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十六章(三合一)
馆内熙来攘往,应当是热闹极了的,但乔郁免不知怎的,始终觉得那些嘈杂喧闹的声音离他们极为遥远,好像是故意阻隔他们,形成静默而中空的一圈。
江彩芙笑着看他,棕色的瞳孔被明亮而柔和的灯光照得像是正在融化的太妃糖,很漂亮,但乔郁免此时却无暇欣赏。
他匆促地避开她的视线,莫名狼狈。
快说点什么啊!
他迫切的想要结束这种焦灼的局面,喉结不安地滑动,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那是……躺列太久所以把这事给忘记了!都那么久没联系了,忘记改备注也很正常吧?”
像是为了加重自己这话的可信度,他每个字都说得用力极了,用力到嗓子都有点痛。
江彩芙歪着头,追着他视线的落点迎了上去,想要去看他的眼睛。
他再次把脑袋偏开,避开任何与她对视的可能。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喜欢江彩芙看他的眼神。
严格来说,他不喜欢的是分手再相逢后她看向他的眼神。
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清白又敞亮,几乎没有掺杂半点越界的私情,就好像只是在看一个不怎么熟的普通路人一样。
这让他很不爽,因此每次遇见后,他总喜欢在言语上多加挑衅,也只有这样,她的眸子里才会沾染上浓郁的个人情绪。
不忿也好,嫌弃也罢,甚至是鄙夷亦或是更多的负面情绪都无所谓,总比波澜不惊无动于衷要好得多,起码在那一刻,他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她的情绪是为自己所掌控的。
“别凑过来看我。”他反方向移动两步,把头转向一边,别扭的表达里强压着满溢的埋怨,“之前不是还说不想看到我?现在硬要怼过来看我做什么?”
状态好的时候也不见她多瞧上一眼,现在生病了脸色难看得要死,她就硬要看了,看什么啊?看他的笑话吗?!
江彩芙依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态度,耿直的答复很是气人,“看你哭了没有。”
乔郁免:“……”
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你又在造谣什么啊?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脆弱到极点的人吗?这点小事也要咳、咳咳咳——”
一下没喘上来气,嗓子又痒得发疼,他咳嗽起来,急促而剧烈,好像要把憋在心里的难受都一起咳出来一样。
心念电转之间,他第一时间背过身去,在她目不能及的地方从兜里抽出手帕掩住唇,然后才安心痛快地咳嗽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江彩芙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心跳就莫名漏了一拍,一种玩脱了的不妙感油然而生。
她立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沿着脊椎一下一下顺着,又把手中的奶茶递给他,“热的牛乳茶,你能喝的吧?喝点润润嗓子?”
乔郁免转过身子躲闪着她投来的视线,同时手一伸,将她的奶茶捞了过来,大口吸着。
想要咳嗽的冲动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慢慢喘匀了气,又用手帕擦了擦嘴,确认自己仪态尚可,才侧过脸,怨气几乎凝成实体。
“都怪你。”
他声音很轻,却给人很沉重的感觉。
江彩芙接下他一记锐利的眼刀,面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几分动容和愧意,态度良好地认错,“是啊,都怪我。”
心思却早就不在这处了。
他眨着眼睛,乌乌的瞳仁被咳出来的生理泪浸得很水亮,眼皮上覆着一抹薄薄的红,耷拉下去的睫毛看着湿漉漉的。
原本苍白的面颊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就漫上了一片病态的潮.红,就像是洁白细腻的画布被人蘸取猩红的颜料暴力涂抹,渲染出的强烈反差颓艳靡丽到了极致,让人硬生生的移不开眼。
江彩芙安静地凝望着他,心底涌出一种很久违的心悸,好似被春日湖畔的柳枝轻抚而过,泛起细细密密却似有若无的涟漪。
自我的防御机制立刻发出危机来临的警告讯号。
她迫使自己移开视线,正想抛出新的话题,就听他赌气地发问,“你是不是早把我备注改了?”
江彩芙怕自己又把他气得咳起来,稍微委婉了一点,“你觉得呢?”
这含糊不清的回答让乔郁免蹙起了眉,一双水润的乌眸沉沉望着她,生硬地吐出自己的答案,“肯定是才分手就迫不及待地改了。”
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在她堪堪起了分手的念头,就立马改掉了那亲昵又肉麻的备注。
江彩芙摸了摸鼻子,囫囵嗯了一声,不愿再和他言语上有任何交锋,视线也依然是毫无目的地定在别处。
她以前是很喜欢看乔郁免掉眼泪的,现在却完全不想看到了。
也不敢看。
乔郁免抽了抽鼻子,眼角还溢着泪沫,被江彩芙用余光捕捉到了。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要他擦擦眼泪。
乔郁免一把接了过去,擦拭眼睛的手法堪称粗暴,眼角那处敏感的皮肤很快被搓得殷红一片。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咳得太厉害了就是会这样,不是我想哭的。”
江彩芙嗯嗯点着头,“我知道的,你本来就是泪失禁体质嘛,很多时候控制不住也没办法。”
她生怕自己又刺痛了乔郁免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因此语气温吞和缓,尽量不与他升起任何冲突。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却不知道是哪里又挑动了他纤细敏感的神经,让他心生不满,又怨怼地数落起她。
“说白了还是怪你,就知道气我,和你在一起三年,被你气哭的次数比我这辈子哭的次数还多!”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也带了点哽咽的腔调。
江彩芙心生郁闷却无力反驳,心乱如麻间,竟想起了第一次惹他哭的情景-
据乔郁免所说,在和江彩芙恋爱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是那该死的的泪失禁体质的。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臭着一张脸的,目下无人,好像谁也瞧不上,因此很是得罪了一些同样心高气傲的同龄人,江彩芙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蛐蛐他。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是直接指着他鼻子骂的,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人骂乔郁免有妈生没妈养,骂得很脏,彼时她正好在现场,听得是心惊胆战。
因为乔郁免确实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他初中时期就病逝了。
但他听完那些难听的话以后,仅仅是神色微变,轻蔑地上下扫一眼那人,就讥嘲地笑起来,“谁家的狗又在乱吠?”
严格来说,他并不擅长骂人,但那种不屑的,居高临下看垃圾的眼神就很容易让人火大,因此和人吵架的时候,时常占据上风,而且他鬼精,一看局面对他不利,就会故意撩高对方的火气,挑衅对方和他动手,然后两人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他身形看着纤细,但毕竟练了十几年散打,和人打起来从来不会吃亏,起码江彩芙看到的那一次,他最后是赢了的,虽然身上也挂了点彩,但也比那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男生状态好得多。
把人打趴下以后,他抬起手,用手掌缓慢地碾过嘴角,一脸漫不经心地蹭走血渍,就好像只在画完油画以后,随手楷走脸上无意蹭到的颜料一样。
然后他环顾四周,在最近的桌上看到了一杯没喝完的奶茶,拿了过来,利落地掀开盖子,将剩下的混着仙草冻和椰果的奶茶尽数倒在了地上死狗一样的男生脸上,那人被呛得难受,重重咳了几下。
似乎是对眼前的画面极为受用,乔郁免恶劣地弯起唇角,终于露出一个愉快的笑来,然后拿起手机,对着男人蜷缩起来的丑态拍了几张照片,又看向周围一声不敢吭的围观者,态度温和得很诡异。
“我发朋友圈了,你们谁想要照片记得存啊,原图也可以直接找我要。”
话音落下后,周围鸦雀无声,没人给予应答。
见状,乔郁免自讨没趣般耸了耸肩,随手把空了的奶茶杯猛地砸在了男人脸上,紧接着又问,“这奶茶谁的啊?”
是江彩芙的。
但她觉得这情况看着不对,就没打算吭声。
乔郁免见没人回,眉头皱起来,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谁的啊?没人认领吗?”
