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追妻手札(十二)
见门外的侍从始终没有反应之后, 余清欢终于松开手。
一放开,就见某人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好像她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余清欢咽咽唾沫, 心说自己有什么错。
明明就是师兄有错在先,且不说他前面如何欺骗自己如何隐瞒自己,就光说他在识海中强吻自己这件事, 她现在还给他好脸色都是她修养好。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迁怒,但是心魔不就是他弄出来的嘛, 四舍五入那就是同一个人。退一万步说, 难道师兄自己就没有一点问题嘛。
更何况她摸摸下巴,看向对面几乎快要气成河豚的师兄, 心想这大概是个能让他死心的好机会。
这家伙体内的心魔太危险了,放在身边就是个不定因素, 还是趁早远离比较好。
她抬手将木雕小狗用清洁术清洗干净,随后塞到他手里, 不咸不淡道:“这个给你,你走吧。”
凌奚不接,依旧瞪着眼睛敲她:“所以你还是要赶我走?”
“对。”她一脸正经,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火种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总而言之你不要缠着我。”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是在缠着你?”凌奚气笑。
“难道不是吗?”
二人浅浅对视一眼, 他舌尖在上颚处重重一碰, 发出一声啧的巨响。
余清欢被他瞧得有些紧张,但还是挺直腰部,不让自己的气势降下来。
半晌, 他才垂下眸子,自嘲似地笑笑:“我还以为你终于接受我了。”
余清欢撇撇嘴:“才没有。”
她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接受一个人, 哪怕那个人或许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不会就这样折服。
她余清欢虽然不强,但也是个有脾气的。
“所以。”她敲敲车壁示意车夫停下,回头望向他,语气冷淡,“你可以下车吗?”
她催他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马车吱呀吱呀地停下,此时已经接近毓城大门,门外的侍卫正在一个个检查他们的身份。余清欢毕竟是个未婚女子,又是孟家的人,若是被那些侍卫知道他俩孤男寡女的在同一车,只怕是孟家当晚就要闹翻天。
凌奚一只手攀在马车门边上,仍不依不饶追问道:“你当真希望我走?”
“对。”她微微颔首,果断的看不出一丝留恋,“你最好现在就下去,这样还能机会跟着刘夫人的马车进城。”
“好,我走。”
少年恨恨地跳下车,只是在临走前深深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余清欢心尖微动,赶忙将帘子拉上。
****
“哎哟哟清欢,你算是可回来了!”余清欢一下车就刚好撞上回乡的孟夫人,她也不顾这里是不是大门口呢,上前就将她死死抱住,“怎么样,没事吧。”
“没,我没事。”她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急忙推开她,“姨母,我们进屋子里说吧。”
柳半烟放开她,同时让侍女们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抬进去。
东西的多,门小,大家都得排着队慢慢走。孟伦父子先进府中了,柳半烟和其侄女则在后面慢慢走,顺便说些家常话。
“唉,你不知道,姨母听说你在如意客栈遇到血云寺的时候啊,吓都吓死了。”她用力拍拍自己的心口,“还好你平安归来,不然我也对不住你在地下的母亲,如何,那掌柜的没为难你吧。”
余清欢摇摇头,同时很疑惑为什么姨母会知道自己在如意客栈遇袭的消息,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她发现刘夫人先他们一步的马车正停在孙家门口,几个侍卫大包小包地拿着行李,刘夫人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站在孙家门口同孙夫人说话。
孙家和孟家几乎是对门,刘夫人的马车又极其显眼,惹得余清欢不得不频频回头看。
“是刘夫人告诉姨母的么?”余清欢故作惊叹道,“想不到刘夫人和孙家还有渊源。”
她本就是随意感慨两句好让氛围没那么尴尬,不料才说两句,姨母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渊源?狗屁的渊源。”柳半烟啧啧两声,话里话外都是对刘夫人的鄙夷,“当年若不是孙老爷子看她可怜收留她,她能有今天?结果呢,人孙老爷子巴巴地把自己孙子送上了,她倒好,嫌人小孙天赋差修为低,居然把人给甩了!”
她说越说越来气,回头瞥一眼正忙着哭哭滴滴的刘夫人,又冷笑道:“现在夫婿死了没去处了,又来想投靠这前未婚夫家呗,真是脸大。”
余清欢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是知道刘夫人来毓城是打算投靠亲戚的,但是倒没想到刘夫人和孙修筠之间还有这等往事。
更没料到孙修筠竟然是被甩的那个。
不过她挠挠脸,心说这样其实也不赖,正儿八经的前未婚妻都找上门来了,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个路人瞎掺和什么。
也希望姨母他们能放弃撮合他们比较好。
然而正好相反,柳半烟看到刘夫人到来后心中的斗志愈发高昂,唾沫星子满天飞,一口一个咱家清欢也不输给她。
余清欢一阵汗颜,又不知该如何打断她,努力胡乱地说着,试图转移话题。
她说了几个都被柳半烟搪塞过去,直到提到朱娜。
“你说她?”柳半烟干笑两声,虽然语气依旧轻松,但是还是出现了让人难以察觉的慌乱,“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她说她是我们家的旧相识。”余清欢抠抠袖子上的花纹,坚定道,“所以姨母也认识她对不对?”
她动作一顿,没说话。
余清欢更加坚定了姨母有事情瞒着她的想法,不论怎么说就不补松口,硬要她给自己一个真相。
片刻后,柳半烟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反问道:“清欢其实一直对姨母有疑虑,是么?”
不等余清欢回答,她又无奈摇摇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你我失散两百年之久。换做是我,若是有个人突然冒出来自称我亲戚,我也要怀疑的。”
余清欢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咬着唇看她。
“不过最令清欢感到质疑的,应当是拿出名为《两相欢》的戏吧。”
“是。”余清欢不置可否。
柳半烟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侍女们都退开,随后拉着余清欢来到一间书房。
书房破旧,看起来并不像是被经常使用,柜子上布满厚厚的灰,随意吹一吹便会被飞起的灰尘模糊前方的路。
但令人意外的是,书房中的东西倒是摆得极为齐整,看得出来布置之人的用心。
柳半烟在某个书架前停下,示意余清欢往上看。
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都是书,一本接一本挨挨挤挤地放着,虽全是灰尘,但上方的字迹却清晰可见,应当是用了相应的法术维护。
她拿下其中一本书递给余清欢看。
“这是《两相欢》?”余清欢随意翻阅几下后愣住,“这署名是”
“不错。”柳半烟点点头,有些怀念地看向书架那密密麻麻的书籍,“这里全是你母亲写的书,包括这本两相欢也是出自她手。”
“我娘?”想起那一出不欢而散的戏,她心里有些震惊,“既然写书的人是母亲,那戏里的剧情说的可是真的?母亲当年是被迫嫁给父亲的么?”
她以为姨母会心虚,会恼羞成怒,会为当年的事训斥她。
可她没有。
柳半烟只是将《两相欢》翻到最后一页,取出其中夹着的一张水墨画递给她。
“不,与戏文正好相反,你母亲是自愿嫁入清风谷的。”她拍去画上的灰,一点点摊开,露出画中女子真容。
那是个温婉动人的女子,虽画卷早已陈旧,但不难看出她的美貌。
“这就是你母亲,我姐姐。”柳半烟珍惜地拂过她的脸,感慨道,“世人只知道她擅长丹道,无人知她其实更擅长卜卦,当年她正是占出了天机,才执意要和我换亲,嫁给你父亲。”
“天机是什么?”
“她算出,再过不久高高在上的神明烛龙会变为堕神,神殿将会迎来浩劫。而唯一能阻止堕神的圣女会从她腹中降生。”柳半烟转脸看向她,一字一句道。
“那就是你,清欢。”
第082章 追妻手札(十三)
余清欢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反应就是姨母会不会是在诓她。
就她?打堕神?就连颜胥都能把她按在地上打, 指望她上这不是搞笑么。
“姨母,您这弄错了吧。”
柳半烟没错过她眸中的迟疑,叹了口气:“姨母怎会骗你?这些事情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 不过是怕你接受不了罢了。但现在你既然已经见过朱娜,想必关于神殿的事也知晓个大概,姨母自然没有再瞒着你的必要。”
见余清欢依旧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她轻叹一口气,举起双指, 轻声念诀, 不一会儿指尖便发出亮光,而那一个小小的光点突然飞到她的心口处。
小亮光在她心口处闪烁两下后熄灭, 消散在空中。
“姨母,何必起心誓!”余清欢眼睛瞪大。
心誓乃是修士之间最重的誓约, 若是违反心誓,轻则修为衰退, 重则走火入魔终身不可再修行,再重一些便会堕入魔道变成行尸走肉。
但因为它的厉害之处,许多修士也以发心誓的方法来体现自己话中的可信度。
柳半烟拍去心口处的光点,缓缓睁开眼:“清欢,姨母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想不到姨母竟然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余清欢瞳孔微缩, 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袖子。
先前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她却是确确实实地怀疑过姨母的。想起自己那无端端的猜想, 她便觉得脸上燥得慌。
柳半烟一扬手便变出两张椅子,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道:“我理解清欢, 但也希望清欢能理解我,所以若无必要, 还请同你那位师兄断交了吧。”
余清欢一怔。
“他就是烛龙吧。”柳半烟冷哼两声,“想也知道久鹤老头的意思,当时将你们带回来一起养,让你们以师兄妹相称,无非就是想给你们培养感情,好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
说实话久鹤老头倒也没想错,你是圣女,本就是要为神殿风险一生的,就算是献出性命也无妨,就像你两百年前那样。”
“但。”她抚摸瓷杯的动作一顿,看向画卷上那个温婉的女子,无奈道,“姨母其实也有私心,你前半辈子都再为了神殿而付出,两百年前更是以身封印堕神,清欢,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现在姨母希望你能摆脱神殿,去过自己的人生。”
余清欢茫茫然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什么圣女,堕神,亦或是神殿,这些词汇对她来说都过分遥远。
即便是在知道师兄就是烛龙之后,也不过是在心里蛐蛐他两句他会不会变成龙在天上飞什么的,从来都没有想过
他是个这么危险的存在,而她还肩负着这么重要的使命。
她双眸呆滞地看向柳半烟:“那我该如何做?”
“嫁人。”柳半烟回答的毫不犹豫。
“等等!您是认真的吗!”
对方点点头:“之前姨母想让你去找相好的,什么怀孕不过个幌子。所谓圣女必须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奉献神明,而若是圣女在觉醒之前嫁与他人,便再也无法觉醒,到时候神殿就必须选出新的圣女来。而那个时候,你就自由了。”
末了,她还语重心长地补充上一句:“之前姨母忙着催你成亲,除却那个误会之外,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余清欢只觉得有一朵烟花在自己的头顶砰地一声爆炸开。
好像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也有听朱老板提到过,她之所以这么弱是因为还未觉醒,作为烛龙的师兄也是如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俩都是这副状态,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真要嫁人?”她用力掏掏耳朵,以避免自己听错。
“若是清欢不愿意离开孟家,招婿也不是不行。”
重点不是这个吧!
她还没从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中苏醒过来呢,就被赶鸭子上架催着嫁人了。
“怎么?”见她一副犹豫的表情,对方眉头蹙起,“你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喜欢上那家伙了。”
“不不不!”余清欢用力摆手,“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而且我已经和他说开了让他离我远点了。”
姨侄俩人对视片刻,最后还是余清欢先心虚转过头:“至少现在不喜欢。”
柳半烟看着这个不开化的侄女,一时半会儿觉得有些心累。
“清欢,不必瞒着姨母,其实他一直跟着你吧。”她揉揉微酸的太阳穴,“还有之前闯入院子的也是他,对不对?”
