭。刘雪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跟女孩解释她吃饭的时候为什么提股东权利。
女孩办厂是希望站到一定的高度,为全国女性说话,厂子在女孩手里一定蒸蒸日上,她不懂管理,还要权利,净给女孩扯后腿。
刘雪心中有愧,不敢看女孩,她的视线四处飘,意外瞥见一个小孩笑着奔向一个男人,扑到男人膝上,仰头看头顶的路灯,男人抬头的一瞬间,刘雪认出了男人,林北。
“他是林北,他跟我说我们股东有权利参与决策。”刘雪也没说错,林北让她查这些,她离开了职工宿舍,遇到了陆老,向他请教了这个问题,陆老说厂子要定期举办股东大会,股东有权查账,有权参加重大决策,有权给厂子提意见。①
席年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对父子在路灯下看路灯,她吐出一口烟雾,轻笑道:“我走出了家庭,假如我成功了,鼓励了千千万万的女人走出家庭,谁伺候他们,当我们女人有了底气,不听他们男人话怎么办?”
刘雪想到了她家男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用教导的口吻反驳她,态度十分坚决不允许她和席年年来往,原来他和林北一样担心没人伺候他,担心自己有一天拒绝接受他的反驳。
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刘雪玩笑似的说:“他和黄益民、桑超英合伙开了礼品店,黄益民你应该听说过,他爸是黄邯迁,桑超英爸叫桑梁生,是咱们铁路局三把手,他姑叫桑瑛,是铁路工会的副主席。
仅黄邯迁和桑梁生的独子跑去当个体户,就够惹眼的了,加上他们中秋节卖礼盒卖的那么火爆,他们的礼品店更加惹眼了。不光我们家老冯私底下和同事谈他们,连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也在谈他们,我听我们家老冯说江安区的税务局也关注他们呢,老冯还和他们打了赌,就赌他们八四年一月份到税务局报税,他们交多少税。”
“他们赚的很多?”席年年眯着眼抽烟,掩饰眼中的精光。
“反正不会比中型工厂一个季度赚的少。”她还记得冯科开心的给她比划一个三,就好像这钱有冯科的份一样,听到这个数,刘雪心里隐隐不舒服,当时她还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当时林北找冯科办小作坊许可证,冯科给他开了后门,现在席年年办厂,又不要他做什么,他激烈反对,这不就是他和他们男人一伙,拼命打压女性崛起吗?
刘雪跟席年年描述冯科当时多替三人高兴,抱怨道:“任谁听到这个数字都会不相信,我就提出疑问,说一个小小的礼品店怎么和占地几百亩的厂子比,他倒好,笑着说我该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国家,暗讽我眼界低。”
“他们男人真团结。”席年年感慨道。
刘雪听出了她声音里藏着的羡慕和对现实的无奈,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说:“我们这些教授吃饭有饭票,学校定期给我们发生活用品,钱握在手里花不出去,就把钱存银(行)里,你别看四五十岁的教授穿着朴素,生活的俭朴,他们存折上的钱可不少。
我帮你团结女性教授,咱们一起投钱给你建厂,你把厂房建起来,把厂房办成淮市第一大厂,就算你不给我们分红,我们也高兴。”
“谢谢,姐。”席年年眼里闪着水花,笑容很灿烂,很干净。
刘雪看的心酸,上前抱住了她,她才二十岁啊,还那么年轻,怎能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前行呢。
席年年靠在刘雪怀里目光闪闪盯着那对父子,一个女人拿着一包板栗走向那对父子,掏一个板栗递给小孩,一家三口很快走出了她的视线。
林北送母子俩到宿舍楼下,二楼的灯亮了,一大一小趴在窗台上朝他挥手,林北高高抬起胳膊用力挥手,笑着骑车离开。
回到店里,林北洗漱好,打手电筒查看库房的门窗,确定没人动过,他吹掉撒在锁头上的铅笔灰,打开锁,推开门躺床上睡觉。
脑袋里一会儿闪过徐要要和黄益民母亲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闪过张清悦和关怀仁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闪过席年年和刘雪在一起的画面。
最后,林北在火车驶过的声音中睡着了。
第二天,林北起晚了。
他去吃饭,注意到饭摊上坐满了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跟他订的校服是一个款式。
早餐摊排起了长队,就殷二新的饭摊人少一些,可能因为殷二新早晨不卖包子、油条,只卖阳春面,大家嫌弃下面条慢,不愿意等,就不到殷二新的饭摊吃饭。
林北让殷二新给他下一碗四两的阳春面。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林北,殷二新觉得挺稀奇的,边跟林北说话,边拉面条:“林老板,礼品店这两天咋一直关门?”
“我们忙着准备春节礼盒,所以关一段时间门。”林北坐到空位置上说。
提起礼盒,殷二新就想到那天他抢到一盒中秋礼盒,晚上抱着礼盒在客厅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和媳妇孩子拎着礼盒给老丈人送礼,中午老丈人喝多了,拉着他说‘二新啊,爸还以为爸死那天,才会等到你给爸花钱’。
都是礼盒惹出来的事,听到礼盒,殷二新手一僵拉断了面,他面不改色把面团了团重新拉面,僵硬转移话题说:“有一个女人,穿的挺好的,这两天她上午和下午在礼品店门口走来走去,有人问她话,她也不理人家,就在礼品店门口待着。”
“她哪里是不理人,她是瞧不上咱们这帮做饭的,不愿意理咱。”殷二新媳妇放下切好的葱段,抱着一摞碗,把碗一个个摆到桌子上,“昨天我抱着一筐鸡蛋从店门口路过,好心上前问她找哪位老板,她立刻捏着鼻子往后退,像躲一摊鸡屎一样躲着我,我每天把自己捣鼓的干干净净,哪里脏了。”
殷二新媳妇把碗重重的放桌子上,殷二新哆嗦了一下,又把面扯断了。
他刚想说媳妇,看到媳妇背着他擦眼睛,话到嗓子眼,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绷着脸重新揉面团。
这回他没拉断面,手脚麻利给食客下阳春面,把面端给客人的时候,他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等林北吃到饭,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夫妻俩不太愿意提起女人,林北也没问夫妻俩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他填饱了肚子,付了饭钱离开。
回到店里,林北推车出门,把自行车放到门外,锁上了门,他骑车离开。
林北在雨台路上遇到了公安郑好运。
郑好运和一个痞里痞气、眼睛却特别正的男青年站在榕树下抽烟,也不知怎么地,林北想到了郑希望。
他拐车头,骑车到两人跟前。林北单脚撑地,掏两包烟撂给两人,郑好运正要把烟还给林北,瞥见唐老大把烟揣兜里,郑好运嘴角抽搐,心想你不认识人家,就把烟装兜里,怪不得钻了徐要要下的套,被上头停职了。
郑好运挨了唐猛一脚,他笑着把烟揣兜里:“唐老大,这是林北,他有一个建筑工程队,还在舟山路开了一家礼品店。”
唐猛脸臭的不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跟林北打了招呼。
林北笑着喊了一声唐老大,转头跟郑好运说:“郑公安,我有一个朋友,他在三景制衣厂家属楼里开了一个裁缝铺,几天前,他把我找他做的衣服放到淮大职工楼宿管那里,也没问我要尾款,又把裁缝铺关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查一查他在哪里?”
“三景制衣厂,他在静贤区,我在江安区,手伸不了这么远。”徐要要把他和唐猛的个人恩怨弄成了两个区的恩怨,搞得郑好运不敢单独前往静贤区,怕被人套麻袋揍。
林北察觉出了不同寻常,他没有多做纠缠,跟郑好运道了谢,正打算要走的时候,唐猛开口了:“好运,你和郑希望是堂兄弟,是吧?”
“是吗?我怎么没听我爸提过?”郑好运挠头。
“你俩都姓郑,一个叫好运,一个叫希望,肯定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唐猛一改痞气,十分正经说。
郑好运都听无语了。
唐猛三言两语定下了两人是堂兄弟,他问林北:“郑希望有什么特征?”
说完,他让郑好运做记录。
郑好运不情愿掏出纸和笔,抬眼看林北。
“郑希望一米七五左右,一百二十斤上下,双眼皮大眼睛,左边有一颗虎牙,脖子右侧有一颗黑痣,他喜欢戴像鸭嘴一样的帽子,随身带着卷尺。”林北回忆道。
唐猛捻灭烟头,跳到车上,站起来骑车走。
还在做记录的郑好运赶紧把纸和笔塞包里,慌张骑车追唐猛。看样子唐老大不是单纯的把手伸到静贤区那么简单,他还打算把动静闹大,完了,他闹的欢,但是事情一旦结束,就算唐老大爸是市局局长,唐老大就算不脱下这身制服,也得转业。
林北也曾想过找静贤区的公安帮忙寻找郑希望,但仅凭他这段话,人家肯定不会帮他找人,这不他看到了郑好运,想着他和郑好运挺熟的,郑好运应该会跟其他区的同事打招呼打听郑希望。
可刚刚郑好运话里话外都透露两个区关系不太融洽,林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两个区关系紧张,看着两人消失,林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林北揣着这份不安离开。
青梅街道办事处里面设了一个点,谁想要买排污装置,可以到这个点咨询办事员,办事员帮你订货。
咨询处的门上挂了一个牌子,林北推车进入办事处,一眼就看到了牌子。
林北停好车,走进去询问办事员怎么订他想要做的排污装置。
淮市没有工厂生产排污装置,工厂也不接受定制排污装置,而且林北想要拿到货,快的话,林北一个月内能拿到货,慢的话,林北三个月内能拿到货。
一套排污装置一万三打底,那边厂子安排人过来安装排污装置,不包括材料,安装和施工费用五千,光买基坑的材料就一千打底了。
林北算了一下,小两万就这么出去了。
真贵。
董诚峰见多了这种兴致昂扬找他询问排污装置,他们听到具体费用,说的好听回去拿定金,结果自己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该给林北说的他都说了,也懒得询问林北要不要订货,董诚峰腿翘到桌子上读报纸。
“同志,最近有没有哪个厂子订排污装置?”林北趴在咨询台上问。
突然有人讲话,董诚峰被吓了一跳,僵着脖子抬头看,还是刚刚那小子:“你咋还没走?”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董诚峰,笑着问了一遍他刚刚问的问题。
董诚峰把林北给的大前门撂桌上,收回腿,弯腰打开柜子,拿出一张表格,八三年快过完了,这张订货单只写了一半。
淮市包括淮市下面的五个县全到他这里订排污装置,就那么七八个厂子订了货,董诚峰一眼扫到头,说:“最近只有佘县华元机械厂10月份订了一套排污装置。”
“华元机械厂收到排污装置了吗?”林北好奇问。
“我只负责订货,那头收到订单和打款,直接安排人带着货到厂子里。”董诚峰重新拿起报纸看。
“如果我只要货,不要师傅安装,成吗?”林北问。
“你自己安装,出了啥问题,人家厂子不担责任。”董诚峰不耐烦说。
“淮市有维修师傅?”林北继续问。
“没有。装置有问题,你自己联系工厂,那边会派人过来维修。”董诚峰头一回看到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他快被林北问的没有脾气了。
“我回去考虑一下,谢谢你,同志。”林北转身离开。
董诚峰翻了一个白眼,又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嘴把式。
排污装置贵不说,安装好了以后问题也是一大堆。林北打算去一趟佘县,看一看华元机器厂有没有装排污装置,具体怎么办,等他从佘县回来再说。
回厂里之前,林北到店里一趟,看一看殷二新嘴里的女人是谁。
林北刚到铁路大院东门门口,就看到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店门口徘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黄益民母亲。
林北想也没想,直接骑车掉头离开。
到了镇上,林北被一群居民围了起来。
“林老板,你咋不提前说当门卫每天能拿两张饭券!”
“我是第一个看到招工告示的,你早说给饭券,哪还有张帅和胡翔的事。”……
张帅和胡翔到厂里报道,大家伙挤到厂房大门口围观,目睹黄益民给两人两张饭票,两张饭票够干嘛,够吃一碗阳春面,够吃一个馒头和一根油条。对于这些餐餐吃红薯干、土豆的人来说,这样的早餐和午餐真够奢侈,大家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胡翔上白班,张帅上夜班,张帅拿着两张饭券离开,一个小时后,张帅领着一个姑娘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两人吃香喷喷的面食,他们跑去围观,一个劲吞咽口水。
一想到胡翔那个懒货能够吃上白面,张帅这个阴暗的人用两张饭券从姑娘爹妈手里骗姑娘出门吃饭,他们不服气。
所以他们看到林北出现,把林北围了起来。
从他们中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比那两货强,就因为林北没有讲清楚,让那两货占了便宜,他们让林北给他们一个说法。
第144章 144
跟他们说正因为门卫是张帅、胡翔二人, 他才会给门卫补贴饭钱,但凡换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福利,这不是戳他们心窝子, 自己又不傻, 才不会说哩。
这群人眼里有懊恼, 有不服气,自己不说点什么肯定不行。
林北清了清嗓子, 正气凛然说:“虽然我们厂子是私人厂子, 但是我们坚决不压榨工人剥削工人, 我们不赚这种黑心钱。工人替厂子做出了贡献,该给工人的福利我们通通给。”
说完, 林北松开刹车把手喊让让, 不知怎么滴,他们居然不吵不闹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北顺利骑车离开。
胡翔拿着大扫帚扫院子,一扫把击起千层残叶, 余光瞥见林北推车进厂, 他收回摆出的武术架子,朝林北嘿嘿笑:“林老板。”
林北笑着朝他点头,推车到办公室门口, 放下自行车支架,到屋里倒水喝。
黄益民走了进来:“这家伙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横扫千军,招式层出不穷的, 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林北端着茶缸走到窗前看胡翔扫地, 胡翔扫地看似随便,仔细摸索, 却能摸索到规律,他所有的招式离不开起、落、进、退、展、腾,每招每式讲究速度。①
“你安排他扫地的?”林北扭头看黄益民。
“我没有安排他扫地,他自己要扫的。”黄益民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子问,“我进门,咋没有看到排污装置?”
“一套排污装置弄下来,至少小两万,我暂时没订货。”对上黄益民不敢相信的眼睛,林北把茶缸放到窗台上,走到档案柜前,掏钥匙开档案柜的门,打开柜门,拿出一叠纸,靠在档案柜上低头翻看图纸,“先挖一条埋涵洞的沟,然后我带着姚小妹六人砌灶台、做工作台、粉墙,最后埋涵洞,这些弄完,你去办(证),我去一趟佘县,那里有一个厂要安装排污装置,我去那边考察一下。”
厂子还没办起来,他们就遇到了困难,黄益民一下子蔫了。林北有条有序安排事情,似乎他以为的困难根本不是个事,黄益民又有精神了,拍胸脯保证道:“超英把生姜运回来之前,我一定把(证)办下来。”
“在办(证)之前,我们得给我们的厂取个名字。”林北头疼说。
黄益民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名字:“康达食品厂、咏喜食品厂,你觉得这两个名字咋样?”
林北眼前一亮:“都不错,过两天我们打电话给超英,问他喜欢哪个名字。”
黄益民嗯嗯回应,但他还在想名字,毕竟这是他们的厂子啊,只从两个名字里挑选出一个名字,也太寒碜了,在他心里至少从一百个名字里挑选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才能配得上他们厂。
林北赶紧溜,生怕黄益民问他哪个名字好。
他欣赏了一会儿胡翔扫地,看了一会儿六人干活,拎着装了石灰的灰桶到河对面。
他蹲下,用大拇指校正他和对岸旧的排水口是否对齐。
有几个女同志在河边洗衣服,注意到林北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蹲在那里半天也不动弹一下,她们笑着交流:
“你们说他干啥呢?咋有点愣愣的。”
“谁管他愣不愣,我现在只关心我能不能进他的厂干活。”
“如果我进了厂,我一定给自己买一台缝纫机。”
“我要给家里添一辆自行车。”……
“梆——梆——”的响声逆流飘到林北耳中,林北眼尾朝南扫,瞥见几个女同志挽起裤腿蹲在青石板上捶衣服、被单,棒槌一起一落,水花四溅。
河水寒气阵阵,棒声不绝。
林北低头,把两根木桩插在脚下,从兜里掏出两卷钢丝绳,把钢丝绳拴到木桩上,拿着钢丝绳边放绳边顺着小路朝东走,每周十米,他蹲下来校正他蹲的位置是否和木桩对齐,在脚下插两根木桩,用特殊的结把钢丝绳扣在木桩上,他继续朝东走,一直走到迎春河岸边,他在岸边插了两根木桩,把钢丝绳扣在木桩上。
他回去,拎着灰桶,一边走一边顺着钢丝绳撒石灰,到了迎春河,他掉头沿着另一条钢丝绳撒石灰。
林北拎着空的灰桶回到厂里,放下灰桶,他到杂物间翻出一个硬纸板,拿着硬纸板走进办公室,拿出毛笔在硬纸板上写“此地正在施工,请勿碰施工地上的物品”,又在硬纸板上戳两对对称的洞,林北拿着硬纸板出门,从路边捡了一根棍子,他过了河,把木棍插在显眼的地方,用绳子将硬纸板绑在木棍上。
六人已经把林北画的区域的土夯实了,林北回到厂里,走过去踩了踩脚下的地,确定土壤的硬度够了,他带着六人把碎石铺到这里,又开拖拉机来回碾碎石,林北把拖拉机开到一旁,熄了火,指挥六人用木块给边缘装模,又带着他们在边缘放置钢筋。
林北回办公室拿了十二张一毛的饭券,十二张八分的饭券,把饭券发给他们:“你们给碎石子洒一层水,就可以去吃饭了。”
“是,师父。”六人拎着桶,欢快地跑出厂子到河里拎水。
洒好了水,六人放下桶,从兜里掏出饭券跑出了厂子,他们从厂子跑到饭店,一路上差点被酸味淹死。
等饭的时候,六人交流他们的心得,吃饭的时候,六人依旧在交流心得。
他们师傅接到过两回在院子里铺宽50公分的水泥路,师傅把路弄平整了,叫他们随便夯一夯地,再洒一层水,就开始铺厚度约3到4公分的水泥路,半个月不到,水泥路就开裂了。
今早黄老板告诉他们师父让他们先打水泥地板,六人丝毫没有犹豫,拿着工具埋头夯地,他们现在庆幸他们没有糊弄师父,否则他们不仅学不到这一手技术活,还很有可能被师父撵滚蛋。
六人放下筷子,风风火火跑出了店。
黄益民给林北带了一份蛋炒饭,林北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把茶缸放到饭盒旁,坐下来打开饭盒盖子,刚拿起筷子,就听到六人的声音:“师父,现在可以打水泥地板吗?”