这时,江彩芙身边的一个男生突然指着她大声控告,“是她的!”
江彩芙:“……”
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把她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乔郁免循着声音望向这边,在看到江彩芙以后,明显愣了一下,“是你的?”
江彩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我的。”
他缓慢地牵起嘴角,望向她的眉眼柔和下来,好似浑身的戾气都在顷刻间散去,“真不好意思,因为那个离我最近,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
江彩芙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摇摇头,大方地表示,“没事,一杯奶茶而已,倒了就倒了吧。”
乔郁免却大步走了过来,弯起的眉眼让他此刻的笑容堪称甜腻,“我该赔你一杯的,你想喝什么?”
温和的表象与之前的盛气凌人大相径庭,反复无常的态度让江彩芙觉得这人有些神经质。
她本能地皱眉,“不用了吧……”
“用的用的。”他笑着靠过来,试探性的用指尖触了触她的脊背,见她没表现出任何抗拒的神色,才推着她往外走,“你刚刚点的那杯是烧仙草吗?我给你重新点一杯一模一样的?还是说你更想尝试点别的?”
江彩芙脑子有点乱,被他推着走,慢慢远离了人堆,没一会儿,乔郁免就和她告了声罪,去了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成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此前在打架过程中沾染的灰尘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脸上的汗液和血渍也痕迹全无,只有嘴角还残留着点淤青。
“想好要喝什么了么?”他笑眯眯地问。
江彩芙对他挤出一个礼貌的笑,随口报了个奶茶的名字,心里却想着你要不还是别笑了吧,她还是更习惯你那副睥睨一切的傲慢神情。
也是因为那次全程目睹了乔郁免和人干架的过程,她一直对这人心有余悸,尤其是他那么凶狠地打完人后,居然还能对她露出那么乖巧无害的笑容,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心里有点毛毛的,毕竟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人只是话不多有点拽然后很会装逼而已……
咳,好像有点扯远了。
总之,在和乔郁免相恋之前,她对这人生气的印象就是很会阴阳怪气地挖苦人,如果实在吵不赢,但又实在气得狠了,他还会动手。
然而等她真的和乔郁免在一起以后,随着他们的感情火速升温,她就发现这人似乎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温吞的性子,相处起来摩擦不少,产生口角也是常有的事,但乔郁免和她拌嘴就从来没赢过,总是被她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
每次不知道该怎么回怼的时候,乔郁免就会抱着手臂背对她,生闷气,又或者沉默着瞪她几眼。
不过这种情况都很好哄的,只要腆着脸凑过去对他说几句肉麻兮兮的甜言蜜语,再捧着他的脸亲几下,他就会别扭地哼哼几声,随即大度地表示对她嘴上不饶人的原谅。
……怪可爱的。
第一次真正面对他的大发雷霆具体在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江彩芙已经不太记得了。
但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事?!”
看着她一脸的不以为意,乔郁免被气得讲话都有点破音了,“那个男的都要亲上你了!这还只是小事吗?!”
江彩芙深呼吸,竭力保持镇静,“都说了我和他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只是从你那个位置上看比较亲密而已,错位你懂吗?我俩之间的距离都能插.进去一个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对他笑?还笑得那么甜?!”他的怒火没被浇灭,反而愈加高涨,“你对男人都没有一点戒心的吗?看不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
“我对人笑笑都不行了?而且只是普通的礼貌的微笑吧?”江彩芙理智还在,很冷静地反驳他荒谬的揣测。
“而且你说他对我图谋不轨?有证据吗?我们只是普通且友好的同学之间的互动而已,总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就是对我有意思了吧?”
“他表现得很明显了好不好?只有你这个木头看不出来!”乔郁免实在是气得狠了,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开始乱揉,“能不能提高一点警戒心啊!以后林宥宇组的局你都别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都有……”
江彩芙被他揉搓着脸颊,一时说不出话,只好一把将他的手推开,终于露出点不悦的神色,“管天管地你还要管我去哪儿?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啊?我只是和你谈恋爱,不是卖身给你!”
乔郁免被拍开的手停滞在半空,像是被她尖锐的话语深深刺痛,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委屈,“你为了别的男人凶我?!”
他怒极反笑,用手指一下下戳着她的胸口,咬牙切齿道,“你,为了别的不怎么熟的男人,凶我?!到底谁是你男朋友啊?你难道不该全身心毫无理由的站在我这边吗?!”
“神经病。”江彩芙又一次推开他的手,耐心被他作得只剩下个浅浅的底,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觉得他此刻胡搅蛮缠很烦人,因而说话也愈渐没了个顾忌。
“不要用你阴暗的心思随便去揣测别人好不好?总不可能我身边随便出现个男的你就觉得他对我有别的心思吧?”
她眉头紧锁,把不耐和厌烦全写在了脸上,“我本来就没有走得近的男性朋友,只是偶尔遇到认识的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而已,这种程度你就受不了了?那你也别和我谈恋爱了,趁早分了算了,还省得以后你又生气。”
“你……就为了这种小事要和我分手?”乔郁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怒火而燃烧起来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了眼眶。
江彩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现在知道这只是小事了?那你刚刚跟我胡搅蛮缠什么啊?”
“什么叫胡搅蛮缠啊?我只是想让你和别的男生保持点距离,我有错吗?”
他到现在都还不觉得自己最初的指责有什么问题,一双似怨似哀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就为了这种事你就要和我分手?分手后就和之前的那个男的在一起吗?……还是说你要和林宥宇在一起?”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吵架归吵架,能不能不要把无关的人带进来?!”江彩芙第一次觉得和人交流是这么艰难的事情,说话也越来越冲,“也是我脾气好,不然直接一巴掌扇你脸上了信不信?”
“这么疑神疑鬼的,真的很让人窒息好吗?我看你也别谈恋爱了!和谁谈都得分!”
“所以你真想和我分手?”他好像只选择性的听到了自己愿意听的,并且在此基础上添加自己的理解,眼中浓稠的委屈和不满简直要溢出来,“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啊你就要和我分手?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委屈你吗?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同意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一直死缠烂打啊!我烦得不行了,就当可怜可怜你所以在一起行了吧?”她冷笑起来,狠狠在他心窝子捅了一刀又一刀。
这话说完后,房间里霎时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只是因为这样吗?”他仓皇地望了她好久,见她一直没来哄,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原本高涨的怒火霎时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绝如缕的惶恐,像一只被兜头泼了桶水的落水狗。
“只是因为我对你死缠烂打,所以你就同意和我在一起了?那要是别人也缠着你不放,你是不是也会和他在一起?”他喉咙发堵,声音艰涩。
江彩芙还在生气,就没理他。
乔郁免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完全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所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吗?我对你来说你一点都不特别?所以你才不心疼我,也不会为了我和所有男人划清界限,或许在你看来,我和那些人都没什么两样……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江彩芙还是听出了他竭力抑制的哽咽,心里一惊,终于抬头看他一眼。
只见乔郁免因强忍委屈而皱起来的脸上,竟不知何时淌满了泪水。
见她看过来,他立刻愤懑地瞪她一眼,眼泪争先恐后的从泛红的眼眶往外涌出来。
江彩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就哭了?”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样子,震惊过后最先占上风的是被诽谤的羞愤,“你胡说什么!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哭啊?!”
江彩芙没说话,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沾了一手的眼泪,在他眼前晃了晃,“喏。”
他霎时大惊失色,连忙捂住自己满是泪痕的脸颊,侧过身直接挡住她的视线,臊得连声线都在颤抖,“我没哭……你别看我!”