“额”余清欢噎住,“这您都知道。”
“哼,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恨铁不成钢地用力一拍扶手,“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自己应当也能看到,种族不同便不会共情,他不理解你,你不理解他。更重要的是,他便是个大木头,难道你这辈子都要同木头过么?”
余清欢被吼得说不出话,只好堪堪低下头。
“罢了罢了。”说了两句之后柳半烟无奈摇摇头,拉着她走出书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陷进去之后便再难以拔出来,咱们慢慢来吧——”
话音未落,便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嘴角咳出大量的血。
“姨母!”
余清欢赶紧上前接住她坐下,同时给她输送灵气。
她心里着急,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就在她快要疑心自己会不会晕过去之时,一道阴影将她完全遮住,男人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
房间里安静的发紧,大家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正在施针的孟老爷。
他将针从柳半烟身上一根根拔去,每拔一根,便会代出一缕黑气,一直等到最后一根针拔出时,她的气色才稍微好一些。
在一旁等着的余清欢和孟伦紧张地凑过来,焦急询问床榻上那人的状况。
孟老爷挥挥手先让孟伦先出去,等大门完全合上之后他才看向余清欢:“阿烟带你去那个房间了?”
余清欢不知他为何那么说,但还是老实点头。
“也罢,虽然我和你姨母一直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但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孟老爷将柳半烟的袖子微微向上扯一些,给余清欢看她手腕上的花纹。
“这是血云寺?”余清欢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姨母是血云寺的人?”
“她不是,但她曾被血云寺下过禁言术,若是日后提起有关于两百年前那桩往事,便会受到灵力反噬。”
孟老爷替妻子掩好被子,确保她脉搏如常后才看向余清欢:“不仅是她,在清风谷灭门之后血云寺的人给所有知情人都下了禁言术,中咒者手腕上便也会出现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血色花纹。
这样一来,有心人便是想查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你也无法知道你面对的是血云寺的人还是普通无辜者。”
“姨母不会出事吧。”少女头压得极低,声音有些哽咽,“都是我不好,为什么非要查这些事情。”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四处去查两百年前的灭门往事,姨母何至于同她说这些,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没事,我方才已经压制住她体内紊乱的灵力了。”孟老爷摸摸她的头,宽慰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怪你,就算你不回孟家,阿烟或许也会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小心触发禁言术,所以我们才想着同孙家联姻。”
“联姻?”她擦擦脸上的泪,不解地看过来。
“正是,像我也只能指标,若是想要能根治血云寺禁咒灵力反噬,整个宁天州只有孙家的孙老爷子一人能做到。可孙老爷子却不轻易出诊,若是想让他出诊,必须符合一个条件。”
*****
入夜,孙家宴席如期将至。
余清欢没什么看戏的心思,入场后随意说几句客套话,随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想今早姨夫同她说的事。
孙老爷子突破瓶颈乃是大事,几乎整个宁天州的世家都来了。
那些人来到后便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唠闲话的唠闲话,扯家常的扯家常,时不时对旁人指点两声。
余清欢见他们一副市侩样,忍不住冷笑。
原来修士也不能免俗,看起来和她在镇子里见到的那些阿姐们也差不多。
她拖着下巴随意想着,突然被孟伦拉住袖子。
“姐,你知道下午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余清欢想起姨夫叮嘱的话,于是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就是这样突然这样在我面前倒下了,我修为低,看不出个所以然。”
见孟伦一脸茫然而又震惊的模样,余清欢有些揪心:“你别太担心,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休息便好。”
虽然有些内疚,但这件事决不能让他知道,否则表弟也会受到危险。
孟伦询问两句后便离开了,只留余清欢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
宴席在锣鼓声中开始,她却一点心思也没有,心里想着的只有待会儿等的宴席结束之后去找孙老爷子这件事。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听说这位老爷子的年纪接近六七百岁,乃是九州大陆难得一见的医修大能,而且规矩又多又古怪,更重要的是一点——
他只医自己的家人。
关于这个余清欢倒是不担心,这孟家和孙家都快联姻了,怎么就不算家人了,而且姨母那里有孟老爷护法,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姨父也让她放宽心,等见了孙老爷子之后稍表明身份,想来亲家的这个忙孙家不会不帮。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依然怦怦直跳,好像待会儿就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她鬼神差使得抬起头,总觉得刚刚好像看到了个眼熟的人,但是想仔细看看就消失不见了。
是错觉?
“清欢妹妹,原来你在这里。”
身边男子的声音响起,将她从恍惚拉回现实。
“孙哥?你怎么来了。”她赶紧给他挪位置,同时惊奇道,“你不需要去接待客人么?”
孙修筠摇摇头,自然而然地拿起桌面上的茶杯:“无妨,他们压根就不需要我帮忙,再说了,我还有好几个堂弟在呢。”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也不好再赶人走,便坐下来顺势同他聊起来。
交谈时候她也在默默打量他。
说实话,自从那日在摘星阁打架之后,她就没有再去看过孙修筠了。
一来是因为她当时正在被当年的事所困,二来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余清欢安分守己了一辈子,至死都想不到竟有两个男子为她打架,而且其中一人还是看似最温文儒雅的孙修筠。
师兄那种家伙和谁打架她都不意外,但是孙修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抬起眸子自下而上地偷偷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清欢妹妹有话和我说么?”
“不不不!”她赶紧摆手,同时没话找话,“那个,你爷爷什么时候出来啊,我可以去见见他么?”
“爷爷还在同客人说话,最快至少也要一个时辰。”孙修筠温声作答。
“是这样啊。”她干笑两声,“那就再等等好了。”
她笑,孙修筠也笑。
两人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余清欢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随后猛地转过来看向孙修筠,不料对方也在这时候看向她。
“我——”
“那个——”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把话咽下。
“你先说。”余清欢脸上一阵热意,低头猛猛给自己灌水缓解尴尬。
孙修筠只当是没看到她的窘迫,温和笑笑
“清欢妹妹,你后来和凌道友怎么样了呢?”想起那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孙修筠皱起眉,“他后来可有为难你。”
“你说师兄?”余清欢一愣,忍不住想起在如意客栈的那个晚上,只觉脸上热意更甚,说话也磕巴起来,“没,没有啊,我们后来就没怎么见面了。”
她咬咬下唇,补充道:“我也和他决裂了,让他以后别再靠近我。”
“当真?”孙修筠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握住她的手,“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
“你可以什么?”
头顶上一声凉飕飕的讥讽声甩下来,将二人之间的旖旎暧昧瞬间打断。
余清欢匆忙抬起头,果不然对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睛。
“哎呀呀,我发现我每次都来得不巧呢,是不是。”
凌奚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们身后,死死地盯着她被孙修筠握住的那之后,气压低得吓人。
第083章 追妻手札(十四)
“这就是你今天急着要和我撇清关系的原因吧。”凌奚上下扫他们一眼, 最后定格在孙修筠身上,讥讽道,“师妹, 你这眼光不行啊。”
他话中带刺,说出来的话也极为难听,余清欢忍不住皱眉。
“差不多得了吧, 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里呢。”
宴席此时的整体氛围已经达到高潮,台上的舞者们一口气将手中的烟花全部燃放, 院里院外热闹一片, 除了这个角落。
三个人的碰面,其实是两个人的对峙。
她站起身子与他对视, 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和孙修筠之间。
凌奚忍不住冷哼。
自己还没人家肩膀高呢,就搁这儿护上了, 也不知道这小白脸到底哪里好,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 除了家世好之外一无是处。
可若说是家世,难道他神明烛龙还比不上这不三不四的小子?
余清欢眼光真差!
他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见他企图上前,余清欢担心他会像之前在摘星阁那样突然出手打人,下意识将右手按在碧玉葫芦上。
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让他气得快要发疯,眸中怒意不断翻涌, 甚至泛起淡淡金色。
“这就护上了?你真够可以的, 余清欢, 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有未婚妻的!”
“你少在这里发疯。”见他没有要动手的冲动,她微微松下一口气,但手依旧按在葫芦上, “他和谁有婚约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在乎。”
“不在乎?”凌奚垂眸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咀嚼两遍, 倏地冷笑起来。
余清欢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只在心里砸吧嘴,暗想她本来就不在乎,他就算喜欢男子也不关她事,但如果喜欢妹夫那就不行了,她会去试着劝劝。
但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有求于人!绝不能让师兄在孙修筠帮她办事之前先给把人得罪了!
“师兄。”她抬起眸子与他对视,“差不多得了吧。你今天来若只是为了嘲笑我两句,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方才走近她的时候她便闻到了酒味,很重,也不知道这帮家伙灌了他多少,让他醉成这个样子。
喝醉后不清醒口不择言她可以不计较,但不代表孙修筠不计较啊!
余清欢轻咬舌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改方才的怒容,笑眯眯地看向身后那人:
“麻烦孙哥派人送他去房间里歇歇,醒醒酒罢。”说罢,她不顾凌奚什么表情,“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这番变脸实在是太快,孙修筠有些恍惚,只愣愣地点头:“啊,好,那谁,你送凌道友去客房休息一下。”
他还沉浸在余清欢的笑意中没反应过来,直至小厮战战兢兢地跑过来说凌道友把走得很快他根本就没跟上之后,孙修筠才回过神来。
“可还要属下再去找凌公子?”
“师兄已经走了啊,那就算了,不管他。”余清欢摆摆手,“对了,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额。”他本来有满腔的情意要剖白,只不过经过凌奚这么一打岔,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再也不出口了,只好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过眼,“不然清欢先说罢。”
余清欢就等着他这句呢,当下便将姨母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只不过她可以掩去了血云寺的事情,只说姨母突发恶疾,唯有孙老爷子才能救治云云。
“所以。”她有些期盼地抬起头,“我得去见一见你爷爷。”
“清欢妹妹应当知道爷爷的规矩吧。”
“知道的。”余清欢紧张地抠抠手指,越说声音越小,“不过孙孟两家还未正式联姻,我担心”
“我明白。”孙修筠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会同爷爷说的。”
余清欢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听他道:“只不过爷爷刚出关,现在灵气有些不稳,若是需要帮人看诊还得再过几日才行,孟伯母可还等得?”
“可以的,姨夫已经替姨母压制住了,半个月内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不能马上去治,但有孙修筠这句话她整个人放心许多,于是笑着又同他碰杯。
两杯果酒下腹,孙修筠方才被憋回去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看着巧笑如嫣的余清欢,感觉胸口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左突右撞,恨不得现在就抓着她表白。
他这么想,便也就这么做了。
哪知这小拇指还没挨到,远处就传来爆炸声,紧接着那近在咫尺的手突然和他拉开距离,他话还未脱口,想要表白的对象就已经消失在面前。
孙修筠胳膊僵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嘴角抽了又抽。
***
爆炸处是孙府的后花园。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修士家族,常有亲眷在院子中斗法,有爆炸声并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就是这声音不一般。
她前世学过不少阵法相关,这声音她记得清楚,这是月华阵被引爆之后发出的声音。
月华月华,便是只有在月下才能发挥作用的阵法,白天并不能看到,因为杀伤力太强曾一度被仙盟列为禁术。
她知道大家族里会有些阴私,偷着用来藏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这很正常,偶尔有几个倒霉蛋不小心掉进去触发阵法神魂俱灭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她本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问题是她刚刚和孙修筠说话的时候,好像用余光看到师兄往这边去了!
“不会吧,不会那么倒霉吧。”她用力咬咬指甲,又给身上捏个诀,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虽然她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师兄虽然冒失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出差错,可一想到他身上那股酒气,她又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清欢急急忙忙地跑到后花园,见到没有人围过来之后才堪堪松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院子里没有宾客或是护卫,她极为容易地便混了进去,凭着记忆往爆炸处走。
这里黑不溜秋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天上明月和远处楼阁的灯火传来一点微弱光亮。
余清欢怕贸然点火会引爆其他埋在这里的阵法,只好一路摸黑前行,期间险些踩到鸟屎,逼得她又在心里把凌奚骂了个遍。
在心里骂还不爽,她干脆骂出声,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前走,顺手把挡路的叶子掰掉。
“混账师兄,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净给我惹麻烦”
“我哪给你惹麻烦,明明就是你给我惹麻烦。”
“哇啊啊!”
