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次死亡

    已过了寅时?, 薛应挽回到凌霄峰时?,还是撞见了戚长昀。

    他的师尊没有佩剑,在夜色中长身玉立, 一头银白发丝被吹得纷乱。地?上的竹竹,枯枝也随着寒露后愈加强浓的风卷刮而起, 发出沙沙响声。

    月光莹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薛应挽问:“这么晚, 师尊还没有睡么?”

    戚长昀道:“在等你。”

    薛应挽手中还握着剑,他欲盖弥彰地?藏在身后, 没多用心地?辩解:“我睡不着, 到山下随便走走, 想着……练一练剑。”

    戚长昀问:“要为师陪你么?”

    薛应挽一顿,而后笑道:“好啊。”

    师徒二人?已经切磋对招过多次, 戚长昀教授他时?, 常用“引导剑”,令薛应挽能一步步熟知招式运气之法,出剑角度,若是哪处出错, 更可以剑气引导。

    可今夜, 他却只收了灵力,用最简单的朝华宗基础剑式与徒弟对招。

    清脆的剑身碰撞之声响起,重昭与既明本就出自同?源, 纵然无剑气相附, 依旧能在极为默契与和谐的对照中产生?共鸣。

    薛应挽用得越来越称心应手,剑法也越来越精妙了。

    最后一式结束时?, 薛应挽精疲力竭,低低喘着气, 颊边鬓发被自己汗液打湿,往前走时?,被戚长昀接住身子,顺着他垂下的手掌,握住了重昭剑。

    “好用吗?”戚长昀问。

    薛应挽就这样懒懒地?靠着他,闷声答了个“嗯”。

    戚长昀又问:“要和我睡吗?”

    薛应挽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逗笑了:“好啊,师尊抱我回去。”

    戚长昀弯下身子,拖着他的膝弯,将人?从?殿外,一路抱回内殿床榻,放下床幔时?,身子忽而被薛应挽握住手掌,用力往下扯拽。

    戚长昀自然不会被薛应挽惊吓,可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在即将压覆上身体时?以手肘相撑,银色发丝垂落在徒弟脸颊,他微微低声,问道:“怎么了?”

    薛应挽盯着他的双眼,不准戚长昀别开视线:“师尊,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以骗我。”

    “……好。”

    “师尊是不是,知道谁是魔种?”

    “不知道,但这个人?不会是萧远潮。”

    怪不得戚长昀不阻拦他去救戚长昀,薛应挽心中压下一个问题,又问:“那师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戚长昀指腹摩挲过他细嫩脸颊:“喜欢你。”

    纵然二人?已经算得上十?分亲密,可这样直白的话语从?一向冷厉的师尊口中讲出,还是令薛应挽愣了一下,随后脸颊通红,含糊地?嗯声应过。

    戚长昀:“还要问什么吗?”

    “要的,”薛应挽轻轻叹一口气,瞳光潋滟,“最后一个问题,师尊收我为徒时?……当真只是,第一次见过我吗?”

    不出意料,戚长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眼睫上下轻碰,湛蓝中映出薛应挽纯澈面容:“重要吗?”

    薛应挽说:“重要。”

    好久好久,久到薛应挽以为戚长昀不会再回答时?,他听到了那道清沉而惯常冷静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等你……来见我。”

    一句不明含义的话,可薛应挽知道,戚长昀并没有前世记忆,唯独初遇那一眼,叫他无法释怀。

    戚长昀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久别重逢。

    在哪里见过呢,也许是那些零碎的梦里罢。

    薛应挽不再细究,轻叹一声,缓缓抱住戚长昀肩背,不再与他相视。

    他一遍遍重复:“对不对,对不起……”

    “师尊,对不起……”

    薛应挽一字一句,声音绵而长,慢慢地?,对戚长昀说出心中那些贮藏的话语:

    “我其?实很笨,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喜欢,还是恨,对谁都分不清,甚至知道师尊喜欢我,反而去利用师尊……”

    “我不介意,”戚长昀打断他,“挽挽,我不介意。”

    “本来想,还能有很长时?间去慢慢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总是天不遂人?愿,我好像没有机会了。”

    戚长昀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声音多了颤意:“你要……做什么?”

    “师尊,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你,不适合当你的道侣,也不想和你结契了。”

    戚长昀身体有一丝僵硬,回答得很快:“好。”

    “师尊这么好,一定会遇到更适合的人?……如果可以,如果还有机会,我还是想当师尊的徒弟,能和师尊一起练剑,一直,一直在一起……”

    随着肩头一点湿热,低微的啜泣在耳侧响起,戚长昀想转头,被薛应挽紧紧抱着脖颈不许动弹。

    “不要看我。”

    戚长昀停下动作。

    好一会,薛应挽又问:“师尊,我是不是很过分?”

    此时?的戚长昀只是抱着他,本就寒凉的身体更加如沉冰发冷,他闭上眼,低声道:“挽挽,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也许二人?这个夜里都没有睡着,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说话,只是拥抱着,掌心交握,绵长呼吸在耳侧轻响,直到东方将白,第一缕日光落尽了霁尘殿内殿。

    薛应挽坐起身子,戚长昀替他梳头,一缕青丝绕在指间,银白色的云纹发带轻轻缠束,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离殿时?,遇见正入广场的魏以舟,他看向走在身侧的戚长昀,问了好,又打趣道:“师尊,我今日是不是不用敬茶了?”

    薛应挽笑道:“师兄往后不许偷懒,要日日认真修行才是。”

    魏以舟二指弯起,当着戚长昀的面,轻轻地?叩了叩他脑袋。

    再而后,踏过青石小路与密林间的粼粼光斑,凌霄峰千级台阶前树荫下,戚长昀替他理好衣襟,问道:“剑法尚未学全,何时?回来?”

    薛应挽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

    *

    薛应挽在朝华宗内漫无目的的晃荡,把从?前走过又快记不清的路都走了一遍,不少?认识弟子与他打招呼:“戚师弟,早啊!”

    薛应挽一一点头应是,路上遇到此前一个尚有印象的弟子。此人?名叫万嘉,向薛应挽问好时?,见他手持重昭,不住叹道:“这便是与霁尘真人?本命剑相同?材料而造的神剑么……”

    薛应挽见他跃跃欲试,问道:“要打一场么?”

    弟子眼中熠熠:“可以么?”

    他已是元婴后期,比薛应挽修为高上一个层次,便也收了灵力,只比剑法,两间相触,不住赞叹:“果真好剑!下次再比过!”

    二人?别过,薛应挽又走小半时?辰,最后停在常陆峰侧峰高高的山顶。他坐在崖边,从?上往下瞧去,见得山峦嶙峋,怪石嶙峋,云雾腾乱,难以辨清山下万丈深渊。

    一道身影坐在他身侧,声色俏皮清爽:

    “嘿,看什么呢!”

    薛应挽不用偏头便知晓来者是谁,他答道:“看风景呢,你怎么来了?”

    “从?演武场就看到你一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样的走,我怕你想不开跳崖,跟上来看看你做什么!”争衡捧着手,笑眯眯地?与他一同?往下望,“好看吗,有什么?”

    薛应挽说:“不至于吧!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无精打采的,”争衡说道,“怎么,越辞又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他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虽然有时?候靠谱吧,但是内里其?实挺幼稚的——要真让你不开心了,你也别难受,和我说,我去替你揍他一顿就好啦。”

    “你与他很熟呀?”薛应挽随口问道。

    “勉勉强强吧,我是他带上山的,我家?以前是种地?的,他突然跑来,说我有修行天分,就把我带上宗门?了。”争衡数着手指,满不在意道,“算下来,我们?都认识一百多年了。”

    “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

    争衡歪着头,马尾辫一晃一晃:“我和他可不对付,这人?很烦的,不过也有好处,宗门?都知道我是他认的妹妹,没人?敢欺负我,还经常拿东西?来孝敬我呢。”

    薛应挽听着好笑,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又想起什么,将前日在长溪买的剑穗和发簪取出,送到争衡掌中。

    “看着适合就买了,别嫌弃。”

    “我喜欢!”争衡双眼发光,盯着反射日光的玛瑙石钗子,凑上前,“你快帮我戴上!”

    薛应挽替他攒上钗子,争衡本就面若桃李,而今额边钗子熠熠发光,更是衬得脸蛋艳丽,她嘿嘿地?笑,追着问薛应挽好不好看。

    薛应挽耐不过,一连哄说了好几个“好看”,恰逢有弟子御剑行过常陆峰,云雾缭绕间,争衡仰起脸,向他们?抬手招呼:“蔓菁!好巧!”

    剑上弟子正是当初引薛应挽入宗的蔓菁,她显然是忙着去另一处峰交付物件,只随意应了招呼:“戚师弟,小麦,你们?做什么呢?”

    “在——看、风、景!”

    “有那么——好看吗!”

    “那你、一会、也来啊!”

    “我赶着有事呢,你们?慢慢看,不打扰啦——”

    蔓菁御剑行过,争衡晃着两只脚,侧头一看,薛应挽不知何时?僵在原地?,眼神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身上。

    跟个雕塑似的。

    争衡掩嘴而笑,往他眼前晃了晃掌:“你没事吧?”

    薛应挽直勾勾看着她,嗓音发颤,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你是小麦?”

    “是呀,这是我上宗门?前的名字,小时?候在村里,我爹娘一直这么叫我,大家?都说像个小名,我就干脆给自己起个大名——”

    “争衡,不落于人?下嘛,我翻了好久的书?才找到的,是不是很合适?”

    见薛应挽已经一副怔愣模样盯着自己,小麦用肩膀推他:“怎么啦,哎,这个名字也就关?系好的人?可以叫……那我也允许你这么叫我,成不成?”

    好一会,薛应挽才回过神,紧绷的肩头慢慢松懈。

    他摇摇头,脸上却是释怀笑意。

    “真好,真好,”他揉着小麦脑袋,露出极为温柔的浅笑,“你往后也要像这样一般日日开心地?生?活。”

    小麦抬眼而望,崖高千丈,微风扬起发丝。”这还用你说,我在宗内百年,天天有架打,当然天天都很开心!我还会一直这么开心逍遥地?混个几百上千年——”

    *

    当日入夜,李恒身上束缚被一柄利剑斩断,终于可以从?这长达百年的折磨中解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似流露感激,红色的泪顺着眼角淌落。

    感应到洞穴内发生?变化的越辞第一时?间冲到洞穴内,看到的,便是李恒急速萎缩的小腹,大股乌黑魔气顺着灵力引导而没入薛应挽身体中。

    “你做了什么,”他嗓音嘶哑,怒目逼问,“薛应挽,你在做什么1”

    昏暗的洞穴内,最后一丝魔气被吸收,薛应挽脸色发白,跪坐在李恒身侧,声音微弱,显然在忍受着莫大痛苦。

    “既然、既然我只是你口中的‘数据’,那是不是只要我牺牲自己,就能达到,所谓魔种覆灭的游戏结局?”

    越辞面上极为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魔种……”

    “我是,”薛应挽道,“长溪,朝华宗,还有浔城,每一个地?方……都是因?为我在,才会一步步走向最坏的发展。”

    越辞怔怔看着他,齿关?打颤,似乎因?为薛应挽承认自己是魔种一事而惊乱。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步知晓,为什么会错过关?键的信息而一直找不到真正的魔种,是少?了哪一步,还是,还是什么任务前置没做好?

    “可是,无论如何,我,我……”他讲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匆乱地?跪在薛应挽身侧,去握他变得冰凉的手,“我不愿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他喉咙滚动,眼中浓色翻滚:“就算你是魔种,那也不要紧,大不了我不要这个结局,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世界怎样都与你无关?,我保护你,不会有人?……能伤你半分。”

    “我不要。”薛应挽拒绝道。

    “可你也不能这样突然!”薛应挽握着他手掌的小臂迸出青筋,呼吸喘急,咬牙道,“你别急,别冲动,我们?想别的办法……”

    “算了吧。”他说。

    尾音有气无力,越辞这才发现,薛应挽胸口早已被一只匕首贯穿,鲜血顺着刀身汩汩往下淌落,将整件衣物打湿。

    “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

    薛应挽说:“既然我所在的地?方总会有灾难,那也应该由我来结束这一切。何况,我早就厌烦了。”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越辞眼中通红,肩头重重起伏,他将薛应挽的手抓握得很紧,嗓音抑着哽咽,“你不是喜欢待在凌霄峰吗,我已经说过不会再来打扰你,也不会再来烦你,你就这样离开,你难道就舍得你的师尊师兄吗……”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真的好久……”

    “越辞,”薛应挽声音很低,“我不想原谅你,可现在,好像也没有办法继续恨你了。”

    他不愿再看越辞,只垂下一点脑袋,很平静地?看着身上血液一点点流尽,像是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亡。

    没有流泪,没有不舍,此刻的薛应挽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知觉浑噩之间,骤然想道:“其?实自己还是一样心软,不过以前从?来没真正做过什么有用的事,现在也勉勉强强算一件吧。”

    不过赌一把,若自己真是那个魔种,死了造福天下,若他不是,就越辞现在的偏执模样,总有办法救活自己。

    薛应挽也在猜,自己还会不会再次睁开眼。

    越辞手忙脚乱将身上东西?用在薛应挽身上,却发现一切像是徒劳无功,他不光用被下过禁制的匕首捅穿自己心脉,更是提前截断了自己的活路。

    连带着,被强行吸纳进?体内,足足百年的魔气。

    第82章 重启(一)

    得。

    薛应挽又没死成。

    他对自己是魔种的?把握其实只有九成, 没想做什么生离死别的?轰动大?事,若是死成功了?皆大?欢喜,没死成功, 那就说明……他不仅不是魔种,越辞还又废了?心力想办法把他救回来了?。

    反正他手上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多, 没有把这场“游戏”结束,自己就一定?还能回来。

    到了?如今, 经受过?一遭的?人,再发生什么起死回生之?类的?事情他也?不会再觉得有什么不可?能了?。

    与前?次不同, 倒没什么痛苦, 只在死亡瞬间感觉自己身体变得很奇怪, 像是什么类似魂灵一样的?东西浮浮荡荡,没一下便回到了?身体里。

    然后就醒了?。

    薛应挽眨着眼睛, 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 一座鎏金打造殿宇,却极为空旷阴森,烛火是幽幽的?殷红,将大?殿照得血光四溢。

    自己则身在殿内一架巨大?的?兽骨楠木打造的?拔步床上, 身下铺着白羽一般厚实的?被褥, 连衣物?都是穿的?最舒适的?丝绸。

    本该是很舒服的?,可?惜目之?所及兽皮为毯,人骨作?饰, 耳边还不断传来似风声似惨痛尖叫的?哀声, 激得薛应挽吓得直打哆嗦,赶忙爬起身子想跑。

    不知道躺了?多久, 连一双鞋也?没有,只能光着脚, 一路踩着柔软温热的?绒毛毯往外走,等摸到那架古拙厚重的?大?门,才推开一条缝,守在门外的?两只几乎等人高的?黑熊探过?头来,在那道缝隙间与他面面相觑。

    黑碌碌的?眼珠子,比三个他还要壮的?身形,棕灰色的?毛绒绒。

    薛应挽倒抽一口凉气。

    左边的?大?熊反应尤为及时,抬手一拉,当着薛应挽的?面将大?门轰一声重新合上,口中竟能人语,声音洪亮,隔着掌心宽厚的?巨门都能刺得薛应挽耳朵生疼:“快去?,快去?禀告大?王,人醒了?!!!”

