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二十

    老夫人会高兴?

    如果不是今儿小孙媳妇第一回留在她院子里吃饭, 她恨不能把桌子都掀了。

    之前小三定下婚事不久,就跑来说他亲眼看到沈彩玉去后街一个院子里与人私会,且在那之前沈彩玉已经找上他, 说是要生下两人的孩子,让那个孩子继承万府家业。

    老夫人得到这消息时,险些被气死。当场就要找来沈彩玉算账,被小孙子拦住了。

    毕竟, 沈彩玉去外头找个野男人生孩子只是他的怀疑,现在把人找来对质,沈彩玉绝对会否认。

    小孙子定亲到现在两个多月, 如果那时候怀上孩子, 刚好就是最近能发现。

    “高兴?”老夫人阴阳怪气道:“我万家儿媳妇有身孕,我肯定高兴。但你有身孕,我可高兴不起来。”

    沈彩玉吓一跳。

    难道她私底下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万夫人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儿子得了那样的病,即便有高明大夫, 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能够在临死之前让她抱上孙子, 她下半辈子就有了盼头了。

    看着婆婆这模样,万夫人心里很是不满:“母亲,彩玉有身孕了, 这可是您的第一个重孙子。”她心里觉得婆婆偏心,就觉得没必要在乎这个老太婆怎么看,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子,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彩玉,你喝点这个鸡汤。”

    说着, 还起身亲自去盛。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沈彩玉有些受宠若惊,又认为婆婆这样的态度才正常。她瞄了一眼那老太婆,双手接过汤,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我已经吃饱了。”

    “再多吃点儿。”万夫人笑盈盈拍着她的胳膊,“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你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好。”

    沈彩玉听着这话有点怪,乍一听好像是婆婆为她好,可细想,根本不是那回事。

    谁也没注意到,桌上的万启文拍了筷子,面上并无喜意。

    万夫人又瞄了一眼旁边的一双新人,笑道:“小三,你也别羡慕,如今你媳妇都过门了,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即便是昨晚上怀上,也要比她的孙子小两个月。

    一想到儿媳妇肚子里装着万福的第一个嫡孙,她就特别高兴。

    她太过高兴,连老夫人重重放了茶杯都放在心上。

    还是那话,她的孙子,其他人若是疼爱自然最好,若是不疼,她自己疼他就行了。

    顾秋实本不想搭理万夫人,看她欢天喜地之余还不忘阴阳怪气地炫耀,笑道:“我不羡慕,真的。”

    这话真心实意,万夫人都听出了几分诚恳,她觉得有点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后笑着道:“恭喜恭喜呀,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

    得了大夫确切的答复,万夫人大喜:“快赏!”

    送走了大夫,万夫人拉着儿媳妇的手 ,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万启文眉目冷冽,霍然起身离开。

    这么大的动作,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神情。

    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欢喜。

    “启文,你去哪儿啊?倒是扶着点你媳妇!”

    万启文头也不回。

    万夫人皱了皱眉:“这孩子,气死我算了。”她看向儿媳妇,“从今天起,你要万事小心,走路的时候记得扶丫鬟,吃穿上也要注意。对了,这事情得告诉你爹娘一声。”

    沈彩玉全都含笑答应了下来。

    婆媳俩起身离开,主要是万夫人不想在这里多待,也不知道那老太婆脑子怎么想的,这是老太婆第一个重孙,她一点都不高兴,还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她似的。

    婆媳俩一走,老夫人立即吩咐:“去把姥爷请回来,我有要事相商。”

    万老爷挺孝顺,或者说,若非十万火急,老夫人从来都不会在他忙生意的时候打扰他。

    小半个时辰后,万老爷赶了回来,直奔老夫人的院子。

    彼时,顾秋实二人还在,他倒想带着姚玉宜回去补觉……昨夜她有点累,早上都起不来。可是老夫人不允许,非要他当面跟万老爷说清楚。

    “娘,什么事?”

    赶得太急,万老爷满头大汗。

    老夫人叹息一声:“喝杯茶,先缓一缓。”

    万老爷皱了皱眉:“您先说吧,什么事这么急,连晚上都等不得。”

    他不喝茶,老夫人也不强求,说了沈彩玉有孕的事。

    万老爷大喜,一拍大腿:“这是好事啊!”

    沈彩玉之前不守妇道,席天幕地跟一个下人那什么,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而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明显是后来才怀上的。

    想到此,万老爷有些纠结。实在不愿意第一个孙子的母亲如此不堪,不过,孩子既然来了,那肯定是要留的,大不了,以后找机会把沈彩玉送走就是。

    “好什么呀?”老夫人很不高兴,过了两个月以前小孙子来找自己说的事。

    万老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向顾秋实:“真的假的?这种事情可不兴胡说。”

    顾秋实颔首:“我看见她进了那个院子跟男人抱在一起,第二天跟祖母说了一下,之后我就再没管过。”

    万老爷皱眉,这女人想要怀上男人的孩子,一两次不大可能。

    老夫人板着脸:“我不想冤枉了启文媳妇,后来派人在那附近蹲守,短短十天内,她就去了六趟。这两个月里一直都有去……每次的男人还不一样。”