声音冷不丁地在头顶上响起,吓得她花容失色五官都扭在一起,好在这里黑漆漆的谁也看不到谁,余清欢揉揉脸让自己的表情恢复镇静,随后顺着声音朝头顶的树杈处看过去。
昏暗的月光从树枝缝隙里洒落下来,隐约照出一个轮廓。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她没声好气地剜他一眼:“啧,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触发月华阵了呢。”
“你说你前面那个阵法么?我倒是没触发,不过你再靠近一步就要碰上了。”
余清欢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面前的草丛里藏了个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法阵,她心有余悸地后退两步,又朝凌奚看过去。
对方优哉游哉地耸耸肩,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她身边,树叶子哗啦啦地一起往下落。
他抬手抚去余清欢肩上的树叶,还没等碰到她便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凌奚咬牙切齿地把手缩回去,眼中又泛起金光:“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就因为我说了姓孙的两句?”
“你能不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余清欢拍去肩上的叶子,对他伸出手,“快跟我走,待会儿又下雨了怎么办?”
凌奚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犹豫片刻后还是把手伸出去,不敢碰她的手,只停在衣摆处。
不料却被她反握住。
“跟紧我。”余清欢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快要溢出的情绪一般,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是接下来你可得小心了,这个鬼地方到处都是陷阱。”
余清欢的想法很单纯。
她刚刚过来的这一路就发现了,这个花园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藏杀机,就在他们刚刚说话的当口,几条小路已经悄悄偏移了位置。
这也就意味着阵法的位置发生改变。
难怪这个地方压根就没有守卫,因为它根本不需要看守,它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陷阱。
“总而言之,别放开。”她见对方试图挣扎,她又警告似地用力握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哼哼两声,“你最好不要误会,我是为了防止你触发阵法之后给我惹麻烦,到时候得罪孙家。”
见对方不说话,她又抬起头瞪向他,恶声恶气道:“听到没有!”
一回头就对上双笑弯了的桃花眼。
她只觉得方才那股出不来的气又给强行咽了回去,憋得胸口难受。
笑笑笑,笑什么啊!
她不再理会凌奚,只拉着人在园林里东奔西走。自从在云中城觉醒部分力量后她对阵法越发敏感,她甚至怀疑自己失忆前其实是个阵修。
前方又有条路出现岔口,左边和右边完全一致,她慢下来,茫然地站在路口处。
没看错,这条路就在她面前分成两半的。
“完全感受不到灵气啊。”余清欢摸摸下巴,“你能看出来这两条路的不同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便有些泄气地松开手:“算了,我问你干什么——”
“小心!”
不等余清欢反应过来,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上,二人在台阶上打了几个滚,一直撞到墙上才停下来。
她昂起头,从凌奚的发缝中看到了天上盘旋的数十只蝙蝠。
“这是什么?”这些蝙蝠密密麻麻的,她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他怀里缩缩。
“暴风兽的一种,没想到孙家居然有饲养。”凌奚拔出剑站起,同时将她挡在身后。
“等等!”察觉到他的意图后余清欢赶紧按住他的手,“不成,不能打,若是被孙家的人发现可就糟糕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饲养暴风兽是违反仙盟律法,就算被发现了也是他们理亏。”凌奚垂眸看着她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还是说你是怕孙修筠厌恶你?”
余清欢一哽,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总不能说是怕得罪孙家之后不给她姨母治病吧,但这事也不能告诉师兄啊!她不怕师兄知道,却担心他体内那个名为心魔的家伙知晓此事。
若是一个搞不好师兄被心魔彻底吞噬又变成堕神了怎么办。
“总之,咱们先出去再说。”她嘟嘟囔囔地回答,企图把这事模糊过去。
可她不正面回答,落在凌奚眼里就是默认。
师妹前几日在摘星阁护着孙修筠的画面与今日画面逐渐重合,凌奚气得七窍生烟,眸中金光闪了又闪,几乎用尽全力才将其压制住。
“哼。”他泄愤似地拾起一根树枝击向蝙蝠,随后把剑扔给余清欢,“我不用剑,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这一番脾气生的好没道理,余清欢只觉得莫名其妙。
真是的,又怎么了?
****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一棵大树前停下。
“这里难道就是阵眼么?”
不怪余清欢这样想,实在是这棵大树实在太奇怪了,整个园子里都是低矮的灌木,唯有它尤其突兀地立在园林中央。
他们一路被蝙蝠碾着跑,没想到竟然跑到这树下,倒也是误打误撞。
“你能破吗?”
“我试试看。”
余清欢沉吟片刻,回忆着前世学到的破阵之术,开始轻声念诀。
不一会儿,树干上绘制的阵法便亮了起来,她心中一喜,忙加快念咒的速度。
变故便是发生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不好!”
就在余清欢以为阵法即将破解之时,脚下的突然土地消失,眨眼之间他俩就掉入了坑中。
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余清欢挠挠头坐直身子,才发现他们竟落在一片松软的泥地上,身后依旧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她试图从坑里爬出去,奈何一碰到土便会被弹开。
更离奇的是不知道方才触发了什么,她体内的灵力竟暂时被封住,虽肯定不是长期封印,但短时间内她应当是无法再次破阵了。
头顶乌云飘去明月露出真容,园林里愈发恬静和谐,也衬托着坑里的两个人愈发狼狈。
“真烦!”
她抬手给自己和凌奚都施了清洁咒,有些气馁地靠着树干坐下,胡乱抓抓头发。
她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直接攻击蝙蝠被孙家的人发现呢,起码还体面一些,现在他俩在坑里蹲着算怎么回事。
“都怪你!”余清欢用力捏起地上的一团泥巴朝凌奚扔去,“要不是你乱跑,我至于追着你到这里来吗!我们会遇到这种事情吗!”
他没躲,任由她将泥往他身上砸,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他难得这样安静,不论她如何责骂他都不还口,只安静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脚边的泥。
“喂。”余清欢心中暗觉不妙,赶紧蹭过去戳戳他,“你不会被心魔附体了吧!”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指。
余清欢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问道:“干什么?现在可没下雨啊。”
凌奚没看她,只是撒娇一般地捏捏她的食指:“是孙老爷子让我来的,他说我是刘夫人的救命恩人,所以特意邀请我来做客。”
“唉?”
她后知后觉,他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
“我那会儿又不是真的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撇撇嘴,试图将手指抽回来,“连气话都听不出,真是有够笨的。”
可她抽了几次都没抽出,他反而越握越紧,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听出来了。”凌奚昂起头,执拗又认真地与她四目相对,“但我也想同你解释。”
热意覆盖至掌心,酥麻感一路传至心口,她忍不住咬紧下唇。
“谁,谁在乎啊!”她气急败坏用力甩开他,脸颊却浮起诡异的薄红,“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懂不懂!”
余清欢二话不说地就往树干处走去,试图用沉默缓解内心的烦闷。
可某人却像是完全没眼力见一样,一直跟着她不放,见她站在树干前还询问:“你要爬树?”
“我才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可话出口后才发现她确实有一只手按在了树干上。
余清欢咬咬下唇,有些尴尬地想把手缩回去,却被凌奚阻止。
“爬树说不定能行。”他对着天空遥遥一指,“小清欢,你能感受到上方的结界吗?”
上方?
余清欢稍敛心神,顺着凌奚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摸到。
和周围的泥坑不一样,他们头顶处并没有什么阻碍,那是一个巨大的缺口!
可一想到她暂时被封印起来的灵力,她又犯了难。
没有灵力就不能催动法器,不能催动法器就没法御剑飞行,不能飞行那说再多也是白搭。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原点。
“直接爬上前不就好了么?”
“你爬呗,我爬不动,我什么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声好气地瞪凌奚一眼,正要说些话来刺一刺他,哪想刚吐出一个字双脚便离开了地面。
“等等!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慌里慌张地看着身下的人,试图挣脱却拗不过他,待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已经趴到了凌奚背上。
“我来背你啊。”他轻轻松松地托起她的膝弯,并示意她搂紧自己的脖子,“你不是说爬不动么?”
“我说爬不动不是让你背我,等一下,不要突然开始啊!”
她手忙脚乱地勾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她这边狼狈的不行,那家伙却笑得分外爽朗。
余清欢有些气急败坏,于是更加用力地缠住他,试图用这种幼稚的方法给他增加些许难度。
可没想到他却丝毫不在意,反而爬得更快。
余清欢有种拿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
她怎么就忘记了,这家伙可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从文辛镇跑到洛阳的人,相比之下就她这点轻飘飘的重量算得上什么。
“小清欢,你抓好我。”凌奚突然转过头,“我要加速了。”
“唉?什么啊啊啊!”
一刻钟后,余清欢站在树顶上扶着树枝嗷嗷干呕。
罪魁祸首就站在她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那个,你很晕吗?”
“闭嘴!”
方才在宴席上她什么都没吃,现在就是想吐都没地方吐,只能用力给树干几拳头。
她怎么就忘记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暴风雨中她被飞舟吹得大脑发昏的时候他还优哉游哉地在她身边飞呢,甚至还能用尾巴把快要掉下来的她托上去。
可恶的龙!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刚想去用清洁咒清清口中的黏腻感,又想起来她的灵力似乎已经被阵法给封住。
脑壳晕的发紧,喉咙里也痒得难受,害她变成这样的家伙还在身边没脸没皮地笑着,给她递过来一颗青梅干。
“你上哪弄的这些。”她倒也不客气,随意往嘴里扔进去几颗,酸甜可口的味道让她腹中翻滚的浪潮平息不少,整个人也渐渐平静下来,“我记得宁天州没有这些。”
“哦,这是我从下界带上来的。”凌奚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很轻,“本想着那天在白鹿峰给你的,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
余清欢愣住。
此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烟花不断升起绽放,夹着数不清的孔明灯,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一整个夜空全部点亮。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很好。巨树高可攀月,偶有萤火虫从树洞中飞出,而她只需要低头便能轻易看到孙府全貌,就和那日的白鹿峰一样。
“云中城的百姓说为了感谢我们,明天晚上会放飞数千只孔明灯为我们祈福,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山顶的视野真得非常好!”
“那里晚上会有很多的萤火虫,特别好看。”
昔日的话语在她脑海中频频闪过,她突然觉得口中的糖酸得发苦。
大师姐说他在白鹿峰等了一晚上,她是相信的,不然那天在飞舟上也不会看到龙自雪山上飞起。
“谁在乎你的糖啊。”她嘟嘟囔囔地咬着嘴里的糖块,裙角的绣花被她捏的发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你。”
“我知道的!”
她一怔,抬眸看向他。
“我知道你厌恶我,嫌弃我,觉得我碍事,可即便如此”凌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力气一般喧嚷道:
“我还是很喜欢你!”
第084章 追妻手札(十五)
“你说什么?”
余清欢双眸瞪圆, 疑心自己方才耳朵是否出现了问题。
不会吧,师兄居然和她说了那种话。
那个不开窍的,和木头差不多的, 她上辈子花了十几年都没捂热的大冰坨子,现在居然说喜欢她?
“你说的应该是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吧。”余清欢干笑两声,右手手足无措地在后脑勺上抓着, 试图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懂的, 毕竟我俩认识那么多年——”
“不是。”凌奚却毫不留情面地将她偷偷伸出的台阶踩个粉碎, 坚定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就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唉?唉?唉?”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余清欢的肩膀, 神色正经地让她下意识都紧张起来:“我说喜欢你,是想和你——”
“停停停!等一下!不要再说了!”