林北抬头,看到六人跑到门口猛然停住,冲林北傻笑,林北饿的难受,先吃了几口饭垫了垫肚子才开口:“傍晚你们再洒一次水,明天打水泥地板。”
“我们下午干啥?”姚望一听他们下午不干活,浑身难受。
其他人也是如此。
“你们下午两点过来,我带你们挖埋涵洞的沟。”林北话音刚落,六人高兴地跳起来跑走。
黄益民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值班室,目送六人离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靠在门上调侃道:“介是嘛,介就是人格魅力。”
“你的人格魅力也不赖,这些天你妈每天早上和下午都到店里找你。”林北调侃回去。
黄益民秒变苦瓜脸:“她堵我,八成又要替我表哥跟我要钱。”
“她找你找的这么勤快,我感觉她铁了心让你掏钱。”林北说。
“反正我不会给她一分钱。”黄益民朝水井走去,打一桶水倒盆里,往盆里倒了一点洗衣粉,蹲下来揉搓衣服。他越搓越烦,甩了甩手上的泡沫,走进办公室,拉开椅子坐到林北对面,林北端起饭盒,边吃饭边瞅他,黄益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咋开口,他烦躁地掏根烟抽。
接连抽了半包烟,他浑身紧绷说:“小时候我最怕我妈带我回娘家,因为我那群表兄弟会抢我的东西,我妈还会骂我丢人现眼。
我记得我八岁那年,我妈每次回了娘家,回到家都会跟我爷爷吵架,她认为老徐家的女儿给老黄家生了一个孙子,老黄家必须给她弟弟安排进入粮食局,我妈进入生产期,她已经用相似的话让爷爷给她哥哥安排进入了机械厂,她哥哥在机械厂的风评十分差,这次爷爷说什么也不把她弟弟安排进入粮食局。
那天我放学回家,我妈正好从娘家回来,她骗我出门,带我进入一家招待所,把我锁进房间里,回家逼我爷爷给她弟弟安排工作,因为我爸恨我爷爷,他看我妈逼我爷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心里痛快,就冷眼看着我妈拿我威胁爷爷,我妈看我爸这个态度,她更加嚣张,逼我爷爷给机械厂领导打电话,让领导给她哥哥升职。
我爷爷想着我毕竟是她生的,她总不会让我出现危险,他躲了出去。两天后,我爷爷打电话回家问保姆我有没有回家,保姆说我没有回家,我爷爷马上去我妈娘家找我,没有找到我,他坐下来跟我妈那一大家子谈判,那时我爷爷依旧认为我妈不会让我陷入危险。
最后我爷爷只答应帮我妈弟弟弄进粮食局,我妈不情不愿带我爷爷到招待所,她打开门的时候,我已经饿昏了。”
他被爷爷送进了医院,黄邯迁特意赶到医院跟爷爷吵架,话里话外都是责怪爷爷狠心。在黄邯迁看来,爷爷撑到最后,还是把他小舅子弄进了粮食局,为什么爷爷不早点松口,这样自己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
他醒来就听见黄邯迁单方面跟爷爷吵架,打那以后,他听到黄邯迁大声说话,他就害怕,更不敢动。
黄益民一根一根抽烟,他抽的太快了,烟呛到肺里,他弯腰拼命咳嗽,咳的脖子和脸涨红。
林北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黄益民捧着茶缸抿了一口水,声音沙哑说:“如果她铁了心做一件事,尤其替老徐家的人做事,她什么事都能做,我害怕……”
“害怕她对我们的礼品店做疯狂的事。”如果他瞒下了这件事,万一他们的厂子,他们准备的几十万份礼盒出现什么问题,他立刻去死,都不能弥补他犯下的错。
他哪还有心情吃饭。林北放下饭盒,准备抽烟的,害怕自己抽烟让黄益民多想,他索性端起茶缸喝水,心里急得要死,却故作轻松喝茶。
徐要要、席年年、徐芸的脸在他脑海里来回闪过,他努力回想这段时间自己遇见他们的细节。
“益民,我让你给你爸打一个分,对于你爸要面子,你给你爸打多少分?”林北忽然开口。
黄益民错愕抬头:“……十分。”
“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开了一个茶馆,叫老舍茶馆,你打电话约你妈到茶馆喝茶,我找冯科帮忙约两个你爸的同事,再约两个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我们也去喝下午茶。我会带他们坐你们附近,如果你妈问你要钱,你们先争执一会儿,然后你站起来愤怒说找你爸问问他是不是养不起媳妇。”林北想到他在棉纺厂楼梯间遇到黄益民鼻青脸肿,又瘸腿模样,他想黄益民跑到他父亲面前说这种话,少不了挨一顿打,他连忙说,“你不用找你爸,我的目的是你爸的同事回去问你爸他是不是养不起媳妇,让儿子帮他养,你爸听后肯定火大,又从同事那里听到两个街道的街道主任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能气死,肯定极力制止你妈找你要钱。”
良久,黄益民开口:“我到市里打电话回我爸家,就约下午三点见面。”
“你先走,我安排一下事情,就去市里。”林北火速扒饭。
连听到黄邯迁、徐芸的名字,黄益民都在害怕,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抵触他们。让他约徐芸见面,他怕听到徐芸的声音,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他不见徐芸,他可以退出三人团体,带着现金跑到深圳,他去了深圳,就永远不用面对徐芸、黄邯迁。
如果这样的话,他将失去两个朋友,他最不愿失去林北,可以说在他最灰心丧气,一度让自己一直颓废下去,顺了徐芸的意让自己衬托徐要要的时候,林北拉了他一把,把他从那个喘不过气来的家庭里剥离出来。
一想到他带着自己的钱退伙,林北、桑超英手里的钱根本不够按照林北的设想生产生姜红糖块,恐怕还缺一大笔资金跑到后齐、龙兴收购枸杞,今年林北的打算完成不了,那么下年林北的计划也实施不了,黄益民就不能原谅自己。
黄益民做了几组深呼吸,他重重地放下茶缸,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的后退,他跑出去骑车离开。
黄益民坐着半天不动,林北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他假装啥也不知道,全凭黄益民自己选择。
林北把饭盒里的饭吃的精光,拿着饭盒到水井边打水冲洗饭盒。
吃完饭,手插兜里晃晃悠悠回来的胡翔看到林北在水井边洗东西,他跑过来看,眼睛黏在林北手上,羡慕说:“林老板,你手里的是铝饭盒吧?”
“是啊。”林北站起来控饭盒上的水,“你好姐屯了不少铝饭盒,等这周六你好姐回市里,我帮你问她要一个铝饭盒。”
“好姐?咱厂的员工吗?”胡翔好奇问。
“我对象,她不是我们厂的员工,她有自己的事业。”说到余好好的事业,林北想到了那群公鸭子,还有余好好即将组建的自行车队,也不知道她安排的咋样了。
老板咋光顾着笑,不提铝饭盒呢。胡翔急道:“老板,好姐回市里,你别忘了帮我问铝饭盒。”
“行,我一定记得。”林北盖上饭盒盖子,关心道,“你中午吃饭,吃饱了吗?”
“饱了。”自从被师父送回来,他就没有吃饱过,刚刚他叫王春来给他做一份八分钱手擀面,王春来还送了一个荷包蛋给他媳妇养身体,他端着面回家给媳妇,他媳妇吃面,他吃玉米面掺了麦麸做的饼,敞开肚子吃了他和他媳妇两人份的饼,终于五分饱了,可把胡翔美死了。
媳妇留了两口面汤给他喝,胡翔喝完面汤,找到了人生追求,如果老板们让他顿顿五分饱,饭后喝两口面条,他一辈子跟着老板们干。
有不少人眼红他的工作,现在取代他当门卫都嫌晚,这让胡翔有了危机。
胡翔决定在老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老板,现在厂子还没开工,我在门卫室待着没事做,你给我安排一个事做吧。”
“你唯一的职责就是守住我们厂的家底,如果这个月不出错,下个月发工资,厂里奖励你十张饭券和两张电影票。”林北说。
“老板,一言为定。”胡翔举起手。
林北蹭了蹭掌心的水,和胡翔击掌。
胡翔盯着自己的手掌傻乐了半天,林北回到办公室放下铝饭盒,锁上办公室的门,瞥了一眼胡翔,胡翔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擀面杖别腰上,助跑翻跟头跳到拖拉机车斗里,他站在拖拉机上扫视厂房,看到了林北,胡翔站正朝林北敬礼,林北被他逗乐了,回他一个礼,他出了厂子,去找六人,在路上碰到了田宁野,跟田宁野交代让他们下午两点到河对面挖深度90公分的沟。
田宁野火速跑去通知其他人,林北喊:“我已经做好了标记,你们到那里看了之后,就知道怎么挖。”
“知道了,师父。”田宁野钻进了一个巷子里。
自己的自行车被他放在了淮大,林北小跑离开。
东北方向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移动,林北跑了五里地,这里有一个丁字形路口,竖钩的方向朝东,林北脚下的路和朝东的路被一条南北向水沟隔开,在沟里埋了一个直径一米的涵洞,用土填平,两条路可以通行了。
朝东的路两旁各有一条水沟,各种了两排杨树,姚广亮推车走在前头,他的后轱辘被用稻草绑在了田朱福的车上,田朱福推着车走在后头。两人从区里回来,半道上姚广亮的后轱辘爆胎了,两人就这样推着车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熟悉的杨树林,两人差点喜极而泣。
快要走出杨树林,二人看到林北的身影,田朱福喊:“林老板,你这是干嘛?”
林北原地跑步,扭头笑着说:“跑步健身。田书记、姚主席,我先走了。”
“他这是吃太饱了,有力气没处使。”姚广亮一提饱肚子就开始抗议,咬牙推车走。
“老姚,啥时候咱们也不愁吃不愁喝,咱们也能和他一样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田朱福还好,他媳妇有工作,大舅子夫妻怀揣着梦想支援大西北去了,上回大舅子来信说他们在兰州,报喜说他媳妇生了一个女娃,过了两年,也不知道他们又随着部队迁徙到哪里去了,大舅子一家三口不在,岳父岳母经常补贴他们,田朱福没挨过饿。姚广亮家就一个人拿工资,还要养活两个半大的小子,姚广亮经常挨饿,这回他们到区里,领导们看到姚广亮说姚广亮胖了,开玩笑说连姚广亮都胖了,看来北沟乡在他们眼皮底下发展起来了。居然不知道北沟乡发展起来了,这是他们的失误。本来他们打算到北沟乡走一趟,没确定好日期,看到姚广亮同志胖了,他们得尽快确定好日期,好好看一看北沟乡。
姚广亮哪里胖了,他饿浮肿了。
两人赶紧解释,可领导们只相信“亲眼所见”,以为两人在谦虚,还夸两人谦虚是好事,鼓励乡镇干部跟他俩学习。
田朱福想到这里,脑门都大了:“啥时候咱们北沟乡的百姓能不愁吃喝?”
“就看林老板能不能带一个好头。”说完,姚广亮脸色差的要死,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北沟乡到底是富起来,还是继续穷下去,得看三个年轻人的厂子在北沟镇办的咋样。
“把希望全部压在他身上?”田朱福。
“那你还能咋样?”姚广亮。
这是头一回乡镇干部集体接纳了外地人,田德文、姚省书、胡裕祥、秦怀信没有背地里搞小动作,吓唬走外地人,四个加起来三百多岁的人成天笑呵呵,就数他们阴损,三两句话就煽动干部、群众帮他们干事。
等两人回到镇上,两人都被镇上居民想到厂里工作的热情吓了一跳。
这边田朱福、姚广亮回到了镇上,那边林北到了闽安江坝子上,顺着坝子跑,跑到了江安区,他下了坝子,小跑到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他跑进办事处,进了院门就看到孔国贤和池午柏站在院子里说话。
林北心说巧了,他笑着喊:“孔主任、池主任,喝茶吗?”
孔国贤收到两封匿名举报信,管辖区内的派出所也收到匿名举报信,举报信的内容大致一样,举报新世界礼品店正在制作一批有害身体的礼盒,今天中午黄邯迁爱人跑到辖区内派出所报警,说林北和桑超英把黄益民藏起来了,公安找二人,没有找到人,跑去找他,向他打听二人的下落,他刚送走公安,就接到桑梁生的电话,原来公安也找上了桑梁生。
孔国贤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放下电话跑过来找池午柏分析这件事,两人倾向于有人恶整三人,也跟桑梁生一样怀疑桑超英前对象家人在后面搞鬼。
他们能分析出举报信是咋回事,却分析不出黄邯迁爱人为什么硬说林北、桑超英把黄益民藏起来了,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走进了死胡同里走不出来,林北出现的时机刚刚好,他俩想从林北身上寻找到答案。
“去哪里喝茶?”孔国贤问。
林北报了一遍地址:“你俩先去,我去请冯局长。”
“我和冯局长产生了一点矛盾,沾小林的光,我打算和冯局长把矛盾说开,你俩给我做一下见证。”孔国贤揉太阳穴。
池午柏抢先林北一步问出口:“咋回事?”
“刘雪,他爱人昨晚和他吵了一下,刘雪大晚上跑到我家,把我撵出了卧室,她拉着宋晴说话,我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都出现雪花点了,那扇门也没开,我到孔晨的房间和他凑合一晚上。夜里我出门喝水,隐约听见两人还在说话,我正打算敲门提醒两人睡觉,我听到刘雪说冯科剥削她,压迫她,不把她当做独立的女性看待,她说她和冯科生活在一起非常痛苦,我家宋晴非常生气说她这么痛苦,冯科离了算了,刘雪说不能便宜冯科,她要和冯科分居不离婚,死拖着冯科。
今早,我和宋晴都不知道刘雪啥时候走的,我们一家三口吃早饭,冯科找上了门,质问我们俩口子他哪里得罪了我俩,我俩怂恿刘雪跟他离婚,我俩还没来得及解释,冯科扭头就走了。”孔国贤头疼说,“事后我说叨宋晴不该跟刘雪提离婚二字,宋晴被我念叨烦了,跑去找刘雪对峙,刘雪说她脑子非常乱,恳求宋晴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
“我没记错的话,冯科的爱人是大学老师吧,她办事怎么一点也不讲究。”池午柏很难相信这是大学老师干出来的事。
“她接触的都是一些学生,心性跟学生似的,考虑事情比较简单。”孔国贤斟酌一下,换了一句话形容刘雪只想着自己,不考虑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池午柏想快到年底了,林北三人遇到了麻烦,孔国贤也遇到了麻烦,这恐怕不是好兆头。
“我去请冯局长了。”林北抓头道。
“我和孔主任过会儿去茶馆。”池午柏叹息,等会到了茶馆,他既要操心林北三人的事,又要当孔、冯二人的和事佬,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他忙。
林北在池午柏我很忙的注视下离开。
他跑步出了一身汗,带着一身汗到茶馆喝茶,确实有些不讲究。林北跑到铁路大院门口乘公交车到淮大,跑到宿舍拿了衣服到澡堂洗澡。
林北迅速洗了澡,端着盆回宿舍,刚上楼梯,宿管张凤仙叫住了他:“小林,你小子真能跑,我刚刚追你半天,你愣是从我眼前消失了。”
“张姨,你刚刚咋不喊我?”林北回身不好意思笑。
张凤仙给了林北一个白眼:“你咋知道我没喊你!”
林北麻利的跟她道歉,态度很好问:“张姨,你喊我有啥事?”
