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北燕士兵在等待了将近六日后,终于接到退兵信号。
北燕骁勇年少的将领缪虎接到命令后,满脸不愿地指挥着士兵撤退。
本来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但怎会发展成这样?
缪虎自顾自觉着问题一定是出在那南墨皇帝的身上。他也不敢多议论什么,只能服从命令。
撤退的路上,有几个嘴碎的士兵开始交谈。
一个大高个低头询问旁边的胖子:“有没有看到刚才萧军师去见咱们赫连将军时,神色好像不太对哎!你说他们是不是发生什么矛盾了?”
一旁的胖子肯定地道:“是非常不对,那表情就像想杀人。”
另一个也很壮实的士兵补充:“我觉得萧军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们之前见过他好几次,他都是温文儒雅的,从没有刚刚那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守营账的士兵插话:“在营地里,他看了我一眼,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几人哄闹起来。
大高个不满:“咱们这次来攻城就如同来演戏,在城外敲鼓放话完,他南墨皇帝居然就直接投降了?”
旁边的胖子拐了拐他,“你没看见第一日来城下时,萧军师和南墨皇帝在那对峙的样子吗?两人肯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哎,这个我知道,我听我前营的表哥说,萧军师好像是那南墨皇帝的哥哥。”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哦,怪不得都姓萧。”
胖子又开口:“看他们那样子,怕不是亲兄弟吧,关系肯定不好。”
大高个拐回去:“你管他好不好?就是因为萧军师和萧王后说动了我们大王,我们才跟着赫连将军跋山涉水,来这冷嗖嗖的地方。”
一名文雅点儿的士兵感慨起来:“来时披霜带露,壮志满怀;现在带露披霜,无功而返,我们图什么呀?”
有人拍他一掌,“你别总是文邹邹的,书读得越多越可怕,就像萧军师一样。”
一群士兵围在那聊的正起劲,突然一位等级稍高的将领走了过来。他传令把这些个言行不当、聚众起哄的士兵,每人各打五十大板以示警告。
其余士兵目睹着这满地嚎啕认错求情的景象,心里都懂了。要遏制谣言就总得有人被用来杀鸡儆猴,充当冤大头。
想必接下去的日子,北燕士兵们也不敢再胡乱议论传播。
眺望着离开城外的最后一队北燕人马,南墨的将士们得以松懈下来。他们已经连续几天夜不能寐。
皇城内的百姓们也开始走街串巷。
家家户户打开门窗,阳光照曜进来,驱散了连日以来的暗沉阴霾,微风里都蕴含着喜悦的味道。
到处都回荡着欢声笑语,放眼一览,又有了南墨先前的热闹繁华。
百姓们都认为只是虚惊一场,却不知有些人为了这样的和乐美满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许谦气喘吁吁地跑进皇后宫殿里就开始寻找。
小外孙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萧承启派大队人马花了三天一夜,才在偏僻山村寻到的一个虚弱孕妇诞下的夭折幼儿。恰巧又是爱财的人家,也没有多不舍就把孩子卖给了萧承启的轻影卫。
本来许谦建议萧承启就近找个刚出生的婴孩顶替,但萧承启没同意。
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明枪暗箭下,自然不会让别人家的孩子无故承受那些阴谋算计,徒增自己孩子的罪孽。
刚给皇后擦洗完的宫女雅荷走出里间,就看见跑得满头大汗的许谦,她连忙去倒水递给他。
“老爷,妙梅早接到陛下的命令,昨夜就已经带着小殿下从密室暗道里离开了,她头脑灵活,武功高强,一定会带小殿下平安去到千叶阁。”
说到这里,雅荷疑惑起来:“老爷,陛下为什么不让小殿下去国公府?我们都是小殿下的亲人,他在我们身边一定能备受宠爱,幸福的长大。”
许谦喝一口茶,“知道为什么你和妙梅武功差不多,结果却不是你去千叶阁吗?”
雅荷低下头沉思起来。
“跟着溪儿那么久了,从来就没有长进,我都觉得溪儿也就是看你傻得可爱,才把你留身边逗乐。”
“对了,陛下先前给溪儿的那两个轻影卫去哪了?”
雅荷一拍脑袋,懊恼道:“老爷你不说我都忘了,陛下先前就安排好了,让金竹和岩松去挑出些本事大的轻影卫,带领他们守护在小殿下身边,剩下的轻影卫交代他们都去国公府了。”
许谦一口茶喷出来,呛地咳半天,“什么?轻影卫这么多人,我国公府养得起吗?”
“不不不,是去保护国公府,陛下说吃穿用度他们会自行解决”,雅荷纠正完,去柜子里拿出了一块令牌。
许谦接过后感叹:“这小子虽说走就走,但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做到了,真是难为他了,唉,我再去里面看看溪儿吧。”
还没站起来,就有侍卫进来禀报。
“国公大人,丞相来了,要让他进来吗?他说……他说陛陛……”
许谦不悦问:“他说什么?”