真生怕他会说出什么难以收场的话, 她赶紧扑上去按住他的嘴不许他继续往下说。
树顶留给他们二人的位置很小,她这么一扑几乎是全部将自己完全挂在了对方身上,对方也没躲,便这么任由她八爪鱼似地攀着自己,甚至还有闲心将她快要挂到树枝上的裙摆挑开。
一阵凉风吹过, 余清欢只觉得脸色热得发紧。
不是没有和师兄抱过, 从前出任务的时候她常常受伤, 师兄也会这样将她抱回来。可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让她感到别扭。
她火急火燎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误以为是在怕高所以挣扎,反而抓得更紧, 俩人便这样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贴在一块儿,之间近得几乎没有一点距离。
男子坚硬的胸膛抵着她的左脸, 传来一点淡淡的酒香。明明只是这样虚虚地挨着,却让她的心脏跳得快到难受。
偏偏那家伙还有心思委屈。
“不是你要问我的吗?”
“我才没有。”余清欢嘟囔几声,又去推他,“鬼知道你会说出这种话啊。”
她推了几下都推不动,突然觉得有些气馁。
她知道师兄个子高,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但之前对此的印象相当模糊,直至现在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
只一只手就能将她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果然,凡人之躯就是不能比肩神明呢”
“嗯?”
凌奚没听到她的碎碎念,低头凑近试图听清一些,却不料在她后腰上蹭了一下。
随后他便感觉到怀里那人重重一颤,眸中泛起水汽,似乎还有什么古怪的声音从她齿缝间流出。
他只是心中疑惑,又想伸手再去探探,不料还没等靠近腰上就被怀中的少女狠狠一扭。
凌奚吃痛,按着她的左手也稍微松开开不少,余清欢趁着这个机会手忙脚乱地把他的手扒拉开,吭哧吭哧地爬到树顶的另一边。
“不要脸!呸!”余清欢随手捞起一把叶子往他身上扔,骂骂咧咧道,“不许靠近我!”
想起自己方才险些发出的嘤咛声,她就恨不得原地挖个坑将自己给埋进去。
骂完后又偷偷瞥凌奚一眼,见他面色平淡如常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后,才在心中暗暗窃喜,还好师兄不懂这些,否则她当真要原地挖洞——
“小清欢,那里是不是你的敏感——”
“啊啊啊啊啊不许说!”
二人僵持片刻后,余清欢终于松开捂住他的手,咬牙切齿地从凌奚身边爬下来。
离开前回眸剜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凌奚就是知道师妹现在在心里肯定骂的很脏。
树顶之上依旧安静,静得只能听到鸟叫声与他们的呼吸声。
余清欢调整了好一会儿内息后才平静下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又听到凌奚低声说道:“至于吗,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么。”
“这是这个问题么。”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热意再次浮现上来,她轻咬下唇狠狠地瞪向他,“还没问你呢,好端端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感觉到这里有些古怪的气息,便来看看。”他咕哝两声,“哪知这里有结界。”
“那你探到什么了?”
“还不确定。”
“哼。”她松开下唇,极其傲娇地轻哼一声,“真是没用。”
现在没有镜子,所以余清欢也看不到她自己这番模样有多让人浮想联翩。
因为生气的缘故,她脸颊微红,眸中水汽氤氲,下唇同样红艳,带着浅浅的齿痕。
凌奚有些难捱地扭过头,随后在自己脉搏上重重一按,将胯.下的浮躁用力按下去,
可预想中的轻松没有出现,他眸中亦没有泛起金色,还是同往常一般无二的黑色。
不是心魔,那就是他自己的缘故。
头一次切身体会地意识到这种事情的龙感到惶恐,于是泄愤似地往树上狠狠一挠,只可惜现在是人手不是龙爪,所以树干上什么痕迹也没出现。
但好在余清欢没有看出他的古怪。
稍微整理一下心情后,她站起来朝树下看去,突然一喜:“师兄,你看那里!”
凌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后将目光定在她的手指上。
他摸摸下巴,在心中暗想师妹的指甲剪的真好,圆圆的,手指也白,若是染成红色一定很好看。
他倒是知道有种花很适合染指甲,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才能摘到。
“不是让你看我的手了!”察觉到对方心思在别处后,余清欢有些羞耻地把右手收回来,“是那里,那个地方出现了个缺口,看到没。”
她从进入园林开始就隐隐觉得,他们之所以一直在这儿转悠迷路,是因为这个地方从始至终就是个结界。
是结界就会有缺口,只是这个缺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会随着时间变化。他们方才在树下的时候能感受到缺口在天上,可等他们爬到树上之后天上的那个缺口又不见了。
至于现在,它便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某个凉亭上。但那个位置极为刁钻,靠走的根本走不过去,必须要靠飞的。
可他俩现在一个没灵力,一个灵力被封,连法器都无法催动啊。
正想着,她的手背似乎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冰冰凉凉,尾部有些毛茸茸,但再仔细一感受,她好像摸到了些许邦硬的鳞片。
一回头,她与一只比印象中要小了将近一倍的赤色龙大眼瞪小眼。
余清欢先是呆滞,而后是震惊,再到沉默:“我知道你会飞,但是你这样真的不会被孙家的人发现吗?”
现在血云寺的人还在对他们虎视眈眈呢,就这么招摇真的没关系?
“所以就看你了。”烛龙用尾巴亲昵地拍拍她,口吐人言,“等你一出结界后就迅速使用隐身符,然后我们再偷偷摸摸地飞出去。我记得你还剩最后一张符吧。”
“那要是我出了结界之后灵力还是用不了呢?”
“那我们就一起完蛋。”
但确实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宴席将要结束,他们若是再不出现肯定会引起孙家人的质疑。到时候找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伸手敲敲龙角,咕哝道:“不许胡说,我们才不会完蛋。”
龙喜欢她的触碰,主动用龙角蹭她的掌心。
余清欢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有些难为情将其藏至身后,磕磕巴巴道:“那你打算怎么带我走?用爪子抓么?”
“小清欢,你爬到我背上。”
庞大的烛龙在树顶上趴下,虽然他已经将自己缩小了一些,但尾巴还是从树杈之间漏出,长长一条垂下来。
余清欢小心翼翼地爬到他后背,刚准备抱紧他,就发现凌奚的后背上缺了一块龙鳞。
“你这里怎么有个伤口。”
“你忘了?”龙用尾巴拍拍树干,从鼻腔里发出声哼哼。
余清欢一怔,猛然想起那片还放在自己烛台上被自己用来照明的龙鳞。
怪不得孙茹说只有圣女才能伤到烛龙呢,旁人怎么打都伤不到他分毫,她随后一薅就是一片龙鳞。
她不说话了,心虚无比把头埋在他鳞片里,假装自己已经死去。
“走了!”
还未等余清欢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有些过分的失重感随之传来,她始终想着师兄方才对自己的嘱咐,只等体内灵力一恢复就迅速掏出隐身符。
“三千大道,乾坤在我,去!”
几乎是在他们从缺口中钻出的一刹那,隐身符瞬间生效,就算是有心人始终盯着那一场也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亮光在空中短暂闪烁一下而已。
凌奚的速度本就惊人,变会原型之后更是迅速。余清欢只觉得头顶不断有风吹过,以及天上那近在咫尺的烟花。
她还未缓过神来,双足便已经落在了地上。
“到了?”
“对。”凌奚变回人形落在地上,担忧地走过去,“可还头晕?”
“没事。”她晃晃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自己一点眩晕感也没有。
所以她晕船晕马车什么都晕,就是不晕龙?
“这里是孙府外么?”
余清欢环顾四周,才发现此时此刻他们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周围还停着数辆马车,她猜测应当是来拜访的宾客的马车。
“对。”凌奚微微颔首,“待会儿你就直接回家好了,我再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再回去。”
她知道师兄还得和刘夫人交差,倒也没说什么,想也不想地便往巷外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便被人抓住手腕。
“小清欢。”少年紧张地盯着她,喉结微滚,“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什,什么?
她疑心自己耳朵再次出现差错,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凌奚也不说话,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似乎非要她给出个答案不可。
她被盯得心乱如麻,甚至掌心都出了汗,半晌后才微微张开唇:“那个,我……”
话还未脱口,他们就巷子外便传来一串密集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对话声传来。
不好!应当是那些来参加宴席的宾客!
余清欢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往哪躲,就被人狠狠一拽,强行被塞到了某辆马车与墙壁之间的空隙处。
这里比树顶还要狭小,他们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她甚至还能隔着衣服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难以忽视的热度。
外面烦乱的脚步声终于停下。
余清欢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那对男女近在咫尺的说话声。
“真要选在这里?真是的,干嘛不直接布置个结界。”这是女子的娇嗔声。
“用结界哪有在巷子里有意思,你不觉得很刺激吗?那老头在里面大摆筵席,我就和他儿媳妇在外面……”
“哎呀真是的,说什么呢!”
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和男子不稳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最后被一阵阵衣料摩挲声所覆盖。
水声,笑声,喘.息声一起响起,令昏暗的小巷里无端端增添了几分淫靡的色彩。
余清欢躲在不远处的马车后,尴尬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偏偏那人还在不停追问她。
他们的距离太近,他的每一次不小心撒在她耳畔吐息,对她而言都是一次难耐过分的折磨。
“所以可以亲吗?”
马车另一端的那二人声音愈来愈大。
余清欢胸口处砰砰直跳,终于心一横,昂起脸来对他点了点头。
随后便将两眼一闭,紧张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可预想中唇上的酥麻感并没有传来。
他只不过是低下头,极轻,极快地在她眉心处啄了一下。
第085章 追妻手札(十六)
身旁急促的呼吸声淡去, 明月终于从乌云后探出头来,打在余清欢亮晶晶的发簪上。
凌奚将目光从她紧闭着的双眼挪开,又忍不住在她眼睑轻轻地蹭了一下。
只一下, 便迅速放开。
“啊?”
余清欢惶惶然睁开眼,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眸,不过也一瞬间而已, 金光散去,又恢复成了那双她熟悉的桃花眼。
亲完了?就这样, 她还以为会
凌奚见她神色有异常, 歪头看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伸手去摸自己额头上被亲过的地方, 只觉得那里烫的有些惊人,好像被火钳烙过一般。
想起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余清欢忍不住咬紧下唇。
都怪那该死的心魔!若不是他把她堵在门边亲,她能误会师兄么?
见她不说话, 凌奚还以为自己惹了她不快,忍不住紧张起来:“小清欢,你是不讨厌我啊,你要是讨厌我的话我就再也不亲你了。”
“没有讨厌。”她将通红的脸藏在阴影里,低声咕哝两句。
“什么?”凌奚明显没听到, 还当是师妹在小声骂他, 又委屈起来, “你果然讨厌我。”
余清欢有些语塞,随后想也不想地厉声道:“我说我不讨厌你!”
糟糕!
她一说出口就马上捂住嘴,紧张地看向马车另一边。
都怪师兄和她扯这些, 她都忘记那边还有一对野鸳鸯了。
余清欢剜他一眼,随后偷偷伸出些许神识往马车那侧探去, 试图看看那两人到底发现他们没有。
可神识在附近逛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探到。
她狐疑地踮起脚尖往外面看一眼,发现那对干柴烈火的男女早已消失不见,地上只有一些被他们的七零八落的布料碎片。
不难想象刚才外面又多激烈。
她脸色红红地从布料上别开视线,推开凌奚头也不回地就往小巷外走。
他微微一愣,赶紧跟上,没想到才走没两步就被余清欢呵住。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得回家!”
凌奚在她身后一步之内站定把她叫住:“小清欢,你方才说不讨厌是么?”