“那个刘教授中午找我,让我遇到你们夫妻通知你们一声,她房子不租了,要自己住,她让你们尽快找到住地地方,把房子腾出来。”张凤仙老喜欢小家伙了,每次小家伙看到她,都会向她问好,每回母子俩回来,小家伙都会从他妈包里掏一捧咸鸭蛋给她,脆生生说这是稻花村咸鸭蛋,这牌子咸鸭蛋可有名了,有时候他妈忙着学习,他下来陪她唠嗑,也不嫌她唠叨,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穿半天愣是没把线穿针眼里,小家伙从她手里接过针线帮他穿。母子俩搬走了,张凤仙还真舍不得,“你还打算租房子吗?如果你租,我帮你打听哪个老师的房子空着的。”
听了张凤仙的话,林北心里有点不舒服。又一想房子是刘雪的,人家有权利选择不出租房子。林北调整好心态,笑着说:“我要和好好商量一下。”
“好,你们商量。”张凤仙虽然得了老花眼,但是眼睛没到瞎的地步,她自然看出了林北不舒服,也注意到了林北的释然。同时,张凤仙心里清楚小两口子害怕再次遇到房东突然让他们搬家,他俩恐怕不会继续租房子住了,毕竟人家不缺钱。
林北想了一下这几天他的安排,他说:“张姨,不管我租不租房子,三天内我把房子给刘教授腾出来,如果刘教授问你,你跟刘教授说这周六下午五点,她来收房。”
刘雪着急住进来,催她让小夫妻快些搬走,可是她毁约在先,没道理不给人家小夫妻找房子的时间,就催人家搬走。事情不是她这么办的,张凤仙没管刘雪,一口应了下来。
“麻烦你了,张姨。”说完,林北端着盆上楼。
他没时间想房子的事,放下盆,跑下楼骑走了车。
林北骑车到了江安区的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停好了车,他跑了进去,根据记忆摸到冯科的办公室。
林北敲门,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开门,上下打量林北,大敞着门,坐回了木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三根烟,撂给冯科一根,冯科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指尖的烟已经抽到烟屁股了,他用烟头点燃一根新烟,接着抽,男人的胳膊搭在扶手上,瞥林北说:“老冯,这谁啊,找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在男人和林北以为冯科不会抬头的时候,冯科抬头,他看到了林北,满嘴的苦涩,谁能想到昨晚他和刘雪吵架,话题的中心竟然是林北。
“他谁啊?”男人又问了一遍。
“新世界礼品商店的林北。”冯科心情复杂说。
男人嘚楞站起来,走上前围着林北打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咋就能把礼盒卖的那样好。
“董善林,我们局丢不起这个人,跑回你的税务局丢人现眼去。”冯科烦躁说。
“他今儿吃错药了,你别搭理他。”董善林撂给林北一根烟。
林北接住了烟,冲董善林笑,心里却在想冯科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压根不敢提让冯科约黄益民爸的同事喝茶。
“小林啊,你找老冯有啥事?”董善林一边问一边观察林北。
“全益路新开了一个茶馆,我想请孔主任和冯局长喝茶。”林北刚提到孔国贤,冯科脸上阴沉沉说不去,林北顶着冯科的黑脸把话说完。
“老冯,是男人就去见孔国贤,你要不去,我现在就嚷嚷了啊,说冯局长不是男人。”董善林捻灭烟头,大步朝门口走。
“董善林,我够烦了,你能不能不要烦我。”冯科拍桌子,烟灰缸里的烟灰撒了一桌子。
董善林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声音比他还大:“你和孔国贤夫妻认识了十好几年了,他们两口子是啥人,你心里门清,你不愿意见孔国贤,不愿意听孔国贤解释,因为你自己清楚这件事里,刘雪和宋晴谁的问题更大。你不愿意面对真相,在这里抽闷烟,你真窝囊,我真不敢相信当年认理不认人的人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冯科夹烟的手哆嗦,他几次想抽烟,却咬不住烟嘴。
“冯局长,常言道做人难得糊涂,我看到的是清醒的人默默的奉献自我,正是因为他们清醒,我们才能够挺直脊梁,顶天立地的立于人间,他们这些人老了,把国家交到了你们、我们手上,不管伟大还是平凡,我们保持着清醒奉献自我,等你们、我们老了,交给下一代一个腾飞的国家。”林北说,“我们走的路都是我们希望的路,我说我希望要走的路,您别笑话我,我希望未来淮市高楼林立,我希望山里、田野里生长的东西不受交通阻扰运到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虽然您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是我忍不住想万一我撞到了这个机会,假如我抱着这样的心里,偶尔糊涂一下,其他时候我是清醒的,但人的惰性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一旦开了这个开口,我们就不是糊涂一下了,这样的话,我们失去了对事物的敏锐性,机会撞到我们怀里,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和我们擦身而过。”
董善林:“……”
长了一张好嘴。
他突然发现他刚刚那番话好逊色,真想和林北换一张嘴。
因为刘雪,冯科对林北有了芥蒂,又因为这番没有斥责,却句句朝他心窝捅刀的话,冯科痛的龇牙咧嘴,痛过之后,冯科陡然轻松了。可是他这会儿不敢看林北,因为他知道他和刘雪一直存在着问题,刘雪拿林北当借口说事,他拿林北背锅,逼自己认同他和刘雪闹成这样,全赖林北。
冯科拿布把桌子上的烟头和烟灰弄到垃圾桶里,视线跳过林北瞪董善林:“你是不是该回税务局了?”
冯科撵他走,意味着冯科打算去茶馆见孔国贤,董善林直接走了,骑车到茶馆找个好位置候着两人。
第145章 145
冯科推开窗户散气, 拔下档案柜柜门上的钥匙,走到桌前整理文件,拉开抽屉, 把文件放抽屉里, 锁上抽屉, 将钥匙放黑提包里,拎着黑提包边走边掸身上的烟灰。
冯科的心情较之前好了不少, 林北心思活络起来。
这小子老是瞅他看啥, 冯科低头查看自己的着装, 枣红色毛衣,深蓝色长大衣, 黑色西装裤, 大头皮鞋,他这身打扮不挺俊的, 有啥子问题呦。
这小子不是瞅他的穿着,难道是……冯科的视线落在黑提包上。
看到黑提包, 冯科就想到税务局。税务局哪里是富呀, 人家富的流油。就他们局来说,自己想法子买自行车,每月发给大家一些俱乐部用餐券、歌剧院门票、毛巾肥皂洗衣粉, 人家税务局给每个人配一辆自行车,仅江安区的税务局,人家局里自己掏腰包买了三辆摩托车,人家不缺票, 什么日常用品啊, 人家一箱一箱往家搬,人家还组织了秋游, 一群人跑到首都爬长城,看了升国旗,到了颐和园,逛了什刹海。
他们回来背了一堆黑提包回来,隔日,税务局干部人手一个黑提包上班。
包上烫金大字“北京—BEIJING”和烫金飞机图案闪瞎了机关事业单位干部的眼睛,他用一套全运会邮票和一对银锭子跟董善林换了一个包。
明知道林北眼馋他的包,冯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林北炫耀:“不是啥稀有包,也就是人造革做的包。”
正准备制造机会跟冯科提喊上黄益民父亲的同事喝茶的林北抬眼,冯科顿时有些窘迫,低咳两声,抬脚朝外走。
林北往外走,到树底下推车。
冯科把包挂车把上,推车过来。
林北瞥包:“首都货。”
“是啊,那里的干部开会出差都拎着这个包。”冯科骑车离开。
林北骑车追上了他,视线追着黑提包:“油亮油亮的,真好看。”
冯科嘴角上扬蹬车,他觉得路上行人的目光全落在他的包上,自己一路被路人目送到茶馆门口。
林北和冯科一前一后进入茶馆。
两刻钟前孔国贤、池午柏到了茶馆,叫了一壶茶,一碟五香花生和一碟原味瓜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听评书人说《三国》,几分钟之前,董善林走进茶馆,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听评书。
孔国贤注意到林北和冯科进来,站起来朝两人招手,看到孔国贤,冯科收敛笑容,朝孔国贤走过去,坐到孔国贤对面。
有人在场,两人说话特别疏离和客气。
林北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一根烟。”
“这个位置不太好,我听不清楚评书。”说着,池午柏离开,重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林北一进入茶馆就看到了黄益民,他离开茶馆的时候,冲黄益民点了点头,就出了茶馆。黄益民灌自己一口凉茶,视线一直瞥门口。
林北到巷子口买了一包板栗,坐在自行车上吃板栗,边吃眼睛边放空。
要是平常时候,自己在冯科面前耍心眼,冯科不会在乎,在冯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自己在他面前耍心眼,就算冯科这回帮了他,肯定没有之后了,冯科不会跟他有来往了,说不定他功利性强的事还会在干部之间传开。
幸好刚刚他没开口。
至于黄益民的事,不是有冯科三人嘛,他仨目睹黄益民和他母亲吵架,这件事肯定会传到黄益民父亲耳朵里,不过就是时间晚了一点而已。
就在刚刚徐芸进去了,林北继续吃板栗,没有动弹。
林北把板栗壳丢进果皮箱里,拿着半包板栗进入茶馆。
他径直走向池午柏,坐到池午柏对面,把板栗放到桌上。
池午柏一会儿关注孔国贤、冯科那边的动静,一会儿伸耳听黄益民和徐芸吵啥,他就像瓜田里的猹上蹦下跳的。
林北来了,池午柏抓一把板栗,边剥板栗边抬下巴让林北看那边,林北扭头,看到黄益民和孔国贤隔了一张桌子。
“老孔和老冯那边氛围越来越好,黄邯迁儿子和他爱人那边氛围却越来越差。”想起黄邯迁爱人到派出所报警,说林北、桑梁生儿子把黄益民藏起来了,池午柏就特别好奇母子俩谈啥呢,能让一个母亲用厌弃的眼神看儿子,能让一个儿子充满了不自信。
老孔和老冯应该说开了,池午柏拎着板栗袋子朝两人走去,挨着冯科坐下,耳朵悄悄往后伸。
冯科狐疑地看了池午柏一眼,转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看。
孔国贤抬眼,他才注意到黄益民和他隔了一张桌子。
一直偷听孔、冯二人谈话的董善林发现隔壁没人说话了,他从景观树后面走出来,就看到三个老大不小的人偷听那桌人谈话。他走到三人隔壁坐下来,光明正大的听徐芸、黄益民谈话。
“你表哥比你有出息,被市局局长的儿子欺负了,没跟你爸提,自己让市局局长的儿子吃了一个大亏。”提起这事,徐芸满脸笑容,他们老徐家的人就是有种。
炫耀完老徐家的人,徐芸恨铁不成钢说:“那两个人借着你爸的名做生意,还让你拿最少的份额,他俩把你当傻子利用,你还傻呵呵跟在他俩屁股后面转,你长不长脑子啊。”
“我已经跟你表哥说了,你表哥答应出面帮你讨说法。”徐芸只觉得扬眉吐气。大姑子、邻里都说她嫁给黄邯迁,老徐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芸最不喜欢听这些话,每次听到这些话,她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
过了二十年,老徐家的子孙帮老黄家的子孙撑腰,以后老黄家的子孙靠巴结老徐家的子孙过活,她看谁还敢轻视老徐家。
“妈,从小到大,我只要交到一个有身份的朋友,你总是说人家不安好心,你跟人家父母说‘益民说你家小孩误拿了他的玩具,我家益民没说偷,说的是误拿,如果你家小孩真的误拿了,把玩具还回来吧’,他们说我是撒谎精,是坏孩子,他们爸妈不让他们跟我玩。
你又故伎重演,不过这回换了一个人出面。”黄益民直视徐芸,把徐芸的错愕刻进心里,“我表哥小的时候抢我的东西,你们徐家人就是强盗,最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我表哥长大了,只会更像徐家人,不会变好。你让他出面,你是让他霸占属于我的那份钱,顺便霸占别人的钱。”
这孩子说好听点心肠软,说难听点懦弱,逼他逼狠了,他只会跑到床底下、衣柜里、朋友家躲着他和黄邯迁。猛一听到黄益民说这么伤人的话,徐芸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黄益民辱骂老徐家,徐芸猛的一下回了神,站起来就要扇黄益民。
“你第一次利用我逼我爷爷给你哥弄进机械厂,第二次把我一个人关进招待所两天三夜,逼我爷爷给你弟弄进粮食局,我爷爷说如果我有一天想跟你断绝关系,也断得。”黄益民的脚像扎了根一样,扎进地里,动弹不得,当他喊出这句话,他可以动了,他躲开了徐芸的巴掌,但是绊到了桌腿,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咬牙爬了起来,“我要去问黄邯迁,没了爷爷,他是不是就没有能力养活他媳妇和他媳妇一大家子,逼得他媳妇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他儿子身上。”
黄益民心跳的巨快,像是有人拿着鼓在他耳边敲,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鼓声。
徐芸脸上出现了惊慌,她大声说什么,黄益民也听不到,他宛如吞砂砾一样吞咽吐沫,扭头跑了出去。
徐芸忘了拿钱包,跑出去追黄益民。
母子俩动静闹的挺大的,惊动了茶馆评书人和听客,直到母子俩相继离开,他们才回神,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孔国贤和冯科听懵了,他俩来解决误会的,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好戏。
池午柏、董善林他俩更懵,他俩来当和事佬的,结果听了一场好戏。
董善林瞥见一个珍珠做的手提包,他拿起包就跑:“黄邯迁爱人忘了拿包了,我给她送去。”
冯科知道唐猛被停职的事,也知道唐猛爸给黄邯迁打过电话,黄邯迁笑着说两个孩子玩闹,他们大人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唐猛爸打个电话,聊一聊刚刚发生的事。
冯科跟他们说回头再聊,拎着包跑出去骑车离开。
“小林,你去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请人到你店里取个样,然后到辖区派出所一趟,我和老池过去看看。”他们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奉行亲耳所听不如亲眼所见,直白点说,就是与其到时候他们听别人说这事,不如他们自己去看这件事。走之前,孔国贤简单嘱咐了林北一句,抬脚就走。
“小林,干咱们这一行,天天帮助大家处理夫妻关系、邻里关系,我干顺手里,今儿遇见黄邯迁同志家庭出现矛盾,我得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池午柏跑出去追孔国贤。
林北付了茶水钱,离开了茶馆,他在茶馆附近等黄益民,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黄益民。
林北骑车离开。虽然他不知道孔国贤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他还是去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林北进去,撞见冯科拎着包匆匆出来,他看到林北,问林北来干嘛,林北如实跟他说了,冯科找了一个人,让他跟林北到店里取样。
他仨目前只酿了两种酒,林北带人进入库房给酒取样,取样员给了林北一个凭条,一个星期后,让林北拿凭条到窗口取检验结果。
林北送走了取样员,到礼品店所在的辖区派出所。
他进入派出所,看了一圈,找了一个人问:“你好,同志,我叫林北,望湖街道的孔主任叫我来的。”
腰带系歪了的公安正在低头翻案件,有人在他耳边叽歪,他抬头凶狠瞪他,听到这人说他叫林北,他一把抓住了林北,把林北的手往后撇。
林北愣了一瞬,他回过神也没挣扎,被这名公安推进了审讯室。
这名公安叫李格,把笔和纸撂到桌子上,坐下来,腿翘桌子上点烟,抬下巴说:“你不在礼品店,你都去哪了?”
“我和黄益民、桑超英在北沟镇盘了一个厂子,在那里弄厂房呢。”林北一头雾水回答。
李格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继续问:“黄益民人呢?”
“在厂里。哦,一个小时之前,他和他妈在茶馆见面,后来他跑了出去,他妈也跑了出去,冯局长也跑了出去,税务局的董善林也跑了出去,孔主任、池主任也跑了出去,孔主任走之前让我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带人到店里取样,又交代我来派出所一趟。”林北没有脾气说。
“这么多人跑了出去?”李格站起来,一只手掐腰一只手夹着烟走了几圈,他停下脚步,掏一根烟撂给林北,“他们跑哪去了?”
“市委。”林北接住烟。
李格捋起纸和笔脚步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公安进来,跟林北说有人匿名举报礼品店的事,又说徐芸到派出所报警,说他和桑超英控制住了黄益民,林北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林北跟公安说了一会儿话,把取样员给的凭条给公安,公安拿着凭条离开审讯室。等公安接到李格打的电话,从李格口中得知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他进入审讯室,把凭条还给林北:“我们队长刚刚打电话跟我说黄益民确实在市委,你可以离开了。”
林北晕晕乎乎离开了派出所。
经过公交站台,林北把车停到一旁,坐到长椅上捋了捋今天发生的事。
他站起来,骑车前往市委。
林北晚了一步,黄益民刚刚离开。
正当林北打算回厂里的时候,两个干部从林北身旁经过,林北听到两人议论黄邯迁被儿子讽刺养不起媳妇,他让市委同事作证,他黄邯迁一辈子不用儿子一分钱臭钱,为了证明他的钱够他和妻子滋润活到老,他带着科室里的同事回家取存折。
紧接着两人说了这段对话:
“取存折不是很快吗?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回大院看看?”
两人到车棚取车。
林北犹豫了一下,骑车去了干部大院。
他没有通行证,进不去。
林北把车停在路边,蹲在路边一会儿瞅一眼大门。
门卫看了林北好几眼,他看林北实在可疑,走过来驱赶林北:“这里不让人停留,你去别的地方蹲着吧。”
林北站了起来,一脸着急问:“同志,我是黄益民的朋友,他在里面吗?”
提到黄益民,门卫眼里骤然发亮,似乎有无数话要说,林北摸出一包烟,在门卫的注视下,他掏出一根烟递给门卫,门卫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
他实在想跟人说话,伸头看了看周围,点燃烟冲林北招手,林北凑过来,他十分享受地抽了一口烟,咂巴嘴说:“那个黄科长的儿子,我瞧着挺好的,每回见到我还跟我打招呼,端午中秋给我塞粽子和月饼,他那个侄子就不行喽,我是新人那会儿,没见过他侄子,没放他进去,按照规定要一个人领他进去,我就让他站门口等着人过来领他,隔了几天,我被人套麻袋推进巷子里,被揍了一顿,我一直怀疑就是他侄子做的。”
说到这里,他特别生气,狠狠地咬了一口烟嘴:“黄科长眼睛不太好使,那么好的儿子,他居然看不中,看中了一个心比针眼小的货色。”
林北又给他一根烟,他续上烟继续抽,幸灾乐祸说:“一个小时前一帮人进去,后来他侄子也来了,没过多久,他侄子眼神特别吓人离开了,大概五分钟之前,黄科长脸黑的呦吓人骑车离开了,他媳妇拽着他不让他走,把他的袖子拽掉了,也没能拦住他。”
“黄益民出来了吗?”林北继续掏烟给他。
“被他姑拽走了。”门卫把烟别到耳朵上,“他姑边走边骂,好像是黄科长爸留给黄益民的一些字画石头啥的被黄科长收进了保险柜里,黄科长一直不肯给黄益民,黄益民姑隔三差五替黄益民跟他爸要,他爸就是不给,刚刚黄科长也不知为啥子打开了保险柜,发现保险柜里的东西没了。”
“对了,我刚刚听那些干部议论,黄科长家的存折上只有几块钱。”门卫唏嘘不已,他家存折上还有一千来块钱,黄科长家存折上只有几块钱,怪不得黄益民说他爸养不起他妈,逼得他妈骗他的钱。
林北把整包烟塞给门卫,跟他说谢了,骑车离开这里。
林北回到厂里,天已经暗了下来,六人还在挖沟,林北让他们停工。
胡翔晚上八点跟张帅交班。
林北在厂里等到八点,等到两人交完班,林北跟张帅说了一下注意事项,把手电筒留给张帅,他摸黑骑车回店里。
林北到库房睡觉,怎么睡都睡不踏实,还不停地做梦。
第二天早晨,林北在店门口贴了一张招工启事,站在店门口伸懒腰。
孔国贤跑步经过,瞥见店门口贴了一张大红纸,他凑近看:“你要招两个店员,不限男女?”