    万老爷:“……”

    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休了吧,再有个把月,我们和沈家合伙的生意就能告一段落了。”

    两家合伙去外地拿货,分摊了风险,本来这货物应该是一批接一批,每个月源源不断地拿,自从沈彩玉跟那个下人乱来后,就再没拿货,只等将买下的那一批接回来卖了,两家就彻底分开。

    万夫人知道老爷回来了,就想把儿媳妇有孕这天大的好事立刻告诉他,得知人直接去了婆婆的院子,她心里很不高兴,又有些不安,生怕婆婆乱来,于是匆匆赶了过来。进门时就听到男人这一句。

    “老爷,你要休了彩玉?为什么呀?她肚子里可有我们的孙子了。”

    “糊涂!”万老爷发了脾气,直接把手里的茶杯砸到了她的脚下。

    万夫人吓一跳,怕被砸到,还往后跳了一步,都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老爷当着晚辈的面冲她发脾气,这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啊。她当场就气哭了:“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你是不是想把我也休了?”

    “你天天在家什么也不干,就守着后宅,连儿媳妇跑去偷人了都不知道,还想把野种捧在手心里疼。”万老爷越说越生气,“你个蠢货!废物,要你何用?”

    说到后来,又摔了一个杯子。

    万夫人连躲避都忘了,惊得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是不是小三说的?他与彩玉向来不和,你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事关女子名节,必须把彩玉叫来当面对质!”

    她皱了皱眉,“怀有身孕的女子就爱多思多想,这种时候怀疑彩玉的清白,可能会动胎气。老爷,我相信彩玉,无论外人怎么说,彩玉肚子里的都是我孙子!”

    “我娘也是外人?”万老爷呵斥,“咱们和沈府门当户对,若不是有十足证据,我也不好把这脏水往她身上泼。沈彩玉跟野男人苟合的院子就在后街,娘的人蹲守了两个多月,亲眼看见过不止一次。小三和她有恩怨,难道娘还会不要自己的重孙子?”

    万夫人后退一步,满脸不可置信。

    “不!那个院子在哪儿?”

    老夫人没好气地说了:“叁十七号!”

    万夫人大受打击,也顾不上找顾秋实的麻烦,跌跌撞撞回去了。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找沈彩玉询问……女子名节大过天,谁要是沾染上偷人的事,绝对会生气。

    她怕沈彩玉因此动了胎气,只想找人去打听一下那个院子,然后却得知,那个院子刚刚被卖掉,跑去办此事的,正是儿媳妇身边的红叶。

    万夫人气急,立刻就跑去了儿子的院子。

    彼时,万启文正躺在床上生闷气。

    小夫妻俩从老夫人的院子回来之后就大吵了一架,沈彩玉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万启文不知道,反正绝对不是他的。

    当时沈彩玉问他是不是甘心将家业交给其他人。

    万启文当然不甘愿。

    万夫人一肚子怒火,冲进了儿子的院子,一挥手将下人撵出去,怒斥:“沈彩玉,你给我滚出来!”

    沈彩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红叶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婆婆怒火冲天,她温柔道:“娘,这么大火气,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万夫人冲上去,抬手就要打人。

    红叶忠心,立刻冲出来阻拦。

    万夫人看着这丫头,就她打听到的,买院子的是红叶,卖院子的也是红叶,那个院子就放这儿红叶一个亲戚的名下。

    她冷笑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拖出去杖毙。”

    沈彩玉面色微变:“我不许!”事情闹成这样,她知道自己私底下找男人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当下也不辩解,强调道:“娘,夫君病了,他那样的病,我不可能与他圆房,这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呸!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种,也配做我孙子?”万夫人勃然大怒,“本夫人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皇家公主都没你这么大胆,三天两头换一个男人,你当自己是嫖客吗?滚,我绝对不会要你这样的女人做儿媳妇!”

    她扭头吩咐,“去催一下沈家人,让他们赶紧把这不要脸的贱人接回去教导!”

    沈彩玉面色大变:“我不回去!我会找男人,都是被你逼的,是你让我尽快有孕……”

    万夫人强调:“我没让你出去偷人。”

    “可是万启文有病!他那种病会死人,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沈彩玉满脸愤然,“若你要嫡孙,那就只有这一个!如果你盘算着把我休了再娶,我就会告诉所有人他都干了些什么,看看谁会嫁给他!”

    万夫人瞪着她:“你找死!”

    沈彩玉梗着脖子:“我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孙子了。你敢动我,回头你儿子得了脏病的事会传得满城都是,不信你就试一试!”