江彩芙就当没听见他说的话,硬要凑过去看他的脸,但很快就被他躲闪开了。
“烦死了!就知道看我的笑话!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
他一时间泣不成声,眼泪擦了好久都没擦完,干脆破罐子破摔的不再管,咬着牙控诉她,“也是,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心疼我呢?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心里笑我哭得难看是不是?”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他哭得越来越凶,脸都哭花了,江彩芙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心口发堵,好像被泡进了他的眼泪里,酸酸胀胀的,意识也被迟来的愧疚淹没。
“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说那种话刺激你。”
她放缓了声音,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又把他掩在脸颊上的手拍开,用自己的掌心贴着他的颊肉蹭了蹭,“我只是太生气了,所以才无差别攻击,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是吗?”乔郁免神色警觉,不甘地质问起来,“那你喜欢我吗?和我在一起真的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的吗?”
他在江彩芙面前是极为注意形象的,就算再如何激动,也不想在她心里留下任何难看的影像,因此,他在心态彻底崩掉而痛哭的时候,仍记得要背对着她,不让她看到自己半点的丑态。
但这会儿,江彩芙抱着他柔声安抚着,他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的把人推开,只能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压抑的,隐忍的,竭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努力将自己的形象调整得更为得体。
“在你追我之前,也有男生一直缠着我啊,要是我是那种死缠烂打就能追上的,那我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和他在一起了,反而接受了你这个后来的呢?”江彩芙用指腹蹭去他眼角悬挂的泪珠,力道很轻。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每一个眼神变化都要牢牢记在心里,“为什么?”
她的眉眼倏而缓和起来,笑容里多了点无奈,又像是纵容。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其实你第一次告白的时候我就挺喜欢你的,但是你当时那种纡尊降贵的态度我很不喜欢,就好像答应你的追求是我的荣幸一样,所以我拒绝了。”
他忽然凑过来,用潮乎乎的脸颊贴上她温热而干燥的脸颊。
“真的吗?”他语气弱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她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真的。”
乔郁免稍微满意了一点,但还是对她之前的冷言冷语怀恨在心,不由得轻哼一声,“那你再多说点好听的……对了。”
他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小声询问起来,“我刚刚是不是哭得很难看啊?”
江彩芙认真地摇摇头,“不难看啊,反正我不觉得难看,反而……”
她轻笑起来,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故作狎昵道,“看起来很带感,下次换个地方再哭给我看好了?”
闻言,乔郁免不善地眯起眼睛,忽而抬起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反客为主地掐住她的脸,把她挤出了一个滑稽的金鱼嘴。
他颇为得意地扬起眉梢,“还调戏起我来了。”
江彩芙:“……”
他肆意揉捏着她的颊肉,玩够了,才想起要撇清自己在她这里‘哭包’形象,“我从来不哭的,这次肯定是被你气得狠了,情绪太激烈才流眼泪的,我也不想的,所以……你最好赶紧忘掉这件事!”
“唔?”江彩芙躲不开他的手,只好含糊地说道,“是所谓的泪失禁体质嘛?”
“……那是什么?”
“就是和别人吵架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眼泪会不由自主流出来的体质啊,你不知道吗?”
“好奇怪的体质。”
他皱了皱眉,不情不愿道,“可能是吧……还好我和别人吵架的时候不会流眼泪,不然那也太逊了,好丢人的。”
江彩芙笑而不语,乔郁免看不惯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又把矛头对准她,“都怪你,这么气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还是这么奇怪的体质。”
“又都怪我了?”她张了张嘴,正要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一番,就见乔郁免眼疾手快的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嘴唇,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黑而亮,眼里春潮涨落,欲语还休。
“别说了。”他缓缓松开她的唇,凑过去讨好地啄了一口,声音柔软了下来,“都怪我,是我不好。”
他服了软,江彩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得脸热得厉害,尤其是在他灼灼的注视下,仍在升温。
“好吧,其实我也有错。”她有些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垂下头,干巴巴地陈述起自己的罪行,“是我说话太伤人了,也不该随随便便就把分手这种话说出口的。”
乔郁免歪着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露出极为罕见的腼腆之色,只觉得脑中火花迸现,他攥住了其中一粒最荧亮的火星子。
他的呼吸错了一拍,不过瞬息,又调整了过来。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他的声音被刻意放得很轻,好似身前有必不能惊动的珍重之物,他用指尖撩起她的下巴,在她抬眼看来时,正好能看见他眼眶新溢的泪花。
她果然软了心肠,充满爱怜地抹去他的眼泪,“不气了,没什么好生气的,也怪我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吧。”
乔郁免勾起的唇角缓缓上扬,雾气氤氲的眸子闪过得逞似的笑意,“你知道就好。”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生我气就好。”
经此一役后。
江彩芙再和他吵架,就收敛了不少,虽然该骂还是会骂,该凶也依然是那么凶,但好歹不会把分手这种事再挂在嘴上了。
反观乔郁免呢,就好像是抓到了什么免死金牌一样,每次都会在她恨不得吃人的凶狠眼神之下,泪眼婆娑地回望过去,看着好不委屈。
但她确实也吃这套,每次和泪眼汪汪的他对视,总会率先败下阵来,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就从气鼓鼓的状态变得软趴趴的。
他平时冷脸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就很好看了,哭起来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含泪的眼眸颇似挂满了露珠的野葡萄,在晨间的浓雾里散发着清凉而甜蜜的气息。
幽幽静静,邀人采撷-
展会,七号馆内。
乔郁免见江彩芙好久没吭声,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儿又上来了,“怎么又不理我了?我就站在你前面,你还能装作看不见我啊?”
回忆被骤然打断,江彩芙闭了闭眼,最终忍无可忍道,“我知道生病的人都比较脆弱,矫情一点也很正常,但我劝你太别得寸进尺啊,不然真把我惹毛了,最后哭的还是你。”
“……”
又用这种话来威胁人了,真好笑,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谁会怕啊?
乔郁免一时气闷,复杂的目光落在她的周身,语气幽幽,应是含恨的,但更多的还是怨念,“就知道恐吓我,对我一点宽容都没有……”
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要对前男友宽容啊?摆正一下自己的位置好吗?”
这话一出,乔郁免倏而一怔,像是猝不及防的受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冲击,瞳孔微缩,嘴唇逐渐抿成一直倔强的直线。
良久,他才出声,“……知道了。”
他面色怏怏地垂下头,复而抬手继续擦拭濡湿的眼角,讷讷地嘀咕起来,“不用你一直强调这种事情。”
江彩芙向来吃软不吃硬,一看他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神态,就有点后悔刚才说话这么冷酷了……但也就一点点后悔而已。
“……还想咳嗽么?”她生硬地转了话题。
他头也不抬一下的,自鼻腔里发出一声类似于不屑的哼吟,“咳死了也不关你的事,反正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前男友而已……真咳死了,你说不定还要开个香槟塔呢。”
江彩芙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虚汗,诚恳道,“真不至于。”
“不至于?”他哼笑起来,阴阳怪气地重复道,“只是‘不至于’?确实是不至于开香槟塔,应该只用开一瓶香槟就够了是吧?”
“呵,是啊,香槟塔可贵多了,我还不配用是吧?”
见他越说越离谱,江彩芙连忙打住,“你在乱扯什么啊,出门前吃药了吗?”
怕他误会自己是在讽刺他,她连忙打了个补丁,“说的是感冒药,你今天吃了吗?”
“吃了。”乔郁免轻咳两下,又喝了几口奶茶压下嗓子的痒意,没一会儿,吸管吸到了底,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奶茶杯,悻悻道,“喝完了。”
江彩芙锤着僵硬的肩颈,疲倦道,“喝完了就去扔垃圾桶啊,总不能还要我帮你扔吧。”
他拧着眉看过来,目露不满,“我又没那个意思,你能不能别总那么恶意的揣测我的心思?”
随后他不等她回什么,就快速抢问,“我都喝完了,你喝什么呢?”