“嗯。”林北一夜没怎么睡觉,眼珠子都是红的。
孔国贤撸起袖子看手表,六点四十三了,时间不早了,他可以结束跑步了。
他缓慢停下脚步,叫林北跟他一起吃个早饭。
林北锁上店门,跟孔国贤到饭摊吃包子。
两人来的早,吃饭的人不多,两人刚坐下,老板就把包子给两人端上来了。
他俩自己盛了一碗豆浆,回到座位上。
孔国贤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问:“你见到黄益民了吗?”
林北摇头:“一直没有见到他。”
“我昨天半夜接到老冯的电话,他说黄邯迁和徐芸昨晚回到家闹得特别厉害,黄邯迁被人劝走了,有人进屋劝徐芸,发现徐芸吞药自杀,赶紧送徐芸到医院。徐芸半夜被救了回来,醒来要见黄邯迁,黄邯迁到病房见了她,两人见面就吵架,黄邯迁要徐芸娘家归还字画玉石,徐芸不允许,她说如果黄邯迁逼她,她跑到市委跳楼,让全市市民知道黄邯迁逼死自己妻子。”一时间,孔国贤都不知道该说啥好。
“徐芸娘家就没有表态吗?”林北眉头聚拢问。
“那些老玩意可值钱了,谁得到谁都舍不得吐出来。”孔国贤低声说。
“我听说那些都是益民爷爷留给益民的,如果益民打官司,能要回来吗?”林北又问。
“法院判徐家归还字画玉石,徐家死皮赖脸不归还,法院能拿徐家怎么办?”孔国贤一口吃完包子,拍拍手道,“就看黄邯迁有没有能耐要回来玉石字画,如果黄邯迁没有能耐,黄益民拿徐家也没有办法。”
第146章 146
林北揪包子皮塞嘴里:“益民表哥在机关单位上班, 能不能从他着手,让徐家主动归还字画玉石?”
别小看了街道办事处,小到谁家闹耗子了, 大到谁谁升职了, 他们如数家珍。黄益民表哥被黄邯迁弄进榴城街道派出所, 他都做了啥,他知道的七七(八八), 闻言他摇头:“我昨天在干部大院看到他表哥了, 他表哥手上戴了一个翡翠扳指, 是帝王绿,成色极好。我估计他表哥没少从他妈那里弄到好东西, 拿都拿了, 你认为他表哥还会还给他?能出面让徐家归还字画玉石?”
豆浆是用木桶盛的,木桶旁放了一个深红色陶瓷盆和一个旧的搪瓷盆, 里面装了酸辣白菜和辣葫芦条。林北放下筷子和包子,走过去从桶里拿了两个土陶碗, 装了两样小菜回来。
小菜被他放桌子上, 他坐下拿起筷子夹辣葫芦条尝了一口。葫芦被切成条,经过三蒸三晒,放一些盐和油炸辣椒简单调味, 口感特别得劲。
林北咯吱咯吱嚼小菜,孔国贤受到诱惑,也夹辣葫芦条,小菜刚被送进嘴里, 辣味直冲大脑, 红色瞬间从孔国贤的脖子上迅速往上爬,孔国贤从不浪费粮食, 即便他辣的不行了,他快速嚼了两下,准备咽下去,“咯吱——咯吱——”咦,嚼小菜的声音怪好听的,孔国贤忍不住多嚼几下,发现这玩意越嚼越香,让人忍不住还想吃,后来孔国贤发现小菜就着馒头吃更香。
林北手肘撑桌子,另一只手朝着脸扇风,呼哈呼哈张嘴散辣:“孔主任,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益民表哥叫啥?他叫啥呀?”
孔国贤掏出手帕擦鼻尖上的汗,咬了一口包子解辣,说:“他叫徐要要。”
林北嘚楞一下坐直:“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叫徐要要的,不过他是阳县余淮镇的徐要要,跟你嘴里的徐要要肯定不是一个人。”
林北说完这句话,开始埋头干饭。
昨天黄邯迁、徐芸相继离开,干部大院的人开始翻徐芸老底,他们说徐芸是余淮镇人,她刚开始抱着一个木箱子到干部俱乐部门口卖烟,那时徐芸十六七岁,皮肤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含着情,扎了一个单马尾辫子,他们形容徐芸就是藏在广玉兰树树叶中安静开放的玉兰花,当时好多干部找徐芸买烟,请徐芸跳舞,这群干部里就有黄邯迁,最后黄邯迁抱得了美人归。
想到这里,孔国贤趴在桌子上,伸头说:“没准他们还真是一个人。”
林北夹菜的手悬在半空中,他夹一筷子酸辣白菜吃,摇头:“肯定不是一个人。”
孔国贤急了:“黄益民妈徐芸娘家就在余淮镇。”
林北被孔国贤的话惊到了,他没留意,一下子被口中的辣椒呛到了,他硬生生把咳嗽压了下去跟孔国贤对细节:“他是不是有个对象叫席年年?”
“百货大楼有一个姑娘叫席年年,她没有明说徐要要是她对象,但是他俩平时相处挺像处对象的。”孔国贤为什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因为宋晴爱逛百货大楼,刘雪和席年年认识后,把宋晴介绍给席年年认识。宋晴逛百货大楼经常撞见徐要要到百货大楼找席年年,两人搂搂抱抱,有一次刘雪和席年年约饭喊上了宋晴,宋晴打趣席年年,说也许她给两人办结婚证,席年年说她无心情爱,一心干事业,宋晴晚上回家跟他说她忽然发现席年年假的很,之后两人约饭再喊宋晴,宋晴找借口推了。
“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叫关怀仁,经常出现在席年年身边?”林北不死心问道。
“确实有一个人叫关怀仁,两人是朋友。”名字接二连三对上了,孔国贤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他确定了徐要要就是林北口中的徐要要。
“名字对上了,有些细节对不上。”林北拍拍脸让自己大脑保持清醒,他往前坐了坐,双臂搭在桌子上说,“我认识的席年年和关怀仁以前订过婚,去年冬天,席年年还在莲花镇供销社上班,和镇上信用社行长的儿子好上了,要和关怀仁退婚,当时关怀仁在县里复读,知道这件事马上回来找席年年,求席年年不要和他退婚,席年年没同意。
过完年,我到余淮镇建房子,我在余淮镇见到了席年年,席年年当时在余淮镇的购销社上班,和徐要要好上了,我还经常看见关怀仁找席年年。”
听到这里,孔国贤都要怀疑他们名字一样,但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今年临近五一劳动节,阳县出现一起拐卖儿童的案件,受害人的姐姐和人贩子合伙拐走孩子,后来人贩子被抓住供出了受害人姐姐,受害人姐姐供出了席年年,她说席年年给她出的主意,这样一来,受害人姐姐和她丈夫,也就是席年年的表哥可以强占砂锅坊。
案子结案了,受害人姐姐入狱了。
因为徐要要后台硬,他保住了席年年,不久,席年年离开了余淮镇,没人知道她去哪了,原来她到市里了,还进了百货大楼。”说起这件事,林北只觉得憋屈,和深深的无奈。
孔国贤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如果三人就是林北口中的人,关怀仁到黄邯迁身边当秘书就值得人深思了,徐要要在余淮镇肯定没少借着他姑父的名为自己谋利,至于席年年,想到她,他汗毛倒立,这个女人一步步从乡镇供销社员工坐到百货大楼市场部主任的位置,期间还当了人贩子,现在她还要当女厂长,昨天冯科跟他说刘雪就像被席年年下了降头,把他当敌人,前天俩人吵架,他还从刘雪眼里看到了仇恨,冯科说当时他吓了一跳。
孔国贤一口喝完豆浆,掰开一个包子,往包子里塞小菜,他放下筷子,拿着包子小跑离开。
孔国贤离开了,林北却没有抬头,他一个接着一个吃包子,还夹菜吃,解决完半屉包子,他不急不慢喝豆浆。
家长牵着孩子过来吃早饭,林北放下碗,付了饭钱,他慢慢往回走。
席年年、关怀仁的老底被他抖了出来。
林北抬头,他眼里是灰色、干枯的树,挂在枝上打着卷的残叶,灰沉沉、厚重的天空。
林北收回视线,余光瞥见瘦了一圈的麻雀落在电线上休憩,骑车的人从电线下经过,过了几秒,自行车已经驶远了,它才展翅飞走。
林北驻足看着它飞远。
他眯着眼,藏起眼里涌动的情绪。
公交车驶过去,车玻璃上倒影出自己,尽管公交车很快驶远了,林北还是扯了扯嘴角笑。
昨晚他担心徐要要回头找礼品店麻烦,礼品店里这么多酒,别被他糟蹋了。
今早他看到孔国贤,心里就有了主意。
席年年到百货大楼上班,黄邯迁肯定出了力,他虽然不知道关怀仁做什么工作,但把关怀仁弄到淮大上课,无论是席年年还是徐要要,他俩都做不到,肯定又是黄邯迁出了力。
现在黄邯迁肯定恨死徐家了,徐芸在后面拽着,他动不了徐要要,他不气的失去理智就算他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跑到他面前说席年年和关怀仁的过往,黄邯迁肯定拿他俩撒火。
席年年被赶出百货大楼,席年年肯定接受不了,找徐要要哭诉,徐要要肯定心疼坏了。
他忙着安抚席年年,哄席年年,也许他还会给席年年出气,肯定顾不上礼品店。
只要徐要要不盯着礼品店,林北还真不把匿名举报信看在眼里。
林北回店里骑车离开。
到了北沟镇,林北遇见了田朱福,田朱福的女儿穿着蓝白交错的校服从田朱福胳膊下钻过去,踩着自行车三脚架坐到二八大杠上,他儿子从茅房出来,跑到田朱福跟前,手脚麻利爬到后车座上坐好,从妹妹手里接过书包背好。
田朱福右腿往后甩,他儿子赶紧捂住头弓腰,田朱福稳稳地坐在车坐垫上,扭头笑骂他儿子两句,骑车前往市区。
林北和田朱福迎面相遇,两人问了一句好,田朱福拐弯,林北骑车回厂里。
林北推车进厂,六人拎着水桶呼呼的从林北身边跑过去,林北看着他们笑了一声,他放下自行车支架,掏钥匙开办公室的门。
他推开门,进屋拿盆到水井那里打水,无意间看到黄益民的衣服挂在绳子上。他记得黄益民走的急,没来得及洗衣服,六人走的时候,衣服还泡在盆里,胡翔又比他先离开的,现在还没有到交班的点,那么只能是张帅洗的了。
林北端着盆回办公室,打湿毛巾擦桌椅和柜子。
他到水井那里打水洗毛巾和盆,再一次回到办公室,他把盆放到盆架底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拿了一叠饭券离开了办公室,朝张帅走去。
张帅小时候过的并不好,他妈国字脸,他爸鞋拔子脸,他却生了一张圆脸,沈罗郢、沈客松他们的爸爸总是笑话他爸没种,说他爸给别人养儿子,从他有记忆起,他爸每次听到这种话,脸阴沉的特别吓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回家,关上门打他,他妈冷眼看着他被他爸打,看着他抱着他爸的腿,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说‘爸,我疼,别打我了’。
放学了,他磨磨蹭蹭回到家,发现他家里挤满了人,姚小妹奶奶看到了他,把他搂在怀里说‘你爸妈怎么那么狠心,他们喝农药死了,死的干干净净,你怎么办’。
十二岁少年抓住书包带子低头踢土疙瘩,平静的像是死的不是他的父母。
后来,他被一对老夫妻领养了,他很高兴跟老夫妻到了新家,老夫妻怕他念书念多了,心念大了,不让他念书,他毫不犹豫同意了,老夫妻让他喂猪喂鸭做饭洗衣服,他没有怨言做了,可是老夫妻的表侄到老夫妻家走亲戚,他们表侄走了,夜里老夫妻发现他们丢了两百多块钱,跑到灶房拿烧火棍打他,让他把钱交出来,无论自己怎么解释,老夫妻都不相信他没有偷钱。
他被送回了北沟镇,又被其他人家领养,邻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偷过钱,硬赖他偷了他家的钱,他被新爸妈送回了北沟镇……
张帅这一生都活在恶意中。
昨天他拿着饭券到对象家,笑的特别开心跟对象父母说老板给他饭券,他想带对象下馆子,对象父母拿着饭券抚摸许久,把饭券还给他,让玲玲跟他下馆子。
他和对象到王春来的饭店吃饭,门口被一群人堵的严严实实的,他吃面的时候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一群人说酸溜溜的话。
张帅文化水平低,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心情,他只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是甜的,比糖甜,尽管他没有吃过糖。
长大后,他有能力买糖吃,他怕他知道什么是甜,再也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不敢吃糖。
老板出现后,张帅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当老板朝他走来,张帅脸上的笑容灿烂的耀眼。
林北数了一个星期的饭券给张帅:“你给黄老板洗了衣服,等黄老板回来,我让他给你加餐。”
“唉。”张帅像一个孩子得到家长的许诺,开心的应道。
“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林北跟张帅闲聊,顺便等胡翔。
“昨晚有人搭梯子爬进厂里偷水泥袋,我听到动静拿手电筒照墙头,”张帅一只手捏着饭券,一只手用力蹭裤子,愧疚说,“那人抬胳膊挡眼睛,我没看清他的脸,不过他手没扶着梯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听到扑通一声,拿着手电筒跑出去,只看见横躺在地上的梯子和六条水泥袋,没有看到人。”
林北声音里没有责备,反而含着浓浓的笑意问:“梯子呢?”
张帅不受控制哆嗦,头深深地埋进胸前。
过了很久,久到张帅呼吸出现了困难,他听到林北离开的脚步声,听到林北清亮的声音。
“原来你把梯子扛进杂物间了。”林北推开杂物间的门,看到梯子横着躺在地上,他夸赞道,“小张,你干的不错。”
他走进办公室,没过多久,他拿了一张大红纸出来,走到厂房大门口,他把大红纸贴到墙上。
路人瞥见一抹红色,以为林北正在贴招工启示,想也不想就往林北那里跑去。
“本月10号夜里,有人不走正门,走梯子进厂房,水泥袋黏在他身上,跟着他一起出了厂房,我厂张帅夜里巡视厂房,捡到一个竹梯子,和偷溜出去的水泥袋。”识字的人当场读了出来,不是招工启示,他不是十分失望,因为林北写的太有意思了,明明小偷溜进厂里偷东西,他却写水泥袋想看看外边的世界,偷偷跟人溜了出去。
“梯子就在厂里,谁昨晚离开,忘了带上梯子,记得到厂里取梯子。”林北站在公告前面大喊。
今天乡镇干部下乡组织各个村安排人修剪树枝,江珺不能把秦可可送到乡镇府丢给秦月观,叫秦月观遛孩子,只能自己遛了。
小娃娃看到这里聚集了一堆人,跌跌撞撞朝这里跑。
眼看着小娃娃就要撞到人身上,江珺快跑两步,把她拎了起来,就听到林北说话,她还没笑呢,小娃娃噗噗笑出了声。
有人笑,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揉着肚子哈哈大笑。
这个老板真好玩。他们要是遇到这种事,就绕着镇子破口大骂,一连骂三天,哪像这个老板,和和气气、平平静静说小偷到厂里偷东西,一点都没有脾气让小偷过来取梯子。
林北回到厂房,经过张帅身边,拍拍张帅的肩膀,夸他干得好,到六人那里看他们搅拌水泥。
张帅卸了力,大口喘气。
在他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张帅捏紧拳头,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蜷缩抽搐,一旦老板看到了,一定会害怕,一定会辞退他。
他重获呼吸,才反应过来老板没有一脸失望撵他离开,没有扭曲脸骂他。
胡翔单手耍着擀面杖来到厂里,瞥见大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他走过去瞧了一会儿,他走进厂里,一眼就看到了张帅,他走过去,肩膀轻撞张帅的肩膀:“张帅,你昨晚遇到贼了?”
“嗯。”张帅垂着脑袋。
“别丧气,兄弟今晚过来陪你,只要贼敢来,我让他躺着进入派出所。”胡翔十分讲义气。
张帅十分感动,他想到了胡翔有老婆孩子,说:“你不回去陪嫂子和孩子?”