“丞相大人说……他说陛下今早在议事殿宣布,因皇后娘娘亡故过度悲伤,要禅位……定南王,归隐山林”,侍卫答的吞吞吐吐。
许谦听完,悲痛地捂上胸口,“归隐山林,哈哈哈,好一个归隐山林,好的很。”
过不了多久,南墨的百姓会认为他们的陛下是一个舍弃国土江山、丢下贤才能将,只求归隐山林的糊涂帝王。
也许他们会说萧承启情深重义;也许会说他昏庸颓废;或许还会有人说许清溪是红颜祸水……
这样的污名,又不知要背负多久?
许谦虽愤懑不平,也无力争辩了。
门口的轻影卫已经撤走,很快陆时彦就带着一群人闯进来,他们目的很明确。
陆时彦快速走向婴儿木床里的皇嗣,抱起来查看后,他发声笑起来,“哼,原来是个女孩,居然还是个死的。”
陆时彦笑完,斜瞅许谦几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甩袖离开。
彭继一干人闻言也挺惊讶唏嘘。
依次看完了那死婴,见许谦脸色很臭,完全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自讨没趣。
走在最后有点看不下去的孟正将军小声出言提醒:“许国公,明日便是皇后娘娘和小公主的头七了,要早做打算啊。我们来的时候碰到了定南王,他似乎带着陛下往皇城外去了。”
许谦点点头,“老孟,我知道你不是来落井下石的,毕竟咋俩是亲家,你费心了,我会尽快处理溪儿和孩子的丧事。”
孟将军叹一口气,“节哀顺变吧”,然后加快脚步跟上那群人离开。
许谦起身想再去里间看看女儿。
雅荷脸色凝重的来扶他,看着自家老爷黯然神伤的样子,她也异常难过。
走到床边,瞧着已经毫无灵气的许清溪,许谦心涩难忍。
“溪儿啊,为父无用,要不回陛下龙体,但你不要害怕寂寞啊,那女孩会和你做伴,真正孤独的人,只剩陛下他了。”
想必萧承启也想不到,原本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合葬,现今已是遥遥无期。
在许清溪入皇陵这天,萧承澜还是来了。
看着躺在棺柩里温良娴淑的尊贵女子,他不禁想起了“郎才女貌”那个词。她和小启的确十分般配,他忽然有点羡慕。
合葬?他是不会让小启如愿的,生前身后他都想拆散他们,他就是心胸狭窄,要让他们天各一方。
小启恨他,他高兴,没准他还会来梦里骂他。要是连恨都不存在,那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等到出殡完成回到皇宫后,萧承澜的一个命令,吓得许谦半夜狂奔宫门。
见到萧承澜,许谦还是先恭敬地向他行礼,“王爷,为何要下令放火烧毁皇后娘娘的宫殿?”
萧承澜放下手里的奏折,面前已经堆积成山。他听到问话也毫无波澜,只平淡开口:“消息挺快,小启给你留了不少人吧?”
许谦迟疑一瞬,“王爷,烧宫殿臣无话可说,能否让臣去把皇后娘娘的旧物收拾带走?”
萧承澜勾唇一笑,反问他:“许国公莫不是糊涂了,本王烧宫殿做什么?烧的可不就是那些旧物嘛!”
顿时安静下来,许谦知道已留不下什么,是怪他自己没有先见之明,早些去收拾打点,他不想再多争口舌,打算告退。
萧承澜却突然开口:“五日后,是本王登基的日子,听闻许国公家还有一幺女未嫁,到时本王宣告臣民,让她当皇后可好?”
许谦惶恐,浑身颤抖着跪下,“王爷,臣幼女已经许配孟晋将军家的儿子,潭儿及笄那年便已定下,去年耽搁,就等今年十七出嫁了。”
萧承澜漫不经心地调侃,“那不是还没嫁?本王今年也才刚二十五,且未娶妻,不是很合适么,皇后还是许家女,许国公还是许国公,国公府也照常如旧。”
许谦豁出去了,果敢无畏地请辞,“臣已打算举家北迁,去中云国,听说那风和日暖,云中城富庶繁荣,臣想在那安度晚年。”
“许国公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
许谦拱手一拜,“望王爷允许。”
萧承澜笑笑,“我有个问题甚是疑惑,想问问许国公。”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许谦面前,俯视着他问:“许清溪早产后,小启曾派大队人马满南墨的跑,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嗯?”
许谦额头上开始往外冒汗。
萧承澜却愉悦起来,他再次放出筹码,“海将军的夫人自从生下令孙后身子就不大好,大人能受得了长途跋涉,那孩子呢,他是不是才满两岁?”
听着这一字一句,许谦如坠冰窟。
“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本王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南墨。”
许谦抬起头直视他,瞳孔放大,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一直都在南墨,那他知道的肯定就不止这些。
他层层加码,而自己一无所有。
“皇姐想要本王留在北燕,她说她是北燕的王后,北燕所有人都会听她的,她会代替母妃好好照顾我。
但是我根本就不需要她的照顾,小时候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她从来都不懂我真正想要什么。”
萧承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缓缓迈步到窗边。
今晚还是无星无月,南墨的冬天也还是这样寒冷,宛如他的心一般,枯寂一片。
两人一个站立着,一个跪坐着,其一陷入了回忆,另一人却在思考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