    这话上次拿住了万夫人的软肋,她就这一个儿子,即便儿子要死,那也是干干净净地去。

    万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拂袖而去。

    红叶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

    沈彩玉也很怕,同样坐在地上,心口像是踹了一万只兔子,砰砰砰地半天都冷静不下来。

    好半晌,红叶才有了两份力气,起身去扶主子。

    而沈彩玉在坐在地上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她真的怕死,也不能被休……休回家后,她即便不死,也会被送到庄子上。

    她从小过得富裕,吃不了苦,去了庄子上于她而言简直生不如死。她必须要在这府里找个靠山。

    如今万启文恨她入骨,其他的人也不愿意。沈彩玉一咬牙,进了万启文的屋子。

    万启文听到脚步声,看到是她,干脆别开了脸:“你最好滚远点,不然,本公子可能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夫君!”沈彩玉抬手倒茶,从袖子里抖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药丸放入茶水之中,看着药丸渐渐化开,她端着茶杯上前,“不是我不想给你生孩子,是你自己不争气呀。”

    万启文冷笑:“本公子又不是生不出,你非要去外头找野男人……”

    沈彩玉打断他:“你以为孩子生下来不需要亲娘在旁边护着也能长大?我如果生你的孩子,就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万启文只恨自己受不住诱惑,被那两个女人害成了这样,都怪老大。

    万启文气得狠狠捶了一下床铺,他眼神一转,看向沈彩玉:“我记得你的腰伤很重,生孩子会有危险。”

    沈彩玉脸色奇差:“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伤……拜孙博俊所赐,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万启文有些沮丧。

    是啊,沈彩玉的腰伤是很严重,但没有和他一样一定会死,只要她不生孩子,或者是找到高明大夫,她就不会有事。

    沈彩玉温柔地送上一杯茶:“别想太多,人的许多烦恼,都是想得太多导致的。你放心,我会带着孩子守护好属于你的东西,也会帮你报仇。不管是万临安还是孙博俊,都再逍遥不了几天。”

    万启文心头怒火冲天,确实有点儿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狠狠把杯子砸了。

    杯子砸在地上砰一声,沈彩玉本就心虚,吓一大跳,看面前的男人不是冲自己发火,她才放松下来。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陪你。”

    万启文没什么心情,躺回了被子里。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滚远一点。”

    沈彩玉麻溜地滚了。

    *

    顾秋实带着姚玉宜补眠,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来,他翻身而起,刚刚穿好衣衫,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公子,刚才有消息传来,二公子吐血了。好像是中了毒。”

    床上的姚玉宜一脸惊讶:“怎么会?谁会下毒?”

    她有些紧张,“这事儿不会和我们扯上关系吧?”

    顾秋实摇头:“不会,我瞧瞧去。”

    姚玉宜不放心,见多了大宅子里的阴私,她没想过害谁,但也不想背黑锅:“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赶到万启文的院子时,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面色发青,灰败不堪,万夫人正扯着嗓子哭嚎。

    而沈彩玉坐在床头,抱着万启文的头,泪水滚滚而落。

    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很失望,却也没想让他去死,这会儿满脸焦急,瞪着那个手忙脚乱配药的大夫:“你到底行不行?”

    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藿香……”

    顾秋实见状,上前给他指了下:“藿香这这儿。”

    大夫来不及道谢,抓了藿香放在油纸上,然后又抓了几种:“快去熬!”

    顾秋实瞅一眼,都是解毒止呕的药材,就万启文那模样,喝什么都没有用。

    万老爷此时才急匆匆赶回来,满脸的焦急,进门就问:“如何了?”

    万夫人扑到他怀中:“老爷……老爷……救救启文吧……他中毒了……”

    当万老爷看到床上儿子的脸色,当场就险些晕过去:“大夫!大夫怎么说?”

    恰在此时,万启文又开始吐,这一次吐的是黑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第442章 被迫的小白脸 二十一

    看见万启文这般, 万夫人哭都不敢哭了,瘫软在椅子上,用手捂着胸口无声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万老爷满脸是泪。老夫人也不停用帕子擦着眼角。

    有丫鬟端着药来,万启文却完全喝不下去,他还在吐一口接着一口,等他不吐了, 眼睛大睁着,瞪着沈彩玉所在的方向,整个人直直倒下。

    万夫人大惊, 扑过去抱着儿子, 发现儿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沈彩玉被万启文临走时的那个眼神给吓得摔了一跤。

    屋中顿时鸡飞狗跳。

    顾秋实没有试图去帮忙, 护着姚玉宜往后退。

    姚玉宜面色复杂:“回头家里会不会说我八字不好?”

    顾秋实微愣,心知她肯定是在姚家有这种经历, 才会说出这种话。

    “不会, 谁敢往你身上扯, 我会让他把话咽回去。”

    万府内,还真没人这样说。

    主要是主子太少,万临安不屑于传这种留言, 唯一一个愿意针对顾秋实的万夫人,在儿子离世后大病一场,病得很重,都起不来床。

    万启文这么年轻就没了, 万夫人想要给他大办,奈何上面还有两层长辈, 只能做三天法事。

    三天一到,直接葬入了万府族地。万启文下葬的那天,万夫人强打起精神送了儿子最后一程,在修好了坟墓后,哭着喊着不肯离开,后来是哭晕了被万老爷带回来的。

    万启文临死的时候,吐的是黑血。大夫虽然说他的病治不好,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会立刻就死。之前万夫人就旁敲侧击的问过,大夫说了,如果运气好,能拖个三五年。

    当时万启文不行了的时候,除了万临安,一家人都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死因……他是被人下了毒。