“诶。”这回轮到胡翔垂下脑袋了,“丛枝堂妹到镇上相亲,我老丈母娘也来了,她们要在镇上住一晚上,丛枝让我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
正在和六人说话的林北看到了胡翔,他走过来,给胡翔一个星期饭券。
胡翔喜滋滋埋头数饭券,把饭券装兜里,和张帅交接了工作,扛着大扫帚从西北角开始扫地。
林北回去带着六人打水泥地板。
这回他要打高度约十二公分的水泥地板,分段打水泥地板,一块水泥地板30平。
“师父,为啥要分段打水泥地板?”田曜光边铲水泥边问。
“它的散热性高,夏天温度高,它不容易裂开,还有这样打水泥地板,它的韧性强。”林北说。
这些人还是头一回听到散热性和韧性,眼里都出现了迷茫,林北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两个名词。
他们眼里的光更加亮,干活更加卖力。
下午,大概四点钟,他就完工了。
林北让他们在上面铺一层稻草。
林北没有稻草,六人跑回家抱稻草,长辈刚亮嗓子骂他们,他们说打室外水泥地板用到稻草,长辈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念叨他们抠,自己动手扯几把稻草塞到孩子怀里。
六人在大路上碰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跑回厂里。
他们把稻草摊在水泥地板上,扛着铁锨到河对面挖沟。
林北回到办公室写东西。
孙八和王鑫躲在远处观察厂房,老是有人在厂房门口徘徊,这些人就是想看到底谁到厂里取梯子,他俩低声骂这些人闲得蛋疼,不去修剪树枝,在厂房门口看他爹呀。厂房门口终于没人了,他俩跑出来,站在路上左右看,看到路上确实没人,他俩猫着身体跑进厂里。
一把大扫帚“嗖”一下落在他俩眼前,他俩吓的脸都变色了,掉头撒腿就跑,大扫帚“嗖”一下,又落在他俩眼前。
“你俩来厂里干嘛!”胡翔抬下巴问他俩。
“我……我过来取梯子的。”孙八挺直腰杆,仰着下巴说。
“你们厂捡到我们的梯子,你们老板都发告示了,让我们过来取梯子。”王鑫上前一步,理直气壮说。
林北听到动静抬头看,就看到这幕。
他放下笔,走到门口:“胡翔,你把他俩送进派出所,就说他俩昨晚进厂盗窃。”
“是,老板。”胡翔放下大扫帚,一只手抓住一个人,两人使出吃奶劲挣扎,却撼动不了胡翔的手。
孙八、王鑫傻眼了,他俩扭着身体喊:“林老板,你让我们过来领梯子的,你咋说话不算话,把我们哥俩送进派出所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送你们进派出所?”林北诧异道。
孙八、王鑫想了想,人家真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是看热闹的人说的,两人气的几哇乱叫。
胡翔扭着他俩离开,林北继续趴在桌子上写东西。
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林北到厂房外边,走到河边喊六人收工。
六人扛着铁锨回来,到水井那里打水洗手洗脸。
林北回到办公室取一条新毛巾,他到水井边,把毛巾递给田兆兆:“你们明天自己挖沟,我可能傍晚过来。对了,你们早上过来给五个车间的地板洒一层水,院子里的地板暂时不用洒水。”
六人轮流使用毛巾,听了林北的话,他们大声说好。
“你不过来,黄老板过来吗?”一整天没有看到黄益民,姚小妹感觉特别奇怪。
“他有事,过几天他才回来。”林北掏出饭券递给姚小妹。
姚小妹把饭券分给大家,一群人着急忙慌跑出厂。他们挖沟的时候,有人跑过来跟他们说孙八和王鑫被胡翔送进了派出所,六人特想跑过去看热闹,但是他们没有去,一锨一锨挖沟,慢慢的,他们的心也静了下来。
下工了,他们可以没有心理负担跑过去看热闹,他们不着急才怪。
林北回去继续写东西。
林北写完了东西,站起来整理纸张,把纸张装包里,他锁上抽屉,关了台灯,又关了电灯,锁门离开。
路过门卫室,他看到胡翔躺在门卫室的床上睡觉,厂房后面射出来一束光,林北想一定是张帅拿着手电筒巡视厂房。
林北等了一会儿,张帅从后门进入厂房,林北跟张帅摆了摆手,告诉张帅他离开了。
傍晚有人在他耳边故意说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能咬死人,还说老板是笑面虎。老板用计骗偷窃贼出来,这么风轻云淡的把人送进了派出所,张帅抬起头,直视他们的眼睛,骄傲的跟他们说这是他的老板。
在他眼中天塌下来的事,老板废了一张,就没有关注这件事,然后偷窃贼自己出来了……那一刻,还没有建成的厂房在张帅心里已经足够强大,能够给他遮风避雨,走在厂房里,他特别安心。
张帅打着手电筒送老板离开,直到老板的身影消失。
林北回到店里睡觉。
今晚,他睡的特别安稳。
第二天早晨,林北早早的起床刮胡子,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吃早饭。
林北刚吃上早饭,就有人围过来,腼腆笑问:“林老板,你们店招员工,真招女员工?”
“谁有能力就招谁,不拘于男女。”说完,林北低头吃饭。
女性激动,男性却觉得他们到礼品店应聘,林北肯定优先考虑男性。
林北快速吃完饭,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们店十四号招人,只招一天,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一个大姐大着胆子问。
“前期看店。通过这段时间考察,我会根据你的表现评估你的能力,如果你的能力够强,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销售礼盒,按照你卖出去的数量,在基本工资的基础上,给你提成。”林北话音刚落,议论声炸开了锅,林北提高音量,“你们也知道我们只在节假日开门做生意,每次销售礼盒的数量惊人,如果谁能抓住这个机会,你卖一次礼盒,赚的钱估计比你一年的工资高。”
林北没有吼,讲的也极慢,却震动了大家的心,大家心脏狂跳,每个人眼里都出现了一团火。
林北搅乱了大家的心,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回到店里,锁上店门,骑车回到和平北路。
林北把车和树锁在一起,坐在淮大对面的公交车站台的长椅等母子俩,他希望母子俩下了公交车就能看到他。
钱吉祥到店里盯装修,意外瞥见林北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天空,他抬头看天空,天空阴沉沉的,看久了,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他到店里一趟,出了店,朝公交站台走去,挨着林北坐下。
他瞥林北,见林北还在看天空,他抱着头伸懒腰:“咋了?”
“都阴了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太阳。”林北。
“等着吧,等下一场大雨,你就能看到太阳了。”钱吉祥十分有经验说。
“雨应该快下下来了。”林北撇头笑着说。
钱吉祥惊呼:“原来你也能能掐会算。你穿上斜襟长褂,一定也是一位大师。”
林北抖着肩膀笑:“说不准我真能成为一位了不得的大师。”因为他从九六年回来的。
他逗他的,他还当真了。骗到了林北,钱吉祥特别有成就感,乐的嘴巴快叉到耳后根了。
“唉。”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钱吉祥就特激动,他抓住林北的肩膀说兴奋说,“强买晓东房子的那个女人倒霉了,她侄子,就是以前跟我和晓东抢篮球场的公安,他被停职了,他想复职可不容易。他在晓东那片住,他特别横,总是找晓东麻烦,我看他今后还咋横。”
“哦,他啊,他是益民的表哥,那个女人是益民妈。”林北说。
“不像啊。”钱吉祥特别惊讶,黄益民那么爱笑、软和,性格跟他们完全相反。
林北也惊讶钱吉祥竟然还不知道黄益民和徐芸、徐要要的关系,他说:“如果益民跟他们像,他爷爷留给他的字画玉石就不会被徐家人霸占了。”
钱吉祥惊讶的爆了粗口,让林北给他多讲讲,林北让他到望湖街道办事处找孔国贤,孔国贤比他知道的多,钱吉祥还真去了。
以他和黄益民的关系,有些话他不能说,别人却没有顾虑,可以跟钱吉祥大说特说。钱吉祥从孔国贤那里回来,一定会去找王晓冬,王晓冬知道了黄益民和徐芸、徐要要的关系,大概不会对黄益民生出芥蒂,还会十分同情黄益民。
第147章 147
又一辆3路公交车驶进站台, 车还没有停稳,等车的市民一哄而上堵到门口,挡住了林北的视野。车门一打开, 他们争先恐后上车。
余好好经常乘坐3路车, 十次里面有七次能遇到这种情况, 她总是抱着孩子提前站在车门口,车门一打开, 她抱着孩子闪到车门的拐角,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里走, 他们上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余好好贴着车门挪到门口, 拐了一个身就下了车。
她放下孩子, 掐着腰喘气。
孩子脚沾地就想跑,余好好往肩上扯了扯包带, 弯腰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你去哪儿?”
“爸爸。”林聪指向站台,余好好抬头, 就看到林北坐在长椅上朝他们笑, 她松开手,孩子就冲了出去,像小炮弹一样冲到林北怀里。
林北把他放到长椅上, 小家伙双手撑着长椅,悬空的腿交叠,鼓起腮帮看他们乘坐的公交车迟迟出不了站,余好好走过来挨着小家伙坐下, 轻戳他鼓起来的腮帮, 小家伙像破了洞的气球,“嗤——嗤——”气没了, 他笑的倒在爸爸腿上。
余好好逗了一会儿林聪,拿下包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北来站台这里等他俩就很不正常,不怪余好好往坏处想。
林北从余好好手里拿过包,把包放到肩上,又把孩子放地上,走到树底下推车过马路,站在路边等他俩,余好好牵着林聪过了马路,林北把孩子抱到二八大杠上,推车走进淮大,余好好走在他身侧。
“刘雪要自己住房子,她催我们尽快搬家。”现在大概十点左右,学生抱着书赶去上课,这一刻,他们一家三口是水草,是鹅卵石,溪水淌过他们奔向江河入口,涌入大海。学生朝气蓬勃、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他们擦肩而过,林北停下脚步,偏头看余好好,“你想继续租房子,继续住在淮大里面,还是买房子?”
余好好茫然看他,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要搬家。
“聪聪,你咋想的?”林北低头问他。
正在用双手攥刹车手把的林聪说:“妈妈,咱家买房子了,老家过来人杀鸭子褪鸭毛,他们还住招待所嘛!”
那天聪聪在少年宫一口气背了四十多首古诗词,家长们看到聪聪找她要水喝,立刻把她围到中间,问她咋教孩子的。
余好好喂了聪聪半壶水,打发他去玩,跟他们交流养孩子经验。如果她说她从没教过孩子,孩子玩着玩着就会了,这不是招恨嘛,她灵机一动说她给孩子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自己没咋费心,孩子忽然就会了这么多东西。
家长们大多住职工楼,在走廊上生火做饭,邻里之间发生摩擦,百分之九十因为做饭。听余好好这么说,他们叹气他家孩子生活在乱糟糟的环境里,能有人家优秀才怪。
余好好头一回清晰的认识到原来那么多人住在拥挤的地方。
回村,她立即召集人开了一个会,跟大家说城里大部分人居住现状,提出卖鸭子给人提供杀鸭子褪鸭毛服务。为啥她会提出这个建议,因为他们住的拥挤,自己杀鸭子肯定不方便。
大家同意她的提议,但是问题来了,杀鸭子需要人手,她肯定带人到市里,那么这些人住哪?后来她决定掏钱让他们住招待所或者旅馆,不过她心里始终没底,不知道到时候招待所和旅馆有没有房间。
聪聪点醒了她,她可以买一套房子啊。
余好好跑到车头,使劲呼撸他的圆脑瓜子,看看能不能蹭一点他的聪明劲。
林聪被妈妈呼撸舒服了,脑袋朝妈妈手里送。
“同意买房子的举手。”林北单手扶着车,快速举起左手。
林聪单手扶车龙头,举起一只手,还翘起了脚。
余好好跳起来扒着林北的手往下按,自己举起了双手,迅速说:“余好好投了两票,林聪投了三票,林北投了反对票,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咱家决定买房。”
“买房。”林北推着自行车跑,林聪双手抓紧车龙头,回头喊妈妈快点。
余好好追爷俩追到宿舍楼下,抓住车后座喘气。
“刚刚刘教授说了啥你都听到了,怀仁和席年年是好友,那个啥子孔主任和冯局长心是脏的,打心底里瞧不上女人,他们看到席年年坐上了市场部主任,还要办厂,他们恶意诋毁席年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倒席年年,掐死女性崛起的苗头,他们休想,将来我们女人一定能占据淮市半边天。”
“清悦,你妈已经到阳县下面的两个镇子打听关怀仁和席年年有没有订过婚,席年年有没有参与拐卖儿童的事,她下午就能回来,咱们在家等你妈的消息。”
“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那些乡巴佬都是些长舌妇,爱嚼舌根,看到怀仁和席年年走的近,就传他俩处对象,那个谁顾啥娟是席年年的表嫂,席年年在余淮镇上班住她表哥家,她表嫂找她说话,她能不理吗?就因为她俩走的近,她表嫂诬陷她,那些公安查也不查就信了她表嫂的话,要不是徐要要,她就含冤入狱了。”
“清悦,清悦——”……
余好好扭头,看到张清悦推倒她父亲,捡起包头也不回跑走了。
她父亲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捂着胸口,表情似乎很痛苦。
两人争吵的时候,路过的老师停下脚步围观,见张清悦父亲张桥情况不太对劲,两个男老师把张桥架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把书交给旁边人,背起张桥小跑离开,好多老师跟了上去。
余好好对张清悦的印象是城里姑娘娇气了点,但心眼不坏,她怎么也想不到张清悦能丢下倒地不起的父亲自己跑了。
林北想的则是按照张清悦的脾气,如果张清悦知道是他揭了席年年、关怀仁的老底,见到他一定会讨伐他,而不是只提到孔国贤、冯科,看来孔国贤和冯科没有提他,大概担心他被徐要要找麻烦吧。
爸爸妈妈望着那条通往校门的路,林聪抱着爸爸歪着身子看那条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高兴喊:“张奶奶。”
宿管张凤仙扭头,看到了一家三口,她朝一家三口走去。孩子眼睛是清澈的,无垢的,没有掺杂一丁点儿杂质亲近她,张凤仙心情复杂望着刚刚父女俩发生争执的地方:“张桥家那丫头被她妈背着长大的,能跑会跳的时候,被她爸带去上课,也算听她爸的课长大的。他们夫妻真没亏待她,她咋能干出这种不是人干的事呢!”
今早她遇到王翠红,得知王翠红请了假去打听张清悦朋友和对象,张桥跟其他老师调了课,在家看着张清悦,她还跟王翠红说孩子还小,大了就能理解父母,两口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会儿张凤仙不确定两口子能活几年。
林聪眼前一亮,这不就是爷爷跟他讲的儿女不孝的故事嘛,他小嘴吧嗒吧嗒说:“奶奶,我爷说不能把自己的下半辈子交到我爸他们手里,所以我爷现在努力赚钱。我爷还说万一将来我爸他们变浑了,让他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反正他兜里有钱,够他和我奶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儿子也罢。”
“你爷爷想的真开。”张凤仙心里却想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狠下心不管子女,所以说儿女都是债。
爷爷被张奶奶夸了,林聪小脑袋捣的老快了,嘴巴里还发出嗯嗯的声音。
张凤仙被他逗乐了,压下心里的担心,担心她的儿女将来有一天变浑,笑着问小夫妻:“你俩商量的咋样了?”
“我们一家三口决定买房子。”林北问林聪对不对。
林聪响亮说:“对。”
余好好也笑着说对。
“那你们有没有找好房子?”张凤仙问。
“我们把东西放下就去找房子。”林北放下自行车支架,把林聪放到地上。
“我倒是知道有人卖房子,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张凤仙猜到了结果,昨天晚上她儿媳妇包了饺子,她儿子给她送饺子,她让儿子晚上回去打听谁家打算卖房子,今早她儿子上班绕到这里,跟她说罗平打算卖掉五号巷的房子。
张凤仙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开口给自己推荐房子,房子一定是房主本人的,而且房主人品肯定不会差。比起自己两眼一摸黑,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房子,林北更愿意去看张凤仙给他介绍的房子。
林北说去,让张凤仙等一下,他拿着包上楼,把包放进宿舍立刻跑下楼。
张凤仙找了一个人给她代班,她推自行车出校,边走边跟小夫妻介绍罗平:“罗平这个人啊,得亏他爸妈早不在了,要是见到他为了买一堆破碗破瓶子破字画石头卖掉一个又一个房子,他爸妈能被他气死。”
“他现在要卖五号巷的房子,我估计他又是看中了什么破玩意,钱不凑手,才卖房子。他怕他看中的宝贝被人买去,急着卖,他都不会开太高价。”出了淮大,张凤仙骑车带路。
林北骑车载着母子俩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到了浦口。
张凤仙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像是听什么声音,推着自行车顺着声音走。
余好好抱着林聪跳下自行车,把林聪放到自行车后车座上,扶着林聪,一家三口紧跟着张凤仙。
二胡声越来越清晰,还有一种林北不知道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声音。
一堆人坐在梅树下拉拉唱唱,张凤仙看不清人脸,但是她听到了二胡声,她知道是罗平在那里拉二胡,喊道:“罗平,你五号巷的房子卖了吗?”
罗平心里惦记着唐伯虎的画,走神拉着二胡,听到有人问房子,他眼皮嘚楞一下打开,笑着对小友徐淮生说:“我今早左眼皮跳,我跟你说有好事发生,你还不搭理我。”
徐淮生只要摸琵琶,眼里心里全是琵琶,听不到其他声音,罗平已经习惯徐淮生的臭脾气,他收起二胡,跟其他几位好友说他走了。
他小跑离开,朝张凤仙招手:“房子还在。”
罗平走近,张凤仙扭头招呼余好好、林聪过来,余好好抱着林聪走到张凤仙身边,张凤仙摸着林聪的脑袋说:“罗平,这是我侄女,他们小两口子要买你的房子,婶子要回去工作,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可别坑他们。”
罗平身高高,长了一张长脸,一双天生笑眼,眉毛长的比较有喜感,他站在那儿不动也会惹人发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善茬,他到武馆跟师傅学拳,把自己练得强壮,穿紧的能显出肌肉的衣服,每次说话都会半眯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在算计人,过了几秒钟,他说:“我罗平做事,讲究一个诚字,婶儿,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
张凤仙每次跟罗平讲话,罗平能急死她,导致每回罗平话说到一半,她摆摆手走了。
“嘿,这个老太太。”这话罗平倒是说得快。
他把目光从张凤仙身上移到一家三口身上,为了不让一家三口觉得他好欺负,防止在议价的时候,这对男女胡乱喊价,罗平举起二胡,他辛苦练出来的那坨肉砰一下撑起衣服,把二胡换到另一个手里:“我丑话说到前面,那个房子低于三千,我不卖。你们觉得你们能接受这个价,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房子,看了房子,你们鸡蛋里挑骨头,让我这里降一下价,那里降一下价,最后告诉我,你们不买了,我可不依。”
“如果我们是这种人,张姨能把我们往你面前领?”林北笑容灿烂,一看就是刚进厂的小新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是瞒不过罗平这种老油条。
一是他信得过张凤仙,二是林北才进入社会几天,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五载,要是这样他都拿捏不住毛头小子,他干脆选一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罗平没那么谨慎了,不过他还是佯装思考林北的话可不可信,含糊说:“信人不如信己。”
“我爹总是在我耳边说这句话,可我总是记不住。”林北一只手扶车,一只手朝林聪展开,林聪扭身,从妈妈怀里落到爸爸怀里。
罗平默默说他一上头,就把这句话丢到犄角旮旯里。突然觉得他俩同病相怜是咋回事!