江彩芙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思维接话,“不喝了啊,等会儿渴了就随便买瓶水吧。”
乔郁免便主动道,“那我给你重新买一杯吧。”
“别。”她摆了摆手,立刻制止了他的这个想法,“这里又没有奶茶卖,只能点外卖,等外卖来了,都要闭馆了。”
“那我明天给你买。”他不是在询问江彩芙的意见,就算被拒绝也会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你明天一定还会来展会的对吧?我也会来。”
他说着就轻笑起来,眉目温和,很难想象几分钟前他还哭丧着一张脸,用那样幽怨而委屈的表情控诉她的种种罪行。
向她发出邀请的口吻也是真挚而热切到了极点,“如果你不想喝奶茶,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甜品店,等明天展会结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
江彩芙一脸见鬼的表情,拍了拍自己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才道,“我都对你态度那么差了,你还要请我吃甜品?你竟然是这么不计前嫌的人吗?崩人设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他不悦地撅起嘴,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么幼稚的小动作,连忙把嘴抿了抿,“我本来就很大度的好不好!是你一直对我抱有莫大的误解。”
他随手将奶茶杯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而后抱臂环胸,乜她一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才不把你的那些冷言冷语放在心上。”
江彩芙将他的各种小动作和小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荒谬极了,于是啼笑皆非道,“我看你不是大度,你是彻底变成M了。”
乔郁免:“……”
他心底又一次升起被造谣的无力感。
“所以呢?”他露出被羞辱到的不甘表情,言辞间有种卧薪尝胆的隐忍,“你到底要不要去?”
“不要。”江彩芙偏过头去,凉凉道,“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翌日中午。
乔郁免若无其事地拎着一杯奶茶找到了江彩芙公司的展位,把奶茶递给了她。
同事们都去逛展和拉客户了,现在就她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吃甜品么?”就算前一天被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乔郁免也依然没有放弃,“那家店的麦芬和司康据说很好吃,你不想尝尝么?”
他的脸色比昨天好看多了,声音也只是微微的沙哑,比正常说话时多了些颗粒感。
倒是不难听。
江彩芙接过奶茶喝了口,无语道,“拜托,展会结束都六点了,该吃晚饭的时间,我和你去吃甜品?”
“又不是一定要今天。”虽然又被她怼了,但乔郁免心情还不错。
至少她没再一口否决,就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
“我们可以周末再去啊。”他的眉眼染上了一丝雀跃。
江彩芙嚼着小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又给了他不该有的期待。
该死,工作教会她的‘做人留一线’‘说话别说死’的圆滑态度对她影响太深了,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眼前的这人可以随意应付。
“不要,上班好累,周末我只想在家躺着。”
“那……我给你点外卖?”
江彩芙意外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更想和我面对面的一起用餐。”
“那你不愿意出门我有什么办法?”乔郁免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只能先……”顿了顿,他忽而换了口风,“也不是很想和你一起去吃,只是想还你人情而已,毕竟昨天咳嗽的时候你还把你的奶茶给我喝了。”
还人情?江彩芙看了眼手中被喝了一小半的奶茶,朝他扬了扬,“这不是已经还了吗?”
他的眉头皱起来,振振有词道,“这只能算是一个添头,赠品而已,怎么就够还人情了?太寒碜了吧。”
“我觉得这就已经够了啊。”江彩芙耸了耸肩,“而且我最近在控糖,不想去吃甜品。”
她放下奶茶,转头看到有个同事好像要走过来了,连忙起身把乔郁免往外推,“我同事要回来了,你不想了解我们公司的产品就快点走吧。”
乔郁免被她推着往外走,扭头急道,“那我想了解你们公司的……”
“不,你不想,我也不想给你介绍。”江彩芙冷酷无情地截断他的话,催促道,“快点走,不然我同事都要看到你的脸了。”
“看到了又怎样?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很配合的把围巾往上扯了扯,遮住了大半张脸。
江彩芙一脸的孺子可教,颇感欣慰道,“被看到了不会怎样,但我真的不想被问八卦,好了,快走吧,有什么事手机联系。”
他眉眼稍缓,声音轻快了点,“那你记得要回我信息啊。”
江彩芙敷衍地点头,然后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两分钟后,同事回来了,好奇地问她,“刚刚是不是有个客户在这儿?”
“不是客户。”江彩芙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道,“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同行,所以给糊弄走了。”
同事没再追问,“好吧。”
她看了眼时间,叹气,“还有三个小时才闭馆,好无聊啊。”
“是啊,真无聊。”江彩芙如此附和着,注意力被手机屏幕弹出来的新聊天吸引。
[乔郁免:闭馆了你就直接回家吗?]
[江彩芙:不然呢?]
[乔郁免:不在外面吃个晚餐再回去?]
[江彩芙:回家点外卖。]
虽然目前还住在外婆家里,但两个老人家今天去参加了一个老友的生日宴,要很晚回来,所以她到家注定吃不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乔郁免:外卖哪有现做的好吃?]
[江彩芙:……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别拐弯抹角的。]
[乔郁免: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鲁菜馆,要不要一起去吃?]
[江彩芙:你……]
[乔郁免:我怎么了?]
[江彩芙:指指点点.gif]
[乔郁免:?]
江彩芙撑着下巴,对着两人的聊天记录陷入了沉思。
明明每次见面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怎么他还这么孜孜不倦的?
难道说她的魅力真就那么大,以至于分手两年的前男友对她念念不释不说,还能无限纵容她的坏脾气?就为了让她吃口回头草?
不至于吧。
她左思右想,实在没能找出什么头绪。
[江彩芙:行吧,地址发我。]
有什么问题还是当面问好了。
她也真的很好奇乔郁免为什么偏偏缠着她不放……难道真是除了她,就没别的女生看得上他了?
不可能吧,再怎么说也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她答应得太爽快,乔郁免还有点不敢相信:[你同意了?不会到时候我在餐馆等半天等不到你人吧?]
江彩芙翻了个白眼:[这么没品的事情谁会做啊?]
还说她总带着恶意揣测他的想法,明明这人也总用自己的小人之心来度她的君子之腹啊!
[乔郁免:好吧,闭馆了我来接你。]
[江彩芙:嗯,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
乔郁免本来还想和她聊会儿天的,见她这么说,只好把自己刚打好的字全都删掉了,最后仅矜持地回了个“嗯”。
回到车里时,驾驶位上的韩助理正在看手机。
见他回来得那么快,还有点反应不及。
“去缤江广场。”
乔郁免废话不多说,直接报了个地址,然后仰靠在后座,闭眼假寐。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韩助理跟着乔郁免最后进了一家以“药食同源”为理念的养生餐厅,整个人懵得很。
才几点啊,就吃晚饭了吗?
但他并没有多问,老实且安静地跟在老板后头。
乔郁免落座后,很快在点餐系统上勾选了自己想点的餐品,倦淡地揉着眉心,“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韩助理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吃狗大户的机会,当即积极道,“好的!”
随后他看了眼乔郁免点的,是石橄榄石斛麦冬龙骨汤和银耳雪梨红枣汤。
无一例外都是润喉利咽的汤品。
他嘴角抽了抽,很快点完了单。
等待的期间,乔郁免收到了沈江黎的信息。
自从他被他哥发配到了A市,就每天有事没事的来骚扰乔郁免问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沈江黎:喝酒去?]
[乔郁免:……不是和你说过我感冒了吗?]
[沈江黎:所以呢,感冒就不能喝酒了吗?]
[乔郁免:==]
[乔郁免:我还想多活几年。]
[沈江黎:好吧。]
他很遗憾地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包,然后话锋一转。
[沈江黎:那你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啊?好了以后要一起去喝酒吗?]