    不过,万老爷即便没查,也知道凶手就在府内。

    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老夫人谁都没提要报官的事,至于万夫人……她倒是想过,可她当时就病倒了,等到能打起精神,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加上万老爷不允许,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了,万夫人听从男人的话不报官,却不代表她不给儿子报仇。

    凡是伤害过儿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族地回来时,万夫人看人的眼神阴森森的,像是一条毒蛇般随时准备咬人。

    姚玉宜见了,低声嘱咐顾秋实:“二哥的死和咱们无关,但保不齐夫人会把这事儿怪在你我头上,日后咱们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敬茶那天,万夫人当场跑了,后来也没人提敬茶的事,因此,姚玉宜也没称呼过她,本以为要叫母亲的,可她发现夫君一直喊夫人,便也改了口。

    其实这事也有老夫人的默许,顾秋实从回来的第一天就没有喊过母亲,一两次没人发现,这么久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新婚第二日,老夫人在儿媳妇回来之后不说敬茶的事,也是不想逼迫小孙子夫妻俩。

    “她现在最恨的不是我们。”顾秋实掰着指头算,“直接下毒害死万启文的人的是沈彩玉,当然了,她肚子里有孩子,夫人不想认输,不想将家业交给我和大哥的话,再恨沈彩玉也不会对她动手,甚至还会出手护她!当初那两个身上带病的女人是大哥送到万启文面前的,那也算是凶手。不过,夫人向来就不讲道理,那两个女人一开始就送给我的,可能她还会恨我没有收下俩女人,才得她儿子早死。”

    姚玉宜面色一言难尽:“你们家的人下手真狠。”

    姚府各房之间也不太平,互相都有算计,但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下手狠辣,也不会出手就要人命。比如她爹,都病了这么多年,要是她两个伯父下手狠些,她爹早就不在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那兄弟二人谁也不想做这个坏人,还有姚三爷不需要人出手,本身的病就会把他拖死。

    想到此,姚玉宜又改口,“算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祖母被逼得退居佛堂,从不敢过问府里的事。他们一言不合就拿我爹来威胁……动不动就说不给药钱。”

    她仿佛又想起了那种有心无力只能认命的无奈,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身侧的人,“夫君,多亏了有你,不然,我爹可能已经……”

    顾秋实笑了笑,掌握住她的手。

    姚玉宜认真道:“如果不是遇上你,我肯定不知道会被塞给哪个歪瓜裂枣,绝对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要好好的,我……我还想给你生孩子呢。”

    说到后来,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顾秋实顿时一乐:“那我回去努力。”

    话未说完,胸口就被锤了几下。

    那点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

    两人在这低声说话,万夫人听见了,回头望来。

    万夫人早就发现 ,儿子的死,只有她最伤心。老爷虽然也伤心,但对他没有多大影响,反正在他的眼里,三个儿子中只有她儿子不成器,死了就死了。

    想到这些,万夫人更伤心了,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沈彩玉见状,提醒道:“母亲,您小心一点,别摔了。”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还要靠婆婆护着呢。

    万夫人听到这话,眼神凌厉地瞪了过去:“你想咒让我摔死?”

    沈彩玉:“……”

    她真心实意道:“母亲,您好了我才能好,这个道理我明白。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们还得依靠您。”

    万夫人冷哼一声,阴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肚子,忽然反手就是一巴掌。

    哪怕她认下了沈彩玉的这番算计,也不会让这女人好过。

    沈彩玉被打得身子都偏了偏,脸上瞬间就有了个巴掌印,疼痛传来,她恨得咬牙切齿。

    “母亲,你别逼我,万一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你儿子可就断子绝孙了!”

    万夫人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儿子的血脉,本就已经断子绝孙!

    沈彩玉心下满意,婆婆疯归疯,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

    她却不知道,万夫人已经暗戳戳的打算等生孩子的那天就顺便把沈彩玉弄死。

    *

    姚玉宜知道家里的人不是好相与的,身为庶子不给嫡母请安是不孝,顾秋实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被人戳脊梁骨,之前就一直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跑。

    如今姚玉宜过门了,她也不想每天到小心眼儿的万夫人面前找虐,学着自家夫君,得空的时候跑去见老夫人。

    三天两头就去陪老人用饭,这怎么能不算孝顺呢?

    一转眼,万启文的七七已过。

    万夫人似乎不再沉溺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之中,经常给沈彩玉炖汤,然后亲自送到儿媳妇面前盯着她喝。

    沈彩玉随心所欲惯了,想喝那些乱七八糟的汤,有些是褐色的,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玩意儿,闻着还有一股药味儿。

    虽说她身怀有孕,万夫人为了孩子不会害她,但那汤的味道不好,她不爱喝。

    “能不能不喝?”

    “不能!”万夫人态度强硬,“这方子包生男娃。为了我们的以后,你必须要喝。”

    沈彩玉:“……”

    确实有些偏方可以包生男娃,但这方子和方子不一样,谁知道万夫人找来的这个靠不靠谱?

    “还是不喝了。”

    万夫人眼神沉沉:“必须喝!”