“是,是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少年突然伸手攀住她的肩膀,眼眸亮得惊人,“就让我再亲一下好不好。”
****
到最后余清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在师兄亲上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地间似乎都静止了,天上的烟花声也已经消失不见,她只来得及听到自己烦乱的有些过分的心跳声。
待回过神来后自己已经站在家里,手里是那包酸不溜秋的青梅糖,侍女桂桂正在身边焦急地叫自己的名字。
“表小姐,表小姐您没事吧。”桂桂用力晃她的胳膊,“您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搓额头,表情也怪怪的,是不是孙家的菜肴里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余清欢迅速将手放下,高声反驳:“我哪里有奇怪!肯定是你看错了!”
小丫鬟莫名被吼,委屈地低下头。
她说完后也有些心虚,只好假模假样地轻咳一声,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那个,说起来姨母睡了没有,我还得去见她。”
“没有没有,夫人正等着您呢!”桂桂如梦初醒般地将她引进房间,“表小姐随我来!”
正如侍女所说,孟夫人确实在等着自己。
房间里的摆设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一旁的香炉中点着淡淡的熏香,而孟老爷则安静地坐在妻子身边给她施针,确保她体内灵力的安稳。
“姨母,感觉如何?”
“好多了。”柳半烟微微撑起身体捂着心口轻咳两声,无比温柔地看向丈夫,“你姨父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没事便好。”余清欢松了一口气,也露出笑颜,随后简单将孙修筠的话复述了一遍。
待说到孙老爷子需要待客所以近期不方便时,柳半烟突然冷笑起来。
她笑的幅度太大,甚至开始剧烈咳嗽,身边的二人赶紧给她找水。
“我猜,待客是假,想让孟孙两家赶紧联姻是真。”咽下一口水后柳半烟清醒不少,她在软垫上虚虚一靠,话中句句带刺,“倒也是,这老东西刚刚出关,只怕也急着需要我孟家法器护法。”
涉及到两大家族之前的事,余清欢不敢多问,只是低头不断地搅着碗里的汤药。
柳半烟骂过两声后又对她勾勾手指:“清欢,你觉得孙茹那孩子如何?”
“孙茹?”她将汤碗放下,认真回忆,“她挺乖巧的,性子也好,我很喜欢。”
就是有时候说话常常会口吐一些虎狼之词,当然这些就不必告诉姨母了。
柳半烟点点头,接过丈夫手中的汤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又问道:“那你觉得小孙那孩子如何?”
“清欢但说无妨,你姨母只是随意问问。”孟老爷在一旁搭腔。
“他的话,人其实还可以吧。”余清欢摸摸下巴,“出手大方,对我也不错。”
想起那日在摘星阁他的张翼翔追着,她又非常确信地点点头:“应该是个好人。”
余清欢知道姨母有想要撮合她和孙修筠的意思,说完之后又紧张地看了柳半烟一眼,脑子里甚至已经想好要如何回复她的一百种方案。
可没想到姨母只是满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只挥挥手让她回房去。
“清欢。”
待余清欢快要走出门的时,柳半烟突然把她叫住:“你方才说的都是出自真心么?”
“当然。”她不知道姨母为何这样问自己,但还是老实点头,“这就是我的想法。”
柳半烟轻轻探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等大门合上之后,她才疲惫地重新靠回丈夫怀里,双目失焦地看着挂在床边的流苏。
“夫君,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些自私。”
“不自私。”孟老爷按住她的脉搏,又往其中注入些许精纯的灵力,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这本就是他们欠你的。”
脑海中闪过一闪而过姐姐的脸,柳半烟欲言又止:“若是清欢不愿意呢?”
真奇怪啊,明明都已经过去两百年了,为何她总在这几日想起姐姐。
是因为余清欢在的缘故吗?
“我总觉得她和姐姐很像,都是一模一样的倔性子,一旦决定好就不会后悔。”她缓缓闭上眼,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快要睡去,“两百年前也是,我不同意退婚,她便直接将我打晕塞进柜子里,自己顶替我坐上花轿嫁到清风谷去。”
孟老爷没说话,只是与她十指相扣。
“她们都是一样的天赋异禀,也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可这烛龙神殿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啊,我又何尝不想救她”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轻轻靠在孟老爷怀中睡去,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
翌日,天才刚亮余清欢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神采奕奕,走路还连蹦带跳的,但只要凑近看就会发现她眼底下有两抹鸦青,虽然上方用了胭脂盖住,但还是隐约可见。
“表姑娘。”门房见她抱着厚厚的一叠书往斜对面孟家走,问道,“您这是要去孙家么?”
“对。”她颠了颠怀中的书籍,对门房回以一个笑,“我去找孙茹还书。”
她怀里抱着的都只是些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风物志,门房随意扫一眼见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后,倒也没有太在意。
“想不到表姑娘还喜欢看这些呢。”
“呵呵。”余清欢干笑两声,心说才不是,她是去还烛龙典籍的,这些重要的书在她的乾坤袋里,当然不能抱在怀中。
之所以装模作样地拿着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不过是好让她这两手不至于太空,有充分的理由去找孙茹罢了。
“不过。”门房将目光收回来,迟疑片刻道,“您今日怕是见不到孙小姐了。”
“为什么?”余清欢疑惑,“她不在家么?”
不应该啊,她记得孙茹明明说过这几天会在的,她还专门记录了一下还书的日子,免得跑空。
结果都这样了还跑空,她这什么运气。
门房见她神色阴晴不定,有些犹豫地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表姑娘,其实这事吧,老爷夫人是不让属下说的,但怕您再跑空,属下告诉您比较好,您可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啊。”
“我不会。”她有些不耐烦地将书放在地上,“到底怎么了?”
门房咽咽唾沫,左右看一眼确信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这才犹犹豫豫道:“就在您闭关的那几日,孙小姐来找过您一次,后来不知同老爷说了什么,两个人闹的很大。”
“然后孙小姐便离开了毓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余清欢只觉得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小茹逃婚了?”
第086章 追妻手札(十七)
那门房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戳破, 又不敢挑明,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
见他这个样子余清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昨天在孙家的时候没见到孙茹,她还以为是她被绊住了所以没来, 现在想想看,就小茹黏自己的那个劲儿,知道她来之后会躲起来么?
“也罢也罢。”
余清欢摆摆手, 正要抱着书回孟家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一回首, 便与一清风霁月的俊俏公子对上视线。
“清欢妹妹。”孙修筠站在门口, 浅笑着看她,“既然已到门口, 何不进来看看?”
孙家和孟家乃是斜对门的关系,院中的摆设与布局都大差不差, 只不过在些许细节上有所不同,譬如孟家夫妇更喜欢在庭院中摆放假山, 而孙家人更喜欢栽树。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上的鹅卵石,疑惑孙修筠为何突然叫住自己。
糟糕,该不会是昨晚的事情被发现了吧!
她一脸紧张地捏紧手中书册,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清欢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呢。”孙修筠将她引到一处水榭旁,“不必紧张, 今天就我们在这里。”
“我哪里有。”
余清欢把书重重放在桌子上, 然后开始战术喝水。
不得不说, 这些世家们的品位就是好。
明明不是夏季但湖中却种满了荷花,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些荷花的花瓣有些古怪,似乎是某种魔物。
想起昨天园林里遇到的那些妖物, 她动作轻轻一顿。
“清欢应当知道了吧,关于小茹的事。”孙修筠长长叹出一口气, 有些无奈道,“其实这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好,若是早些时候发现她想逃婚的苗头,我一定会阻止她。”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说什么都没用了。”余清欢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之后有找过吗?”
“有,但小茹似乎偷了家里的法器,藏匿的很好,我们一直找不到她。”孙修筠摇摇头,“只怕是她已经逃到下界去了,没有个三四个月是找不到的。”
三四个月
余清欢忍不住皱紧眉头。
“你爷爷真的没办法再通融通融了吗?”
孙修筠摇摇头:“这是孙家的祖训,秘术只能用于自家人身上,就像孟家的护体神器也不会外借一般。”
“若不是如此,我们这些世家也不会总想着联姻。”他自嘲般地笑笑,“姐妹不行便兄弟上,妹妹逃婚,也只能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来了。”
余清欢心头一乱,猛然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起身往水榭外走去。
他却不许她逃,执拗而又专注地强迫她同自己对视,追问道:“清欢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这个,”她哈哈干笑两声,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小茹嫁给孟伦吗?我当然是没意见的了,不过你得问问我弟——”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孙修筠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深深地看她一眼,“清欢妹妹,我想娶你为妻。”
余清欢呆在原地。
“你,你说什么?”
孙修筠凝视着她的,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说完后见她试图开口婉拒,又赶紧补充道:“清欢妹妹,你应当知道孟夫人的时间不多了,唯有你我联姻,才能救你姨母。”
余清欢瞳孔微缩,将卡在喉咙里的话又给咽回去。
见她沉默下来,孙修筠赶紧趁热打铁:“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无妨,咱们婚前可以约法三章,只做表面夫妻。待你姨母治好之后咱们便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在这期间我不会为难你,你想回孟家住也好,想回下界也罢,孙家的资源随意你用,你想做什么都行。”
当真是诱惑至极的条件。
若站在这里的不是她,换个人说不定都会迅速答应下来。她当然也知道这是最优解,孙修筠的人品她信得过,答应好的事不会反悔,这一场来自两大世家的联姻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有好处。
但是
少女眸中的光闪了又闪,她低下头,用力揪紧自己的裙摆。
“抱歉,让我再想想可以么?”
“无妨,清欢过几日再给我答复便好。”
孙修筠一路将她送至门口,才刚刚跨出门槛头顶便传来轰鸣声,他见余清欢没带伞,又温和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伞地给她。
她抬起头,措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
他眼眸深邃,是与方才谈判时截然不同神色。
“清欢。”他低头将伞塞到她手里,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等你的消息。”
****
余清欢走出孙家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对方的话还萦绕在她耳边,连带着手中的伞都变得烫手起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并不大,沿着伞骨一滴滴往下滑落,透过雨幕往外看去,好像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恬静美好。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姨母或者桂桂,然后他们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张罗成亲的事情了,或许都不用张罗,只需要将两边的喜服换一换,她就能马上坐进花轿。
若是爹娘还在便好了,至少还能在这些大事上给她出出主意。
想起姨母和孙家,她心里又涌起一阵烦躁。
“唉。”
余清欢踢踢滚到鞋边的石子,捏紧了手中的伞柄继续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雨似乎越下越大,走到最后积水甚至渐渐快要漫过鞋面,这种湿哒哒的气候让她这个火灵根很不舒服,干脆随便找个屋檐,应付着将这场讨人嫌的雨躲过去。
台阶被打扫的很干净,她也没什么讲究,大大咧咧将鞋一脱,就这样赤脚坐在别人的大门口烤被弄湿的鞋袜。
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对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从其中探出头来,对路过的一个小书生勾勾手指。
那小书生吓得脸色一白,跑的那叫一个慌张。
女子哈哈大笑起来,又对他的背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小书生跑掉不久后又有个矮胖男子敲响女子的门,这次女子不再像方才那样热情,脸色沉下不少,但还是勉勉强强任由男子搂着自己关上了门。
“这是在干什么。”
余清欢把烘干的鞋子翻个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场好戏。
“小清欢对这些很有兴趣么?”
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鞋子扔进水里,还好在紧要关头有人接住了她的绣鞋,才没让她方才的那一番功夫白费。
“谢了。”余清欢将鞋子重新穿回脚上,这才抬眸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凌奚地指指她身后:“因为我住这儿。”
“这么巧?”余清欢下意识往身后看一眼,讶然道,“这是你家?”