乔郁免:……
交友不慎。
这四个大字牢牢压在乔郁免的头顶,他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
[乔郁免:有事,下了。]
他退出沈江黎的聊天界面,指尖一抬,点了一下置顶的消息,见江彩芙的头像毫无动静,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泄愤般猛戳她的头像。
你拍了拍‘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xN
等了几分钟,当然没能等到任何回音。
他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继续摆弄手机,等自己点的两盅汤终于上桌后,大口喝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喝完汤以后,他真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
起码吞咽的时候,疼痛感弱了许多。
他轻轻清了几下嗓子,尽量不做作的,用平常说话的语气和音量问韩助理,“我声音正常了吗?”
韩助理紧锁眉头,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有点哑哑的,但听起来不是很明显。”
乔郁免继续问:“那我这个声音难听吗?”
“当然不。”韩助理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十分靠谱,“乍一听还挺有质感。”
乔郁免微微颔首,也就意思意思听一下,不敢深信。
毕竟男女之间审美差异太大,谁知道江彩芙听着他现在的声音是怎么想的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再一看韩助理吃得差不多的饭菜,轻叹道,“走吧。”
回展会的路上,比之前堵得多。
乔郁免随意的从手套箱里摸出来一罐发蜡,抠出一小块膏体在掌心揉化,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抓了抓头发。
韩助理透过内后视镜看到他一本正经整理仪容的样子,想要憋住自己的笑,但嘴角还是疯狂上扬。
乔郁免眼睫微抬,冷声道,“笑什么。”
韩助理咳了一声,一脸肃容道,“没有……只是活动一下脸部肌肉而已。”
乔郁免沉下脸,“把内后视镜调一下,别对着我。”
然后低下头,细致地将每一根发丝捋到它们应待的地方。
韩助理沉默地调整着后视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脸都要抽筋了。
不多时,冷淡微哑的嗓音又一次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还在笑?”
韩助理本能的打了个寒噤,一下挺直腰杆,嘴硬道,“没,没有在笑。”
“那你刚刚肩膀抖什么?”
“我……有点冷,所以在发抖。”
乔郁免捻着发梢的手稍顿,认真感受了一下车内的温度,略加思索道,“那你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一点吧。”
“……好的。”
韩助理不敢再笑,死死板着脸认真开车。
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他停好车,侧过身看向后方,“到了,乔……”
看清人后,他一怔,眼睛因惊讶而不断睁大——
后座这个正闪闪发亮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顿时陷入沉思。
奇怪,明明乍一看就只是稍微弄了一下发型而已,怎么感觉他整个人的精致度都上去了?
“到了吗?”
乔郁免低头用纸巾按了按嘴唇,将刚涂好的润唇膏多余的光泽蹭走。
“你可以下班了。”
他推开车门,听韩助理慢半拍地说,“好、好的。”
他们抵达的时机正巧。
乔郁免才从车子出来,就看到江彩芙朝停车坪的方向走来。
他黑沉的眼眸骤然一亮,在外向来没什么波澜的表情也蓦的鲜活起来,看得韩助理又是一愣,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来人。
江彩芙今天穿着一身橘黄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百搭的米色毛衣,下半身配着一条深棕的灯芯裙,在冷色调的冬日里,恰似一团盛放的向日葵,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晕。
只见她越走越近,停在乔郁免身前时,望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愕然。
“不仅抓了头发,修了眉,涂了唇膏。”她鼻尖耸动,嗅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香味,明明中午见面时还没有的,“……还喷了点香水?”
她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你……”
乔郁免应激般炸了毛:“我没有!”
没来得及走正好看了一场好戏的韩助理:……
这位小姐你好眼力啊!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在乔郁免恨不得杀人的注视下,韩助理落荒而逃。
江彩芙自上班以后,最能共情苦命的打工人,因此在看到这一幕后,玩笑般问道,“你别到时候给人家穿小鞋吧?”
乔郁免转向她,又一次露出被羞辱到的表情,“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江彩芙失笑,上车系好了安全带,“这谁知道,我又没在你手底下工作过。”
“我、”乔郁免想起什么,压着嗓子轻咳了两声,声音变得更为清亮平和,“总之,那种没品的事情我才不会做。”
“行吧,话说你助理还要兼职给你开车啊,真辛苦。”
“我有司机的,但他请病假了,所以这两天让韩助理帮我开车,有加班费的。”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读音。
江彩芙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司机请病假是因为被你传染感冒了吗?”
乔郁免:“……不会吧。”
江彩芙:“所以我长时间和你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也会被传染吗?”
乔郁免眼角抽了抽,“你不是总说自己壮得跟头牛一样?现在还怕起这个了?”
她摇了摇头,“我上大学的时候确实身体好啊,但现在就难说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你才几岁啊就说自己老……”
“还有,”他弯下腰,对她毫不犹豫坐在后车座的行为表达不满,“为什么要坐在这儿?真把我当司机了啊?”
江彩芙随口问了句,“你是我上司吗?”
乔郁免眨了眨眼,不明所以道,“不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既然你不是我上司,那我就算把你当司机又能怎样?”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耸肩,继续说道,“得罪你又怎样,你还能凭空给我的工作使绊子?”
乔郁免被说服了,但心里那种憋屈感丝毫没有减少。
他冷笑起来,“是啊,得罪我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江彩芙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别这么说,踩死蚂蚁我还是会有点心虚的,但得罪你不会。”
乔郁免:……
他面沉如水地走向驾驶座,安静开车,不再自取其辱。
江彩芙闲适地往后靠了靠,莫名的有点遗憾他不再开口,毕竟对她来说,和他斗嘴也算是无聊的日常中,一项聊胜于无的调剂吧。
她拿起手机,看到他之前使劲拍她的系统提醒,报复般拍了回去。
你拍了拍‘乔郁免’xN
乔郁免听到手机振动的动静,分神地看了眼,在发现两人的聊天界面被拍一拍刷屏以后,轻嗤一声,“幼稚。”
这次江彩芙没搭理他。
他在前面等了半天,发现她硬是一声不吭,熟悉的憋屈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道路拥堵,车子被迫停下,他的心也跟着堵。
“你现在是不是心情很烂?”
就在乔郁免以为她会沉默一路时,江彩芙忽而开口,语气轻飘飘的。
“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眼内后视镜,发现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画面,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让韩助理调整过它的角度,“我没有心情很烂。”
江彩芙靠着窗,斜睨了眼他的脸色,切了声,“脸都黑成那样了,还说没有。”
她叹了声气,用商量的口吻继续说道,“你看,你和我一起去吃饭,除了糟糕的心情,别的什么都得不到,所以……”
“没有所以。”话还没说完,乔郁免就不耐地截断她的话头,“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堵车,不是因为你。”
呵,就死鸭子嘴硬吧。
江彩芙赌气地偏过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是因为堵车还是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他没有开车时放歌或者放电台的习惯,因此,此时环绕在两人周身的除了愈加沉闷的空气,就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车外繁弦急管,车内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稳,乔郁免终于出声打破这宁静,“到了。”
他先一步下了车,主动为她开了车门,看向她时,眼中竟是含笑的 “下车吧。”
江彩芙仰头对上他笑眼,像是撞见鬼一样,错愕道,“你在搞什么啊?前一秒还恨不得吃了我一样,后一秒又表现得那么无害……有时间还是去找个心理医生疏导一下吧。”
乔郁免:……
他按住额头,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筋在一跳一跳的抽痛着。
努力了一路才调整好的心态,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又有了要坍塌崩毁的兆头。
他浅浅吸了口气,稳住声线,“所以,对你来说,我怎么样才算是正常的呢?”
江彩芙低头去解安全带,脱口而出道,“怎么样都不正常,你这人就是阴晴不定的,让人捉摸不透,这种不正常放在你身上,也挺正常。”
乔郁免:……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他都要不认识‘正常’这俩字了!
“那你刚刚还要我去看心理医生?!”