    唉哟,这叫个什么事……

    大?王都叫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原始部落推举首领呢。

    薛应挽安静地等着,倒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人。

    好在,一盏茶时间,关?牢的?殿门便被再一次打开,移山倒海般,发出轰鸣巨响。

    萧远潮一身乌袍履带,宽襟肩袖,还披着一只说不上什么动物?毛发的?纯黑色大?氅,长发肆意披散,只颈侧用翠羽缠了?一束细辫。

    身上带着一股肃杀寒气,大?步迈进了?殿内。

    后方一只棕熊好奇地往里探头,被另一只按着脑袋压走,重新关?上大?门。

    萧远潮行至他身侧,抬手解下大?氅,随后放到床尾,他面容沉毅许多,喉咙发滚,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反倒正在摆弄琉璃玉瓶的?薛应挽没忍住笑,率先发问?:“你是大?王?”

    萧远潮微微发愣,偏过?一点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连方才那股冷冽之?气都不由淡了?几分。

    萧远潮:“……”

    薛应挽进入状态很快,轻车熟路:“说吧,这是哪儿,我怎么活过?来的?,睡了?几年,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串问?题丢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甩出来,萧远潮略微平复呼吸,一个个给他解答:“这里是域外,十三年前?,越辞把浑身是血的?你带来,说你身上有未尽的?魔气,需要在域外慢慢中和吸收。”

    十三年……

    一闭眼一睁眼,竟就平白过?去?了?这么久,好在总没再像上一次一样晃眼百年,一切重来。

    薛应挽看到铜镜中自己面颊,竟已?恢复了?从前?面容,见萧远潮波澜不惊,知晓越辞早就与他一一解释清楚。

    “我还是有点在意,”薛应挽道,“大?王,他们怎么叫你大?王啊?”

    这个称呼念出来有点羞耻的?好笑,萧远潮无奈与他解释:“奈落界一向是个荒蛮之?地,自万年前?魔族与追随的?部分妖族被封印,他们便在此处聚为部族,依靠争夺资源为生……大?部分妖族依照从前?叫法,将统领者?称作?‘大?王’。”

    薛应挽抓住重点:“你是统领者??”

    “目前?来说,是的?,”萧远潮道,“你看到了?,妖族大?部分被囚在此处多年,灵智未启,只能服从简单的?命令或是打斗。魔则不同,他们可?以说全?然无半分心智,只不断徘徊在域外近万年,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十三年前?,你自尽之?后,魔气逸散,一点点弥漫世间,这些魔物?同样蠢蠢欲动,有不少已?经能够通过?缺口侵入人间。”

    他的?话语未说全?,薛应挽心中其实却已?然明了?。

    现下还能勉强**,全?因魔气尚未彻底扩散,真正魔种还能现世,等到了?那日,世间便会再一次陷入如同上一世薛应挽曾见到过?的?炼狱景象。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萧远潮口中,得知自他十三年前?逃离朝华宗后,独自闯入域外,与尚武尊武的?妖族连战数月,后越辞出手相助,才彻底将局势稳下。

    这期间二人一直保持联系,薛应挽当初吸收魔气自尽,越辞想尽方法也?只能勉强保下身躯,若要修复元神,需将他带至魔气最充裕之地,令其体内魔气被炼化而出。

    就这样,薛应挽在奈落界待了足足十三年。

    想到此处,不由叹息。

    若自己是魔种死了还好,可?偏偏他还真的?没死,没找到魔种,这一切就不能结束。

    朝华宗那么多弟子,总不能真的?全?屠杀过?一遍。

    时间太?久了?,足足一千年之?长,时间也?不允许他再去?试错。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依照越辞所说,若这个世界……当真是一个他所玩的?游戏,那每一个“剧情”的?出现,都必有其缘由。

    薛应挽很快想到,那个偏偏选择在此时现世的?上古秘境,其中最是重要的?时空大?阵“物?换星移”,不可?能只作?为一个凑巧出现,被破解朝别计谋便再无用处的?存在。

    他渐渐有些理解“游戏”的?概念了?。

    记得在见到越辞电脑中游戏之?时所了?解到的?规则,不可?能出现无解的?设置,不可?能让玩家无法达到结局。

    既然如今局面无法再从现世中找到能充当“解法”的?魔种,那便用更好的?方式——经由时空大?阵,找到千年前?预言之?时,判定?魔种的?方法。

    若是有可?能,干脆在那处,便能将魔种的?出现掐灭于摇篮之?中。

    思路一通,薛应挽便抓紧时间去?证明可?能性,甚至忽略一旁萧远潮灼灼目光,踏出两步,这才回过?身来,问?道:“我……有没有,能换的?衣物?与鞋子?”

    萧远潮起身,到旁侧架柜中取了?适合他尺寸的?衣物?与鞋子,却没让薛应挽接过?,只先取了?鞋袜,将人带回榻边坐下,自己单膝跪在雪白的?羊绒毯上。

    他托起薛应挽一只光/裸的?脚,动作?温和,替他小心穿上鞋袜,问?道:“这么着急走么?”

    “啊,嗯,有些事情,”薛应挽应道,“这处太?阴沉压抑了?,我实在呆不惯。”

    萧远潮手上动作?有丝微停顿,眼睫垂得很低。

    薛应挽话出口,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

    萧远潮身怀巴虺血脉,受世人所排挤不容,更有人对他身体虎视眈眈,好不容易逃离朝华宗找到一个安身之?地,却依旧被看轻如阴沟蛀虫。

    他从前?心思一贯细腻,断不该能说出如此伤人话语,昏睡的?十三年间,连脑子都变得迟钝了?。

    “抱歉,远潮,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远潮摇头,道:“没什么,你说的?倒也?没错,我能在此处容身,已?经很满足了?,何况若不是这身血脉,也?无法顺利让妖族折伏。”

    话语间,已?将他鞋袜穿戴整齐,又取来衣物?,薛应挽按住他手腕,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萧远潮退开数步,背过?身子。

    他的?肩背笔直宽阔,双手垂直下落,微微握拳,等薛应挽声音再度响起,才转回身,只是始终低垂着眉眼,没有再看一眼薛应挽。

    薛应挽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覆在他眼下,靠上前?,主动抱住他的?身体,不带任何含义,只温声道:“远潮,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将你当做我的?好友,方才是我说话太?着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掌间有湿润之?感,长长的?眼睫扫在掌纹处,细密泛起一点痒。

    “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知道,我知道,”薛应挽轻轻地笑,“远潮是很好的?人,等事情如果能了?结,我专门抽空来这里,你带我看一看域外景象吧,还有门外那两只熊,很可?爱。”

    萧远潮肩膀一点点松懈,他握住薛应挽细瘦皓白的?腕子,吐息如羽扫过?每一寸指缝。

    薛应挽说:“谢谢你照顾我很久。”

    萧远潮干巴巴说:“谢谢你救下我。”

    薛应挽又说:“不要和我说谢谢。”

    萧远潮点头。

    一来一回还能再扯上几个时辰,薛应挽不想继续这段没营养的?对话,说:“那我走了??”

    “好,”萧远潮道,“你不好出去?,我送你。”

    二人出殿时,那两只棕熊站得笔直,薛应挽抬起手,一只便乖顺地低下头,给他摸脑袋上有些发刺的?毛。

    如萧远潮所言,他们被连同魔物?关?在此地许久,依靠本能去?争夺抢占,心智不过?如同几岁孩童,有魔族血统之?人加以驯服后,便会顺着本源习性而依附顺从。

    “下次有空再来看你们。”他挥手作?别。

    两只大?熊举起爪子,学着他模样挥动。

    奈落界由于其特殊封印,其实不属于鼎云大?陆,所以也?称域外,由一道长生河做分隔,像是地狱与人间的?分隔线。

    像萧远潮一般,血统大?部分属于“人”的?进来容易,可?原本被困在此地的?魔与曾追随魔,同样被施下诅咒的?部分妖族却难以离开半分。

    只有当封印破碎,魔被魔种吸引时,才能逐渐破开封印裂缝,踏入人间。

    天空是血与黑混合的?绮色,没有太?阳月亮,只盘踞着一团团形态各异的?灰色的?云。刀子似的?阴风刮在脸颊,抬眼望去?,草木萧疏,怪石嶙峋,目之?所见如他所想般荒芜,偶有一些形状诡异却萎靡的?花从石缝中生出,随着冷风摇头晃脑。

    嚎叫声从远处群山不间断传来,凄厉至极。

    薛应挽取了?长生河岸边一只老旧的?小舟,掂了?掂手中桨,仰起头,和萧远潮再一次告别。

    萧远潮看着他,说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下次我去?找你,带我去?看一看长溪?”

    薛应挽挽起衣袖,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缆绳,小船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他不禁笑道:“待在朝华宗这么久,你没去?过?长溪呀?”

    水流涌急,萧远潮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明知听不见,顾自喃喃地回了?这句话:“总觉得,好像在梦里,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应当是与你一起去?过?的?。”

    第83章 重启(二)

    百花门在喻栖棠管理下声誉鹊起, 不少弟子前来?拜入门中,隐隐有赶上三大宗门之势。

    想见?喻门主一面也变得极不容易,薛应挽在堂中与其他求见?之人等着通传, 还是?此?前一位曾见?过?他的小弟子主动递了话,薛应挽才得以在日暮之前被传入内殿。

    百花门处处都是?香的, 喻栖棠杏眼盈盈,眼波如秋水, 将手中几枝栗玉花与紫藤插/入案上琉璃瓶,葱白指尖一点, 本空荡的瓶中便生出及半枝的清水, 透过?琉璃, 反射粼粼波光。

    “你来?啦,”她招招手, 腕上玉镯轻晃, “随便些坐吧。”

    薛应挽道:“喻门主公务繁忙,还愿意抽时间见?我个寻常修士,感?激不尽。”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向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喻栖棠温然而笑, 坐回?椅上,轻抿一口门中弟子递上茶水,长?睫轻垂, “上次见?你, 还是?十三年前了。”

    十三年,于常人而言, 算走了人生十之二三程,可修者生命漫长?, 莫说十三年,便是?百年,也如过?眼一霎。

    薛应挽的消失太过?寻常,无人在意。

    他抿了抿唇,道:“喻门主是?聪明人,今日前来?,我也不愿继续拐弯抹角,”话语稍顿,视线从那瓶盛放花束移向喻栖棠如手中花般艳绝面容,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我想请喻门主,放出十三年前秘境遗迹中的‘物换星移’大阵。”

    喻栖棠听罢,却是?掩唇呵声。

    “戚公子说笑了,那大阵早就随着秘境关闭而继续掩藏,我如何能为你再寻出一道阵法来??”

    薛应挽道:“常在野外生活的人,都听过?一句俗语,凡毒草、蛇出没生长?处,七步内必有解药。秘境出现在百花门,喻门主有神通之能,当初在见?到上古大阵时毫不留念离去,想必早已知?晓留存之法。”

    喻栖棠摇头:“戚公子可真是?高看了我,百花门小小门派,如何能留下万年前禁术?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在宗内四处搜寻,我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薛应挽便知?道喻栖棠不会轻易将阵法现出,他只道:“喻门主有心掩藏,自然有千万种办法,可我想开启阵法,并非一己之私,而是?必须之举,请门主谅解。”

    喻栖棠语气温善,听不出感?情:“戚公子,我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涉及时空之法被以禁术相称,便是?因其损耗之大,造成结果之严重,一旦不慎,便会难以挽回?。所?以从古至今,这类术法一直被刻意掩藏,留存至今的也寥寥无几……我区区一个小门派门主,如何能够完成这件违背世间规律之事?”

    “我相信喻门主为天下着想,所?以才确信门主一定?留着大阵。”

    “何以见?得?”

    “既说阵法是?危害之物,但你身为一门之主,当时在秘境内,分明有足够能力毁去阵法,却并没有这样?做,不是?吗?”