    沈彩玉:“……”

    要不是婆婆每次都盯着,她也不会说不喝,而是悄悄把这汤倒掉。

    在万启文没了之后,万老爷似乎突然想起来了血脉亲情。以前他忙着做生意,三天两头不见儿子,这日他定下了规矩,每逢五逢十,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用晚膳,全家人除非病得下不来床,否则就都要出现。

    如果不去,家法伺候!

    顾秋实倒是无所谓,姚玉宜有些紧张。不过,老夫人还算公允,甚至有点偏心他们夫妻,她倒也不怕面对公公婆婆。

    万临安平时很忙,顾秋实都很少见到他的面。

    第一回按照万老爷规定好的时辰去老夫人的院子用晚膳时,万临安已经在了。

    老夫人很喜欢自己这个能干的长孙,即便万临安态度冷淡,她也乐呵呵的。

    顾秋实二人一进门 ,老夫人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小三,快过来!”

    闻言,顾秋实便也懒得行礼,拉着姚玉宜靠过去。

    万临安看着小夫妻,二人若有所思。

    老夫人握着姚玉宜的手,笑道:“临安,你看小三夫妻俩多般配,两人感情也好,每次过来都高高兴兴的。你的婚事还是要抓紧,再磨蹭,好姑娘都被挑完了。”

    万家人一直认为,万临安没有娶妻是他不想娶,并不是他对女人不行。

    一提婚事,万临安的脸色就不太好。

    万老爷带着妻子进门时,刚好听到这话。他也想让长子赶紧娶妻,不过,之前催了那么多次都无果,他不想在全家团聚的时候说这事,省得扫兴。

    他不提,万夫人却长了嘴,这两个人害死了儿子,如果能给二人添堵,她一定不遗余力。

    “是啊,临安再不成亲,别人都说我这个继母有私心,且临安也真的到了该议亲的时候,要不我张罗一下?”

    万临安脸色沉沉,呼吸都比方才粗重了几分。

    就在万老爷以为妻子又会被堵回来时,很难得的,听到儿子松了口。

    “那就麻烦母亲了。”

    他目光落在万老爷身上,“爹,儿子不孝,让您费心了。只是这万府长媳必须得寻一个合适的姑娘,父亲以为呢?”

    这话就杜绝了万夫人随便找女人塞给他的路。

    万老爷也认为,这件事情不能任由妻子胡来,当即答应了下来:“回头我就找城里的媒人帮忙相看。”

    万夫人冷哼一声。

    除了这件事,一顿饭还算和乐。

    顾秋实有发现沈彩玉面色不太对,整个人苍白憔悴,肚子倒是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痴肥。

    有孕的妇人照着这么养,生孩子的时候很容易没力气,若肚子里的孩子再大点,到时母子俩只能活一个。

    不过,顾秋实没打算多管闲事。

    沈彩玉身边有丫鬟伺候,她还有娘家,如果沈府都不管她,也轮不到顾秋实一个外人操心。

    值得一提的是,姚玉宜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她没有对外说,只告诉了顾秋实。

    顾秋实特别欢喜,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又抬手把脉,确定真的有了身孕,笑道:“不用刻意去说,回头我给你准备点儿药丸,你每天记得吃。”

    姚玉宜有些意外:“我身子康健也需要吃药吗?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没有。”顾秋实想了想,“我配的药丸,孩子吃了会更康健。”

    姚玉宜放心了:“我会记得吃的。”

    顾秋实暗戳戳配药丸时,外面忽然有了关于万临安的传言,说他有断袖之癖,说他不爱红颜爱蓝颜。

    关于这事,万临安其实不怎么掩饰,有心人都能发现。

    如今是突然议论此事的人多起来了,又在万老爷托人说亲的当口,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消息。

    顾秋实拿着配好了药丸回府,从主院路过时,看到门口站着不少下人,他有些意外,多瞅了一眼,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他顿住脚步,就听见万老爷怒斥:“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到底在闹什么?没有丝毫慈母心肠,我就该休了你!”

    “休啊!”万夫人的声音里饱含怒气,“启文的死分明就和他有关,我儿子都被害死了,凭什么他一个喜欢男人的还能娶妻生子?我这是为了那些即将嫁给他的姑娘考虑,他那样的人,谁嫁谁倒霉。”

    顾秋实不否认这话。

    他站在门口偷听长辈吵架不太好,正准备离开,就对上了万老爷身边管事哀求的目光。

    “三公子,您去劝劝吧。”

    顾秋实不太想劝,不过,他想进去看热闹,当即负手进门。

    院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顾秋实一出现,夫妻俩就发现了他。

    万夫人眼神很冷,讥讽道:“你又来看我笑话。”

    顾秋实一本正经:“是楼叔让我进来的。”他看见了万夫人脸上的巴掌印,“父亲,有事好好说,别动手啊。”

    万老爷:“……”

    道理谁都懂,可这种事情,谁摊上谁知道。

    儿子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顾秋实转身就走。

    万老爷噎住,要不要跑这么快?

    “小三,你天天在外头,有听见关于你大哥的那些谣言吗?”

    顾秋实颔首:“不过,那些不算是谣言吧?”