“太久没和你相处,都忘记你就是这么神经质的人了,你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乔郁免扯出一抹假笑,咬牙道,“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江彩芙下了车,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看吧,和我出来一起吃饭就是这个下场,除了糟糕的心情,别的什么都捞不到。”
乔郁免双手环胸看向别处,像是在和她较劲,故意呛道,“反正我每天的心情都很烂,多一个你也烂不到哪去。”
这回轮到江彩芙无言以对了。
她认命般垂下肩膀,“随你。”-
乔郁免说的那家不错的鲁菜馆隐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子里,从外面看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子,招牌并不显眼。
“这种餐馆当天就能约到包厢吗?”江彩芙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好吃又隐蔽的餐馆应该都很难预约才对。
“上周就预约的。”
在前台登记预约信息,乔郁免点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给她看了眼。
“我还预约了这些餐厅,你哪天突然想吃了,我们直接去就行。”他似是对自己的未雨绸缪极为满意,话语里都带着嘚瑟的笑音。
江彩芙看着他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预约信息,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不了,没那个必要。”
下一秒,乔郁免就猛地摁灭了手机,在她茫然地抬高视线时,脸上露出被败了兴致的不爽,“不吃就不吃,我一个人去吃。”
江彩芙抿了抿唇,“……嗯,你高兴就好。”
虽然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在一种古怪而尴尬的氛围里,两人跟随着侍应生的脚步进入了小包厢。
里面的装修古色古香,一张原木圆桌立在正中央,窗台边布置的假山造景小巧而别致,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院子里那棵树形优美的罗汉松。
点完单后,江彩芙双手撑在桌面,在脑海中思索着自己待会儿要和他说些什么。
要如何在委婉的、平和的,尽量不刺激到他那颗脆弱敏感的玻璃心的前提下,陈述自己不愿再和他产生更多纠葛的事实,顺利和他划清界限呢?
这真是一个难题。
要是一个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和措辞,把人说哭了怎么办?
她不怕乔郁免大吵大闹的对她怒骂狂喷,就怕他可怜巴巴的掉眼泪。
“在想什么呢?”
乔郁免将围巾搭在了椅背,随即拿起水杯,在玻璃杯壁即将碰到嘴唇时,手倏的一顿,又缓缓将水杯放下,转而给自己另倒了一杯热茶。
“没什么。”
江彩芙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仍然眉头紧锁,盯着桌面出神。
脑子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好像被加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不受控制的乱飘,就像是被猫拨乱的毛线团,扯不断理还乱,她找不到源头,苦苦思索后,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似乎就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趁着那股莽劲儿还在,及时把憋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在顺利吸引乔郁免望过来以后,斟酌着语句,认真道,“我们吃完这顿饭以后,还是不要再……”
“咳咳咳、”
她未尽的话语被一阵猝不及防的咳嗽声打断。
“等、等一下。”
乔郁免一边咳嗽一边掩住唇,焦急道,“等咳咳、我喝口水。”
他伸手将更远处的玻璃杯捞过来,仰头,凸起的喉结快速滑动起来,喝得太急,中途还被呛了两下,透明的水痕沿着他的下巴滑下去。
江彩芙手足无措地递过去两张纸巾,让他擦擦嘴。
“好点了吗?”
“嗯。”
他接过纸巾,垂首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
江彩芙见他已经不再咳嗽了,便把被打断的话头捡了起来,“我刚刚是想说……”
“咳咳咳、呕——”乔郁免突然干呕一声,难受地弓起了身子。
江彩芙的话又一次被截断。
她心里一惊,连忙起身,绕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脊背,“嗓子这么难受吗?”
他用力摇头,急促的鼻息越来越粗重,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刚刚那个……是柠檬水。”
他对柠檬过敏。
江彩芙呆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什么?那怎么办,你身上带了应急的过敏药么?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她和乔郁免交往了三年,自然知道他的过敏原是什么,虽然没真正见过他过敏后是什么反应,但就看他现在难受成这样子,就知道他必须得去挂急诊了。
在她忧心忡忡的注视下,乔郁免的脸颊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发红发烫,一直延伸到脖子和耳尖。
他捂着嘴,喘匀了气之后,缓慢地抬起眼睫,望向她的眸子里泛起莹润的水泽。
“我、咳,先去卫生间催吐试试。”
他艰难地朝她挤出一个笑来,上翘的眼尾被咳出来的生理泪洇湿,晕出病理性的殷红,让江彩芙无端想到了被雨淋透的杜鹃花瓣,稠艳艳的。
“你在这儿等等我好么?我很快就回来了。”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乔郁免离开后,江彩芙心里乱得很,自然做不到真的呆坐在包厢等他回来。
但她也做不了别的,毕竟男卫生间她也进不去,想了想,只能去前台协商退掉他们这一桌点的菜。
“稍等,这位小姐,您的意思是同包厢的另一位客人以为我们提供的柠檬水是普通清水,误食后过敏,所以你们想要退餐去医院就诊是么?”
“对,你们的那个柠檬水乍一看和普通清水没什么区别啊,里面也没有柠檬片……”
要不是乔郁免喝出问题了,她也以为那是清水呢。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提供的免费饮品是柠檬水和八宝茶两种,服务员在引导客人进包厢之后都会和客人介绍的。”
前台扶了扶眼镜,在操作系统查询起来,“所以为您二位服务的工作人员没有和你们提前说明是么?如果是的话,我们这边会对相关工作人员进行一些处分……”
江彩芙没耐心听这些官方的客套话,她捏了捏眉心,按捺下焦躁不安的情绪,“把菜退掉就行,其他的,等我朋友出来后再说吧。”
前台微笑:“好的。”
大厅里,陆陆续续有新的客人进来。
江彩芙坐在等候区的沙发,时不时地看眼时间,他进卫生间已经五分钟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她木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
事情的发展太超出常态,她毫无心理准备,原先要对他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就没法再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她的内心深处竟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
她拿起手机,在微信上和外婆说了自己要更晚一点回家的消息。
[外婆:要和朋友去玩吗?玩到多晚?]
[江彩芙:不是QWQ,朋友过敏了,我要陪朋友去趟医院。]
她下意识的把''他''换成了‘朋友’这样性别不明的代称。
[外婆:就你陪着她吗?]
看到外婆直接把这个‘朋友’当成了女生,江彩芙稍感心虚,但还是顺杆往上爬道:[对,她孤家寡人一个,家人都不在A市,也没朋友,如果我不陪着,她就只能一个人去医院了。]
[外婆:这么可怜?好吧,那你多照顾照顾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
[江彩芙:……嗯。]
照顾?
她这笨手笨脚的,去医院看望人连个苹果都削不好,能照顾人家什么?把人能安全送去医院就算她积大德了。
又盯了手机好久,她心烦意乱,干脆在某书搜起了别人过敏是什么症状的——在她看来,某书的搜索功能比某度好用多了:
面部或眼睛肿胀、皮肤上有荨麻疹或者红痕、腹痛或呕吐……
跳出来的相关科普帖子看得江彩芙心惊胆战,她脑补出乔郁免那张无暇的面皮上布满红疹的画面,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好惨……
如果他今天只是在街上被绊了一下的那种程度上的倒霉,她或许还会落井下石地嘲笑他一番,但惨成这样子,她心里就只剩下怜悯了。
又有一波新的食客进入大厅,一眼望去乌泱泱的起码有五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
家庭聚餐么?
江彩芙望过去,很快不感兴趣地挪开眼。
视线转移的那一刻,却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江彩芙?”