“你叫我小林,我叫你罗哥吧。”林北一点不拿罗平当外人,什么话都跟罗平说,“罗哥,房东突然通知我她要自己住房子,她挺急的,我答应她今天下午腾房子,我着急找个房子住进去,咱们现在过去看房子吧。”
在林北身上罗平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没有心眼,啥话都往外说,也不想想如果自己心眼孬,到时候随便找一个由头给房子提提价,他到时候咋怎。
罗平对林北有些恨铁不成钢,也有一些宽容,说:“走吧,我带你们去看房子。”说完,他补充道,“如果你们今天给钱,我今天就能把房子过到你们名下。”毕竟他都卖了好几套房子,熟悉过户流程,他和房产局的人也熟。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我们懂。”林北丝毫不担心他掏不出钱。
罗平心思开始活络了,他不好意思盯着女同志看,就只能盯着孩子,林聪抬头,虽然不知道叔叔瞅他干嘛,他还是对着叔叔笑,罗平别扭干咳两声,说:“小林,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孩子,我就觉得你家孩子有出息,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手里没有几个老物件傍身,会被人看轻的。”
“我打算给孩子买几个老物件,一直没有门路。”林北苦恼道。
这回罗平无法慢吞吞说话了,因为他卖了房子还差一笔钱,他打算处理掉一批嘉庆年间的瓷器。他急切说:“我有老物件,你收吗?”
“先看房子,其他的之后再说。”林北没心没肺朝罗平笑。
罗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这年头识货的人少,兜里能听响的人更少,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兜里能听响,还打算入手老物件的愣头青,罗平咋可能让他逃出自己的五指山。
罗平加快脚步,带一家三口来到五号巷。
五号巷像一个搁浅在河边的河蚌,沿着花园河河畔建的,花园河东西走向,五号巷也是东西走向,青石板铺的路,能容下三个人并肩行走,罗平的房子在巷子中间北侧,靠着花园河。
罗平站在两扇门前,从腰上扯下一串钥匙,找到院门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算上灶房,一共六间房。”
他打开所有房间,让他们自己看。
林北停好了车,余好好已经牵着林聪跑进房间了,他没有进去,反而看院子里的树。
“这是海棠树。”他家房子多,罗平小时候没住过这里,倒是被父母带着到这边玩过几回,他记得春天院子里的海棠树、河堤边的海棠树开了花,父亲坐在树下拉二胡,母亲站在海棠树下唱戏,他曾经一度认为母亲是海棠仙子,因为母亲每次唱戏,五号巷、花园河的海棠就花开了。
林北没有见过海棠树,更没有看过海棠花,但是花的名字有说不出来的缱绻,竟让林北期待来年它开花。
余好好和林聪一间一间屋子跑,从他俩的笑声中林北听出他俩十分满意这个房子。
余好好和林聪走向林北,两人一前一后说:“还不错。”
他俩笑容再淡一点,林北就信了他俩说的鬼话。
林北蹲下来牵住林聪的手问:“哪里还不错?”
“房间多,踩着凳子趴在窗户上能看到屋后的河,妈妈坐在河堤护栏上看书,我可以在堤坝上扶自行车跑。”林聪响亮回答,那么长的堤坝,他扶着自行车跑,可以不用拐弯,目睹哥哥扶着自行车跑,拐弯的时候,自行车把他压到身下,林聪坚决扶车跑不拐弯。
“扶车跑多没意思,你可以上天。”林北弹他脑门。
林聪揉着脑门问:“爸爸,咋才能上天?”
林北:“……”
林北被孩子整不会说话了,余好好过来凑热闹:“你爸不知道,你到梦里找答案。”
一家三口咋还聊起来了嗫。他仨不着急买房子,罗平可是着急买房子,还万分着急向林北推销老物件了。
一家三口似乎有聊不完的话,罗平等不了了,开口打断他们:“你们现在买房子,2688,一会儿买房子,我就要恢复原价了。”
“罗哥,不是说好了三千吗?”林北错愕抬头。
罗平:我这叫舍不住孩子套不到狼,先把你套住了,还愁卖不掉瓷器!
当然罗不会这么说,望着海棠树说:“这套房子装满了我和我父母的回忆,我也希望这套房子能装满你家孩子和你们的回忆,这也是我对我父母的怀念吧,所以我决定便宜一点把房子卖给你们。”
第148章 148
林北一个眼神, 余好好立刻懂了林北的意思。
这个房子北侧建了三间屋,东侧两间小屋,西侧是灶房, 灶房北边有一个小门, 屋和院墙一半石头一半青砖建的, 六间屋都用上了红瓦,房子可能和林北太爷爷一个年纪, 屋顶上长了草, 屋子地基还是稳固的, 墙体也特别结实。
有两间屋的屋顶漏了一个小洞,不过不要紧, 回头她喊上聪聪大伯、二伯过来给她重做屋顶, 旧瓦也不能浪费了,余好好打算让他俩用旧瓦靠着小门给她搭一个棚子。
屋里没有家具, 但是门窗都是好的。
余好好知道一个35平的职工房价格千把块钱,这房子价格摆在这里, 这些小问题在余好好眼里都不是个事, 她对这个房子十分满意。
罗平确实把价格压到最低了,现在罗平又主动降价,还降了这么多, 余好好真给他这么多钱,以后她肯定老惦记着让罗平吃亏的事。收到林北眼神后,余好好说:“你降的也太多了,我都给不出手, 要不咱们各让一步, 2888怎样?”
罗平见过干架的,见过装穷的, 见过闹离婚的,他们跑到他面前演戏,只是为了让他低价把房子卖给他们。他不是没有怀疑他们做戏,为啥他最后让步了呢,怕万一男的把女的打出个好歹,怕万一四世同堂的人家大冬天真没地方住,跑去睡大路,年轻人还好,老人和孩子怕是熬不住,为了死物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冻死在路边,罗平怕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怕万一小夫妻真的离婚了,那个小女孩像皮球一样被他俩踢来踢去,小女孩的不幸是他一手造成的,罗平会谴责自己一辈子。
罗平没想到他们洋洋得意跟人炫耀他们如何智夺房子,言语里瞧不上他,看轻他,骂他是傻子。
母亲的父亲出走许多年,一直没有音讯,母亲的母亲因饥饿而死,要不是戏班子班主收养了母亲,也没有后来父亲到戏班子听戏,对母亲一见钟情,最后两人结婚有了他。班主收养了好多孤儿,徐淮生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张凤仙男人也是。
因为母亲的出身,街坊四邻一直看轻母亲,年幼的他听见街坊四邻编排母亲四处勾引汉子,气恼骂他们是坏人,后来父亲蹲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等你长大见到的人多了,就会知道这世上好人多,别气了’。
罗平已经忘了父亲说的话。
这会儿,余好好的声音和父亲的声音重叠,罗平想父亲说的对,当他遇见的人足够多,就能遇见好人。
“好。”罗平睁开了半眯的眼睛,望着这棵海棠树,树下铺了一层翻着卷儿的落叶,瘦消弯曲的枝条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海棠果,给阴沉沉的天增添了一抹暖意。
林北和罗平当场拟房屋购买合同。
罗平把合同递给了林北。
林北后来办了好几张存折,建房子收入、卖礼盒收入、咸鸭蛋收入单独存在存折里,前两个存折在林北手里,最后一个存折在余好好手里。林北没打算动他手里的存折,就把视线落在余好好身上。
太懂林北也不是啥好事,余好好在心里嘀咕。
余好好从包里翻出存折本,把存折交到林北手里,林北把钢笔递给余好好,指着签名的地方说:“在这里签你的名。”
在心里嘀咕林北是守财奴的余好好瞬间冲林北笑,开开心心在两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趴在膝上签名,她一笔一划写,写的特别工整,好似在写她的人生,也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
林北递给她红泥,余好好大拇指沾了红泥摁在名字上。
林北吹了吹手印,递给罗平两份合同,扭头跟余好好说:“我把你和聪聪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你俩先回宿舍收拾东西,我办好了过户手续,就去找你们。”
余好好点头,喊:“聪聪,我们得走了。”
小家伙不知啥时候跑到树下蹲着,低头啃小果子,听到妈妈喊他,他把果子塞进嘴里站起来,哒哒哒跑到妈妈面前,手伸兜里掏小果子举起来:“妈妈,小苹果。”
“哪有这么小的苹果。”余好好发现他腮帮一边鼓一边正常,叫他张嘴,“妈妈看看你嘴里,嘴巴张大点。”
余好好把他嚼的不成样子的果子抠出来,也没没收他手里的果子,但是告诉他:“你玩可以,但是不能吃,知道吗?”
这么好看的果子竟然不能吃,林聪难过的皱起了眉毛。
罗平不忍小孩难过,说:“海棠果可以吃,我小时候一干干一碗海棠果。”
林聪的眉毛生动的飞了起来,拉着爸爸给他摘海棠果,撑着兜兜:“爸爸,装兜兜里。”
林北给他摘了两兜海棠果,把母子俩送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就回到五号巷巷子口等罗平,罗平回家放下了二胡,骑一辆自行车过来,林北带罗平到信用社取钱给他。
罗平拿到钱,快速在合同上签名摁手印,给了林北一份合同,把房屋钥匙交给了林北,领着林北到房产局把房子过户到余好好名下。
两人离开房产局已经十一点多了。
见林北推车要走,罗平喊住林北:“小林,咱们浦口羊肉汤馆袁|世|凯时期开了,味道一绝,咱们淮市人好这一口,一有时间必到羊肉馆喝羊肉汤,我请你吃,让你尝尝咱老淮市的羊肉汤是啥味道。”
林北想余好好见他没回去,肯定带聪聪到食堂吃饭,他拐车头,朝罗平走去:“我得尝尝老字号的羊肉汤是怎样的,好的话,下回我带家人过来吃。”
“我保证你吃了一口,你会时不时惦记它,一有时间就跑过来吃羊肉汤。”罗平骑车带路。
“那我得吃多少只羊!”林北。
“你应该说咱们淮市人一年能吃掉多少只羊。”罗平。
和林北聊天他不难受,平时不太愿意跟人聊天的罗平跟林北聊了一路。
浦口的羊肉馆开在铁轨旁,这两条铁轨是后来修的,把浦口拦腰隔开了。
浦口的居民原先无法忍受火车开过去的声音,后来,晚上八点的那班火车晚点了,他们睁着眼睛等火车,火车来了,他们安心的闭上眼睛,听着火车的声音进入梦乡。
火车进入市区开的速度非常慢,原先到市委拉横幅抗议的那批人靠着追着火车走,向乘客卖吃的腰包鼓了。
羊肉馆西侧是铁轨,无法朝扩店面,东侧是供销社,老板肯定买不下来店面,他的店面就一直这么大,里面只能放三张桌子,客人多,不够坐,他在外边摆桌子,原先外边只摆了一张桌子,现在外边已经摆了十来张桌子了,就这有时候还不够坐。
门左侧是一个没有装窗框的、敞着的窗户,这儿搭了一个雨棚,雨棚下面放了一个大号炉子,上面放了一个定制的锅,锅里熬了羊肉汤,客人们带了几张死面馍过来,要了一碗羊肉汤,吃完了汤,自己加汤,揪饼泡着汤吃。
罗平和林北来到了羊肉馆,林北见大家自带死面馍,他十分不理解。
每个第一次来羊肉馆的人跟林北一样不理解大家到店里吃饭,为啥还带饼,老浦口人都会跟他们解释原因,作为老浦口人,罗平非常自觉跟林北解释原因:“没解放那会儿,大家日子难过,每天都有人饿死,乔忠厚的爷爷心里不好受,就站出来说‘我虽然不能请你们吃肉和粉丝,但是汤管够’,好多人带着能吃进嘴里的东西过来喝汤。78年,乔忠厚重开羊肉汤馆,延续了提供免费汤的传统,现在老浦口人不缺一口吃的了,可能是情怀,也可能是感念乔忠厚的爷爷,他们过来吃羊肉汤,吃完羊肉汤后,他们到那里自己盛汤泡馍,慢慢的,到浦口吃羊肉汤的人学老浦口人自带饼过来吃羊肉汤。”
林北举起空空如也的手:“不拿饼,我都不好意思过去吃饭。”
罗平嗐了一声,把自行车和电线杆锁在一起,让林北等着,走进了一个大院里,没过多久,他端了一盘饼出来:“你下次带家人过来吃羊肉汤,没有带饼,你进这个大院找祝俏俏,跟她买饼。”
“我记住了。”林北把自行车跟罗平的自行车锁在一起。
罗平把盘子放到空位置上,带着林北到窗口买饭。
“小乔,要两碗羊肉汤,每碗放三两羊肉。”说完,他付了钱,拿小的土陶碗装了两勺蒜泥,把土陶碗和盘子放一起,回来等汤。
乔忠厚把两碗羊肉汤放窗台上,罗平和林北端着饭回座位上。
林北先吃了一口原汤,想到的是聪聪一定喜欢吃。每张桌子上放了一碗油炸辣椒,林北舀了半勺放碗里,搅拌几下,夹起粉和肉,吃到嘴里,粉裹着辣椒,能吃到辣椒干香,和软滑的粉配合的刚刚好,连羊肉的口感也一同上升了三个档次。
林北只顾着埋头干饭,罗平觉得这样不行,他建议林北裹着蒜泥吃羊肉,借此打开话题,跟林北聊起了老物件:“我那儿有光绪年间的官窑,你有没有兴趣到我那儿欣赏它?”
“我下午要搬家,还有其他事要做,只有晚上有时间。”林北挑起粉条说。
虽然他心急如火卖瓷器,但是他也不能摁着人家的头,让人家到他家。罗平说:“等会我带你到我家认认路,你晚上直接到我家。”
“你们这些收藏老物件的人,只在小圈子里收藏转卖吧?”林北随口问道,罗平回不回答他都可以。
“老物件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物件,在我们这些爱好者眼里它是宝,也只能在我们懂行的人里面收藏转卖。”罗平说。他也是受到了他父亲的影响,爱上了收藏老物件。
“罗哥,如果近期你们圈子里发现了好货,能不能带上我,我想跟着你见识一下世面。”林北一脸感兴趣道。
林北想入行,一开始肯定跟在后面学,他想出手,怎么也得学上三年两载,不会跟他抢画,罗平乐得带他入行:“最近有人出手老物件,都是挺难见到的,我和几个朋友过去看了,回来凑钱打算把它拿下。如果你有时间,你明天傍晚过来找我,我带你过去看。”
“听你这么说,最近一段时间出现了不少老物件,是你们圈子里的人遇到事情出手的吗?”林北好奇问他。
既然他打算带林北入行,也就不瞒着林北了。罗平说:“突然冒出来的人。”
“可靠吗?”林北皱眉。
“你入了行就知道了,咱们和赌徒没差别,赌赢了,咱们赚了,赌输了,自认倒霉。”罗平让林北牢记赌字,“既然入了这行,你就要做好买到赝品的可能,但是谁也不想买到赝品,所以啊,像你这种刚入行的,一开始跟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买老物件,慢慢的,你有了一定的鉴别手段,你可以跟其他人买老物件了。”
林北表示他受教了。
罗平担心吓着林北,林北不跟他买老物件,他说:“你应该听说了这件事,就那个市委黄科长家发生的事。他老丈人家宁肯和他撕破脸皮,也不肯归还老物件,说明啥,说明老物件能够给子孙后代安身立命,值得咱们冒险收藏它。”
“那些老物件不是黄科长的,是他儿子的。”林北感慨道,“黄科长这样的人物都霸占他儿子的东西,看来确实像你说的,它值得我们冒险。”
成了,林北肯定会收藏他的瓷器。罗平心里高兴,跟林北说了一些圈子里的事。
林北对这个圈子起了兴趣,跟罗平约定明天傍晚他过来找他,跟着他去见一下世面。
他放下筷子,跟在罗平到他家认路,随即骑车去了望湖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的会计金旺蹲在墙根下抽烟,林北跟金旺打招呼:“金会计,我用一下三轮车,行不?”
金旺头也没抬摆手,让林北把三轮车推走。
林北把自行车搬到三轮车车斗里,朝金旺走去,蹲在金旺对面:“金会计,你这是咋了?”
如果其他人问他,金旺肯定不说,因为那些人不会理解他,林北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就是干个体户的,肯定能理解他。
正好金旺缺一个人商量,林北正合适,他掏一根烟递给林北,苦恼说:“我这个工作一眼望到头,没劲,我想停职,走出去闯一闯。”
“你想好要干什么了吗?”林北不抽烟,只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
“个体户就像春笋一样一茬一茬往外冒,高校的会计进厂,进机关单位,个体户想找一个会计,难呐,我打算办一个班,教人做账。”金旺心里也没底,问道,“你跟我说说我办班靠谱吗?不用考虑我的感觉,什么话我都能受得住。”
林北不答反问:“你是一定要离开街道,出去单干吗?”