    他直直对上喻栖棠双眼,没有将话语继续讲下去。

    薛应挽心性敏/感?,将朝别身上物件交还给喻栖棠时,虽转瞬而过?,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那股与他见?到朝别时相同的不甘,悔恨与坚持,那一刻,他就确定?,喻栖棠一定?会想办法留下大阵。

    只这句话,却是?不能直接讲出。

    正因为她是?门主,顾虑本就许多,更?不会如朝别一般自私,所?以才会留着大阵,等能找到不会影响世间运转的方式再将其开启。

    她也有后悔之事。

    没有人……能抵挡住重来?一次,扭转过?去的诱惑。

    薛应挽不再隐瞒:“喻门主,朝华宗曾有魔种预言,可魔气逸散,至今没有找到有关魔种线索,唯有重回?千年之前,尚能有一线生机。”

    喻栖棠身上杀气不动声色隐下。

    “就算我留下大阵,可你应该知?道,越是?涉及时间越深,因果牵绊便愈发强大,造成的后果无法预测。没有人用?过?大阵,没有人知?晓这个阵法究竟能否开启成功,又能否返回?从前改变既定?结果。”

    薛应挽正要回?答,殿外忽而传来?侍女叫嚷之声:“等等,门主正在与人谈事,这里?你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来?人已然踏入殿内。

    越辞脚步仓促,气息粗急,一身靛色收腰劲装,马尾被发冠随意扎起。见?到薛应挽一瞬间,瞳中黑沉涌动,止不住锐意,竟疾步上前,挡在喻栖棠与薛应挽之间。

    “我能保证,”他喉头滚动,一字一顿,“我可以保证,找到魔种存在痕迹,便是?不改动过?往历史,也能在回?到现世后消灭那个魔种。”

    “你?你一个小小弟子,凭什么能作保——”

    越辞厉声:“凭这个,够不够?”

    他伸出手,掌中一道幽蓝火光盛放。

    喻栖棠很快认出,那是?朝华宗宗主密印,能出现在此?处,便说明,吕志已然决定将下一任宗主之位传于眼前这个小弟子。

    再无可辩驳。

    越辞收回?密印,紧紧握上薛应挽的手,任他细微挣扎,也强硬地十指扣合。

    喻栖棠偏过?脸,嗓中微颤:“……我知?道了。”

    大阵内的灵力只独独足够一次开启,喻栖棠愿意让出,便意味着放弃自己原本打算,将机会给了薛应挽。

    她望向瓶中紫藤花,盛开正好。那是?她最喜爱的花,每隔一段时日,总是?要亲自采摘最好的一束置于瓶中,连处理公务也能时时相看。

    可或许有些事,都如总会随时间枯败的花朵一般无可挽回?,遗憾也总是?常态。

    现在所?处,又何曾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眼眸如折扇轻合,长?睫说不上的发重。

    “随我来?吧。”

    *

    属于百花门的秘境亦是?别有洞天,从喻栖棠口中得知?,此?处是?前几任门主共同建设留下,原理与纳戒相同,类虚空境,可容纳一方小天地。

    喻栖棠在秘境外为二人护法,薛应挽被牵了一路,终于得了机会推开,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萧远潮告诉你的?”

    越辞凝目看他,柔情款款:“我知?道你醒来?,自然迫不及待想见?你……你走得这么快,要是?我再来?晚一步,是?不是?又要见?不到你?”

    薛应挽拿他没办法。

    “你见?也见?到了,行了没?”

    越辞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别了,”薛应挽拒绝,“我和你一起准没好事。”

    “可这次非我不可,”越辞笑道,“你忘了吗,我说过?,我才是?触发任务的人,有我在,故事情节自然而然会发生,也能更?方便找到解决之法。”

    薛应挽瞥他一眼,存疑。

    越辞道:“我不会打扰你做任何事,找到魔种的痕迹也是?我的任务,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薛应挽问:“真的不打扰?”

    “嗯。”

    “也不可以一直缠着我。”

    “……好。”

    越辞将他扯入怀里?,轻轻按着腰,温热体温相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下定?决心要陪着你,希望这次可以一切顺利。”

    薛应挽不甚在意,

    大概在越辞的角度,就是?他的显示器又弹出了些什么困难提示——他在越辞家中那些日子,曾经?看到过?,如果要下一个类似副本的东西,就经?常会弹出注意事项。

    选择目的,则需要一个相关之人的血液。

    他二人皆是?朝华宗弟子,薛应挽才取了刀要将血滴入大阵,已被越辞抢先一步割开手腕,鲜血滴答淌落。

    阵法开启的瞬间,薛应挽只觉灵魂也被这道剧烈的白光扭曲,似千蚁噬心,呼吸停滞,整个人处于一种近乎元神出窍状态,浑浑噩噩间,经?由长?河,流至不知?名的远方。

    等再次醒来?,已然身处一片空旷山林之中,天际阔蓝,清风徐徐,一只巨大飞鸟从天际划过?,翅羽在日头下反射出斑斓之光,绮丽至极。

    他竟与越辞分散了。

    薛应挽沿着山路往前走,此?处空气沁人心脾,时而闻鹊鸟相鸣,流瀑飞溅之声,竟偶尔也能遇上挑着扁担回?家的农人,一相询问,才确定?了如今的时间点。

    千年前,横断之乱尚未开启,各宗门人才辈出之际。

    没记错的话,他的师尊戚长?昀也是?在横断之乱中以未出世天才之名打出了名声,有了“剑神”之称,至千年后依旧被无数人敬仰。

    薛应挽顺着农人指引,一路走到幽州,在他翻阅典籍印象里?,此?处临近昆仑,算是?当时横断之乱战中心,后被战乱波及,城池摧毁,重建后改名为千年后的梧城。

    戚长?昀似乎也是?幽州人。

    只是?此?时的戚长?昀,应当也才出山不久,一百来?岁,还未被众人熟知?。

    薛应挽不抱希望与人打听一二,倒还真探听到了些许——幽州戚家,其中旁支出了个据说有个修行资质不错的的,这本是?好事,可他年纪轻轻却极为高傲,不同情理,短时间得罪了不少人,被当时幽州其他世家一道抵制。

    戚家本家已然没落,戚长?昀虽天赋异禀,却也不过?区区元婴后期。他们?受了威胁,不想为戚长?昀得罪其他世家,干脆放出声明,不再与戚长?昀有关系。

    薛应挽自认识戚长?昀起,便只知?晓他剑神之名,倒是?第一次听说……戚长?昀竟还有这番过?往。

    他在幽州城内暂时歇脚,打算四下打听有关妖族之事。当初的横断之乱,正是?妖族据说得了一物,有万年前魔族与人族战时残留之力,这才发动战乱,想要夺得那物件,去解开域外禁制,引妖,魔二族一同回?归。

    第84章 重启(三)

    好在虽过去千年, 灵石依旧是通用交易货币,甚至因?其?产量略逊于后世,身上带的灵石竟价值与千年后相比翻了一番。

    他寻了个茶肆闲坐, 一壶毛尖,正?准备探听消息, 隔壁一桌坐着持剑侠客。二人似是同门,喝完了茶, 身形强壮些?的一掀袍摆起身,催促道:“还不快些?, 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薛应挽起了心思, 拦下二人, 问道:“这位公子,我初来幽州, 可?否问一问, 这是要准备去何处?”

    “你不知道?”男人发笑,“自然是那个什么……戚长昀,要应战世家几?个同辈天才,就在城外小柳坡, 反正?闲来无事, 我们?都想着去看看凑个热闹。”

    薛应挽一听,自然不会错过。

    他还从未见过千年前的师尊,当下匆匆喝了一杯滚热的茶, 不顾嘴唇发烫, 跟着那二人一路到东城门郊外的小柳坡。

    戚长昀此时手中剑并非既明,而是一把中上品灵剑, 他与几?个世家子弟轮番对战,毫不落于下风, 只一把剑,便将那几?个自负实力的同辈打?得落花流水。

    周遭讨论声窸窣不断,他们?多?只听闻过戚长昀名字,以?为不过是吹嘘出来的实力。而今一见,才算是真正?有了实感,接连夸赞,都说此人往后定能出人头地。

    其?中夸赞最厉害一人,薛应挽在看到他面?容时也不由心中发震。

    此人正?是后来的朝华宗宗主吕志。

    等?最后一人也落,戚长昀收剑入鞘,吕志便急匆匆上前要与他认识,可?戚长昀似乎也在比试中透支了体力,拒绝后便独自离开。

    薛应挽正?在思考是否要回城继续查探妖族一事,目光瞥见不远处方才落败的几?个世家子弟聚在一处,似在讨论什么,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戚长昀背影之上。

    他心道不妙,隐藏身形,一路跟随而上。

    在比试中便打?听道,世家曾经想要招揽戚长昀被拒,加之其?风头太盛,压过同辈世家子弟,若不能为己所用,倒不如除去的好。

    果真,不出二里地,戚长昀便被埋伏在路上的几?人拦下,要置他于死?地。

    这几?人实力不算低,薛应挽上前只会添乱,他看着戚长昀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人击退,自己也被重伤,只得躲进山中暂避。

    他看着戚长昀身形不稳,跌跌撞撞消失在林间,停薛应挽顺着血迹一路而至,至一道溪泉边,见到了已然精疲力尽的戚长昀。

    他上前两步,还未开口,戚长昀再度用颤抖的手臂握起剑,剑尖指向他胸前。

    此时二人才算真正?打?了照面?。

    这时候的戚长昀面?容相比千年后尚还有些?青涩,可?眼中冷厉防备更甚,他脸色苍白,发冠早已不整,身上衣物在对战中破碎,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说是切磋,那些?人每一剑却都是下了死?手。

    他断定戚长昀此刻再没有力气,果真,下一瞬,欲要抬剑上前的戚长昀只朝他方向行出一步,长剑骤然脱手,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再无一点?反抗能力。

    若此时那些?人卷土重来,顺着血迹找到戚长昀,便必死?无疑。

    薛应挽蹲下身子,艰难地背起他一只胳膊绕过肩头,带着戚长昀一步步顺着河流上游前行。

    他停留在一处山洞,生了火,像戚长昀无数次替他疗伤,为他渡去一点?微末灵力。

    这是二人难得修为相近的时候……虽然纵是千年前,百岁的戚长昀依旧高出他一个境界。

    小半时辰后,戚长昀方悠悠转醒,见自己对面?是陌生人,第一反应便是要取剑,可?只动弹手臂,便从口中咳出大股鲜血来。

    薛应挽按住他肩头,低声道:“别担心,我不是想伤你。”

    戚长昀抬起一点?眼睫,他眉宇本就冷冽,看人时更是无情,一句“不必”没说出口,薛应挽便将身子凑上前,额心轻轻贴在他眉间。

    温热瞬间化了那股常年霜雪的寒意。

    “这里,你看,”薛应挽分开些?许,令他看自己额间隐隐现出的云纹印记,“有没有很熟悉?”

    戚长昀自然能觉察到与自己灵根同源的灵力,他眉心微蹙:“你……”

    薛应挽没有立时解答他的疑惑,将最后一缕灵流输入他体内,笑眯眯道:“好了,外面?肯定还有人在找你,这些?日?子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吧。”

    戚长昀低垂着眼睫,调整打?坐姿势,默默恢复体力。

    薛应挽将自己名字告知,替他取来水源,又从附近农户身上借了身粗布衣裳,换掉这身满是血污的衣物。

    “凑合穿穿吧,总比原来的好。”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取的宝贝,也受了重伤,若想要自己的命,一开始就可?以?不救他。

    可?萍水相逢,疗伤,吃食,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

    “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想……要什么?”

    薛应挽摇头,还是浅浅的笑,像是看见他这副模样十分新奇:“我什么都不要,就想对你好,不成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修者?,没必要如此。”

    薛应挽坚持,“你会是个很厉害的人,是我……最敬仰的人。”

    他身上并非寻常伤势,对他下手之人剑上附了咒法,若要恢复还需一段时日?。薛应挽看他伤口时,发现戚长昀精健肌肉上新?伤覆着旧疤,一层一层,几?乎没个完好,每每要触碰,又被躲避。

    许是知道他不信任,又不爱讲话,薛应挽从不逼迫,只是与他休息之时,总会下意识钻进他怀抱间,呼吸绵长,颊边敷着一层浅淡的粉。

    因?修行功法,他身上常年冰寒,更是年少发间霜白,不少人觉得他可?怖而远离,这些?年间,很少有人会对他抱有善意,更不会与他如此靠近。

    为什么分明是陌生之人,却对自己如此熟稔,像是习惯相处多?年,甚至身上更有一丝似是属于他的灵力。

    这样近乎象征占有与标记一般的印痕,为何会……留在他的身上,况且还是额间,就像是……故意给他人看到一般。

    戚长昀身体僵硬,可?不知怎的,竟就随着这个名叫“薛应挽”的人一起入睡,连惯常的防备也对他渐渐松懈。

    第三日?,晨曦初晓,只一点?点?日?光泄进洞口,薛应挽比平日?更早醒来要出山洞,戚长昀握住他手腕,嘶哑嗓音仍旧还未恢复:“……去哪?”

    这几?日?他们?很少说话,多?是薛应挽问他恢复如何,戚长昀皆以?嗯声以?示作答。薛应挽似乎惊于他会主动,神?情兴奋,跃然应道:“我想去看看外面?情况,如果那些?人不在,我们?就能找机会出去了。”

    戚长昀偏开视线,声音沙哑:“……路上小心。”

    好可?爱单纯的师尊!

    薛应挽恨不得扑上去亲他一口。

    不一会,他就带着新?打?的山泉水回了洞内,戚长昀从打?坐中醒来,抬眼便看到薛应挽抱着用衣物包着果子啃,口中含糊不清:“唔,没找到你,人撤去了很多?,再有一两天,你恢复了我们?就走。”

    戚长昀看着那十来个红彤彤的圆果:“……你没辟谷?”