    万老爷再次梗住,胸口特别堵。

    第443章 被迫的小白脸 三合一

    万夫人哈哈大笑:“对, 根本就不是谣言,万临安就是喜欢男人。”

    她这么高兴,万老爷怒火冲天, 反手又是一巴掌。

    万夫人没能稳住身子,跌倒在地上:“老爷,我们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他本来可以活到七老八十, 可以儿孙满堂,现在却英年早逝……你有没有梦到过他?他天天来我梦里哭,说他冷, 说他饿, 说他身上痛……老爷,你有三个儿子,而我就只有这一个, 我的心好疼啊!夜里都不敢闭眼……”

    她满脸是泪。

    这些日子,万夫人消瘦了许多, 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 面相变得刻薄, 她眼神执拗,脸上泪水滚滚而落。

    万老爷不觉得她可怜,只感觉心里烦。

    “启文已经去了, 还是活着的人要紧,临安固然有错,但那也是你有错在先……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你把那两个带病的女人找出来, 启文也不会死。”

    “都怪你才对!”万夫人忍无可忍,大吼道:“你管不住自己, 有了妻子还想要妾……如果没有贱种,我也不会找女人回来算计他。错的是你!”

    万老爷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善妒的。

    此时的万夫人满脸癫狂,根本没法讲道理。万老爷说了半天,她一个字都不听,也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从今日起,你就关在府里,好生反省吧!”

    万夫人更疯了:“你凭什么将我禁足?我们两人之间的争斗你从来都不参与过,那你就一直不要管啊。”

    万老爷烦透了她,拂袖而去。

    顾秋实跟在他后面,离开了主院。

    到了园子里,万老爷心中的怒火并未减轻半分,他并不想让自己仅剩的两个儿子互相争斗,虽说现在还没有要动手的苗头……但等到动手,就已经迟了。

    “一会儿临安回来了,让他到书房见我。”

    万老爷吩咐完,回头看顾秋实,“跟我到书房,我有话说。”

    顾秋实一脸无所谓。

    父子两人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万老爷是个大忙人,顾秋实回来这么久,万老爷从来就没有关心过他的的衣食住行。

    书房中,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关于你大哥的那些传言,你是否有参与?”

    顾秋实疑惑:“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有没有派人火上浇油?”万老爷把话说的更直白,“不管你们在家里怎么吵,到了外面,那就是亲兄弟,不能互相捅刀子,该互帮互助。”

    顾秋实瞅他一眼,没说话。

    万老爷一脸不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种事情,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大哥真要是拿刀捅过来了,难道我就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他捅?”顾秋实面色淡淡,“几个月之前,我死也就死了,但现在不行,我有了妻子,她只能依靠我。我好好活着,他们母子才不会被人欺辱。”

    万老爷听到这话,眉毛一挑:“你媳妇有身孕了?”

    顾秋实颔首:“刚发现的。”

    万老爷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这是好事,让她好生养着,最近小心一些。对了,这件事情还是不要传出去了,如果让夫人知道,可能……”会有意外。

    顾秋实不置可否。

    万老爷瞄了一眼小儿子的神情,摸不清他在想什么,道:“说是启文媳妇有了身孕,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孩子不是万家血脉。”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万启文死了,万夫人又一心要保那个孩子,万老爷没动手清理门户……一来是不想与夫人撕破脸,二来,也是想给二儿子留一条根。

    当然了,这只是万老爷暂时的想法。他日另两个儿子的孩子比较多,他可能会过继一个在二儿子名下。

    这只是暂时的想法,老大不愿意亲近女人,如今名声还这么臭。万老爷已经不指望大儿子能生出多少孙子……指望不上老大,就只能指望小三。而小三已经明确表明不愿意纳妾,不愿意有通房。光靠一个孙媳妇,又能生几个?

    这么一想,沈彩玉肚子里那个孩子还得留着。

    说话间,外面有了动静,万临安回来了。

    “爹,您找我?”

    万老爷看着面前高壮的儿子,心下又想叹气:“外头闹得满城风雨,你现在最要紧是赶紧定亲,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万临安冷笑:“夫人几句话,就害我名声尽毁……定亲到成亲好几个月,这其中还要花费不少心力。父亲打算让那贱人给我一个交代吗?”

    听到这话,万老爷眼皮一跳:“那是你母亲!”

    “会把儿子的短处揭露在世人面前的母亲,我可消受不起。”万临安满脸讥讽,“她已经疯了。继续留着她,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他眼神阴冷,语气森然。

    万老爷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那是你的妻子,你纵容她乱来,闹得一家子离心。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毕竟,正如你所言,那是我母亲。”万临安一拂袖,“她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不好对她动手,但……总要找回来才行。”

    万老爷听见儿子要报仇,只觉得头疼。

    “你不要乱来。”

    万临安呵呵:“你不约束她,任由她做了初一,那也不要阻止我做十五。”

    顾秋实一脸好奇地打量万临安。

    万临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三弟,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

    顾秋实收起了期待之色:“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闻言,万临安一乐:“三弟是个聪明人。大哥也不瞒你,夫人最喜欢的孙子……此时大概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