“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我会后悔死的。”金旺的决心十分坚定。
“你办班的想法十分大胆,我认为值得一试。”蔫了吧唧的金旺瞬间生机盎然,林北又说,“你在街道办事处干过,按理说你办班,应该能招到学生,不过如果你在私人厂做会计,你用双重身份招学生,应该比单重身份好使。”
金旺拍大腿,他就说嘛这件事必须跟林北商量才行,瞧,人家一针见血指出了他没考虑到的地方。
“你的精力肯定放在办班上,私人厂子大概不愿聘用你。我和益民、超英最近筹建一个厂子,我们厂子不像人家厂子天天忙,也只有节假日忙,要不这样,你到我们厂子兼职当会计。”下年他们厂子忙的咧让人连轴转,所以林北现在说的全是屁话,先把人骗到手,让他帮他搞一下今年的税。再说就像金旺说的那样,私人厂不好招会计,像他们这种进账多的店和厂子,必须找经验丰富的老会计做账,老会计心高气傲,花高价请他给他搞今年的税,还得在老会计面前做孙子,这么一对比,林北怎么想怎么觉得金旺好使。
金旺的心就像秋千,忽上忽下。
总之他的心乱了,失去了方向,这会儿不管林北说什么,他都觉得林北说的十分有道理,甚至激动的连连保证:“你放心,虽然我到你厂里兼职,但是该办的事,我一定办好。”
“礼品店今年的税交给你搞,你弄完了个体户的税,你招学生可以拿这个做宣传。”林北积极给他出主意。
“行。”金旺一口应下。
“合同暂时不签了,等我们厂的证办下来,我再跟你签,”林北向他保证,“不会耽误你拿合同向学生证明你在大厂当会计。”
被林北这么一说,金旺恨不得现在就跟林北签了合同。
“你处理好手里的事,你到店里找不到我,你可以到北沟镇找我,我在那里办的厂。”林北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跟金旺签合同,不紧不慢骑三轮车离开了。
金旺急啊,特别急,跑到孔国贤家跟孔国贤说他要停职的事。
林北骑三轮车到了淮大宿舍楼下,把自行车搬下来,送给张凤仙一包梅干菜扣肉烧饼,匆忙跑上楼。
门没关紧,林北推开门进去。
余好好用被单打包衣服、棉被,东西整整齐齐放在下铺,林北进来的时候,余好好轻声朗读古诗词,林聪趴在余好好膝上磨人,林北知道孩子困了,拿围巾把孩子系到背上,开始往楼下搬桌椅凳子。
余好好往下搬小件东西,把小件东西放车斗里。
林北将桌脚朝天放车上,正好搭在三轮车栏杆两侧,他上楼拎行李,将行李放到桌肚子上,最后把椅子凳子塞角落里,他用绳子固定住行李桌椅,骑三轮车离开。
余好好拿着暖瓶骑自行车跟在他后面。
到了五号巷的家,余好好打扫房间,林北骑车到旧货市场淘床和衣柜。
考虑到之后有人住家里,林北买了五张床,一个衣柜,给五个房间各添了一套桌椅。
由于林北买的多,林北让老板安排人给他送货,老板破天荒答应了。
林北留下了地址,骑车回去。
没有地方给小家伙睡觉,林北背着小家伙打扫房间。
期间,旧货店的老板安排伙计给他送货,伙计拉着架车送货,送了七趟,才把林北买的东西送齐,林北送他两包烟。
送走了伙计,林北和余好好把家具搬进各屋,匆匆把三轮车推进屋里,来不及卸三轮车上的行李,一家三口到淮大宿舍等刘雪。
刘雪很难过,明明大家都是女性,应该更能明白流言蜚语多么伤害女性,她们不团结起来帮助被伤害的女性就罢了,居然甘愿当施害者。
越是这样,刘雪越要帮助席年年,因为她觉得席年年说的非常对,有些女性已经被男人驯|服了,为男人马首是瞻,清醒的女性要做的就是在社会上站的一席之地,为还没有被男人驯|服的女性做指明灯。
脚下的路很艰难,她没有时间兼顾家庭,只能放弃家庭了。
她来到宿舍,看到余好好小鸟依人靠着林北,她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余好好带孩子兼顾上夜校,林北很少上课,一门心思搞事业,刘雪很难不假设余好好即便拿到了文凭,林北以孩子为借口,把余好好困在家里培养孩子,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专心拼事业。
余好好的牺牲让男人的社会地位更稳固。
明明现在只是刘雪的假设,刘雪已经不给余好好好脸色看了,内心极度反感余好好这种潜在助长男人气焰的女人。
余好好刚要跟刘雪打招呼,刘雪莫名其妙冷了脸,余好好继续笑不是,不笑也不是。
林北把刘雪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很难理解刘雪为什么突然对余好好产生敌意。
“这是你们的房租。”刘雪越过余好好,把信封递给林北。她虽然不喜欢剥削女性的男人,但更不喜欢给女人拖后腿的同性。
刘雪的行为让林北很不舒服,林北接过信封,也没拆开信封点钱,就要拉着余好好离开。
“黄邯迁爸的字画玉石来路不正,徐家用不光彩的手段拿到了字画玉石,都是一窝坏人,狗咬狗一嘴毛,咱们看热闹就成,小林,你说是吧?”刘雪转身喊。
“你说得对。”竟然刘雪都这么说了,林北可以理直气壮劝黄益民耍手段夺回字画玉石。
刘雪希望这些东西能到席年年手里,却担心林北帮黄益民出主意,搅黄了席年年的好事,所以刘雪才说出那样的话,听了林北的答复,刘雪松了一口气。
林北拉着余好好离开。
到了宿舍楼下,两人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现在的刘雪太让人难受了,跟她多待一会儿,两人浑身不得劲。
一家三口回到新家,林北把三轮车里的东西搬下来,他留下自行车,骑着三轮车到街道办事处。
林北骑三轮车进入街道办事处,孔国贤站在醒目的地方,似乎专门站在那里等他,林北:“……”
“小林,你挖墙角挖到我头上了。”这么多街道办事处,只有他的手下被私人老板挖走,他一准成为各个街道的议论对象,孔国贤心塞的不得了。
“孔主任,你们街道办事处走出去一个人,既在大厂当会计,自己又办了首个会计速培班,如果我是你,到时候我拉横幅,让整个街道的人都知道这个会计从我们街道走出去的,逢人就问你吃了吗?对,你也知道金旺以前是我们街道办事处的。没让街道里的老鼠知道金旺从我们街道办事处走出去的,都是我宣传不到位。”林北眉飞色舞说。
孔国贤顺着林北的话往深处想,金旺确实是淮市首个离开事业单位进入私人厂子,顺带干自己事业的人,如果金旺的事业干红火了,他没能让全市市民知道金旺从他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他的失职,他还要把这件事写入望湖街道办事处发展史里,每年开会都要提一提。
这么一想,孔国贤接受了金旺离开的事。
林北停好三轮车,大摇大摆离开。
他乘坐公交车回五号巷,刚下公交车,背上的娃动了。
“醒了?”林北扭头。
“嗯。”林聪趴在爸爸背上,还想睡。
这孩子中午磨人就很不对劲,又从中午睡到下午五点,林北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林北解开围巾,把他抱到前面,和他抵头,被他额头的温度吓了一跳。
林北对这一片不熟,找人问清楚了医院的位置,抱着他跑回新家,人还没进院子就喊:“好好,聪聪有点发烧,我现在带他到淮阳医院。”
说完,他单手抱着孩子骑车离开。
到了淮阳医院,林北停好车,抱着他到大厅挂号,带着他量温度,又拿着单子到窗口缴费,拿着缴费单到输液室排队。
孩子在他怀里老是动弹,怎么睡都不舒坦,急的直哼哼,林北没办法,抱着他不停地走。
林聪趴在爸爸肩上睁开眼睛,听到小孩哭,他直起身子看四周,坚持了一会儿,他脸埋进爸爸颈窝钻来钻去。
护士喊聪聪的名字,林北抱着他过去。
护士带着父子俩到走廊,让林北抱着孩子坐椅子上,她把盐水瓶挂在铁钩上,让林北抱住孩子,拿起林聪的手给他扎针。
林聪看着针头扎手背上,疼了一秒,他都来不及哭就不疼了。
护士离开,林聪靠在爸爸怀里研究针头,一会儿就被走廊里其他孩子吸引,发现每个孩子脑袋上或者手上扎了针,他们嘴巴闲不住,不是吃橘子罐头,就是橘子夹心饼干,林聪扭身翻爸爸衣服,啥也没有,他不死心拽着爸爸的衣服抖了抖。
第149章 149
压脉带刚挨他手腕, 能够装两个聪聪的小男孩撕心裂肺哭,哭声好像勾起了其他孩子的伤心事,他们张大嘴巴嗷嗷的哭, 嘴里被妈妈塞了一牙橘子, 他们咂嘛两下嘴, 是他们最喜欢吃的橘子罐头,能够吃到橘子罐头, 他们愿意天天到医院吊水。
家长们刚哄好孩子, 走廊里却响起了杀猪一样的哭声, 紧接着一个小钢炮在走廊里狂奔,穿了一身松枝绿的军人拎了一网兜好吃的出现, 不费劲抓住小男孩, 像扛沙袋一样把小男孩甩到肩上,笑着颠了颠肩上小男孩, 小男孩怕他不靠谱的爹玩脱了,自己高空坠地, 砸在地板上, 摔成了肉饼,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
拽着爸爸衣服的林聪扭头,白炽灯照在远处走来的父子身上, 带着林聪瞬间回到了昨天凌晨五点,大伯驮着他,二伯驮着姐姐,跟随大部队到镇上。
校长上周就跟牛肉汤老板确定了人数, 他四个是编外人员, 早饭没他四个的事,大伯、二伯拍了拍咣啷响的衣兜, 驮着他和姐姐到小学。
大铁门从里面栓上门闩,办公室亮堂堂,暖黄色的光翻过门窗偷溜出来,照亮了门前的水泥地板和挂上霜的松树。
父子俩从他面前经过,林聪大声说:“你好。”
男人环顾四周,见四周没旁人,这才确定小孩跟他打招呼,新奇回应:“你好。”
小男孩只敢转动眼珠子,但是林聪还是从他眼里瞧出震惊和敬佩,似乎他和他爸爸打招呼是一件特别厉害的事。
父子俩离开,林聪触碰爸爸手背,林北低头看他,林聪眼睛偷瞥其他孩子,林北看过去,其他小孩嘴巴没闲着,林北低头看他家绷紧嘴唇的孩子:“怎么办,爸爸现在才知道小孩生病了,要吃好吃的。”
“我也才知道。”林聪叹气。
整理出一间屋子的余好好来到医院,看到父子俩可怜巴巴互望,一头雾水问:“你俩咋了?”
父子俩整齐划一扭头,余好好一脑门问号扭头,一眼望去,家长脚下放了网兜,小孩叽叽喳喳和家长说话,回头看她家,林北脚下只有空气,她家孩子小脸红的不自然,嘴唇干裂起皮。
余好好啥也没说,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余好好拎着一个网兜回来了:“橘子罐头卖完了,妈妈买了杨梅罐头,还挑了大个的橘子,你要吃罐头,还是橘子?”
“都吃,可以吗?妈妈。”林聪兴奋问道。
别人有,他没有,他没哭也没闹,和他爸爸很像。就因为太像他爸爸了,余好好坚决不让他做哥哥。她掏出罐头递给林北,睨了一眼林北说:“可以。”
林北:“……”
孩子生病难受着呢,他没有给孩子买吃的,让孩子眼巴巴看着别人吃,他理亏,他不吱声,默默地拧开瓶盖,从余好好手里接过筷子夹杨梅给孩子吃。
林聪吃到了杨梅,喝了杨梅汁,还蘸糖吃了橘子,这会儿他窝在爸爸怀里看妈妈给他带的小人书。
一家三口离开医院,在医院旁边找了一个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送母子俩回到新家,他骑车回厂里。
黄益民回来了,傍晚回来的。
徐芸的哥哥弟弟被单位停职了,只要黄邯迁不松口,别说他俩了,就连徐要要也别想复职,徐芸爹妈下午带了两千块钱到市委找黄邯迁谈判,黄邯迁恼羞成怒喊门卫“请”他俩离开,打电话回干部大院通知门卫不许放徐芸、徐家人进去,更是把他的秘书撵出了市委。
徐芸爹妈在黄邯迁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跑到他姑家找他,他姑没让他俩进门,他俩在门口骂黄邯迁贪财好色,嚷嚷徐芸人老珠黄,黄邯迁早有了跟徐芸离婚重找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念头,他俩帮他收着玉石字画,只是为了防止黄邯迁弄出一个孩子,把东西留给那个孩子。
他姑让他从后门离开回厂里。
林北回到厂里,天已经黑透了。
办公室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看到了一点火光,他拉开电灯,屋子瞬间盛满了灯火。
黄益民眼睛适应了黑暗,当他置身于光明里,半合眼睛抬手挡光。
确认了屋里的人是黄益民,林北转身离开,找到了胡翔,让胡翔明天通知六人继续挖沟。
他回到办公室,走到桌前曲指敲桌子:“明天13号。”
“嗯,周日。”黄益民干哑说。
他的嗓子明显抽烟抽的,林北想象不出这两天他抽了多少包烟。
林北倒了一杯水放桌子上:“明天市里举办马拉松比赛,我等会到市里找地方做横幅。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五点到礼品店找我,和我到郦山北路拉横幅。”
这两天黄益民脑子钝疼,就像有人跑到他脑子里拿锤子敲他脑子,他只要动一下脑子,头疼的厉害,忍着大脑裂开的疼,问:“拉啥横幅?”
“有人匿名举报我们礼品店卖的礼盒损害人的身体,估计过两天就会出现流言,举报我们的人耍这么脏的手段,我估计他害怕我们过节卖礼盒卖的好。
趁着这次大型活动,我们拉横幅庆祝淮市第一届马拉松比赛圆满成功,下午一点左右,我们搬几箱葡萄糖和橘子发给参赛选手。”林北拉亮台灯,把茶缸往黄益民手边推了推,“市委宣传部的人、市里报社记者肯定到现场取材料,我估计咱们会出现在镜头里,快的话当天傍晚咱俩就会出现在报纸上。”
黄益民捻灭烟,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喝水,水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水刮的喉咙生疼,黄益民不在意,激动说:“这样一来,不仅能对抗流言,还能宣传咱们的礼品店。”
“手提布包上有咱们礼品店的名字。”林北权衡从中获得的利和损失的钱,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现在打电话给超英,问问他的想法。”
“啥想法?”黄益民追了出去。
林北没说,到乡镇干部大院找田朱福借乡镇府的电话用一用。
田朱福在家教孩子背乘法表,得知林北来意,他二话没说带林北到乡镇府。
林北打电话到金台县糖厂。
一个小时前桑超英才到达糖厂,蔡平勇、谢齐飞得知他的来意,连夜召集骨干开会,他躺在值班室补觉,留在办公室值班的人叫醒了他,说淮市北沟镇乡镇府打来的电话,半睡半醒的桑超英瞬间清醒了,趿拉鞋催那人赶紧带他到办公室。
他小跑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等电话。
十分钟之后,电话响了三声,桑超英迅速拿起电话:“喂。”
长途电话费钱,林北没有废话,简洁明了说了礼品店的遭遇,问:“我打算拿出一批手提布包,明天市里搞马拉松比赛,我和益民免费发手提布包给市民,手提布包上面有我们店的名字,只要有人背出去,相当于给我们店做宣传,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林北问旁边的黄益民咋样,黄益民没有说话,拿过电话,对着话筒说:“你的事和关于礼品店的流言满天飞,我们到报社找记者给咱们礼品店澄清,给他塞钱,他或许写咱们礼品店,但是内容不一定是正面的。这次市里举办首届马拉松比赛,我们拉横幅给选手送葡萄糖和橘子,送市民手提布包,市委宣传部会主动采访咱们,dang内报刊会写在市委的领导下,淮市个体户健康发展,报道个体户和淮市市民的良好关系,报社看到这个风向,如果他们敢报道礼品店的负面新闻,他们擎等着被市委骂吧。”
林北凑上前说:“不管是体育竞技还是市民体育,咱们国家都落后,淮市首次举办马拉松比赛,省里肯定特别关注,报社敢在这个时候触市委霉头,他们报社想换领导班子了。”
电话那头桑超英兴奋拍大腿:“我支持你们搞。”
“过几天我还会给你打电话,先这样说了。”林北说完,黄益民跟桑超英说了两句,他挂了电话。
林北掏两块钱放桌上,和田朱福知会一声,跟黄益民离开。
田朱福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跑回大院召集干部跟他们说刚刚他都听到了什么,干部们就像听天书一样听田朱福说话,听完了之后,他们偷偷乐,认定了三人的厂子是会下金蛋的鸡。
这边两人回到厂里,黄益民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要和林北一块儿回市里,黄益民回店里跑到铁路大院澡堂洗澡,林北找了一个地方做横幅,他抱着横幅到三景制衣厂。
他找到汤敏娣,从汤敏娣口中得知目前厂里做出了三万余件手提布包,林北和汤敏娣沟通明早他到厂里取三万件手提布包。
他离开了制衣厂,骑车到新家,把横幅放到家里,骑车到渡口罗平家。
罗平在家里来回踱步,听到有人敲院门,他打着手电筒出去,走到大门口喊:“谁?”
“罗哥,是我。”林北。
门上装了三个门闩,罗平一一取下,打开院门,让林北赶紧进来,林北推车进来,罗平刚要关门,一个黑影侧身“嗖”一下窜进来,罗平拿手电筒照他,一看是杭国旺。
杭国旺几哇乱叫:“我眼睛快被你照瞎了,罗平,你故意的吧。”
罗平去扯他,杭国旺跳着窜到屋里,东摸一下,西摸一下,余光瞥罗平,见罗平神情紧张,他把东西揣怀里就要跑,却被罗平堵在了门口。
七零年大年三十,十五岁的杭国旺带同班同学闯入同学罗平家,除了砖瓦不能搬,所有能搬的东西,他们全搬走了,他们还想强占罗平家的房子,当时东南陆军部队参谋长带着老团长的遗物到淮市替老团长寻亲,完成老团长的遗愿。几经走访他找到了罗平,那会儿大伙儿才知道罗平的母亲是烈士子女,那个参谋长一个星期前到的淮市,如果早三天找到罗平母亲,他父母应该不会死,听着老浦口人唏嘘,那个参谋长非常难受,带着愧疚和革委会的人交涉领回了罗平父母的尸体,和罗平一起安葬了罗平父母,离开之前替罗平打点好了关系,罗平才没遭多大罪,还保住了房产。
革委会解散了,杭国旺没了去处,再也不能靠着闯进别人家抢东西当赌资,他日子过得很不顺心。最近他被人带到榴城街道赌钱,找到了曾经威风凛凛的感觉,在赌坊待了一个星期,期间陆陆续续跟赌坊借了两千块钱,当他再找赌坊借钱,被赌坊打手丢了出去,赌坊打手限他一个星期之内还清赌债和利息,迟一天切掉他一根手指头。
杭国旺认识其中两个打手,他俩都是劳改犯。
耍流氓和特wu都没有好结果,这两人活活饿死了爹妈,打残了邻居,却只被判坐几年牢。
作为杀猪匠的两人把人喊成猪,曾经说过在他俩眼里人和猪没有区别,所以当时还在革委会上班的杭国旺不敢招惹他俩,这会儿杭国旺见到他俩,两腿抖成了筛糠,连滚带爬滚出了榴城街道。
杭国旺守在羊肉汤馆和供销社门口,被乔忠厚手里的宰羊刀吓跑,掉头埋伏在巷子里,看到有人站在罗平家门口,他按捺着不动,见门被罗平打开,他冲了进去。
罗平现在一身腱子肉,不再像以前那么瘦小,任同学们欺负。
杭国旺被罗平堵住,他出不去,扑通一下跪下,哭得稀里哗啦:“罗平,咱俩做了28年邻居,8年同学,这回你就当没看见我,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恩。”
曾经跟阎王似的杭国旺被罗平一脚踹开,杭国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死死地护住怀里的碗。
罗平走进屋里,杭国旺趁机钻空子跑了出去,林北插上大门门闩走进屋。
“你咋不帮我拦着他。”罗平坐下,拎起茶壶倒茶。
林北坐到罗平对面:“你能把值钱的东西堂而皇之摆在人前?”