    “辟谷了,就是看到吃的总是忍不住,你……你要不要试试?有点?酸,还蛮好吃的。”薛应挽将那包果子往前推了推。

    戚长昀已然辟谷多?年,从未有过口腹之欲,今日?却犹豫片刻,真的抬手取了一枚用泉水洗净的果子。

    汁水丰沛,果肉饱满,表皮有些?涩苦,第一口微酸,再尝下去,便是喉间后涌上的甘甜。

    ……确实还不错。

    薛应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期盼发问:“还要吗?”

    戚长昀将果子推了回去。

    他试着站起身,想去握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剑已经在对战时被一分为二,剑柄与剑身碎裂两半,剑鞘也满是裂纹,早已失去光华。

    薛应挽注意到他低垂的眉眼,安慰道:“没事的,你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剑,”他取出早已认主的重昭,交到戚长昀手里,“这是天地玄铁与千年寒冰所铸,你以?后的剑比这把还要厉害,会是人人求而不得的神?器。”

    戚长昀没有去过问薛应挽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他只轻轻抚摸着断去的剑柄,随后将剑放入岩后,不再去看。

    “多?谢。”他说。

    薛应挽一愣,道:“与我……倒不必谢。”

    替戚长昀最后一次疗伤结束,二人在洞内,最后一个晚上,初时戚长昀并不习惯多?了一个人,可?这几?日?相处,他甚至会主动调整姿势,能让薛应挽更舒适地贴着自己脖颈。

    薛应挽的身体很暖,也很软,发间有浅淡的香气,他给了戚长昀绝对的信任,没有任何担忧地依偎在怀中,像曾经做过千百次一般熟悉。

    紧接而来的,便是分别。

    戚长昀要去剑山寻找新?的铸剑材料,薛应挽要回到幽州继续探查。临走前,薛应挽抱着他,有些?不舍:“偷偷告诉你,我是未来跑回来的人,以?后你会收下我,会成为我的师尊……你要记得,今日?是我救了你,以?后,师尊也要救我。”

    他说得半真半假,故意天马行空,也不去管戚长昀究竟有没有相信,将额间泛着丝丝凉意的云纹给他看,埋在戚长昀耳侧,轻声道:“师尊你看,我身上,一直有你的东西。”

    戚长昀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只这一句后,薛应挽与他告别离开,远远挥着手,好像耳侧方才那句过于暧昧的话语只是幻觉。

    戚长昀站在泥地中,手里握着临别前薛应挽塞到他手心的一枚果子,还带着对方身上的一丝暖热体温。

    第85章 重启(四)

    薛应挽就这么在幽州城住下了, 每日在街上酒肆茶坊游走,关注着消息与行人对话。可惜横断之乱未启,虽周边偶有妖物侵扰, 大多时刻城中都一片平和,哪有半点?有用信息?

    正打算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行探寻, 却在集市上听到了一位婶子与客人的对话。

    那人问她:“大娘,我阿爹在村中怎样?”

    大娘答道:“我离开这么久了, 也?不晓得,不过?你爹孤苦伶仃, 一个人算是?什么个事……瑶湾村太偏了, 又不方便, 要是?可以,你也?将他带到城里照顾吧……”

    瑶湾村?

    薛应挽很准确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最开始他并没有反应过?来, 只觉耳熟, 不消片刻,脑中便翻找出了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是?上一世,他们离开朝华宗之前,魏以舟特意?找到他, 那句没说完的话——

    “师尊回来之后, 曾让我去查关于越辞的事,提到了一个村子,叫什么……瑶湾村吧, 是?越辞当时登记弟子名册时记录出身来由的村子。”

    “的确是?有瑶湾村的存在, 但?是?距离此处很远,接近昆仑, 且十分偏僻,一向不通外, 据说人口也?不是?很多,最重要的是?……在一千年前,甚至横断之乱前,瑶湾村已经彻底废了。”

    还有最后一句,当时未曾在意?,后来细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人都死了,什么死法都有,大多是?互相斗殴至死的,这村子有记录的地方都说一直很和睦,偏偏出了这种?奇怪的死法……”

    为什么瑶湾村一个几乎算是?与世隔绝小村庄,会平白?经历这样重大的变故?

    他从?未问过?越辞的出身由来,可偏偏此时,他竟与千年前的瑶湾村产生了联系。

    现下看来,这个村子一定不简单,且依照越辞“做任务”目的,甚至大有可能与后来的横断之乱有着不少关系。

    薛应挽从?一头懵到终于生出些许眉目,当即换了副脸色,凑上前,作好奇状:“婶子可是?在说瑶湾村?”

    大娘撇他一眼?:“你有什么事?”

    薛应挽道:“我家原是?邺城的,父亲离世,说祖上就是?瑶湾村的,我才?特意?前来,可惜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瑶湾村,听你二人说起,这才?斗胆前来问询。”

    “讲话文绉绉的,你就说你要去瑶湾村嘛,不过?我们村中就那些人,我怎么不认识你父亲……”

    “家父很早就随着祖上离村了,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大娘虽有疑虑,却也?并不怀疑薛应挽生了什么心思,毕竟瑶湾村穷乡僻壤,连商人都不乐意?经行。

    得了指点?,薛应挽连连谢过?,当即出城,顺着大娘所示方向而行,御剑穿过?一处山脉河流,又走上约莫十里地,才?赶在日落前到了瑶湾村。

    刻着瑶湾村村名的石碑上字迹早已风化,村中算不上贫穷,却也?不富足。村口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突兀地立着,来往村人却无一觉得奇怪,还将石头当做祥兆,有什么事遇上不快的,和石头象征性地求一求,多半都能都能达成所愿。

    他装作伤了腿的迷路旅人,在用银钱示好后,成功住进了一位大爷屋中,与大爷简单交谈中,了解了瑶湾村大致情?况。

    果真如传闻中所言,这是?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村庄,因?着偏僻,少有商人、行人往来,村内有大片田地,自给自足近百年。

    直到近些年,才?有年轻人不愿继续待着,带着妻女到临镇或是?城里做生意?,剩下的不是?好吃懒做的,便是?老弱妇孺。

    大爷姓刘,具体名字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早早没了妻子,儿子也?离开了村里,他近些年得了毛病,脑子整日迷迷糊糊的。

    他家里还有三亩地,就在屋子后头,才?往地里播种?了新的稻子,每日还得顶着日头下地去除草添肥。小菜园里有只鸡,大爷掂着薛应挽给的银子,给他煮了颗鸡蛋。

    “你快偷偷吃了,万一我儿子回来,他要说我不给他留鸡蛋了。”

    薛应挽其实不用吃东西,可耐不住大爷好意?,还是?一口口吃下鸡蛋。大爷笑呵呵看着他:“我儿子长得和你一样俊,等?他回来,我给你介绍认识。”

    他在瑶湾村生活了三日,村中人对他这个外来者?十分热情?,平常家中什么菜果熟了,都令薛应挽尝一尝。此处没有任何妖物出现打扰,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暮炊烟袅袅,儿童在村口打闹,饭菜香飘满泥石小道。

    至第四日,村里来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位不速之客。

    卯时,天光还未至,一片雾灰中村人开始了每日劳作,薛应挽仍在睡梦中,听见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吵嚷。

    等?他收拾好衣物出门,看到的正是村口处团团围起来的人影,一时挤不进去,只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响起:“好……还有谁?”

    薛应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越辞。

    他果然来了瑶湾村,他要做什么?

    薛应挽回到刘大娘屋里取了个幂篱覆面,不过?数步,重新返回时,已然见?到一位大爷兴高采烈,捧着一只煮熟的鸡大步往村内去。

    村内虽家家户户养了鸡,但?多是?像刘大娘一般拾些鸡蛋,若非逢年过?节,不会轻易宰杀。

    何况这大爷,竟是?从?里头捧着鸡回去。

    ……哪来的鸡?

    随着人群一点?点?减少,他终于看到了坐在村口那块大石上的越辞,他手里又捧了另一块掌心大小的红宝石,随着日头高盛,宝石耀耀发?光,极为刺目。

    一名村人好不容易挤上前,笑嘻嘻地看着越辞,道:“我想上城里玩一趟,想要钱,要金子,行不行?”

    越辞面色懒怠,眉梢轻挑:“没问题。”

    下一瞬,便凭空取了一块银锭,男人捧在手中,眼?睛发?亮,放入口中重重咬了一口,这才?欢欣地往外走。

    又有人上前,是?为年轻男子,越辞便问:“你要什么?”

    男子讷讷道:“去、去年收成不好,我想要收成能好一些……”

    越辞打了个哈欠,道:“你回去看看。”

    男人急忙冲出人群,不到一刻钟,又发?狂似的跑回来,手中抱着本不该在这个时节成熟的稻谷,涕泗横流地朝他磕头感谢,额心一下一下砸在地面,撞出声响。

    薛应挽听到身侧佝偻的阿婆低语:“神仙,神仙啊……”

    刘大爷也?试探着站了出来,他小心翼翼问越辞:“我,我能让儿子回来看看我吗……”

    话音方落,村头便闯入一个男子。

    刘大爷看到他模样,惊叫道:“阿常,阿常——”

    “爹!”

    名为“阿常”的男人就这么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刘大爷颤抖不已,被扑上来的儿子抱了个满怀。

    越辞笑道:“这下相信了吗,你们的愿望,我都能实现。”

    村民们再一次将他围了起来,眼?中满是?感激,陆续上来向他提出自己的愿望,越辞笑眯眯的,一个个都给予满足。

    他不收取分文酬劳,仿佛真的只是?在做一件大善事。

    很快,越辞发?现了人群中的薛应挽。

    或许他实在太突出,纵然带着幂篱,也?叫人不注意?都难。

    薛应挽懒得与他掰扯,扯下幂篱,正要上前询问,越辞却忽而看着他模样怔怔出神,随后跳下巨石,轻咳一声,道:“你……你没有想许的愿望吗?”

    薛应挽一愣:“你不认识我?”

    越辞笑得很开心,露出齿关上尖利的一点?虎牙:“我该认识你吗?那现在认识……也?不迟?”

    薛应挽看着面前的越辞。

    的确是?他没错,可又不像他,面容是?一样的,可目光,神情?都比那个与他相处数年的越辞更为清澈稚嫩,带着一股莽撞的少年恣意?,像是?时刻准备要大展身手。

    倒是?更像……他曾在那个满是?奇怪器物的房间里见?过?的越辞。

    一个念头瞬间侵袭了他。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个时候的越辞,就是?当初那个还不认识自己,曾第一次进入游戏中体验的越辞。

    薛应挽发?现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下来,他对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已经能够十分坦然接受了。

    只是?他不明白?,越辞现在又是?在做什么?神棍吗?

    越辞向他伸出手,乌黑的瞳珠微动:“你好啊,我叫越辞。”

    鬼使神差的,薛应挽握上他的手,被带着摇了两摇。

    “没想到这个村子里会有像你这样漂亮的建模……你有什么愿望吗?我都可以给你实现。”越辞道。

    薛应挽回忆他在越辞房内看到的东西,试探反问:“这是?系统给你的任务吗?”

    越辞一顿:“你知道?”

    “嗯。”

    他似有些吃惊,张了张口,随后回复正常:“这……不是?单机游戏吗?你是?什么,测试人员?”

    薛应挽胡乱嗯声,企图敷衍而过?。

    又继续逼问:“所以是?什么任务?我这里看不到。”

    越辞并不防备,将那块红宝石置于掌间:“就是?这个,这块石头,我的新手引导任务——做出对村子的选择。”

    “什么……选择?”薛应挽更懵了。

    “善恶值,”越辞道,“这块石头应该是?你们设置的全能系物品,能满足一切想要得到的物品和愿望,然后我看看啊……任务,任务是?,要让我在先导篇中,决定这块石头今后的偏向。”

    “善或恶值分别?到一定程度,就算完成任务。我看了看,如果要达成‘善值’这一方,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引导村民,让他们齐心协力,一同建造发?展瑶湾村,这太麻烦了……我还想赶紧出新手村。而若是?选择‘恶值’则会简单许多,只要让人先得到一点?好处,随后逐渐不满足于欲。望。”

    他笑了笑,随意?转动着这块红宝石:“所以啊……我选择,让他们相信有神明,而我,就是?能够达成他们所有愿望的人。”

    第86章 重启(五)

    言语间, 越辞好像并不在意这样做究竟会造成什么影响,只一心一意地念着得?到?结果?。他满不在意地抛着这块可以决定一个村子?生死的石头,口中念叨:“哎, 你这建模,是不是和你现实里设置的一个模样?”

    薛应挽含糊不清答:“是吧……”

    越辞嘿嘿笑, 往前凑了点?,他身形比薛应挽高?了一个头, 双腿笔直站着,夸赞道:“真好看?, ”转了个身子?, 略有一点?显摆, “我今年十七,但是把自己的脸调成熟了一些, 好看?么?”

    “嗯嗯。”薛应挽继续敷衍, 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块红宝石。

    越辞自然发?现了,笑道:“你想?看??直接说嘛,我又不会不给你。”

    红宝石就这样被放到?薛应挽手中,模样轻巧, 实则有些发?沉, 像是装载着本不属于?世界的因果?,能从剔透的外部看?到?内里逐渐弥漫的繁杂斑纹。

    薛应挽莫名有些抗拒,这块石头太过诡异, 触碰时有一股勾人?垂坠的不适之?感, 教人?心胸闷沉,思绪纷乱, 他晃了晃脑袋,将石头推回?越辞怀中。

    “这东西满足人?的需求, 难道就不需要付出什么?”

    越辞问道:“付出他们的心,算不算?”