她愣了一下,僵硬地扭过头和唤住她的原澈对上了视线。
她眼看着他和身边的长辈耳语两句,然后笑着朝她走来。
“你也来这里吃饭吗?”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视线和她齐平,“但是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江彩芙挠了挠脸颊,苦笑道,“原本是来吃饭的,但出现了一点意外的状况,所以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指向卫生间的方向,“等我朋友出来,我就要走了。”
“这样啊。”原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即眉眼弯弯地解释道,“我是和家里人一起来聚餐。”
江彩芙嗯了一声,“看得出来。”
他的家人脚步极慢还没离开大厅,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一看就还在读小学的小女孩儿还对她龇着牙招了招手,活力四射。
江彩芙太久没和小孩子相处过了,见状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也抬手小幅度地朝她挥了挥。
原澈看出她笑容掩盖的不自然,扭头向那个小女孩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然后成功得到小女孩儿的一个鬼脸。
他无奈地笑笑,随即对江彩芙解释道,“那是我妹妹,是个自来熟的社交恐怖分子,见谁都热情的,你不用管她。”
江彩芙摇摇头,“没事,挺可爱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讨厌小孩子,但对这种脸蛋眼睛都圆乎乎的,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可爱小女孩还是没有恶感的。
原澈舒了口气,说:“那就好。”
随即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和她中间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江彩芙便问他,“你不去和你家里人一起吃饭吗?”
原澈双手撑在沙发,冲她笑道,“你一个孤零零的坐在这儿很不自在吧?反正我们点的菜也不会立马上桌,我干脆就在这里坐着陪你说说话啊,等你朋友来了,我再走也不耽误嘛。”
他伸手拿起沙发上的一个小玩偶,随意地揉了揉,“有我在这里为你分担压力,你也不会觉得进来的人都盯着你看了,对吧?”
江彩芙被他细腻的心思感动到了,不由自主地赞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猝不及防收到张好人卡。
原澈睁大了眼睛,笑得更加欢快,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谢谢夸奖。”
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话题飞跃,“对了,孟昀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江彩芙感慨般叹了声,痛心疾首道,“年底订婚,明年劳动节就结婚了,他才二十三岁啊!”
年纪轻轻的这么早结婚做什么?
搞得她妈妈的紧迫感都上来了,这段时间一直说着要给她物色些好的相亲对象。
原澈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觉得她复杂的心情中并不含遗憾,反而莫名的有种恨铁不成钢。
他困惑之余,说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好久的话,“……我还以为你们高中毕业以后会在一起的,谁知道一个去了S市,一个去了T市啊。”
他记得高三时,孟昀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江彩芙一定会报考A大,他也会跟着一起去……结果到最后,老老实实真去读了A大的,就只有原澈一个啊!
“在一起?”江彩芙反应了一会儿,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以为她会和孟昀上同一所大学读书,“不啊,他那个成绩,除非超常发挥,不然考不上A大吧?我的话,我爸妈确实是让我报A大,但我不想去,所以报了别的。”
“不是,”他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词穷和窘迫,“我一直以为你们两个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喜欢,还以为你们高考结束以后就会……”
在江彩芙惊恐的注视下,原澈的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难道不是吗?”
“怎么可能是?我俩是亲戚啊。”江彩芙还以为是孟昀又利用她来装作自己很受女生欢迎的样子,有点无语,“他和你说我喜欢他?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原澈:……?
他满脑子都被“亲戚”俩字刷屏了,闻言机械地摇头,讷讷地否认道,“他没这么说,但你来看我们打球的时候就只给他送水,也只和他说笑,我就以为……”
“他就是羡慕你们都有女生送水所以才叫我去的啊,而且我就只认识他,不和他说话还能和谁说话?”
“是吗?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们是亲戚……”
他注视着江彩芙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却又有些疑团解开的释然,“我就说怎么有时候感觉你俩长得有点像呢。”
“像吗?不会吧?”江彩芙摸了摸脸,花容失色道,“我俩只是表亲,应该不会多像吧?我长得可比他精致好看多了!”
原澈失笑,“对,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他垂下头,揪了一下针织外套上的绒毛,口中逸出莫名怅然的喃喃自语,“是表亲啊……”
江彩芙奇怪地瞥他一眼,无端想起了陆见蓝曾经的发言,心想这人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
总不能是高中就在意她,但一直以为她和孟昀互相喜欢所以才把自己的喜欢深埋于心?
……什么烂俗的狗血发展。
江彩芙也是被自己的脑补整笑了,赶紧命令自己住脑,并且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过剩的自恋心。
随后,她又不放心地摁亮手机,发现没有新消息跳出来后,瞟向右上角的时间。
距离乔郁免进卫生间催吐已经过去十分钟了,居然还没出来,不会真昏倒在里面了吧?
一旁的原澈看她眼神总往手机上瞄,愁眉不展,好奇地问了一嘴,“是你那个朋友出什么事了么?”
江彩芙正要摇头,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看向原澈时,眼神闪过挣扎的犹豫,“那个,可能有件事需要麻烦你一下。”
原澈侧身过来,洗耳恭听道,“什么事呢?”
江彩芙摸了摸鼻子,踟蹰道,“你等会儿可不可以去一下卫生间,找一下有没有一个戴着灰黑色围巾,穿纯黑单排扣大衣……”
原澈的脑袋往外偏了偏,眯着眼睛接过她的话,“里面穿着同色系西装和马丁靴,身高大概在190左右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
江彩芙猝尔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乔郁免缄默无言地伫立在他们的斜后方。
看清他此时的状态,她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怜意满到几乎要溢出来了——
倒也不是她对这个前男友还残留着多少爱意,也不是圣母心过剩,纯粹是他现在看起来实在是狼狈又糟糕。
原本精心打理的额发湿漉漉的垂了下来,直接盖住了整个额头和大半的眉眼,围巾被扯高,遮住了下半张脸,一眼望去,江彩芙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你终于出来了!”
她腾的起身,快步上前围着他转了两圈,忧心忡忡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会觉得恶心想吐吗?皮肤上起疹子了吗?还有就是……”
乔郁免一言不发地收回对原澈的打量,垂头与她对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此时布满血丝,眼皮上也泛着秾艳的酡色。
从发梢渗出的浑圆水珠顺着他高耸的眉骨蜿蜒而下,将簇状的睫毛又一次浇了个透。
他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久到江彩芙都以为他走神了,才听到他喑哑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闷闷的,像是某样锈钝的刃具。
——“他是谁?”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乔郁免喝下柠檬水没多久,就觉得头晕脑胀。
同时还喉咙反酸,隐隐作呕。
虽然在决定喝下柠檬水的时候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但当他的食管因胃酸而泛起灼烧般的疼痛时,他还是觉得难受极了,尤其是摸到自己脸上凸起的一片疹子以后,更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太久没碰柠檬,他都忘记自己过敏后身上还会起红疹了。
都不用去照镜子,他完全能想象得出来自己此刻的面容是多么丑陋……这还让他怎么去见江彩芙啊!
一直吐到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他徐徐地喘匀了气息,出了厕所隔间,来到洗手池旁。
卫生间明亮的光照下,咫尺间的镜子忠实地倒映出他此刻红痕斑驳的脸。
只一眼,他就受不了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该死!
他逃避现实般捂住脸,弯着腰,小声哀嚎起来,“怎么这样啊——”
比想象中还要难看很多,这还让他怎么出去见人?
万一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以后都不想见到他了怎么办?!
一想到会产生这样的可能,乔郁免本就脆弱的玻璃心噼里啪啦的碎得清脆极了。
呼——
冷静,理智,保持镇定。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就行,只要能把今天糊弄过去就行,只要不让她说出那些他不想听到的话就行……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竭尽全力将碎掉的心脏一块块黏连起来。
覆在脸上的手被缓慢移开,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服劲一样再去看镜子,两秒后,又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损招,他再也不要用了。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尽量找补了。
他垂头丧气地用冷水冲脸降温,然后把脸擦干,将额发抓散盖住额头的痕迹,再拉高围巾遮住口鼻。
再看向镜子时,终于不会看到那些可怖的痕迹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
该走了,不然她该等急了-
或许是之前催吐太狠了使得脑供血不足,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始终觉得头重脚轻,就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每走一步,就有种随时会栽倒的不确切感。
直到步入进包厢必经的大厅,在撞见某个坐在沙发上的背影后,他骤然停下脚步。
是熟悉到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属于江彩芙的身影。
她这么会坐在这里?