“不巧,因为我骗你的。”他微微颔首,面不改色道,“因为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跟着你。”
余清欢:
该夸他老实呢还是骂他变态呢。
“不过我确实住在这儿附近。”他捡起地上画着孙家家徽的伞扔进泥坑里,又迅速在上面补上一脚。待确定它已经被踩得稀巴烂后才心满意足地把余清欢扶起来,满脸堆笑,“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余清欢瞥了眼地上可怜的伞,忍不住抽抽嘴角。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师兄的心眼居然小成这样。
“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租的房。”余清欢顺势钻进他的伞下,似乎想起什么,“哦对,你没淋雨吧。”
“没有,这是老杜给我做的法器,淋不到雨。”凌奚对着某处遥遥一指,“这里住的大都是凡人,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用灵力。”
“知道知道。”余清欢随口应付两声,同时往他那处靠近一些。
既然没淋雨,那就表示师兄现在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和他回去。
他们往前走时再次路过那女子的门口,余清欢有些顺口问道:“你知道住在里面的人是谁么?”
“不知道。不过听我隔壁的阿嬷说她好像是哪个富商养在这儿的外室。”
“啊?”
“对啊。”二人在某个院落前停下,凌奚将伞塞到她手里,随后低头找钥匙开门,“阿嬷说住在这儿的大部分都是外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感觉还不赖,就是晚上有些吵,经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这是当然的吧!
余清欢不想和他讨论这些事情,她红着脸推开门走进去,在院子中站定。
不得不说,虽是个临时歇脚的院落,但他却打理得极为井井有条,桌面上随时摆放着泡好的茶,就好像在随时等待有人造访一般。
就像那个,怎么说来着,外室。
余清欢看着正在收伞的师兄,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推开凌奚递来的茶水,决定还是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那个,师兄,我有事想和你说,今天孙修筠把我叫过去是——”
“你说他今天找你了?!”
一滴雨水落在凌奚眉心,杀气瞬间在小小的院落中蔓延,少年眸中金光如浪潮般不断翻涌,带着说不出的邪性。
余清欢咬住舌尖,慌里慌张地把想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憋回去。
算了。
谁家外室那么吓人啊。
第087章 追妻手札(十八)
“没有没有, 我就随便说说。”
见凌奚脸色突变,她哪敢再继续说下去,生怕刺激着刺激着直接给把心魔给刺激出来了, 忙上前连哄带骗道:“真没事,就是在门口碰到而已。”
“真的?”他眼睛眯起。
余清欢忙不迭地点头,同时替他擦去即将滑至鼻梁上的雨水。
雨水被她全部擦去, 见凌奚的眼眸再次恢复清明,她才松开手, 看向他耳垂上那几枚红玉耳环。
之前一直没有认真注意看过, 现在凑近看才发现,似乎自从来了宁天州之后耳环的颜色似乎淡去不少。
包括他眉心的朱砂痣也是如此。
“怎么?”
“啊, 没事。”他这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来着,赶紧移开视线, “雨停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姨母还在等我吃午饭。”
说罢将手中伞往他怀里一塞:“这个用不着,我又不怕雨。”
凌奚不疑有他,只当余清欢是真有事要忙,虽然很舍不得但也没有真的开口让她留下。
只是在她迈出门槛前将她叫住。
“小清欢,那个。”凌奚挠挠头, 有些不好意思道, “七日后你可有时间?”
“七日后?”她一怔,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还以为是有关于师尊的事情要同她说,于是问道, “怎么了?”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凌奚暗暗在心底松口气:“倒也不是什么, 就是想和你见一面。所以你若是有时间,可愿意和我出来逛一逛?”
“唉?”
余清欢猛地反应过来。
所以现在,师兄是在邀请她?
若是从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反正出去就出去嘛,
可现在不一样。
自从在小巷子里被他亲过两次之后,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出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再和他相处时也不能再似从前那般。
一举一动考虑的事情都比从前要多很多。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怪事呢?她也不好说。
“应该有时间的吧。”她挠挠脸,支支吾吾道,“那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是吗?”
“不,那天很特别的。”他低下头与她对视,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所以我可以去孟家找你吗?”
余清欢微微攥紧拳头,上下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凌奚头顶上那搓按不下去的毛都翘了起来。
“所以那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他眉眼弯弯,脸上是藏匿不住的高兴:“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
离开之后,余清欢并没有直接回孟家。
主要是她迷路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毓城居然那么大,她不过是左拐了两下又右拐两下,没想到居然就连北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可恶啊。”
若不是这里到处都是凡人她担心伤及无辜,早就往腿上贴两道符直接把自己传送到孟家去了。
在坊间转几圈后她可算是找到了回到大街上的路,她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先糊弄糊弄自己填填肚时,突然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首饰铺子前打转。
“孟伦?”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在他手中的蝴蝶发髻上停留片刻,“你这是给谁买的?”
少年的神色一下子慌乱起来。
余清欢隐隐猜到什么,厉声斥道:“我说,该不会是因为你结交了新欢,小茹才逃婚的吧。”
“不不不,没这么一回事!”孟伦被她盯得焦急不已,又不知该如何辩解,突然瞥到她头顶上的发簪,灵机一动道,“我,我这是给你买的!”
她微微后仰,明摆着不信。
“是真的是真的。”孟伦急得口干舌燥,赶紧将簪子买下塞到余清欢手里,“这不是见你的发簪太素了,所以才想着给你买一根吧。”
“当真?”
“当真!”
本就是随口说句玩笑话,余清欢见好就收,随意将发髻往乾坤袋里一塞:“既然如此,那我就信你一回。”
“谢谢姐!”
“你也别谢。”她盯孟伦片刻,突然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说老实话,你当真不知道小茹去了哪里?”
孟伦的眼神开始游移。
她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逃:“说!”
“别问我了。”孟伦长长叹出一口气,“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还站在这儿吗,我也很想把她找回来啊。”
见他神情不似做伪,余清欢轻“啧”一声。
“我听门房说,她似乎是因为和你吵架才逃婚的,对否?”
孟伦一听连连摆手:“你可冤枉我了,我这几天压根就没有见到她,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想见我。”
他说着说着也无奈起来:“你也不是不知道,小茹其实很厌恶我,别说是吵架了,她就连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埋汰。”
不是吵架?
余清欢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什么,突然觉得手中簪子烫手起来。
所以昨天晚上的爆炸声当真只是场意外吗?
她将好的坏的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想到最后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得难受。
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此地有些眼熟。
“逍遥阁?”想不到她居然走到了这里。
孟伦有些意外:“姐,你来过这里么?”
余清欢微微颔首:“新年那会儿和小茹他们来这里听过戏,好像叫什么《两相欢》,你看过么?”
说到这个她便忍不住想起来那个丢人的日子,当真是想忘都忘不掉,先是师兄在孙家兄妹面前给她丢人,后是她在师兄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给自己丢人。
若要给丢人日子做个排名,那天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看过是看过,不过我觉得难看的要命。”孟伦啧啧两声,颇为不屑道,“两姊妹交换夫婿后竟然都过上了好日子,从此幸福快乐一辈子。这种团结圆满的结局真是有够假的。”
“假?”
“对啊。”他瞥瞥嘴,话中不屑之意更甚,“姐你没看第三折你怕是不知道,那对姊妹曾经兵刃相见过,那妹妹甚至还被伤到了灵根,修为终身不得再进一步。你说,这样的闹剧怎可能圆满收场。”
“不过这段老早之前就被改过了,我也是小时候看过的才有些印象。”见余清欢不说话,他走过去戳戳她的胳膊,“怎么?你也觉得这结局很不合理吧,按妹妹的小心眼程度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余清欢没说话,只是再次攥紧拳头。
直至簪子尖锐的那一段刺入她掌中,才让她稍稍缓过神来。
“你说的对,是挺不合理的。”她昂起头,突然露出一个笑,把簪子塞到他手里,“不过我不喜欢蝴蝶簪子,你还是拿去送给孙茹吧。”
孟伦眨眨眼,还想再说什么,余清欢已经走远。
他赶紧跟上。
****
自从找到路后余清欢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他们便已经走到了孟家宅邸门口。路过孙府时她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大门上挂着两个贴着喜字的红灯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的。
孟伦见她驻足,便耐心解释道:“哦那个啊,孙孟两家的婚期其实早就定下了,就在七日后,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都在陆陆续续地准备何种各样的嫁娶事宜。”
只是没想到新娘子会在这个当口逃婚,让这一场盛大的婚宴在这一夜之间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姐,你说咱们这儿怎么办。”孟伦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仍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走,半开玩笑道,“婚期近在咫尺,总不能让我嫁过去吧,孙哥估计会原地把我的腿打断。”
余清欢没搭理他,径直往府内走。
正厅里,孟家夫妇正在说话。
饭菜已经备好却没有一个人动筷,桌上放着两双空着的碗筷,明摆着就是专程在等着他们回来才一起吃饭。
孟伦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挤眉弄眼地和爹娘道了声歉,才在桌边坐下。
余清欢也跟着他道歉,视线却始终黏在孟夫人身上不放。
这一晚上过去,柳半烟的脸色不仅没有变好,反而越发苍白。余清欢不懂医术,但此时此刻光是看她的表现也能猜到,她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
“清欢,快坐啊。”柳半烟掏出帕子轻咳两声,柔柔弱弱地夹起一块鱼肉放至她碗中,轻声道,“尝尝看,也不知道这一桌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余清欢看也不看碗中的鱼肉,甚至筷子也没动,一错不错地看着柳半烟。
半晌,她才开口说道:“姨母,今天孙修筠向我求亲了。”
三双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孟伦。
余清欢忽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继续平静地往下说道。
“我打算答应他。”
第088章 追妻手札(十九)
成亲用的东西是孟家早就准备好的, 按柳半烟的话说,余清欢什么都不用操心,她只需要站在那儿让绣娘帮自己量一量尺寸, 随后把孙茹的那件绣服改一改适合她的身段便好。
至于其他的事情有下人们操心,她没必要将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按照我们宁天州的规矩, 新娘子出嫁前夕是要去家族里供奉的神殿里祈福的。”孟夫人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只不过宁天州的神殿被毁了, 咱们在家祈福便好。”
这件事余清欢之前有听孙茹说过, 倒也不意外,点点头询问道:“那要怎么祈福?”
“这个清欢不必担心, 这段时间姨母毁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着你。”她捂着胸口轻咳两声,擦去唇边的血, “按理说这件事应当是由你母亲来教导你的,只可惜你娘已经不”
说着说着由开始掉金豆子。且一边抹眼泪一边咳血。
见她这样余清欢那还敢再说什么啊, 当即扶着她坐下,同时将葫芦里补气丸的倒出来塞给她。
柳半烟咽下两枚药丸后,神色舒缓了不少,也开始仔仔细细地同她说起祈福的事项。
她声音嘶哑,再加上每次一提到故人便要哭上一哭, 眼泪一掉血也就开始往外流, 又惹得余清欢手忙脚乱地给她找丹药。
几番折腾之后, 余清欢可算是弄明白了具体事项。
“简单来说就是在后院的那个屋子里闭关是么?”她举起方才柳半烟递过来的冰蓝色步摇晃晃,“但是为什么要戴这个?”
若说这步摇哪里看起来特别,其实也没有, 就是普普通通的款式,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清欢觉得熟悉是正常的。”柳半烟替她将长发挽起,把步摇插在乌黑的发髻上,温和道,“这是你母亲当留下的嫁妆,只可惜她那日嫁人嫁的太匆忙,许多东西都还未来得及带走,这步摇便是其中之一。”
母亲当时强行换亲的是她也知道。主要是当年柳大小姐抢亲亲妹妹婚事风波闹的那叫一个沸沸扬扬,自从府中的嬷嬷知道她身份后,有事没事就爱同她唠这事儿吗,她不想知道都难。
步摇乍一看普通,但细节做得极为小巧精致,余清欢拿在手上看看,没什么表情地塞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柳半烟又絮絮叨叨同她说了许多,直至深夜才离去。
翌日一大清早余清欢正准备出门去和师兄说自己不能赴约的事,还没走出门呢,便被一个矮胖嬷嬷拦下。
“表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随意出门走走。”对方的笑让她有些不舒服,余清欢忍不住将眉头皱起,“你要拦我?”