    最初薛应挽还不明白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第二天,第三天,越来?越多的人?日日在村口等着越辞,将他奉为?神祇,朝他供奉献祭,随后一个又一个,说出了自己新的愿望。

    有人?说:我想?要更多的吃食。

    有人?说:我想?要花不完的钱财。

    有人?说:我想?要有取之?不竭的作物?。

    越辞一一满足。

    很快,在无底线欲。望之?下,恶果?也逐渐显现。

    第一个是那个最初只想?要一只鸡的人?,他吃到?了鸡,就想?要吃牛,吃羊,吃宫里的宴席,吃天下山珍海错。

    他逐渐没有东西吃了,肚子?却似永远不会被填饱一般,要一刻不停地吃东西,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求越辞,万能的神啊,求求你,再给我一点?东西吃吧。

    第二个人?想?要钱财,他有了银子?,到?镇上花楼待了半宿被赶了出来?,便想?要更多的钱,要金子?,要银票,可皆会挥霍一空,哪怕他不想?再花钱,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丢失掉这些财物?。比如在街上摔断了腿的医疗费,又比如回?村途中经历山贼,被劫得?一干二净。

    第三个人?愿望并不算贪婪,他只想?要自己的作物?生长得?更好,他的天地里长了满满的作物?,可一采摘下来?,便成了石头泥土无法食用。于?是他只能在稻田上,望着一片茂盛生长的稻谷。

    越辞不解:“可这都是你们想?要的啊,不是达成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目中期盼又畏惧地看?着越辞。

    越辞十分遗憾:“那你们得?许更多的愿望才行了。”

    他们欢呼雀跃。

    村中很快就有了吃不完的食物?,用不完的金子?,一眼望不到?头的作物?,还有许许多多从村外归来?的人?。

    村人?尝到?了甜头,上瘾一般每**着越辞跪拜,尊奉他为?神仙大能,薛应挽试过阻止,可尝到?甜头的人?,又怎会甘愿再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薛应挽问越辞:“到?最后,他们会怎么样?”

    “不知道啊,”越辞还是那副混样,只笑着看?洋溢着幸福的村子?,“这不是该问你们游戏设计嘛……你看?,他们现在很开心啊。”

    薛应挽看?到?越辞手中的宝石与初见相比,似乎更红了些,纹路斑驳深深,如血一般地艳丽。

    他积累到?的恶念越来?越多,直到?任务提示完成,便毫不留情地收回?了那块万能的石头,村人?骤然失了许愿,殷切地恳求越辞:“神仙,求求你,再让我们许愿吧……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完成,我还想?要更多……”

    越辞摇头,拒绝了他们。

    他就这样离开了瑶湾村,留下一村已经被养育得?近乎癫狂的村民。

    而后的事,和他能预想?到?的最差结果?大差不差。

    像是被无尽的欲。望养大了胃口,村民们变得?不甘于?原本平和的现状,变得?暴戾,浮躁,从到?相互看?不顺眼,到?争吵,到?大打出手,到?……自相残杀,不过短短数日。

    整个瑶湾村,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人?们好像丧失了神智,舍弃七情六欲,成了只剩下憎恶,愤怒与分崩离析。

    他们变得不再像人了。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瑶湾村会以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灭亡废弃而被记录下,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个村子?竟发?生过这样超出常理之事,

    而始作俑者,却只将这一切当初一场消遣的游戏,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事态发?展。

    他手中宝石愈加鲜红,像是一轮耀耀红日,不断引诱着人内心的导向。在这一瞬间,薛应挽忽而明白了。

    利用人?心之?恶,满足一己之?私,没有怜悯,没有慈悲,一身冰凉的血,自始至终以此取乐。

    手握无穷之?力,为?所到?之?处……带来?灾难与毁灭。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魔种。

    *

    魔种不能留,这是每一个人?的共识。

    薛应挽动了杀心。

    可此时的越辞却像是反倒对他生了心思,每每无事,便总要去寻薛应挽,也无事可做,偏就喜爱与他待在一起,问些诸如“你是哪儿人?”“是来?公司上班的吗”“有没有男朋友”之?类奇怪的话语。

    薛应挽不想?被看?出漏洞,一概不回?,只反问:“你打听户口吗,问那么仔细干什么?”

    ——这句话,也是之?前在那个世界里,从越辞与别人?的聊天中学来?的,其实他也不明白“户口”到?底是什么,但每每这么说,越辞就总会吃瘪。

    越辞看?着村人?争夺,百无聊赖,又问:“多少?回?我几个问题嘛,我们好不容易遇见,也是缘分,对不对?”

    薛应挽随口回?道:“怎么,知道了,你要来?找我?”

    越辞闻言,忽而沉下眼睛。

    薛应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目光不由控制移向他完好双腿,又不着痕迹移开。

    越辞声音低落:“我们可以网恋,我给你点?奶茶外卖,买你喜欢的东西,好不好……”

    薛应挽潜意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不要。”

    越辞恹恹道:“好绝情啊。”

    他摆弄着手里的红宝石,说道:“这个村子?进度已经百分之?九十了,可我突然就觉得?……好像也不是很想?完成这个任务。”

    “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一个先导剧情啊,完成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薛应挽淡淡瞥他一眼:“总会再见面的。”

    越辞道:“我现实其实和游戏没什么差,就是……家里管着,不太方便出门。但视频啊语音都没问题,情绪价值提供得?特别好,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养你,考虑一下呗。”

    薛应挽问:“怎么养我?”

    “你在飞越公司上班吧?工资多少?,我全包了,再给你打钱,你想?去哪玩都行,平常就和我聊聊天,视频就成。”

    “你就为?着这个?太亏了吧。”

    “要是,你真的愿意接受真正?的我……那到?时候再见一面也不是不行……”

    越辞突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会对你好的,成不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我对谁都没有像看?见你一样的感觉,从小到?大,真的……”

    此刻的越辞青涩而真诚,呆呆地道出那些直白言语,薛应挽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带进怀里。

    推都推不开。

    瑶湾村村民曾酿了不少?好酒,此前为?了供奉他们心中这位“神仙”,一坛一坛地送给越辞。越辞没有推辞地收下,带着酒,牵着薛应挽到?村子?二里外的废弃驿馆。

    “答应我吧,”他说,“我什么都给你,我有的,你要的。”

    薛应挽指尖移上他胸膛,放着那块具有不可言说力量的怪异石头的位置:“我要这个,也给吗?”

    “这算什么,一个道具而已,想?要就都给你。”

    越辞喝了一口酒,低头往薛应挽脸蛋,哑声问道,“同意了?”

    薛应挽还在哼哼唧唧找借口,越辞已然凑上前,含住他嘴唇,渡过去一点?温热酒液,全然不顾自己胸口被一只纤巧的手往襟内钻,摸到?那颗被称作任务道具的石头。

    越辞隔着自己衣服握住他的手,教他摸到?宝石位置,另一掌搂着腰,一点?点?往后方桌上推,又将他抱上桌,方便自己挤入双腿之?间。

    自薛应挽起了取用心思之?后,触碰的瞬间,那颗石头便像被放在锅炉经由烈火烧灼而过,几乎灼伤他皮肉的刺痛传来?,当即低呼一声,眉心紧皱。

    越辞毫无察觉,咬着他下唇:“怎么,不要了?”

    “好烫……”

    “怎么会?”

    宽大掌心一点?点?往下挪,越辞伏在他耳侧,呼吸灼热,舌尖舔舐着他耳肉:“叫老公,一会教你用。”

    这不是越辞小名吗?

    薛应挽搞不懂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当下软软喊了两声,听到?越辞低喘,动作越发?粗鲁,将将到?最后一步之?前,又听他哑着嗓音问:“这样会不会太快?一般……一般是这个进度吗?”

    什么意思,他不就是想?要这个吗?薛应挽反倒奇怪,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越辞分明急切,这回?装什么正?人?君子?。

    之?前那样对他的时候,可没见这样矜持。

    薛应挽抬起眼,懒懒瞪他一眼,本是羞恼,可此刻眉眼薄红,竟含带了几分嗔意,只一下便激得?越辞心内轰然而动,血脉沸腾,再顾不得?其他,重新吻住了薛应挽嘴唇。

    第87章 重启(六)

    刚开?荤的少年总是渴求无度, 越辞深切地抱着他,还是不由感慨:“这么快的发展……你,你好熟练, 你有没有前男友?”

    薛应挽福至心灵地在这个境况下理解了这些字词的意思?,直白答道:“有。”

    “几个?”

    薛应挽想了想, 算上他,再算上师尊:“两个吧。”

    “他们……他们和我比, 谁的技术,好一点?”

    ……被?难倒了。

    薛应挽勉强回忆了一下:“他吧……”

    至少后来的越辞还是懂了些许技巧, 让他大多时候都能算得上舒服, 总比现在这个青涩莽撞的好, 浑身酸疼的好。

    越辞肉眼可见变得沮丧。

    他脑袋拱在薛应挽肩头,鼻尖往脖颈上不住蹭弄, 瓮声瓮气:“对不起, 老婆,我还是第一次,不太会,我努力学习一下, 不会比你前任差的。”

    “倒也不必……”薛应挽道, “你现在,得告诉我那个怎么用?了。”

    越辞匆匆应了一声,他试着将?石头拿出来, 可每每触碰, 便?像是火球在掌中翻滚,似是被?发觉他心中想法, 石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薛应挽直接触碰。

    他手?烫得发抖,越辞也不敢再让薛应挽试。

    “你没有弹出任务框吗?”

    薛应挽摇头。

    “奇怪, 那大概是绑定任务道具吧……我没办法给你使用?,但是我拿到的时候,就会在上面显示进度,比如现在——”

    “瑶湾村毁灭进程,已经到百分之百了。”

    *

    瑶湾村被?彻底毁掉了。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认为?那些吃食,钱财都该属于自己,神明曾经属意赠予,那便?该是他的。

    第一把刀落下,便?再停不下来了。

    也许神智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变得不再认识同类,到最后,也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争夺,像是凶残而暴虐的动物,拼命地要将?除自己以外的同类全?部斩除。

    他们的房屋破损,田地倾毁,肢体成了碎肉,依旧不觉疲惫地用?刀与?斧子?像砍伐树木一样割断会动的**,薛应挽胃中翻滚,不断犯呕,没有办法继续看下去。

    他要杀了越辞,他得杀了越辞……

    不能让这件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不能让一切无可挽回。

    薛应挽真的尝试了很多办法,趁他熟睡,用?灵力,用?刀,可对越辞通通产生不了任何伤害,像是有一层隐形的防护在他身上,隔绝一切对他的恶意。

    这个问?题,在他的刀提在越辞颈间,再被?徒手?接下下得到了解答。

    “老婆……”越辞有些发愣,他的手?握着刀刃,却?没有流下一滴血,“你要做什?么?”

    薛应挽手?臂发抖,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借口能解释自己行为?:“我……”

    越辞眨了眨眼,道:“是在做什?么测试吗?比如我身上的新手?保护有没有用??”

    “啊,嗯。”薛应挽赶忙答道。

    “还是挺有用?的,”越辞道,“我之前特意试了几次,几乎刀枪不入,除了我自己能伤害自己之外,别人好像没有一点办法。”

    “这、这样啊……”

    “老婆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试,是怕我误会吧……我不会的,你不用?这样瞒着我,”越辞瞳孔漆黑,带着一丝才睡醒的困倦,“先睡觉吧,明天我慢慢陪你试,好不好?”

    薛应挽点点头。

    趁着越辞熟睡,连夜逃离。

    继续待下去,他怕自己也被?那块石头许上什?么无法控制的愿望,再也不能离开?。

    就是因为?认识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和确信——

    越辞真的做得出来。

    *

    横断之乱虽未正?式开?启,可在昆仑,人与?妖族之间的矛盾日益频发,每隔几日便?有小型争斗。

    妖族有着种类优势,人族制造器械,求助修行门派,你来我往,谁也不愿相让。

    史书?上记载,千年前,在妖族知晓那块附有上古魔族之力的石头前……至少大环境上,一直不敢大规模地朝人族进攻。

    直到妖石现世,据传谁占下了昆仑,谁就能拥有那块具有无穷力量的妖石,能满足所有愿望,更能解开?万年前的封印,让魔族离开?奈落界。

    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也拉开?了足足五十年大战的序幕。

    薛应挽是在瑶湾村向东百里处见到的越辞。

    原本只是猜测,这下能确定,越辞的确和他一同通过“物换星移”大阵前来,而且在此刻同一时空中,出现了两个越辞。

    无名剑没有出鞘,只在他手?中依靠剑鞘轻易破敌,薛应挽正?要上前,却?在他身侧发现了另一个熟悉人影。

    又是吕志。

    他怎么到处跑,到处阴魂不散。

    薛应挽寻了块风沙难侵袭到的位置歇息,看越辞娴熟地逼退药物,手?起剑落,灵流如波,极为?潇洒酣畅,不过短短几个交手?,那十来只面目丑陋的豹妖便?被?吓得四散而逃。

    下一瞬,越辞便?顾不得其他,忙三步作?二步奔向薛应挽所在位置,握住他的手?:“你去哪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薛应挽歪着一点脑袋:“不知道,来到这儿就失散了。”

    吕志也提着袍角赶来,他向越辞鞠了一躬,感慨道:“公子剑法卓然,我实在敬佩,还想请问……师从何人?”

    薛应挽瞥一眼吕志,又瞥一眼越辞:“怎么回事?”

    越辞咳了一声,道:“路上遇到的,宗……他被?妖族缠上了,随手?救下。”

    吕志连连应是,又不忘言谢,转头看向薛应挽,忽道:“公子?,是你啊!”

    越辞好奇:“你们也认识?”

    吕志忙道:“此前戚公子?与?世家弟子?一战时,我看到这位公子?也在旁边……”

    听到一个“戚”字,越辞脸色便?不太好了,他压低声音,将?薛应挽往自己身侧拉近些许:“你先去见了戚长昀?”

    “凑巧而已。”

    “这些天是和他待在一起的?”