    此话一出,万老爷面色微变。

    他没有出言责备,只是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万临安见状,冷笑道:“爹,一个野种而已,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万老爷叹气:“那是你弟弟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即便不是亲的,也是个念想。我当初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到了你们这一辈,怕是兄弟三人生的孩子也不如我一个人生的多。即便不是亲生,多一个孩子,府里也会从容几分。”

    他见大儿子满脸讽笑,强调:“你都二十岁,小三今年十八,换了别人家,孩子都生了一大串了。一个府邸,始终没有孙辈,你以为是好事?外人当面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万临安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却不赞同: “我宁愿膝下无子,也不要这种虚假的繁荣。”看父亲还要劝说,他一挥手,“反正我已经出手了,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结局。”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很快到了紧闭的大门外:“老爷,二少夫人刚才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了。流了好多血……”

    万老爷心知,想要留住那个孩子已经来不及。失落归失落,却也没生气。

    “临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孩子都还没有生下来,只是肚子里的一块肉而已。男儿当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应该对老弱妇孺下毒手。”

    万临安呵呵两声。

    见儿子这样,万老爷气得够呛。

    “看看去吧。”

    父子三人往外走,万临安侧头吩咐:“让夫人去见她孙子最后一面吧。”

    万老爷:“……”真狠呐!

    万临安察觉到了父亲眼神,一脸的无辜:“我对长辈这样贴心,回头别再说我不孝顺。”

    万老爷一口老血梗在喉间。

    说实话,这么孝顺的儿子,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事已至此,吵架改变不了孩子的结局,万老爷干脆就随他去了。

    老夫人也得知了沈彩玉落胎的消息,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听过就算了,甚至没有去探望。

    本来就不是自家血脉,没有就没有了,她一点都不惋惜。

    万夫人是最后得知儿媳妇落胎的人,她顶着两个巴掌印,满眼不可置信,跌跌撞撞起身就往儿子的院子跑去。

    沈彩玉是摔了一跤,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是地上很滑,她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当场就肚子疼,还未痊愈的腰伤愈发严重。

    肚子痛加上腰痛,她痛到眼前阵阵发黑,别说起身了,动都不敢动。

    几个丫鬟围着她,一伸手扶人就被她骂。

    大夫很快赶到,看到她身下的那滩鲜血,心头咯噔一声。正准备上前把脉 ,回头就看到了父子三人。

    万老爷见识过女子落胎,还不止见过一次。一看沈彩玉这情形,心知再挽救不了。

    兄弟二人按理说没见过女子落胎,顾秋实是假的不知道,他瞅了一眼,也不多说,只往边上一让。

    万临安多看了一眼:“大夫,孩子还能留住吗?”

    大夫摇头:“这么多血,多半是不能了。老爷可以另请高明,要尽快。”

    万老爷:“……”

    什么另请高明,还不够丢人的。

    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孙子,即便知道很难救,他肯定也要试一试。

    “你尽力就行。”

    万夫人跌跌撞撞赶到,头发凌乱,一眼看到沈彩玉身下的鲜血,她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落胎不是小事,沈府那边很快得了消息,沈夫人带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赶来。

    沈彩玉早在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就为自己留了退路,她害怕婆婆去母留子,也想过孩子可能生不下来。于是,大着胆子告诉了沈家关于孩子的身世。

    她心里明白,不管孩子落胎也好,顺利生下来也罢。只要孩子一离母体,她就会有危险。

    此时除非沈夫人出面,否则谁也保不了她!

    沈家夫妻对女儿特别失望,可再恨铁不成钢,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害死。

    因此,沈夫人得到消息之后,来得很快。在大门口被人拦住,她等不及下人禀告,直接硬闯。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礼仪规矩了。

    而万府的下人并不敢死拦着,不说这位是亲家夫人,只她是沈夫人,又怠慢不得。

    沈夫人一路长驱直入,奔到了女儿的院子,刚一进拱门,就看到了园子里的情形:“彩玉!”

    她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沈彩玉痛得昏昏沉沉,根本不敢乱动,被母亲这一扑,险些痛得昏死过去。

    沈夫人是来给女儿撑腰的,看到女儿说不出话,回头厉声呵斥:“亲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女儿会满身是血,万府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万老爷不愿意与沈府交恶,不过也不怕沈夫人,毕竟,沈彩玉嫁进来之后干的那些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偷人都不止一次,若不是沈府还有几分面子,他早就休了这个儿媳妇了。

    父子三人在赶过来时,就已经知道沈彩玉落到这样的地步是因为万临安在后头使坏。

    当着沈夫人的面,万老爷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儿子害的,叹了口气:“沈夫人,我也才刚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丫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来问一问吧,如果不是意外,真的被人所害,那我会给彩玉一个公道!”

    话说得掷地有声,沈夫人却明白,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就凭着女儿干的那些事,没了这个孩子,女婿又不在了,万府绝对不会再收留她。

    沈夫人只希望女儿落胎真的是被人所害,她好借着缘由威逼万府帮女儿保全名声。如此,女儿回家后不至于被送到庄子上,兴许还能再嫁个合适的人。

    “红叶,到底怎么回事?”

