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头部撞击过狠……”
“……头盔保护……但是……”
“片子没问题……瘀血?……不用担心……”
“不知道……多久……”
“好……保密……我知道了。”
门外,隔着层厚重门板,有隐约的谈话声传来。
顾星陨也没那兴致听,他闲闲拨弄着自己被修剪得弧度圆润的指甲,长而密的睫毛半敛住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一副极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更衬得他眉目清隽,说不出的好看。
顾星陨想:这可真是太好了,他不用再考试,更不用找借口去搪塞他那个并不好糊弄的老爸了。
反正老李是这么和他解释的:他应该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被那个姓裴的男人撞了。
“裴先生赶着去公司开会,没注意红灯,转弯转得太急,一下就撞到了转角处的您,少爷请放心,这个事故,是裴先生的全责。”
这是老李的原话。
而当时的顾星陨没心没肺,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哦,那正好,期末考试我不用去了,去学校帮我请个假吧。”
当时老李就愣住了,下一秒露出心痛的神色来:“少爷,您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您知道这次您从……您出的事故有多大吗,做了手术在icu躺了一个多月,又转回普通病房昏睡了——”
“行了行了。”
顾星陨不耐烦地打断:“本少爷这不活的好好的,别念了。我妈呢,我妈不知道这个事吧?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到时候她又该担心得要死,在我面前哭了。”
老李一滞,头垂下去,好半晌都没说话。
顾星陨感觉到不妙,立刻扭过头看老李:“你已经告诉她了?”
老李还是沉默。
顾星陨提高了音量:“说话!”
“……没。”
老李抬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直在紧张照顾您,还没来得及。再说……再说了,现在顾董和夫人都在爱兰岛度假,那里……那里通讯不方便,暂时,也联系不了。”
爱兰岛?
顾星陨眉头一皱,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竟然没人知道?
他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在家里十几年如一日伺候他的老李都这么说了,他也想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于是只好信了。
反正不知道也好,家里那么多亲戚,他才懒得应付。
“又跑到国外去度假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顾星陨嘟囔,“这一对儿夫妇,成天只知道自己跑出去玩儿,是不是都不记得他们在白露城还有我这个儿子了。”
老李听了,当时只好讪笑:“怎么会不记得。”
顾星陨的家在安京市,作为顾氏财阀的继承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他身边自小便跟满了各种要管教他的人,各类精英式教育和培训几乎占满了他的整个童年。
好不容易长大了,高三毕业选学校的时候,顾星陨没选择离家近、家人十分推荐的百年名校安京大学,也没选择去国外镀金,倒选了个离安京市不远不近的白露城。
家里人虽打从心底里不满意,但到底骄纵着他,反正顾星陨高考分数不错,去哪儿问题都不大。
于是自打19岁,顾星陨便是与家里人分开的状态,只有顾家的管家老李被派来跟着打理衣食住行。
也是在这个没人管制的阶段,顾星陨学了许多以前压根不会做的事。
抽烟喝酒,泡吧蹦迪,跟着些白露城当地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成天出入娱乐场所,为了追求刺激,甚至还玩儿起了赛车。
当然,这一切顾家并不知道。
每年学校放假,一回安京市,顾星陨就又变成那个乖巧的鬼灵精,他嘴甜,什么骗人的鬼话都能信手拈来,编的天花乱坠,倒是哄得全家上下都高高兴兴。
就今年大二开学之前,顾星陨还硬着头皮答应了他爸,说这个学期一定拿个奖学金回来——回头就开始头疼,他顾星陨自打进了大学,逃课那是家常便饭,能保持一个差不多的成绩不挂科已经是他足够聪明,要从那么多学霸中脱颖而出拿到炙手可热的奖学金,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下可好,有车祸做借口,受伤了不能上课,奖学金的这个约定自然也应该不作数了。
顾星陨越想越高兴,扬声叫外面的人:“老李!”
进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顾星陨瞧着男人英俊的眉眼,无声撇了撇嘴:“老李呢?”