嬷嬷故作惶恐道:“哪里哪里,奴婢不过是想提醒您,这祈福的时辰就快到了,表姑娘还是快些随奴婢去才好。”
她说话的时候嗓子又粗又哑,偏偏面上却端的和个笑面虎似的,余清欢是越看越不顺眼,偏偏碍于对方是凡人不好动手,只好将攥紧的拳头松开。
“待会儿吧,我有事情要出去。”
眼见她当真要不管不顾地翻墙出去,那嬷嬷一下子慌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嗷嗷大哭起来:“表姑娘,您可不能去啊,您若是去了,夫人可就活不成了!”
“你说什么?”
见对方果真停下,那嬷嬷哭得更加大声:“您想啊,孙小姐才刚刚逃婚不久,若是您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孟府,被孙家人误会您要也要逃婚怎么办?他们若是一气之下把婚事退了,那夫人不就没救了么?”
余清欢扯扯嘴角:“我不会逃婚。”
她可没那么不要脸,今天刚答应明天就逃,再说,关于这桩婚事她心里其实也有打算。
可嬷嬷哭的好像她当真要逃一样。
没办法,她只好从门前退回来,一摊手:“行,那我今天不去了。”
“好好好!”嬷嬷破涕为笑,赶忙去拉她的手,“那表姑娘随我来。”
说是祈福,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冥想闭关。嬷嬷带她来的这间石室就安置在孟府地下,室内吃穿用品一应俱全,桌前摆着两个冥想用的蒲团。
石洞上方还放着两枚硕大的照明法器,光线柔和舒适,和旁边放着的那张床看起来一样舒服。
“所以我真是来祈福的?”
怎么看都不像吧!这里明摆着就是个高档牢房啊!别欺负她没进过监天司好不好,她在里头还是有人的好吧!
余清欢正要往回走,没想到那嬷嬷突然勾起唇角,只听啪地一声——
石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将她的所有声音都吞在了石洞里。
“该死!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她用力在石洞上敲打几下,但也不知道这周围到底用了什么法阵,不管她使出多大力气,甚至用上了三昧真火都无济于事,石洞就像一个无底洞,将她的所有灵力全部吞噬其中。
她咬牙切齿地捞起一个苹果咔哧咔哧地啃。
好在孟家夫妇还没那么丧尽天良,起码在的吃饭这方面没亏待她。
就是这个地方到底还是阴森了些,明明之前大门敞开的时候还好,这门一关不对劲的滋味便上来了,就在她刚刚啃苹果的时候好像还听到地下某处洞穴中传来女子粗重的喘息声。
她一怔,赶紧抓起两个苹果往下面扔。
石室并非完全封闭,角落处还有个小洞,里面有地下水潺潺流动着,也不知会流到哪里。
苹果顺着水流而下,也不知落到了哪里,约莫半炷香后才传来声闷响。
女子的喘息声消失不见,她猜测应当是她收到了自己的苹果。
余清欢心态很好地盘腿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既然她是新娘子,那么孟家就不可能真的软禁她,她只需要在这里等几天便好。
她将忽明忽暗的灯熄灭,随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将自己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
孟伦都快急疯了。
最近的事情发生的太过忙乱,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余清欢和他说话说的好好的就要去嫁孙修筠了,怎么她答应后人也没了,在府里怎么找都找不到。
问娘亲,娘亲病重在床,问父亲,父亲又让他别管闲事。
不仅如此,他们还给他安排了这样那样的杂活,他想出去找孙修筠问问都没机会。只能每日在院子里一个人焦虑,惶惶不可终日。
还好七日的时间过的极快。
出嫁前日,他终于见到了余清欢。少女打扮的尤其明媚张扬,明明是同一身嫁衣,穿在她身上和穿在孙茹身上却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他怔怔地在院前停下,明明这几天有很多话想要问问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
“干什么?找我有事么?”
“啊?”近在眼前的响指声将他从恍惚中扯出来,他看着表姐娇艳明媚的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姐,我那个有些事想同你说。”
“吉时到!上花轿!”
外头的唢呐声响起,将孟伦吞吞吐吐的话给彻底掩住,余清欢没搭理他,只是在与他擦身而过时突然停下。
借着人潮掩饰,她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一把钥匙。
“拿好,抓紧时间把小茹救出来。”
说完之后她不再多做停留,迅速跟上花轿队伍。
只有孟伦一个人怔在原地。
****
“吉时到,起轿!”
随着唢呐声声响起,余清欢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上马车。
可能是因为在密室中闭关了七日的缘故,她的气色尤其冷淡,桂桂扶着她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心里一哆嗦,差点哭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表小姐好可怕!好不容易嫁给孙少爷,难道不应该高兴一些吗?
在上去之前,余清欢突然看向接亲的男子。
马上坐着的是穿着状元服的孙修筠,他本就生得俊俏,如今坐在这高头大马上,更是显得挺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子单薄了些,有些撑不起这身红。
余清欢只匆匆扫一眼,转身踏花轿。
孙孟两家虽都是修士,但在一定程度上还保留在修仙之前的凡人做法,譬如在成亲拜堂之前需要先围着城中转个几圈,最后新郎官再意思意思将新娘子接进家中。
唢呐伴着特制的法器吹得琵琶作响,什么声音都有,周围人都打开窗子好奇地往外看,对这场修士之间的成亲宴席尤其有兴趣。
余清欢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从始至终木着一张脸,平静地坐在花轿上听着窗外所有人说恭喜的话。
只听一声尖锐的唢呐声响,紧接着马车突然停下,周遭一切欢快的乐曲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了?”她掀开帘子在外看去。
“回少夫人的话,似乎是有人在前面拦路。”
她话还未脱口,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巨响,马车四面车壁瞬间炸开,将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哎呀,手滑了,真不好意思。”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笑眯眯地站在车队前,明明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字字句句间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同样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耳朵上的红玉耳环却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几个浅浅的印子。
强大的过分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蔓延,有护卫不自量力地想冲上前去和他一决高下,可还没走两步就扑通一声跪下,痛苦地趴在地上打哆嗦。
周遭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余清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随后猛地一用力将她拽下马车。
凌奚微微眯起的异于常人的金色瞳孔,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
“小清欢。”他捏着她白皙的下巴,嗓音阴冷又粘腻,“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叫师兄来啊。”
第089章 追妻手札(二十)
“师兄, 没想到你居然——”
“嘘。”
她才刚开口就被凌奚按住下唇,对方有些恶劣地在她唇边抹了一下,将她的口脂弄的到处都是。
余清欢有些气恼地拍开他的手:“喂!”
他俩在上方打闹完全不避着人, 于是孙修筠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即将拜堂的妻子此刻正一脸“娇羞”地靠在其他男人怀里,和他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脸上还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薄红。
当真是天大的耻辱!
他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顾不得自己被灵力压制,正要调转体内灵力强行冲破禁制冲上去时, 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阴恻恻的笑声。
“嗯?想不到你竟然还能动。”
被发现了!
孙修筠再也顾不得什么计谋算计,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体内正在调转的灵力扭转到最大, 随后从乾坤袋里掏出几根银针用力扎在心脉上。
这是他孙家绝学,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将自己的灵力完全激发出来, 达到元婴甚至以上的修为。虽然结束后会受到强烈的反噬,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有短短一刻钟,但是也已经足够——
“哎呀。”凌奚看着掌下那张扭曲愤怒的脸,脸上依旧挂着笑,“看来你还不死心呢。”
不可能!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家传绝学,居然被这个人用一只手就破了, 他的实力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对方手就这样按在他的脸上, 随后一点点收紧,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官都被揉得扭曲起来,刺骨的痛让他从心底开始凉到脚底。
他咔哧咔哧地转过头,透过指缝看向余清欢。
他以为她会害怕, 会无助,可她没有。
她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甚至还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师兄,你还是不要这样抓他的脸比较好,这样他手上的脂粉会沾到你手上的,黏糊糊的洗不掉就麻烦了。”
五官被抓几乎的快位移的孙修筠:???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的脸都快被抓没了唉!
但在她说完之后,凌奚果然松开了手,且非常嫌弃地在衣服上抹抹:“啧,脏死了。”
孙修筠重重摔在地上,头顶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他还没坐稳,之间对方一打响指,他又立即趴在了地上,双手着地动弹不懂。
方才的那一下其实不疼。
比起疼痛,羞辱的意味更甚。
正当他打算破罐破摔再使用一次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孟,孟伯母!”他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恨不得跪在地上,“伯母,您救我啊!”
孟夫人嫌恶地将他的手推开,看向余清欢。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脸色便出现了微不足道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成从前的温和姨母模样。
“清欢,你站在上面做什么呢,还不快下来。”她踉踉跄跄上前几步,焦急地对她伸出手,就像是每个担心后辈生命危险的长辈一般,“快下来,那个人很危险,你年纪小兴许不知道他是谁,他——”
“他的封印是我解开的。”余清欢突然开口轻声打断她,又在她脸上的表情即将出现裂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手中某物扔出去,“有问题吗?”
晶莹剔透的红玉耳环在地上滚几圈,最后彻底裂成碎片。
柳半烟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相信姨母也认得此物,毕竟这也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余清欢上前两步,将其踩成碎片,“据说此物乃是上古一位大能所制,能封印世间一切凶邪之物,其中便包括堕神。”
余清欢轻轻一顿,随后突然笑起来。
“多亏姨母给我提了个醒,我才想到这招。”她将手中的另外一枚耳坠跑出去,两枚耳坠落在一起,同时被砸为碎片,“既然堕神是当时由我亲手封印的,那我为什么不能亲手解开呢?”
天上乌云滚滚,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周围送亲的人正在缓慢收拢,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在其中。
凡是靠近他们三步之内的人都被威压控制得喘不过气来,唯有柳半烟一人站在其中,不住地咳嗽着。
她脸色苍白,嘴上却依旧说着担心担忧的话:“清欢,你在说什么啊,姨母怎么没听懂呢?”
明明自己身受重伤却还想着旁人,当真是闻者落泪见着动容,若是几个月前的余清欢定会被她所骗,就像她两百年前哄骗她母亲那样。
她总是这样,最擅长用自己的眼泪哄骗他人,把自己装成最慈悲为怀的菩萨。
实际上心肠却比谁都要恶毒!
“今天诸位齐聚一堂,我很高兴。”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抬眸看向柳半烟,“姨母,或者说,血云寺的首领大人。”
她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滴水落入热油之中,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跪倒一片的人在窃窃私语,但风暴中心的柳半烟却平静的可怕,甚至笑得愈发温和。
“清欢,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觉得,你和你母亲真是像。”伪装被撕破,她终于露出底下的獠牙,“都是一样心慈手软,就算是面对仇人也不敢下死手。”
“才不一样。”
她哼哼两声,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根碧蓝色的簪子。
“姨母要不看看这是什么?”
余清欢面不改色地从头上把一根纯金色的步摇拔下来:“姨母啊姨母,要怪就怪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真的会听你话吗?”
柳半烟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头上。
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余清欢戴上的发簪,什么时候和她头上那根调换了!