    “没有,只待了几天,”薛应挽道,“你别问?了,我不想回答。”

    “……好,”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薛应挽脖颈间未去的一点痕迹,越辞眉峰压坠,舌尖舔舐犬牙,“我不问?了,来这里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不。”

    像是要证明什?么,他刻意与?薛应挽十指相接,宽大的掌骨将?一只柔嫩的手?掌扣得很紧,闷头将?人带着走。吕志在后方加紧脚步:“哎,二位,你们要去哪,还没回答我带问?题呢……”

    薛应挽回过头:“你还想问?什?么?”

    “我把你方才施展的剑法记了下来,不过还不够……我还想学习更厉害的剑术!”

    “学了做什?么?”

    “平定世间啊,让人族,妖族能不再起纷争,让每个人都能安稳修行。”

    越辞笑了一下:“骗人,哪有人生来就这样大公无私?”

    吕志道:“我不能去努力做到这件事吗?”

    越辞摇头:“不太行,不过简单当一个宗主应该不难,”他从?纳戒中取出一本剑法,撕下带着“朝华宗内功心法”的封页,随意丢掷到吕志怀中。

    “反正?你也记得差不多了,自己悟吧,悟得出来就悟,悟不出就算了,也不是个学剑的料子?。”

    吕志得了心法,雀跃不已,抱着那本撕毁封页的书?跪地感谢。

    薛应挽不住回头,越辞问?他:“怎么,你对宗主也舍不得?”

    “不是,”他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做的,算不算干扰未来?”

    越辞道:“有个悖论,你听过吗?叫祖父悖论,意思?是说?,假如你回到过去杀了你的祖父,那按理来说?就不会有未来的你,那你又怎么能回到过去杀害你的祖父?”

    薛应挽眨眨眼,显然有点懵。

    “那……会怎样?”

    越辞抚上他脸庞,轻声道:“所以,一般只剩两种可能——第一,我根本没办法杀死我的祖父,只要想动手?,一定会被?各种东西?阻止修正?而不能成功。第二,则是回到的并非同一时空,这个时空的未来不会有我存在,而原本时空的我的祖父,从?来就没有被?人杀死。”

    “所以……不必担心,我们做的一切,不然是早就被?定好的,不然就完全?与?后世无关,可既然这个世界有这样的阵法,说?明他在引导我们前来。”

    “现在所做下的一切,都是必然之事,不然怎么会那么恰巧遇到吕志,”停顿片刻,虽有些不情愿,还是道,“你又怎么会……遇上戚长昀。”

    在他讲到一半之时,薛应挽其实便?已然领悟了这个道理,怪不得时空类术法一直被?列为?禁术。每每施展,便?会涉及因果是其次,待历行之人返回,便?会不由自主陷入所谓悖论旋涡中,怀疑自己所做下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被?人为?安排,自己意志还存在几分。

    便?是连他自己,也不住产生疑乱。

    薛应挽晃了晃脑袋,令神思?能够清醒几分。

    只还有一点他想不通,如果按越辞所言,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那他见到从?前的越辞……也是如此吗?

    他甚至没有考虑好是否要将?自己见过另一个越辞的事情告知,事情已然先一步出了岔子?,甚至糟糕得有些超乎他想象。

    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薛应挽知道了谁是魔种,那只要将?魔种杀死,便?不会再发生千年后的苦难,可他无法对从?前的越辞动手?,而现在的越辞……

    还没有等薛应挽动手?,便?因为?附近一场妖族的小型动乱被?吸引,二人赶去时,恰好看到另一个越辞在场中,借用?手?中妖石,成功控制天气变换与?风卷袭云,替人族将?妖族驱赶离开?。

    他偏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薛应挽,第二眼,便?是牵着薛应挽手?掌,站在他旁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现在的越辞,与?从?瑶湾村追着离开?的薛应挽而来的,千年前的越辞,正?式见了面。

    第88章 离开

    两人面上表情显然?都不?大好。

    薛应挽发现?, 连衣物都相同的时候,他几乎分?辨不?出两人的区别。

    太糟糕了……

    身?处战乱中心的越辞死死瞪着二人相牵的手,齿关?扣紧, 低声喝道:“松手。”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越辞觉得好笑:“凭什么?”

    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同时存在?, 这里是我最?早做先导剧情的资料片,你是残留的数据?”

    对面的越辞低骂一声:“放什么狗屁, 你才是数据,把?我老婆松开?!”

    越辞惊讶转头:“他为什么叫你老婆, 你们见过?”

    薛应挽心虚撇开?眼神。

    越辞咬牙:“你, 你这几日, 是与他……你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辞额上爆出青筋,利剑出鞘, 抽身?而上, 很快,便与对方战至一处。

    黄沙滚滚,飞石走沙,烈日之下, 几乎分?辨不?清二人缠斗的身?形。千年后的越辞习过多年剑术, 招式凌厉猛烈,而原本此处的越辞却依靠手中妖石,不?间断用各式结界抵御, 一来二去, 短时间看来倒难以分?个高下。

    薛应挽看了好一会,估摸着还要打上个几天, 哀叹出声,转身?回?了城内。

    幽州城就?这么大, 他在?集市中再一次与吕志碰了面,对方挽着洗得发旧的袖子,木钗束发,蹲在?地上,挑挑拣拣着废弃的老旧书籍。

    “看什么呢?”薛应挽上前,蹲在?他旁边,随手翻上一二本,沾了满手的尘灰。

    “是你啊,”吕志沉着脑袋,手中依旧翻着那些别常人嫌弃的旧籍,口中喃喃,“近日天象有异,我,我在?找曾经?有关?的记录……”

    “你就?在?街上这么找啊?”

    “这些别人不?要的集市书籍,我曾经?找到过不?少有用的,许多正史未记录破解的天象,都在?这些书中有答疑……”

    薛应挽一顿:“你学过天象?”

    吕志一面翻找,口中嘟囔:“是啊,我还想撰写一本有关?天象之书,能够预言后世发生之事呢。”

    薛应挽忽而笑了。

    他问?:“荧惑守心,长庚伴月,灾祸将生,是也不?是?”

    吕志呆呆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薛应挽从后世之书上学来内容,他随吕志回?了暂居之地,看过他足足三年的天象观测,未来预知?之笔,继续道:“上古时期魔族战败后,相传一直有魔物曾未全的力量留在?世间,可引出魔种,指引被囚困在?奈落界的魔物重新出世。”

    “我似也观测出了魔种动?向,”他说道,“笔给我。”

    吕志急急忙忙寻了笔递上。

    既然?他已经?知?晓魔种是何人,又不?能在?千年前将越辞杀死,那便留下记录,提醒千年后的人去将魔种扼杀在?摇篮里。

    可不?知?怎的,每要抬笔写下之时,却会受到一股无形力量滞阻,如何也落不?下笔。

    “……公子?”

    他咬唇,试图要以其他带着指向性的方式写下。

    ——竟还是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这里的每一处都像是在?保护越辞,只要他有这个念头,都无法写下任何记录,甚至提及越辞,只要想将他身?份揭露,都讲不?出半句话?语。

    吕志看他面色狰狞,十分?担忧,倒了茶水,颤颤微微递送上前。

    薛应挽捂着额头,放弃了。

    他似有些明白了这场规则。

    一切的确有轨迹,包括大阵的出现?,将他送回?千年前的过去,从来都是被人早早有预谋的定下,按照设定好的发展进行。

    那两个越辞的相遇……也是吗?

    他强压住心中汹涌之意,提笔写下自己曾经?看过的,知?晓得再清楚不?过的内容:千年之后,魔种现?世此地——长泽以东,滞岭西南,群山环绕,月芒交汇之处。

    也是朝华宗立宗之所。

    果然?,吕志看到,好奇询问?:“公子所写之处,是……”

    薛应挽问?他:“你当?真心愿世间平定?”

    吕志沉默半晌,道:“小时双亲与妹妹,皆在?与妖的战乱中死去,自那以后,某便立誓,平生所愿,妖魔尽去。”

    薛应挽道:“我因一些缘由,无法明确讲出魔种究竟是何人,可我想求你一件事……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吕志一惊,道:“公子请讲!”

    薛应挽又尝试了一遍,发现?只有他有任何说出越辞与魔种有关?的想法,便连话?语中的暗示也做不?到,冥冥之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只他一人无法抵抗。

    薛应挽垂下眸子:“我只能预测到这个程度,他日你若开?宗立派,若想彻底消灭即将诞生的魔种,可选此处落址。”

    “公子是想,既然?魔种要出世,倒不如掌控在自己手中?”

    “一旦如此,你便要承担背负可能的骂名,世人谴责,你也愿意?”

    吕志双目炯炯:“自然?愿意。”

    薛应挽将书页递还,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喃喃道出一句:“多谢。”

    他起身?欲离,吕志忽而叫住:“公子,你应当?并非属于此处的人吧?”

    “我的确不?是幽州本地人士……”

    吕志道:“我是说,公子应当?,不?属于这个时空。”

    薛应挽愣住:“你知?道?”

    “我观你与另一位公子一言一行,皆束手束脚却又匆匆,像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来,且心中确信一些事情的发生,便随意一猜了,请勿见怪。”

    “你……”

    “时空术法虽为禁术,可古往今来,确有人曾熟练掌握,能够施展也不?足为奇,”吕志道,“那日我见与公子同行之人剑法出奇,竟与我十年前自行领悟的剑诀有九成相似之处。直到那位公子将心法交予我,我才发现?,甚至一招一式都能融会贯通,像是……只有我才能写出的心诀。”

    啊呀……薛应挽心道,真是大意了。

    他与越辞竟都犯了蠢,以为回?至千年以前,就?能当?上那个知?晓一切的先驱者,却忘了事物本就?存在?于千年前,不?会被人为更改。

    吕志看似正直到愚蠢,却最?早看透,并用自己的方式试探出了真相。

    “宗主,你好聪明。”薛应挽道。

    吕志道:“那看来,我的确创立了一个宗门,哪个宗主叫什么名字?”

    薛应挽摇摇头:“我不?想左右你的思绪,我相信你决定的,会与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事,千年后,会有一个名叫萧远潮的弟子,他身?上有魔物血统,却并非魔种……如果可以,请阻止他犯下错误,倘若阻止不?了,也不?要将他驱逐出宗。”

    吕志一一应下,还想留他,薛应挽却再不?愿意讲出半点往后之事了。

    *

    三日后,幽州上空黑云盘旋,羊马嘶鸣,只一个上午,整个城中都流传着一个消息——有改天换地之能的妖石现?世,蕴含上古祟魔之力,能破开?界域,放出被囚禁万年的魔族。

    城中一片惊乱,妖族躁动?。薛应挽知?道,越辞身?上的东西藏不?住了,这块石头在?这一战中暴露能力,接下来的百年,都会在?横断之乱成为昆仑所有人寻找争夺的目标。

    越辞便是在?吵嚷杂乱街道中准确找到薛应挽,此刻人潮熙攘,他从身?后握上薛应挽手腕,对上目光之时,那道漆黑的瞳孔中剩下无限疲惫。他衣衫狼狈,浑身?伤痕,讲一句话?也沙哑断续。

    “走……”他说,“我们快走,那个数据残留的我,手上东西太厉害了,我拦不?住。”

    薛应挽轻轻抬眼,说道:“可我们来千年前,是为了找到魔种,你找到了吗?”

    越辞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会卷入不?属于我们的因果……至于魔种,那块石头有这样的力量,最?后落在?谁手里,大概谁就?是魔种吧。”

    “若落在?你手上呢?”

    “除了我,”越辞低低喘息,视线不?断望向天空盘旋的黑云,“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数据,我不?会是魔种……走,走啊!”

    他们进入大阵之时,便提前准备好了离去之法。薛应挽沉了沉眸子,带他到自己最?初被传送到地方,割破手指,画下记忆中大阵模样,灌注灵力。

    越辞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表情几乎狰狞,他看向薛应挽,重重抱住他的身?体。

    “老婆,”他说,“好难受,头也很晕,我不?会……被自己打成脑震荡了吧。”

    薛应挽往他脑袋上补了一掌。

    白雾散去,分?明是才经?历过的事,却像如隔云端,恍然?梦醒。

    越辞抱住薛应挽的腰,轻轻蹭他脖子。

    “老婆。”

    薛应挽推不?开?他:“离我远点儿。”

    “舍不?得你啊。”

    “多大的人了,起来,太重了……”

    越辞还是靠着他,好一会,嘴唇贴着他耳朵,慢慢道:“我们这一趟,没有找到魔种啊……怪我,什么也没做成。”

    薛应挽握在?手中,只停留在?越辞后背仅一寸的短刃骤然?收起。

    “……是啊。”他说。

    好警惕。

    薛应挽闭上眼,与他分?开?。

    他从魔域内走出,又到百花门的事情很快被众修行门派知?晓,越辞作为朝华宗大弟子,并不?应当?与他这个身?份存疑之人同在?一处。

    “把?我带回?去吧。”薛应挽说。

    越辞道:“好啊,你想回?门派,我就?说你是我抓到的魔域中人,反正他们认不?出你现?在?样子……就?这样把?你带回?门派,要做什么,见戚长昀?”

    “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能回?门派待着,也挺好的。”

    越辞笑道:“你和我回?去,可就?只能是罪人的身?份了。”

    薛应挽默认了他的接近。

    他的确不?想远离越辞。

    他得杀了越辞。

    第89章 死亡

    越辞以抓到魔域中人为由将他带回朝华宗, 关在?了地牢之下。说是牢狱,手中有钥匙的却独独他一人,外界看?来, 则是他在?不间?断刑讯逼供这个与魔物有关之人。

    薛应挽端坐在?那间?号称是牢狱,实则一应俱全的屋中, 等?着越辞每日来见?他,说一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他不方便露面, 却日日想着要怎么动手才能杀掉越辞,可?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疾而终,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是他握着越辞的剑, 入夜后,剑尖离越辞脖颈只?短短数寸。

    而后一段急促敲门声音响起, 薛应挽来不及收剑, 越辞睁开眼时,便见?到他抱着自己的剑一寸寸摸过剑鞘,声音平静:“这把剑……像是能与我感应。”

    他也确实没?撒谎,越辞总是有警惕心理, 屋中每一处微小动静都能让他警觉, 可?许是因为这把剑真的有他的一部分,薛应挽无论触摸,使用, 越辞反倒少有反应。

    越辞覆上他握着剑柄的手, 声音带着才睡醒不就的一点轻哑:“这把剑本来就属于你……想要吗?”