“他刚刚送医生出去。”
裴凛山说着,就往顾星陨床边走,“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顾星陨歪头打量他。
或许的确是事务繁忙没空收拾,自他醒来到现在,这男人还是那么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偏偏又生出些颓废的美感,再加上他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顾星陨目光下移,瞥见男人腕间那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手表,倒真的长得就是一副“我是有钱人”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个男人看上去十分冷静淡定,与之前第一面给到他的观感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
裴凛山低头,刚好避开顾星陨直白赤/裸的视线,他替顾星陨升高床头,好让青年躺得更舒服。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说,这是你的房子?”
顾星陨答非所问,眼神里透漏出些许的好奇,牢牢盯着裴凛山:“能在安京市买下这么大一栋独立别墅,还能动用直升飞机,你是什么人?”
顾星陨刚醒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说他是出了车祸,可眼下他身处的这个装修华丽复古的大房间可不是什么医院,也不在他自己家。
老李解释说,因为他当时伤情过重,白露城那边的医院资历和技术不够,是裴先生第一时间调动了直升飞机将他送回安京市最好——也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操刀手术的是国内外权威著名的专家团队。
老李一个劲地强调,他当时伤得多重,又再三感叹,多亏了裴先生,否则……
否则怎么样,老李没说下去,只是最后又补充道:“脱离最危险的时间段转到普通病房后,裴先生嫌弃医院环境不好,又吵闹,就把少爷您接回了他自己的别墅,好让您专心养病。”
他对自己真的很上心。
顾星陨当时这么想,一转头又想到毕竟就是裴凛山把他撞成这样的,上心也是应该的。
而眼下,听到顾星陨的问话,裴凛山只笑了笑:“我能是什么人?”
顾星陨脑子里过了一遍安京市所有出名的豪门,没想起来有姓裴的,顿时眯起眼来:“本少爷这不是问你呢。”
语气里的盛气凌人仿佛浑然天成,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裴凛山的笑意更深了,他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顾星陨旁边,“老李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姓裴,叫裴凛山。顾少爷,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
“如果是想问,我祖籍哪里,家里做什么,资产如何,兄弟几人,这些,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是顾少爷,”裴凛山捏了捏顾星陨因为打点滴而冰凉无比的手,缓慢道:“我以为,这些东西,应该是伴侣之间才关心的内容。”
说完,抬头幽幽朝顾星陨弯了弯眼睛:“你还要问吗?”
顾星陨一噎,反应过来时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问就不问,你摸我手干什么?”
“别动。”
裴凛山抓回去,声音沉沉:“天气这么冷,还每天要打这么多点滴,我替你握握,能暖一些。”
“暖气开着呢,我又不冷。”
顾星陨想挣开,偏偏他又没什么力气,细嫩的手指被裴凛山宽大的手掌覆盖住,动弹不得。
裴凛山强硬:“冷的,你乖一点。”
“你!”
顾星陨苍白的面容上慢慢爬上绯色,“你以为你是谁啊,对本少爷这样讲话。”
“我不是谁,只不过一个无心之失,害顾少爷你变成这样,心里愧疚,这不上赶着多伺候你。”
“本少爷不用——”顾星陨费力起身抬着手臂挣脱。
“说了别动,你看,血马上要回流了。”
顾星陨下意识低头,才发现哪里有什么血液回流……吊瓶挂那么高,他的血要是还能摆脱地心引力、打破吊瓶里的压力往上走,那才真是稀奇事一件呢。
裴凛山不管不顾,就趁青年这一愣神的功夫将他摁下去,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等会你的管家看见,该说我对你不好了。”
“他哪里敢——”
“你嗓子现在还疼不疼?我听着还是有些哑,要不要含点润喉糖?薄荷味的。”
说着,裴凛山就单手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糖来。
顾星陨思绪一下被拉走,看见薄荷糖那嫩绿色的包装时下意识皱紧了眉头:“我不吃,薄荷那是什么鬼味儿,不要不要,你给我拿走。”
这次,换裴凛山愣住了。
单手握着糖好一会儿,才回神似的收回去,装作不经意问:“你不喜欢薄荷?那下次我给你换个口味,你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