见她失神,余清欢迅速催动法器,发簪在原地炸开,散发出的烟雾将他们全部覆盖。凌奚还想动手,却余清欢拉住。
她拉着他的手,对他坚定摇头:
“别管他们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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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期而至。
暗红色的龙在阴沉沉的乌云中穿梭,他飞得极快,不一会儿身后的宁天州就已经消失在了空中,偶有不怕死的妖兽想撞上来,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击退。
但雨越下越大,几乎将他们完全吞噬在其中。
余清欢搓搓胳膊,打了个喷嚏。
凌奚这才注意她一直在淋雨。
“余清欢,你怎么不打伞。”
身后的人没说话。
不如说她从离开后便一直沉默着,换做平日她定会叫叫嚷嚷飞太快头晕,可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龙鳞上,不住地摩挲腰上的碧玉葫芦。
凌奚忍无可忍地用尾巴戳戳她,趁她发作前及时开口:“余清欢,你真没必要这样。”
她把脸扭到一边,完全不搭理他。
“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我不是你喜欢那个,你怎么丢脸他都不会知道,所以你没必要死撑!”龙有些不耐烦地哼哼两声,抬起尾巴在她头顶扫了一下,“想哭就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哪里有喜欢他了!”她站起来,将讨人厌的尾巴打开,声嘶力竭地反驳道:“而且我才没有哭!我才不会哭!”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水,既是在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那只多管闲事的龙:“这分明就是雨水!”
龙突然一个俯冲向下扎去,见少女被吓得坐回原位,他发出一个恶劣的笑。
他本就是心魔化身,见余清欢这样他也没想着要收敛或宽慰她两句,仍不咸不淡地道:“至于吗?不就个拐弯亲戚而已,你要真那么舍不得我现在就回去把他们全杀了,一劳永逸,多方便。”
“你懂个屁,你我实力与记忆都尚未恢复,就我们这样怎么和他们打。”
少女瞪他一眼,撇撇嘴道,“而且你真以为血云寺的首领是吃素的?若不是我方才摆了她一道,别说是宁天州,只怕是连整个毓城都走不出去!”
“所以你哭什么?”
“我都说了我才没——啧,对,我就是哭了怎么了!”她用力咬住下唇,狠狠将眼泪抹去,好半晌才开口,“我只是没想到姨母为了骗我会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她也曾被灵力反噬过,关于这点她很清楚,修士被反噬后最大的表现是流鼻血而非咳血。所以像柳半烟那样的绝不会是灵力反噬,只有可能是因为违反心誓而带来的副作用。
她定定地看着那根被折成两半的发簪,只觉心里一阵酸涩。
谁能想到呢?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终于有家了,不成想着只是一场机关算尽的利用。
一道闪电劈下来,险些落在他们身上。烛龙灵活地从暴风眼中穿过,乌云散去,头顶又是一片朗朗晴空。
他将余清欢放在地上,随后变成人形:“喏,我们到了。”
“这里是云丹门的禁地?”余清欢也跟着他跳下,看着面前的山洞,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凌奚笑而不语,只是让她在身侧站好,随后咬破手指在山洞前的法阵门上用力涂抹了几下,只见一阵刺眼的亮光出现,待余清欢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到了山洞中。
不,准确来说是藏于山腹之中的密室里。
说是密室,其实这里大的可怕。墙上与石阶上都布满了厚重的青苔,青绿色的火光在空中悬浮着,为他们照亮前进的路,角落的石雕早已腐朽地不像话,但仍让人觉得无比神圣。
比起说是禁地,此处更像是被遗忘多年的神殿遗址。
“发现了?”凌奚有些恶劣地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往前看,“谁说你没家的,这不就是我们家?”
第090章 百年约(一)
“怎么, 傻眼了?”凌奚想伸手去拍她的头,还没碰到就被她躲开,忍不住轻啧两声, “明明之前还让我亲呢,现在碰一下都不行。”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和他又不一样。”
余清欢嫌恶地拍开他乱动的爪子, 头也不回地向深处走去。
区区心魔而已,她还没和他计较之前在识海中轻薄她的事, 这家伙倒蹬鼻子上脸来了。
凌奚被拒绝倒也不生气, 仍气定神闲地跟着她往里走,且时不时勾一勾她的头发, 害得她又跳起来打人。
随着二人的移动,眼前的一切也逐渐豁然开朗起来。
她顺着光亮处看去, 突然止住脚步。
“做什么?”
“别吵。”
余清欢上前两步,抚开厚重的青苔, 露出地下斑驳的文字。
她对这里有印象。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一共来过这里三次,第一次是在柳长风的记忆中,那时候这里满地满墙的全是血,杀戮的味道几乎席卷了每一寸土地。
第二次是幼年时刻误入此地被师尊责罚, 她哭着说凭为什么师尊不让她靠近这里, 被师尊敷衍说等长大之后她就明白了, 可没想到她人还没长大,师尊便已经消失在了云丹门。
至于第三次她停下脚步,一回头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金色双眸。
她对着远处的铁链遥遥一指:“所以你在识海中的牢笼就是以它的样板搭建的是么?”
也不等凌奚回答, 她就凭着记忆翻出了一块石板,耐心拂去上方的灰尘, 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文字上的凹槽:“我之前在你的识海中来过这里,那会儿我还疑惑为什么要在这里写个‘青’字,现在想想,那可能不是青。”
她深吸一口气,一挥手将前方全部照亮:“上方写着的是清风谷,而这里是烛龙神殿。”
想不到传闻中失踪多年的清风谷与神殿遗址居然就藏在北鹤峰山腹中,怪不得就算这里租金再贵师尊都不许他们搬家,原来只有他们住在这里,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神殿被其他人先发现。
萧淮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灯下黑”摆了一道。
“真不错嘛,你的猜想完全正确哦。”凌奚趁着余清欢沉浸在猜想之中时突然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在她即将爆发之前把手缩回来,乐道,“如何?对这里还算满意吗?”
“喂!”余清欢炸毛。
都说不许碰她了!
“满意就挑个地方睡觉,我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在余清欢即将碰上墙壁时他突然对她挤挤眼睛,声音又阴冷又欠揍,“当然你睡我怀里我也不介意哦。”
“所以你是怎么解开封印的。”她完全忽视他的话,自顾自地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开始调节体内灵力,“我记得这个结界需要的灵力很强,以你当前的实力没办法解开吧。”
“这种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以为我被封印在那小子的识海里这么久都是吃时速的吗?”
得,看来这个是问不出了。
她盘腿在地上坐好,把碍事的凤冠和首饰一样样取下来,随后才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你非要在今日与我见面。”
而且还因为她没出现而气成这样,直接把封印全部崩开了,虽说她当时是解除了一部分,但是没想到会解除那么多啊!
眼下若不是还有最后一层封印,只怕这会儿心魔已经完全占据师兄的身体。
虽然这会儿也大差不差了。
听见她这么问,对方的声音明显急促起来:“你不记得?你说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余清欢老实摇头。
她应该知道吗?今天既不是师兄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有什么特别的。
凌奚见她如此,生生气笑。
他生气的时候反而笑得不阴冷了,金色的眸光被挤成一条线,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邪肆,好似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当然,他不会将余清欢杀掉,他只是突然伸出手,用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喉咙处轻轻划过。
“有时候我就在想,要不直接把你杀掉算了。”他俯下身在她脖颈处轻轻一嗅,咕哝两声,“这样的话也不用与你约定什么百年,一开始就在地府作伴不是挺好的么?”
他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她下颚,余清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说话。
她怎么差点就忘记了,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心魔,是堕神,对于整个九州大陆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存在,并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师兄。
“那个,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她悄悄往后挪动一些,试图靠这种方法和他拉开距离,“既然我现在记不清那我就努力想起来嘛,咱们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啊。”
“你这是在怕我杀你?”凌奚突然抬起头,对她露出两颗虎牙,“我不会的,只有你是不可以死的。”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轻轻弯起,说话又轻又快,偏偏这时候又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看不出一丝一毫暴戾的痕迹。
余清欢没回应他,只按住他的肩膀希望他分开一些。
但对方却像是误食黏黏糖一样,黏在她身上就是不放,她退一点他进一点,直至背后抵到墙壁上退无可退。
“余清欢”
少年的脸突然在面前无数倍放大,她赶紧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到来,他只是极快地在用手她脸上蹭了一下,随后又退开。
又来这招!
余清欢恼羞成怒地跺跺脚,决心这回不管再如何都不要再被这家伙的蒙骗了。她还没骂出口就见凌奚突然指着自己的伸手“唉”了一声。
“果然在你身后啊。”
“什么?”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副壁画前。
这幅壁画应当是用了特制的保存法术,周围一切早已因为两百年前那一场大战都破败不堪,唯独那副壁画还能依稀见到当年风采。
她轻声念诀将周围又点亮了些,好让他们更能看清楚壁画上所绘制的内容。
“这画的是在烛龙神殿发生的事?”
壁画共有十几幅,绘的大抵都是神殿中发生的大事,譬如神明降生,圣女献祭等,一张比一张庄重,唯独最后一张
她看着上面扭曲的线条,忍不住抽抽嘴角。
“这是你画的吧。”没记错的话她院子里还埋着一张,这家伙真是不管过多久在这方面都毫无长进啊。
“不,这是你画的。”
“什么?”余清欢愣住。
凌奚清清嗓子,又指指另一张:“这才是我画的。”
余清欢看向那张不论是笔法还是上色都是上上层的笔画,瞳孔一缩。
眼前的龙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要从画中飞出来一般。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震惊,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爆笑。
某个讨人厌的家伙捂着肚子几乎笑弯了腰:“哈哈哈你还真是什么都信啊,其实这些都是你画的。”
“喂!”
又骗她,果然心魔就是讨人厌!
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帮她顺毛,指着最后那幅壁画道:“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对啊。”但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关于这个完全没什么头绪,唯二两次离真相稍微近一些的也只不过是用灵心术潜入他人记忆的两次。
“我不是让你对别人用。”凌奚微微一顿,将目光凝在她唇畔上,“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对自己用一用灵心术?”
“什——”
金色的瞳孔在眼前一下子放大,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人狠狠咬住了下唇,他亲的又凶又狠,像是几百年没有吃过肉一般,余清欢被他亲的昏昏沉沉,紧接着便觉得眼前白光一闪,
她就此掉入一片漩涡中。
***
眩晕的感觉逐渐消失,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恢复清晰。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就看到一群穿戴整齐的侍女正围成一圈坐在她周围,紧张地看着她。
“大人终于醒来了!太好了!”
这是哪儿?
她有些疑惑地站起来,揉揉微酸的眼睛,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等一下!”余清欢惊愕地看着自己便小数倍的手脚,又抬头看着明显比她要高出许多的侍女们,发出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说罢她便一头扎到池子里,试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不管她洗了多少次,侍女都还是那么大,而她也还是那么一点点。
看着池水中自己肉嘟嘟的小胖脸,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该死的心魔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变回小时候!
“圣女大人不要闹了。”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侍女像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提起来,“今天可以你面见神明大人的第一天,咱们可不能出洋相啊。”
说罢也不管余清欢是否愿意便手忙脚乱地给她穿戴衣服,最后把比她的头还要大上一圈的发冠往她头上一扣:“这样就好看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余清欢挣扎无果,只好任由她们将自己推到了神殿前。
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当神殿那扇大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肃穆,庄严,所有赞美的词汇在这磅礴的神殿里都显得苍白,进入的那一瞬间只想对祂叩拜在地。
而神明大人就坐在神殿中间
“等一下,为什么神明是个蛋?”
“圣女大人!”身边的侍女急急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不要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余清欢还想说什么,就见到蛋壳裂了个缝,紧接着一只赤色的小龙从中爬了出来。
小龙动作灵活,先是好奇地昂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又用爪子在石阶上挠了挠。
在场的所有人皆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了神明不快。唯有小姑娘在人群中站得笔直,虽然只有小小一点,但也尤其显眼。
一人一龙四目相对。
小龙好奇地歪歪脑袋,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飞扑过来。
余清欢心下一惊,脑子还没转过弯拳头便已经挥舞出去,只听啪叽一声响起,小龙头着地倒在了地上。
而信徒们的此起彼伏的叫声随之传来。
“来人啊!圣女殴打神明烛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