    薛应挽摇头:“我有了更好的剑,师尊给我的。”

    越辞沉了脸, 尽量不在?薛应挽面前表现?出来自己的不耐。

    屋外声音再次响起:“大师兄,宗主?找你有事——”

    二人返回后, 极默契地没?有与包括吕志在?内的任何人提及千年前之事,有的事发生了,过去了,又何必重新细究。

    站在?面前的,才是现?在?的人。

    “大概又是域外有异动了,”越辞留下剑在?他身侧,摸了摸薛应挽头发,“老婆,你再睡一会,我晚点回来。”

    薛应挽幽幽叹一口气,扯上被褥盖住脑袋。

    想杀越辞,真是好难啊。

    *

    通过越辞每天带回来的消息,其实他隐隐约约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包括这十三年间?。

    沧玄阁从头到尾都知晓萧远潮身上血统,连最开始他的母亲,都是被沧玄阁刻意送去魔域的一个试验品。

    沧玄阁阁主?一族身上本就属于魔的支脉,万年来一直隐于人世,虽然不会被检测,但随着血脉一代代穿成变得淡薄,他们与生俱来的修炼优势也在?逐渐减弱。

    包括生命。

    当初送萧远潮母亲到魔域,便是想要再培养出一个血统更为精纯,又不至于丧失人性的魔。

    按照原本计划,他们于朝华宗商议后,本该带走经由刑罚后的萧远潮,能借由他的血脉,用以滋养自身,提淬出更精纯的一条血脉。

    计划失败以后,沧玄阁陷入了终日惶惶之中,直到萧远潮再次前来,凭借更高的血脉纯度成功打?开沧玄阁机关,带着妖物,控制了整个沧玄阁。

    他并?不在?乎魔种究竟是谁,不在?乎更高的修为境界天赋,从头到尾都只?想让欺辱他的宁倾衡与宁老阁主?二人付出性命。

    他也做到了。

    彻底融合血脉的萧远潮一时无人可?当,本该支援的各大宗门也在?知道他们本就为魔族血统时厌恶唾骂,沧玄阁被血洗足足三日,继而,由萧远潮接手。

    据经由路过的人说,沧玄阁上空有连绵三日徘徊的血云,乌压压黑沉沉的,只?靠近,便令人喘不过气。

    等?盘踞的血云散去,宁倾衡与宁天河的头颅被悬挂阁门之上,数千年底蕴的沧玄阁就此覆灭,阁中一片残垣荒芜,再无人烟。

    萧远潮名义?上是魔域领导者,实际上却和越辞暗中联系合作,倘若有一天魔种真的降临,想办法从魔域斩断根源。

    不过薛应挽也好奇,上古时期便开始传这个魔种,一千年又他的两世,从来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出世的魔种,哪怕上一世魔物破封印而出,魔种也依旧没?有现?世。

    可?魔种的存在?,就像一个定时的隐患,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土而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倏忽放过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薛应挽也不想冒这个险。

    他想让魔种彻底消失。

    *

    当然,他回到朝华宗的事,即使是另一个身份,也瞒不住想知道的人。

    越辞才离开不到一刻钟,薛应挽便明?显感知道屋中多了一个人,他趴在?本不该出现?在?牢狱里的床榻上,背对?着他,被褥蒙头:“别来来去去的,我要睡觉。”

    没?有动静。

    薛应挽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好一会,骤然扯下褥子,转头道:“你要干什?——”

    话到一半,硬生生转了个弯。

    因为他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另一个人。

    “啊,师尊……”薛应挽惊讶,“你,你怎么进来的。”

    说完自己又后悔,戚长昀的能力,想去哪还需要经过谁同意吗,就算是越辞,都难以发觉。

    可?他也有一段没?见?过戚长昀了,想起阵中千年前相遇,方悟懂为何无论两世间?如何变换模样,师尊都能第一眼认出自己,心念微动,低声唤:“师尊……”

    “那么多年了,”戚长昀道,“你一直没?回来看?过我。”

    他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然不同,戚长昀又怎会不明?此时的薛应挽经历过了什?么。

    薛应挽偏过头,胡乱说道:“毕竟不方便直接回来嘛……我都是死了的人。”

    突然陷入了沉默中。

    戚长昀上前数步:“怎么回事?”

    “十、十三年前吗……那个时候是我冲动了,我只?是想试一试……”薛应挽有些语无伦次,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干脆一股脑摊牌,“我知道错了,师尊不要问?了。”

    戚长昀轻声叹气,坐到他身侧。

    “好。”

    手指轻轻抚摸薛应挽发间?:“那过得,还好吗?”

    薛应挽点头,主?动将脸贴上师尊掌心,习惯性蹭了蹭:“还……不错。”

    戚长昀看?着他,也许有很多话,现?在?却也不用说出口了,他二人视线相撞,薛应挽从一点惊乱到平复的安缓,再到一点点提起的焦虑。

    能见?到师尊,薛应挽自然很开心,可?此时此刻,的确有些不太恰当。

    他被越辞带回来,就算是为了杀对?方,可?还是与他又稀里糊涂搅在?一起,师尊这时候来,薛应挽已经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了。

    何况还是在?越辞不知道的情况下,特意跑来见?自己。

    像什?么,算什?么?

    看?了太多闲书的薛应挽脑中蹦出几?个不能神思的词语,什?么师徒什?么背德,还有一个……

    偷……偷情?

    有这个念头的一瞬间?,薛应挽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起身推开:“师尊……”

    面对?戚长昀,他还是不擅长说出绝情话语。

    好在?戚长昀总是能从他的一点动作,表情中知道他的想法,身形一顿,放下了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薛应挽低头,指尖绞着一点被褥,瓮声答:“嗯嗯……我知道的,师尊也看?到了,我很好。”

    “……嗯,”戚长昀答,“那就好。”

    是不是他们二人少有这样连对?话也觉得尴尬的时候,戚长昀什?么也没?说,薛应挽却无端感觉到了他的落寞,心中有些难过,道:“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望师尊吧。”

    “好。”戚长昀道。

    他站起身,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我先?走了,你不用在?意我们二人之前的事,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我永远,是你的师尊。”

    薛应挽猛然抬头。

    戚长昀却已经离开了。

    他好像总是不经意会伤害别人的心,可?是他就一个自己,怎么能分给两个不同的人呢?

    总不能连吃带拿,既要又要。

    与戚长昀开始得糊涂,结束得也糊涂,甚至从未有过一个明?确的表达,可?二人就是心有灵犀,知道对?方的想法,对?方的选择。

    而戚长昀也习惯性的,没?有理由的去迁就他,哪怕不求回报,藏下对?他许多年的喜欢,甘愿只?做他的师尊,再不越界。

    薛应挽靠在?床柱上,蜷着一双腿,脸蛋埋进膝盖里。

    他闷闷地想,此时此刻的师尊,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难受呢。

    有几?次,薛应挽想着干脆追出去,和师尊道歉,说我也想一直当师尊的徒弟,没?有想赶你走,没?有不想见?你。

    可?现?在?他还不能离开。

    越辞现?在?在?他人眼里,可?算是朝华宗威风凛凛的大师兄,贸然杀了他,薛应挽不好办。

    但若是在?牢里杀了跑路,没?人会去怀疑一个死人。

    薛应挽换个身份换张脸,又能混一混,再回到凌霄峰,当他的霁尘座下弟子。

    他这个人念旧,习惯了在?一个地方百年,就很难挪窝了,好像长长久久的继续待在?朝华宗,才能让他生出一股闲适的安心之感。

    最好世间?平和,没?有大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种魔物,大家都可?以安心修行突破。

    薛应挽环顾这间?被特意改造的“牢房”,沉下心,细细想道,如何才能将现?在?已经强大到一定程度的越辞杀死呢?

    他手上法宝那么多,要怎样才能彻彻底底,一次置于死地,不留半点求生机会呢?

    *

    越辞回来了。

    和每天的时间?一样,傍晚日暮时分,夕阳收落,天色昏灰时,像是提醒他,还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其实薛应挽所在?位置,是看?不到太阳的,连准确的时间?都无法推算,他面前只?有一个沙漏,慢慢看?着漏下的流沙,等?着时间?悠然而过。

    一转眼又快入冬,越辞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待在?牢里,不会问?他什?么时候想出去,只?会让他在?的每个地方都温暖舒适。

    就像他其实知道,有人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进入地牢,和薛应挽待了不短的时间?。

    结了丹,薛应挽还是不习惯和那些修士一般辟谷,总喜欢吃甜的。越辞每天去买不同的糕点小食,路过长溪,看?到新出炉的红豆薏米糕便起了兴致带回来,食屉装着,还热腾腾地冒着烟气。

    “老婆,挽挽,”越辞叫他,“别睡了,我给你带了吃的。”

    薛应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从榻上爬起身子,越辞便坐在?榻边,将一块糕点撕成小块,喂到薛应挽嘴里。

    吧唧吧唧。

    好吃。

    越辞看?着软软靠上自己的薛应挽,问?道:“老婆还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带。”

    薛应挽掰着手指数了数,熟练念出几?道菜名,什?么蒸鲈鱼炒虾仁南瓜饼子,还有冰酪酥山,眼睛眨巴眨巴,嘴边掉出一点粉屑。

    越辞指腹拭去他嘴角屑渣。

    “其实这样挺好的,”他说,“你一直在?等?着我,无论我去了哪里,都能想到,回来还能看?见?你。”

    薛应挽叼着一块糖糕,眨眨眼。

    他嚼吧嚼吧吞咽下去,手背擦嘴:“我不在?的哪些年,你每天都这么想吗?”

    越辞一顿,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后嗯嗯地应。

    “是啊,天天都很想你。”

    薛应挽略带蛊惑的声音传来:“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啊?”

    越辞挑眉。

    “回答啊。”薛应挽催他。

    “……你先?说说,要我做什?么。”

    “你以前可?是什?么都不会问?直接听我的。”

    越辞惊讶:“我可?没?有,你瞎说。”

    薛应挽直起身子,哼了一声,又被越辞掰回肩膀,软声道:“老婆,好了老婆,老婆说什?么我都应。”

    “不信,”

    “那要怎样才好,嗯?别闹脾气好不好。”

    薛应挽忽而冷冷道:“那要你的命,你给不给?”

    越辞笑道:“好啊,什?么时候。”

    “没?在?和你开玩笑呢。”

    “我也是说认真的。”

    越辞慢慢抱着他放在?褥上,俯身自上而下,珍视地看?着薛应挽的脸,指腹摩挲过爱人眉眼鼻梁,停留在?那颗棕色的浅淡小痣上。

    随后握着薛应挽的手,放在?自己砰砰而跳的胸膛间?:“老婆想要我的命,我当然毫不犹豫。”

    薛应挽撇到他左手腕,那处的烧灼疤痕随着时日好了彻底。

    连同百年间?被消磨的少年气竟或多或少恢复许多,整个人恣意放纵,胸有成竹,唯独对?他的情意中更多了些新鲜的热切,像是不断在?试验着讨好自己。

    “越辞……”他忽而问?,“怎么感觉,你哪里不一样了。”

    越辞道:“什?么?”

    “不,没?什?么。”

    薛应挽垂下眼睫,攀在?他后颈的手指弯曲,叩门似的敲了敲,越辞只?是看?着他,看?不完似的流连。

    “老婆,真漂亮,”他说,“你真好看?。”

    薛应挽动作一顿。

    这是他们从前无言的习惯,每每他这样催促,越辞便十分顺从懂事地来亲他抱他,可?他示意已然这么明?显,越辞却还是毫无反应。

    直到见?他眉心微皱,才握上他的手,问?道:“疼了?”又似反应过来,低头去亲吻薛应挽,动作仓促而粗鲁,将他口中每一处都舔。舐了个尽,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老婆……好喜欢你……”

    薛应挽微微喘息,额间?渗汗,他掀开一点眼皮,紧紧盯着越辞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

    “越辞,嗯……你,你当时,与另一个自己打?斗之后,你还记不记得,那颗石头,最后在?哪里?”

    “问?这个做什?么?”

    “这块石头本来就关系重大,横断之乱就是因为妖族想寻找他争抢才开始,现?在?下落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他推了推越辞肩膀,不耐道,“你快回答我啊。”

    越辞舌尖顶在?上颚,汗水从迸出青筋的额头往下淌,声音含着一丝哑意:“在?,我那里……”

    没?等?薛应挽挣动,又补充:“另一个我,”他道,“那东西本来就是系统道具,给了很高权限,才有那样的能力,你放心,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人能够使用,也没?办法被带离先?导剧情。”

    薛应挽又问?:“既然如此,那究竟该怎么判断谁是魔种?你的任务指示呢?”

    越辞道:“这个简单,如果魔种死了,与奈落界的缝隙会被彻底填平,魔物再也无法突破封印而出。”

    薛应挽问?:“你还与萧远潮有联系吗?”