罗平没说话,低头兀自喝茶。
林北拿起一个杯子,弯腰拿茶壶给自己倒茶。
两人就这样喝了半肚子茶,罗平独自离开,林北继续喝茶。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罗平抱着一个长一米宽三十五公分的红漆木盒进来,林北挪开茶壶水杯,罗平放下木盒,木盒被老式锁锁上,他掏出钥匙开锁,打开木盒:“这是光绪年间‘大雅斋’官窑。”
罗平托起花瓶,让林北看底部,底部写了“大清光绪年制”。
罗平跟林北细说这款瓷器为何叫‘大雅斋’官窑,从(太)(平)(天)国运动和捻军说起,又涉及到当权政府付西方(侵略者)大额赎金,为了给侵略者送钱和维持慈(禧)和光绪帝奢侈生活,众多堂明款瓷器应运而生,‘大雅斋’就是其中一款瓷器:“我这还有‘坤宁宫制’、‘长春宫制’的瓷器,不过都比不上这款。”
识瓷器需知历史,林北觉得有趣极了。他凑近看色彩精美的花瓶,尽管他不懂欣赏,还是震撼到了。
“收藏清代瓷器,还是得收藏雍正、乾隆、嘉庆年间的官窑,不过这三个时期的瓷器很少面世,据说黄科长爸手里有雍正年间的瓷器,还有曾国藩、李鸿章的字画,不知真假。”罗平放下花瓶,跟林北说这两天他们圈子里都在猜徐家手里有啥,猜啥的都有,不过他刚刚提到的东西,徐家手里百分之九十八有,因为他们圈子里有个人曾经帮黄科长爸辨别一副字画真假,有幸见过这些东西。①
“真想见一见。”林北说。
“都想见一见。”说完,罗平叹气,“我也不懂做生意,一直靠卖家产收藏老物件,家产迟早被我嚯嚯完,那时我也只能干瞪眼看别人收藏老物件咯。”
“我觉得这个阶段你该克制一下,遇见顶好的再收藏,否则你收藏一些不上不下的老物件,你出手也不好出手,只能错失机会,你心痛不痛啊!”林北建议道。
“你说的真对。”罗平激动说。他现在就遇见顶好的老物件,苦于手里没几个子,想出手几个瓷器,却找不到买家。
罗平先拿出一款不上不下的瓷器试探林北,发现小伙子真心不错,他留下花瓶离开,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罗平拿出了两款真正的好东西。
虽然林北不懂看好坏,却还是被罗平拿出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罗平跟他讲它俩的来历,教林北分辨真假。
林北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这会儿被它俩迷失了心智,罗平问他愿不愿意收藏三件老物件,林北张口就说:“收了。”
罗平斟酌许久,给林北他当初收回来的价格。见林北没有犹豫,和他约定明天傍晚给他钱,罗平心里酸死了。瞧瞧人家,看中了东西眼睛都不眨,就收了,再看一看他,想收藏一件东西,东卖东西,西卖东西。
林北离开了罗平家,因为黄益民今晚睡店里,所有林北直接回了新家。
今晚比较特殊,晚上十点上课。
林北敲院门,没让余好好问,他自己喊了自己的名字,余好好开了门,让林北小声点:“聪聪温度又上来了,睡得也不踏实,你说咋办?”
“你去上课,我在家看着聪聪,如果聪聪温度一直不下去,我带他到淮市第一人民附属医院。”林北让余好好在家等他,他回店里取了一辆自行车,骑了一辆自行车,推了一辆自行车回来。
把新的自行车给余好好,让余好好骑着车去上课。
他进屋摸了摸聪聪额头,小孩额头烫的厉害。
吃饭的时候,小孩吃了一遍药,这才隔了三个小时,林北不敢喂他药,学着余好好拿冷毛巾给他敷额头,小孩情况不见好,林北骑车出门,买了一瓶白酒回来,用酒给他擦腋下和后背。
林聪不舒服小声哭,林北放下棉花,快速给他套上衣服,拿披风护住他,骑车带他到淮市第一人民附属医院,到窗口挂了急诊。
林聪烧到了三十九度二,护士看到温度,训了林北一顿,林北心里难受听着她训,护士看了他两眼,转身疾步去找医生。
值班医生来了,得知林聪三个小时前挂过水,也吃了药,他给林聪物理降温,又量了一下温度,升了两度,只好安排护士给林聪吊水,并交代护士两个小时给林聪量一次温度。
医院床位不够,林北依旧抱着他坐在走廊里吊水。
余好好凌晨一点多到了医院,这时林聪已经挂好水了,温度也降到三十八度六,林北怕他温度升上来,不敢回去,等着护士隔两个小时给孩子量体温。
余好好费了一番工夫找到了父子俩,看着孩子病恹恹靠在林北怀里小声哼唧,眼眶当场红了。
她走过去问林北孩子情况,林北小声跟她说。
林北让她回去睡一觉,白天过来接他的班,余好好不愿意回去,林北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
林聪从去年七月份到今年十一月份没生过病,猛一生病,病特别凶,早晨有起烧了。
医生开了药给他吃,他吃了药,温度不见往下退,又吊了水。
林北买粥给他喝,他摇头,买馄饨给他吃,他把脸埋进妈妈怀里,林北买了橘子罐头,他吃了两个,弯腰吐,小脸憋的涨红,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林北失了分寸慌乱去找医生,医生过来看情况,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小孩睡着了小声哭,清醒的时候不哭不闹,乖巧待在大人怀里,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心疼大人的孩子,一时心软,把给副院长母亲留的床位给了小孩。
副主任母亲在省医院治疗,过两天转回来休养,让小孩住两天也没多大事。
医生安排林聪住进了病房,林聪睡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余好好坐在床边陪他,林北出去买了一箱水果罐头,发给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们,又单独给给聪聪安排床位的医生送了礼。
林北给他送礼,才知道这名医生叫方达。
林北回到病房看聪聪,发现孩子睡得安稳了不少,他叫余好好到走廊,和余好好说了一会儿话,余好好回到病房,林北趴在走廊的墙上写了采购葡萄糖单子和用途,啪啪在上面盖了礼品店的公章和财务章。
他拿着采购单到药房买了三箱葡萄糖,骑车回家里取横幅,加速骑车到礼品店。
现在快八点了,黄益民在店里等的心急,看到林北,连忙跑上前问:“北哥,出了啥事?”
“聪聪生病了,一直高烧不退。”林北喘的厉害,把自行车交给黄益民,“你骑车先到郦山北路,我到望湖街道借三轮车拉橘子和手提布包到郦山北路找你。”
说完,他骑黄益民的自行车望湖街道办事处。
办事处只有一个人值班,林北掏一包烟给他,找他借三轮车,他让林北骑走。
林北把自行车放在办事处,骑三轮车到最大的供销社买橘子,搬空了供销社的橘子,他骑三轮车到三景制衣厂,带走了三万件手提布包,累的汗往下流,骑三轮车赶往郦山北路。
万幸淮市第一次举办马拉松比赛,啥经验也没有,先是市|委|书|记上台讲话,紧接着是市|长上台讲话,体育局局长上台讲话,然后其他领导上台讲话,最后市民代表上台发表感想。
一套流程下来,九点多了,马拉松比赛还没开始。
林北被堵在了路上,整条路被堵的水泄不通,没办法进入内场。
黄益民也没进入内场,推车想往里钻,一直钻不进去。林北站起来观察路况,路被堵成了这样,比赛根本无法开始,上面一定会派人疏通路,林北环顾四周,喊上窜下跳的黄益民过来,太吵了,黄益民听不见,林北从兜里掏出一块石灰,朝黄益民背上砸去,黄益民扭头,看到了林北站在两米处朝他招手,好像叫他过去,黄益民看了一眼四周,根本没办法掉头,他边喊让大家让让,边推车往后退,用了二十分分钟,才退到林北身边。
林北掉头骑三轮车到路口,黄益民骑车跟着他到了路口。
林北把自行车上的葡萄糖搬到地上:“你骑车去买一个喇叭,找二十来个人过来,长得越凶越好,再搬一套桌椅过来。”
“好。”黄益民也在担心就他俩,一旦有人带头哄抢东西,他俩肯定制止不了。林北叫他找人,黄益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风风火火骑车离开。
林北预料的不错,武|警|部|队和公安开始疏通道路,林北把葡萄糖塞到手提布包底下,把包手提布包的布散开,罩住三轮车。
人群像潮水一样往后退,林北靠在三轮车上不动,很快林北被人群淹没,个别人想掀开布,林北眼疾手快扯那人手里的布,那人骂骂咧咧离开。
等黄益民带着人过来的时候,人群以及退到了兴发南路,还在往后退,黄益民保守估计这些人得退到舟山路。
黄益民带着人大摇大摆找林北,市民看他,他举起大喇叭喊:“我带我们店的员工参加比赛的。”
黄益民身后二十来人各个身强马壮,就这体格,说他们不跑马拉松,市民也不信。
黄益民就这样带着人到了林北身边,他叫人放下桌椅,让他们喊林北北哥。
一群看着不像好人的闲汉喊:“北哥!!!”
干一天,黄益民给他们一人两块钱,就算黄益民让他们喊爹,他们也照喊不误。
林北旁边市民悄悄远离林北,对面的市民看到林北看他们,“嗖”一下收回视线,林北扯了扯嘴角,指两个人扯开横幅。
第150章 150
两个鹤立鸡群的汉子扯开横幅。
郦山北路和闽安江的直线距离是6公里, 整个新台区四分之三是低矮的丘陵,地势连绵不断起伏,市民脚下的路是被开凿出来的, 身后的地面比柏油马路高出三米, 用石头加固, 防止梅雨季节、夏汛来了,冲垮地面砸伤路人, 阻断道路。
石墙被铁丝网、尼龙网罩住, 蔷薇和爬山虎攀爬石墙旺盛生长。
深秋, 它们的根茎枝叶枯、瘪攀着铁丝网和尼龙网,长约三米的横幅被人高高举起, 身后是荒凉的石墙, 这副横幅瞬间吸引住了市民们的目光。
舟山路新世界礼品商店祝淮市第一届城市马拉松赛圆满成功。
这句话被市民深深的记在心里。
伴随(木仓)声响起,五千位参赛选手冲出了起点。
选手刚出现在市民视野里, 市民异常激动为他们呐喊助威,差点冲到跑道上, 被维持道路通畅的志愿者给拦住了, 但是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本来黄益民坐在三轮车车坐垫上,受到市民影响,跳下来像打了鸡血一样给选手加油, 忽然他激动拍林北肩上:“那个穿运动服,背心上写了6的人是市长,市长前面的十三个人是天河长跑队的。”
黄益民的声音被市民的加油助威声盖住,他凑到林北耳边喊, 喊了好几遍, 林北大概听清楚他说什么,他边扯掉盖三轮车的布边寻找6, 很快找到了,市长挺年轻的,应该没有四十岁,通过市长,林北很快锁定了天河长跑队成员,队伍中还有残疾人,林北遽然出声,声音盖过了二十来名壮汉。
闲汉也要尊严,尤其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一群人的声音盖不住林北一个人,他们的脸往哪放。
他们立即打起精神嘶吼呐喊。
市委宣传部和报社在郦山北路取够了素材,他们不走郦山北路,走其他路到火车站等手选,尽管走另一条路,他们还是得通过郦山北路路口,当他们骑车横穿郦山北路,下意识撇头看选手跑到哪里了,无意间瞥见红艳艳的横幅,以及一三轮车东西。
宣传部的蒋非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三个字:个体户。
刚刚领导们上台演讲,人大|代表、各单位、各厂、各工会和市民派代表站在最前面给领导们使劲鼓掌,这是事先彩排好的。
按照流程他们给代表们镜头,邀请几位代表采访他们。
这些群体含盖广,却唯独少了个体户。
蒋非猛地一下握住刹车手把,把自行车停靠在路口,拿起相机咔咔拍横幅,无意中把嘶吼的闲汉、林北二人拍了进去。
报社的顾小言眼睛闪了闪,喊搭档停车,两人跟在蒋非屁股后面拍个体户。
蒋非原本只打算拍一张照片,到时候写文章,一笔带过就成了,发现报社的两人没打算离开,他俩似乎打算采访个体户。蒋非想到他潦草写一下拍这张照片的感想,报社却刊登了采访内容,这么一对比,显得他轻视个体户,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如果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用来激化群众和政府的矛盾,领导为了平息群众的不满,让他背处分都是轻的,搞不好辞退他。
长长的队伍跑远了,部分市民跟着他们跑,给他们加油。
蒋非立刻扛着相机跑过去采访个体户。
顾小言在心里骂在机关上班的人心就是脏,假装拍一张照片就走,骗他和搭档离开,他偷摸摸返回采访个体户,到时候党内报刊和淮市晚报的报纸到机关干部和市民手里,党内报刊刊登了个体户的采访,淮市晚报刊登寥寥两句对个体户的评价,可能会引起某个团体注意,屁大点的事,这些团体都要写文章投稿省报,他都猜到标题内容了,肯定是论党内报刊和淮市晚报对个体户的态度,然后省里的团体也凑热闹写文章评价这件事,事情被闹大,淮市晚报公信力下降,领导剥了他的心都有了。
顾小言一边庆幸自己谨慎,一边带着搭档超过蒋非。
“我是淮市晚报的记者顾小言,可以谈谈你们对淮市举办第一届城市马拉松赛的感想吗?”顾小言掏出笔纸,抬眼看站在三轮车前的林北和黄益民。
此刻,林北心脏狂跳,依旧激动:“这么多市民参与比赛,赛道沿线全是自发前来给选手助威的市民,我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震撼。”
“我们淮市终于举办了一场大型的体育赛事,我特别激动。”黄益民是土生土长的淮市市民,他为这座城市自豪,嗓子都喊哑了,可以证明他特别兴奋。
蒋非来迟了,他憋屈的把相机放到桌子上,掏出纸笔唰唰记录两人说的话。
被淮市晚报抢占了先机,蒋非十分不服气。他寻找可挖掘的新闻,被三轮车上的东西吸引,大脑飞快转动,见顾小言朝这个方向看,他抢先一步开口:“我是市委宣传部的蒋非,”迅速拿下一个手提布包,见手提布包上印了店名,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店准备了三万件手提布包庆祝这场比赛。”黄益民补充道,“免费送给市民,还给比赛选手准备了葡萄糖和橘子。”
蒋非、顾小言和他搭档暂时结束了这场采访,他们匆忙赶往火车站。
林北用布把三轮车盖上。
黄益民咧开的嘴没有合拢问:“北哥,现在不送包吗?”
“这里没啥人了,我们暂时不送包,你带上一个人拿大喇叭在赛道沿线宣传我们店下午三点在郦山北路送包给市民。”林北说。
黄益民眼睛一亮,随便喊了一个人,把他拽到一边教他两句,把大喇叭塞到他手里,自己骑车载着他离开,壮汉给自己打气,喊出如蚊虫一样的声音,喊着喊着就习惯了,声音也变大了。
林北让其他人找地方坐,自己靠在三轮车上发呆。
期间,有市民过来问他是不是免费送包,得到林北确定答复,他们还是不信,害怕到时候林北问他们要钱。
林北哭笑不得问:“有人中秋节买过我们店的礼盒吗?”
好多人说有。
“我们送包,一是庆祝这场比赛,二是回馈老客户,三是让没买过我们礼品店礼盒的市民感受我们礼品店就算送免费东西,我们送的东西是不是好东西,我们礼品店是不是认真做生意。”林北拿一个包递给他们,“你们看包的品质,印刷的字体和绣的图案。”
市民们争相摸包,布料比他们穿的衣服好,字体清晰,图案清丽又透着喜庆,而且绣的还好。
有人把包背在肩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时髦感。
“一对枕头套一块五,我这包无论咋和枕头套比,也不比枕头套差哪里,怎么着也得七毛五吧。”林北一脸自信说,说完,他开始肉疼,实际上他开始睁眼说瞎话,“我请了专人设计图画,光买画稿,我就花了一大笔钱。我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的劲做包,完了,还免费送给你们,不就是让你们感受到我们礼品店的诚意,结果你们还不信任我们,哎呦,伤到我了。”
自从省城举办了一次评比画的比赛,那些参赛画家甭管拿不拿奖,他们回来身份都翻了倍,找他们约稿难不说,他们画画还敷衍,有人拿到画,把画闲置了,有人忍不了,让画家退定金,这事闹的挺大的。
他们回头看包上的画,要意境有意境,要美感有美感,礼品店的老板绝对花了大价钱才收到这么完美的画。
这么一想,越看画越喜欢,背大师设计的图案,他们感觉自己身上也有了艺术气息。
市民们怕把老板气坏了,老板不免费送包了,他们笑着说:“我们逗你玩的。”
“我是老实人,不禁逗,你们别拿我开涮了,求求你们,大不了八四年春节礼盒,我给你们整一个惊喜,绝对让你们人人满意。”林北赶紧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