乔郁免运转迟缓的大脑缓缓浮现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猜测,他的目光就即刻转移到了她身边的那个陌生的男人身上。
此时此地。
对方正旁若无人般直勾勾地盯着江彩芙看,笑眼弯弯又温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至于江彩芙,都不用特意绕到她身前去瞅她的表情,光听那清脆愉快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相谈甚欢。
顷刻间,乔郁免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兜头锤了一拳,锤得他眼冒金星,周遭的杂音全然不显,耳朵里挤满了清晰而聒噪的嗡鸣——
那是谁?
为什么要和江彩芙凑这么近?为什么要盯她这么紧?眼睛绿得都要发蓝了!灿烂的笑容看起来也是愚蠢至极!
乔郁免对这种灿烂直爽的笑容厌恶到了极点,每次看到,都会让他不自觉的联想到另一张同样爽朗又令人厌烦的笑脸……
明明他才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而已,为什么她身边就有了别的男人?!
该死该死该死!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翻涌,尖锐的警笛声在脑中蹿起,本就晕眩的大脑变得混沌一片,再睁眼时,眼前竟硬生生现出了昏厥前才会产生的黑斑。
不不不——
冷静,理智,保持镇定。
他按住一突一突的太阳穴,也是这时,江彩芙终于发现了他,快步上前围着他问这问那,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你感觉怎么样?会觉得恶心想吐吗……”
嗡嗡作响的耳鸣逐渐转变为她焦急但轻柔的絮语。
乔郁免垂头看向她,忽然发觉自己在听到她担忧的话语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是酸涩异常,就像是柠檬水又一次在食管溯游,泌出让人难以吞咽又难以呕出的委屈。
他吸了吸鼻子,憋了一肚子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聊得那么开心?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什么关系?你和他在聊天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呢?
然而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他喉结滑动几下,最后却只能吐出最简单的三个字——
“他是谁?”
他深深地望着她的脸,不放过她没一个微表情的变化。
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应当是错愕的,然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不假思索地即答,“哦,我以前的高中同学,他叫原澈。”
眼神清白,坦坦荡荡,不含一丝私.欲。
乔郁免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很快,那股微妙的不满又返了上来。
就真的只老老实实回答他问过的那个问题吗?就没有别的要解释的吗?
他是很想这样质问的,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这话真说出口,她就算表面不说,也肯定会在心里骂他莫名其妙……
算了,沉默是金,能不被骂就不被骂吧。
心念急转之间,他咽下了未尽的话语,正准备拉着江彩芙走人,就见那个死盯着江彩芙的男人也起身,温和地询问江彩芙。
“他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乔郁免瞬间警鸣大作,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什么叫‘他,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语气啊?!
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他恶狠狠地瞪向原澈,用最挑剔的目光将对方从头看到脚——呵,脸蛋也就一般般吧,反正五官没他精致,身材也很普通啊,就是看着比他稍微壮了一点儿……
但江彩芙亲口说过她就喜欢薄肌!喜欢高挑偏纤细的身材!
所以他绝对稳赢!
想到这里,乔郁免的心气稍微顺了点儿。
但也就一点点,不妨碍他用更凶的眼神去瞪江彩芙。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呃他……”只见江彩芙讪讪地笑了声,竟是毫不犹豫地否认,“他不是。”
乔郁免:……?
起码曾经交往过三年,连‘前男友’这个头衔都不主动给他戴上吗?
原澈一下就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黑气几乎凝成实质的乔郁免的周身,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对江彩芙而言温和有礼,但在乔郁免看来却恶意至极的笑容。
“这位先生为什么要一直用围巾遮着脸啊?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
几乎能燃烧掉乔郁免所有理智的怒火在此刻神奇的熄灭了。
他沉着脸,急忙又把围巾向上扯了扯,生怕原澈的视线能穿透层叠的布料看到他此刻不堪入目的脸颊。
该死,都忘了他现在还过着敏了……
“不关你的事。”
他生硬地答着,嘶哑阴沉的声音如同蛰伏在潮湿阴暗处伺机出动的毒蛇嘶嘶吐信,令人悚然一惊。
江彩芙却兀自瞥他一眼,从中听出了虚张声势的意味。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对原澈笑着解释,“他究极社恐的,最怕见生人,刚好又得了传染性流感所以……”
什么离谱的理由,说出去她自己都有点想笑。
但显然,乔郁免对她这样为他打圆场的行为是极为受用的,晦涩的眼神一下就柔软下来了,望向她时,眼底浮着薄薄的水泽,又往外溢着难以言喻的得意。
看吧,果然还是最在意他的吧?
不然怎么会主动维护他?
肯定是舍不得他被别的男人挖苦!
江彩芙推着他往外走,还不知道他心里又给她加了那么多戏,“我们还有事,先走了……祝你今晚和家人用餐愉快?”
原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乔郁免状似诧然地问向江彩芙,“我们不吃饭了吗?”
江彩芙眉心一跳,压着嗓子道,“都过敏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
脸遮得死严,他要是敢说问题不大,她都不敢信。
乔郁免也放轻了声音,尽量不让第三个人听见,“可是你很饿的吧?你在这里吃饭就行,我一个人去医院完全可以的。”
他顿了一下,更弱下去几分的声音透着些微委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去医院了,我自己能行的,你只要吃完以后直接回家就好了,我会买单的。”
江彩芙:“……”
说得那么可怜巴巴的,她要是真扔下他一个人去吃饭,那也太没良心了吧?
虽然她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拥有‘良心’这种东西。
“别废话了,赶紧去医院吧,早点看完医生,也能早点回家。”
她第二天还要上班呢,烦死了。
乔郁免掩藏在围巾里的嘴角翘起来,颇为乖顺地点头,小声道,“嗯,都听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并肩朝外走去,临出门前,乔郁免神态自若地回头望了一眼。
见原澈还停留在原地,望着他们一脸沉思,他志得意满地扬了扬眉,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某一瞬间,他们两人似是遥遥对上了视线。
一秒,或是两秒,一触即离。
乔郁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脚下忽的一个踉跄,直直的往身旁的江彩芙身上栽去。
她反射性地圈住了他的腰,将人扶稳后一脸后怕道,“天,你过敏后这么虚弱的吗?走路都会平地摔的?该不会在半路就休克吧?”
乔郁免摇摇头,顺势把脑袋往她肩膀上靠了靠。
“之前催吐太狠了,脑袋晕得很,刚刚走路都觉得眼前有重影,所以差点摔了。”
“这么严重啊……”
江彩芙松开了他的腰,却也不放心就任他自己走,于是只能搀扶住他的手臂,让他能借自己的力,走起来轻松些。
“嗯……”乔郁免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盈而黏糊的哼吟,形状较好的凤眼半阖半眯,贪婪的用目光描着江彩芙的侧脸轮廓。
他吞咽着,又微不可闻地清了一下嗓子,竭力放柔放缓的嗓音似是被突然戳破的肥皂泡泡,轻飘飘的,柔软又夹杂着些爽脆的清亮,“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就说得有点夸张了。”
江彩芙嘴角抽了抽,实在抑制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一犯矫情就爱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的习惯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乔郁免:“……”
什么叫矫情啊?
明明都是真情流露!不解风情的木头脑袋!
他敢怒不敢言地剜她一眼,又一次扭过头,在看到原澈脸色不怎么好地转身离开时,在江彩芙这里积攒的怨气一下就消了。
呵。
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关紧要的男人,果然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江彩芙轻松拿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