    越辞道:“……没?有,他身上有魔族血统,本就与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薛应挽看?着他眼睛,确认再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他的手又移向了枕下,那里始终藏着一把刀,他确认自己的判断,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越辞性命。

    还没?触碰上,便被越辞带着翻了个身,惊呼一声,如瀑长发倾泻在?后背。

    又失败了。

    “明?天一起出去走走吧,你一直待在?这里,会闷坏的。”越辞说。

    “可?我……”

    “没?事,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薛应挽只?得胡乱点头,已经顾不上回答什?么问?题了,他的手腕被人抓着按在?结实的腹肌上,腰肢下塌,口中一下一下喘。息。

    *

    越辞没?有带他去二人都十分熟悉的长溪,而是距离长溪十数里外的一个小镇,此处相比长溪繁华显得恬淡平静许多,街道三两条,店铺小摊子一应俱全,行人来去,孩童嬉闹。

    屋房看?起来有一定年纪了,走进青石巷道,能看?见?墙面爬满了湿漉的大片青苔,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杂草顺着缝隙长出青苗,墙外榕树垂绦沙沙作响。

    这里很安静,是薛应挽会很喜欢的地方,他一路沿着街道慢慢走去,临近入冬的凉风扑在?脸上,带来舒适清爽之感。

    越辞牵住他的手,随他一路无话地走,有树叶吹落到脑袋上,又被细细捡出,薛应挽抬头看?时,只?见?到他傻兮兮的发笑。

    “笑什?么?”

    “因为有一个这样漂亮的老婆啊,”越辞齿关粲白,眉眼朗俊,“老婆喜欢这里吗,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就来这里,或者一个相似的小地方住下,我每天给你去买好吃的,你想练剑练剑,想做什?么做什?么,要是呆腻了,我带你去旅游,好不好?”

    薛应挽哼声:“你想得美。”

    越辞立住身子,低下头,轻轻吻住他嘴唇,宽阔的身子遮挡日光,二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在?无人的小道上被拉得很长。

    “老婆,”他很认真地看?着薛应挽,“好喜欢你。”

    薛应挽抬眼看?他。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对?越辞究竟是什?么心思了。

    喜欢?的的确确是曾有过的,而且深入骨髓,刻骨铭心,他第一次学会动心,就是与越辞最初认识的那段日子。

    现?在?想来,当时的越辞,对?他也是有过几?分真心的,只?是后来一步错,步步错,便生生切断了萌发的细芽,非要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痛恨。

    后来不禁会想,倘若当时的越辞也退了一步,哪怕学会认错,承认自己的喜爱,要带他不顾一切的离开,薛应挽便不会那样失落,那样难过悲戚了。

    他总归……很难学会心狠。

    越辞的眼睛很亮,映着熠熠的日光,看?向他时带了少年涩赧的笑意,手心紧张得发了一点汗,唇瓣分离时,还能感觉到热切呼吸。

    随后,越辞将一把剑交到了他手里。

    “老婆,”他轻声说,“我不是傻子。”

    薛应挽平静地看?着他。

    手中剑沉甸甸的,像是曾承载过一个人的灵魂。

    布满藤纹的剑鞘带着体温的暖热,纤白的掌心被另一只?宽大的骨掌覆盖,越辞很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修长脖颈,嗅闻着那点熟悉的浅淡香气。

    一个修为臻至分神的修士,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枕边人浓重的杀意,只?是想慢一些,再慢一些,等?和爱人再待上足够的时间?,看?够爱人的容颜,才了无遗憾,愿意将自己生命奉上。

    “其实我不知道,老婆为什?么要杀我,”越辞声音很轻,拥着他腰间?的手也在?细微颤动,“后来觉得,大概是我从前没?做好的事太多,惹你生气厌烦的时候太多,我想,那的确是我做错了。”

    他叹息一声:“阿挽的想法要去做,阿挽的心愿要去完成,想要我的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薛应挽嗯声,嘴唇微动,喉中像是卡了一块棉花讲不出话,他说:“不是因为这些。”

    “因为什?么都没?关系,我心甘情愿的……我从前,做了错事,现?在?,老婆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薛应挽缓缓拔出剑,放低声音,嗓中多了几?分自己也没?觉察的温和:“你不是……一直很有能耐吗,反正就算死了,也有办法重来。”

    “我可?以……稍微等?一等?你,但你不要再当越辞了。如果怕我认不出来,就约定一个暗号,你来找我,我就明?白了。”

    越辞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湿热的液体落到薛应挽颈侧。

    “重来不了了,”他说,“我没?有办法……再重来了。”

    他直起身子,双手捧着薛应挽面颊,那双瞳孔湿润而满是不舍,嗓音颤动,哑声道:“你要记得我,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薛应挽回答他:“好。”

    最尖利的长剑出鞘,随着心口闷沉的钝痛,剑尖从背后穿过越辞的身体,没?入一只?跳动的心脏间?。

    第90章 真实

    越辞死了。

    薛应挽亲眼看着他倒在地面?, 一点点失去?呼吸,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被拔出的剑伤出汩汩而出,好在身着玄衣, 并?没有那样骇目惊心。

    他等着越辞身体最后一丝灵息散尽,抬手替他阖上了半睁的眼睫。

    他的本命剑就?放在身侧, 薛应挽隐去?身形,等待第?一个经行过的路人看到他的尸身, 随后惊吓得尖叫,引来更多的人, 他们围成一圈, 看地面?被日头晒干的血。

    一位母亲捂住了女儿的双眼。

    不久, 朝华宗传来了大弟子越辞亡故的消息。

    死因是他的本命剑,这把剑是被生生捅入他胸膛的越辞没有反抗, 下手之人也没有用灵力, 无法追查。

    换句话说?,越辞是自愿被杀死的,甚至想替凶手隐瞒。

    传来传去?,便传成了情杀, 都说?这位大师兄从前?的道侣回?来了, 却恨他当年弃自己而去?,于是毫不留情,取了曾经爱人的性命。

    有人说?他痴, 有人说?他傻。

    这样高的修为境界, 再修炼个千年便有望飞升,如今却为了短暂的人世情爱, 主动?放弃得道,着实可悲。

    不过, 还是没有人见过他的那位道侣。

    朝华宗闹腾了一阵,也渐渐不再讨论这位曾经的大师兄,又恢复到日日修行练剑之中。

    薛应挽没有回?宗门,他留在这个总是记不清名字的小镇上,租了一间小屋,没有任何人打扰,待了足足一个冬天。

    冰雪消融之际,薛应挽见到了萧远潮。

    他在屋前?种了很多花,养了三?四五六只?小猫,一出屋子,猫儿便围着脚边打转,来了生人也不害怕,一道道或尖或哑的喵声此起彼伏。

    薛应挽怀中抱着一直通体乌黑的小猫:“你?怎么来了?”

    萧远潮道:“我,我太想见你?了,就?自作主张……”

    “好吧,”薛应挽放下猫儿,拍拍它的屁股,重新起身,问道,“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给你?泡茶?我做了茶点……”

    萧远潮没去?对上薛应挽眼神,只?结结巴巴地应:“好。”

    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斟酌许久,才低声发问:“这些时?日,你?过得怎样?”

    薛应挽偏头:“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萧远潮:“……”

    “没什么。”他说?。

    薛应挽把装糕点盘子往前?挪了挪,萧远潮还没伸手,便被一只?跳上桌子的狸花猫叼了一块离开,猫儿黄澄澄的瞳珠怒视般瞪了一眼。

    他悻悻收回?手。

    薛应挽不禁笑了一声。

    “吃吧,给你?准备的。”

    萧远潮掩饰般快速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再见薛应挽,浑身总是有些不自在似的,搞不清楚该用什么姿态面?对对方,想交谈犹豫,要亲近畏缩。

    只?小心地咬下一口糯糯软软的薏米糕,热意余香在齿关?炸开,细黏却并?不粘牙,一咬一吞,喉中尽是满足之感。

    薛应挽托着下颌,眉眼弯弯。

    “好吃吗?”

    “好吃。”萧远潮干巴巴回?答。

    这些时?日,他又找回?了当初喜欢做糕点的热情,自己吃不完的,也会去?分?给友善的邻里。薛应挽怕事,想着过上一段时?间再回?到朝华宗,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与越辞的离世有关?了。

    萧远潮似鼓足勇气,又问:“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这算个什么问题,”薛应挽发笑,“我当然好啊,现在没了烦恼的事,就?在这陪着猫啊鸟啊,顺便看看能不能等到什么人。”

    “等到什么人?”

    “不知道,”薛应挽道,“不过我这不就?等到你?了吗?”

    萧远潮:“……”

    他叹声:“你?若是真在等我,就?好了。”

    薛应挽选择性忽略这句话语,又问:“所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看我过得如何吗?”

    萧远潮愣了一下,随后道:“近来……事情很多,到附近办事,便想着顺路来寻你?……”

    薛应挽顺口接话:“是因为两界封印补全,留在奈落界的魔族不安么?”

    “什么?”萧远潮不解,“封印为什么会补全?”

    “当然是因为——”薛应挽也一怔,“等等,难道封印,一直没有发生变动?吗?”

    不应当,越辞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准确的,他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可不可能……

    这并?非纯粹猜测,他看到了千年前发生的一切,看到了村庄的结局,才因此十分?确认,越辞不可能不是那个魔种。

    那为什么封印还是没有修补完整,他做错了什么,还是越辞没有真正死去??

    他亲自动?的手,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失去?呼吸元神散尽不会有假,薛应挽实在想不通,到底哪一步除了错误。

    萧远潮发觉他状态不对,眉心皱起:“……阿挽?”

    薛应挽一时?如梦方醒,急急喘息。

    “抱歉,”他道,“我还有事,今日不能继续接待了。”

    萧远潮眉目有一瞬黯然,很快撑着笑意:“好,那等你?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辞别萧远潮,薛应挽不住来回?踱步。

    越辞已然死去?绝对没有任何一分?差错,他是魔种这件事更是毋庸置疑,难道他果真换了一个模样又重新开始?不……若按照他性子,倘若真的有机会重新来过,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来找自己。

    可一切都完成了条件,为什么那道封印还是没有修补完整?

    薛应挽逼迫自己沉下心来,从头开始细细思酌每一步。

    从自己重新苏醒,到与越辞一起回?到千年前?,再到返回?现世,亲手诛杀越辞……

    哪里不对劲呢?

    抱着疑问,他重新回?到朝华宗,却是径直寻上了吕志。

    寻常弟子并?不能直接面?见宗主,可吕志知晓是薛应挽,单独邀他入殿,屏退其余弟子,反恭以茶水,面?色沉静如常,像是对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宗主。”

    吕志与他点头示意:“你?记起来了。”

    “这些年间,你?一直在等我吗?”

    “没有特意,不过……”他上下端详着恢复本来面?容的薛应挽,思酌一番,道,“见到越辞与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确十分?惊奇。”

    “我从来以为,这种事情不会真的发生,直到每一件都如你?们所说?的发展,再是萧远潮,越辞来到门中……我这才相信,原来当初并?不是一场梦。”

    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倒是第?一次。

    薛应挽勉强撑出笑意,没有心情继续应和这位已然成为一宗之主的故人。他不顾茶水滚烫,尽数入喉,紧闭双目,待思绪理清,深吸气,讲出自己今日到此的因由?。

    “当初,越辞寻我不见,是你?救下他,让他成为你?的弟子。”

    “不错。”

    “你?……是如何与他说?的?有没有说?过,我们会回?到千年前?一事?”

    吕志道:“此乃天机,我自不会提早泄露,他当时?整个人无半分?求生意志,若槁木死灰,惟愿一死。我于心不忍,便上前?劝说?,道……自己测算结果,你?二人,终会有相见一日。他这才放弃求死,拜我做师尊,留在朝华宗内。”

    吕志话中并?无过错遗漏,此处线索也断了。

    薛应挽正懊恼要拜别,却被吕志劝住:“我知晓越辞身死,虽不知为何你?要对他动?手,但现下看来,你?仍旧多日为此事忧心焦乱。”

    “为何你?对我将他杀死一事表现平平?他总归也是你?的弟子……”薛应挽不解。

    吕志向他行了一个礼节,轻声道:“我相信你?二人是天人临世,有指点超脱之能,所行所为皆有缘由?,我等凡人不敢干涉。”

    薛应挽觉得好笑,他只?是趁了禁术东风,却被宗主认为是天人下凡,这岂不是倒反天罡。

    当下不敢承这恭维,道:“我只?是区区常人,若当真有天人,那也该是死去?的越辞。”

    “因果纷乱,不可干预,”吕志摇头,口中轻叹,“能入阵之人,早就?被天命选定,命数也早已定下,非人力所能更改。”

    “笑话……”薛应挽怒极反笑,“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倘若早有天命,最不该死的人就?是越辞。你?可知道我杀他有多简单?照你?说?法,我根本无法用任何方式杀死他……”

    话说?到一半,忽的自己也意识到什么,停顿一下,重新看向吕志,眼中血丝渗出,他嗓音哑声,带着些许疑虑,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突然冲动?起来,竟一时?忘了二人身份与礼仪,一把抓住吕志领口:“越辞死了没有?”

    吕志似早有预料:“你?亲手杀了他,却问我他如今究竟有没有死去?吗?”

    薛应挽自己也怔怔呆滞。

    是啊,他亲手杀的越辞,看着他咽气闭眼元神散去?,怎么会有假?怎么可能有假?

    他在反复确认怀疑中头痛不已,呼吸发急,四肢百骸似有热流窜涌,胸中燥热闷烦。

    吕志反握上他手腕,二指搭与经脉,道:“你?心性已然不稳。”

    “我,我稳不了……对不起,宗主,是我冲动?了。”薛应挽苦笑一声,下唇咬得发白。

    他跌坐回?原地,眼前?逐渐浸染上一层湿意。

    绝望,无助,焦乱,走投无路,这些情感如经久不散的灰雾将他彻底笼罩,将他逼下深不见底的暗渊,将他所有的希望一点点打碎,最后再告诉他,你?杀错了人。

    你?杀了最爱你?,愿意为你?心甘情愿赴死的人。

    四下安静,不起一丝风声。

    吕志看他模样,许久,才道出一句话。

    “戚挽,”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也许从一开始就?并?非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