    红叶哭哭啼啼,伸手指着地上:“这院子里刚换的青石板,不知道为何这块特别滑……主子有身孕,大夫说要起来走走。主子腰伤严重,奴婢一直扶着,结果连奴婢都没站稳。”

    有一些石板确实很滑,但铺地的石板都是挑选过的,太滑的不可能铺到院子里。

    沈夫人上前试了试,确实很滑。她扭头瞪着万老爷:“亲家,你怎么说?”

    万老爷还能怎么说?

    这石板绝对是大儿子派人安排的。

    当然了,他对长子有信心,此事即便深查,也查不到长子头上,他叹口气:“这是个意外 。”

    沈夫人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当场就要发作。

    万老爷抢在她开口之前出声:“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沈家,启文抛下媳妇走了……这个孩子……没有了更好。刚好你来了,把这丫头带回去吧。”

    他话里有话,并没有说得太清楚。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即可。

    沈夫人心疼女儿,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你们太欺负人了……”

    万老爷想着,亲家一场,沈彩玉确实不像话,但嫁过来这段时间也被折腾得够呛,虽然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都是生意人,大家和气生财 ,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事情已经发生,谁对谁错也懒得再追究,他强调:“沈夫人,启文不在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沈夫人怒火冲天:“万老爷,我女儿的这些罪就白受了吗?”

    站在她的立场,女儿出嫁不久就被折腾成这样,真的是越想越气。

    万临安呵呵:“好叫沈伯母知道,我二弟年纪轻轻就没了,怎么没的,咱们大家都清楚。你确定要继续闹?还是,你不想把女儿带回去?让沈氏继续留在府里也行,反正我万府养得起,只是……你放心吗?”

    听到这话,沈夫人打了个寒颤。

    女儿嫁过来之后干的事她不全知道,但就她听说的那些,都不是小事。每一样单拎出来,都足以被休回娘家。

    更何况,女儿害死了万启文,如今没了孩子,再留在这里……那是找死。

    “红叶,去收拾你家主子的嫁妆,我们这就走。”

    红叶起身,还带走了万夫人身边的婆子和丫鬟。

    几人一走,周围空旷了不少,而混混噩噩的万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孙子”就此消失……之前她就打算好了,利用沈彩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给儿子占一个争夺家财的机会。

    她是万府的当家主母,当家主母一脉的孩子,本就该做家主。

    至于以后是让这孩子做家主,还是让万府的其他血脉顶替他,都可从长计议。

    为了这番打算,她忍下了沈彩玉这个杀了儿子的凶手。

    如今孩子没有了,沈彩玉想回娘家,做梦!

    “不行!”万夫人厉声呵斥,“彩玉是我儿媳妇,她得留在府里,以后我会过继孩子放在她名下。”

    沈夫人最怕的就是这个,立即道:“亲家母,启文已经不在,咱们都是女人,都听说过守寡的苦。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彩玉这孩子嫁进你们万府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放过她吧。”

    万老爷猜得到妻子的想法,她是没想给沈彩玉留活路。

    说实话,他也想给儿子报仇,但沈夫人来得太快了。

    还是好聚好散算了。

    “夫人,孩子留在这里也是吃苦,让她走吧。”

    说着,还去拉万夫人的胳膊。

    万夫人气炸了,狠狠一把推开了他,激动地道:“本夫人没你那么大方,沈彩玉必须留下。”必须给儿子偿命。

    沈夫人见她这模样,心头咯噔一声。她不再废话,直接吩咐:“来人,抬了姑娘,我们走!”

    万夫人不许,就要叫人上前阻拦。

    得到消息的姚玉宜赶了过来,顾秋实退到了人群后,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来了?这没多大的事儿,你先回去,别被吓着。”

    姚玉宜已经看到了地上的那一大滩血,也看见了沈彩玉裙摆上大片的殷红,只觉触目惊心。她倒不至于被吓着,就是有些害怕事落到自己头上,低声问:“是意外吗?”

    是意外还好,她回去谨慎点就行,若不是意外,就得知道凶手是谁,夫妻俩日后得更防备些。

    顾秋实瞅了一眼万临安:“暂时与我们无关。”

    两人有了些默契,姚玉宜立即明白,这事是万临安干的。

    “二嫂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那边沈夫人要走,万夫人带一群人拦着不许走,万老爷站在边上劝。

    他不劝还好,万夫人越听越怒,干脆一把将人狠狠推远:“还是那话,你有三个儿子,但我只有启文一个儿子,他是枉死的,我必须要为他报仇。”

    万老爷:“……”

    当着外人和儿子的面被妻子这样对待,他只觉丢人,顿时恼羞成怒:“你再胡闹,我就休了你。”

    “你休啊!”万夫人情绪激动,气到极致开始口不择言,“你也就敢在我面前发脾气,儿子被人害死了你还念着两家交情不敢报仇。你个孬种!你自己不敢干,也不要拦着我……滚远一点。”

    万老爷气得脸红脖子粗,胸口起伏不止,夫妻俩吵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姚玉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低声问:“夫人这么凶?”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同样低声答:“父亲要管,还是管得住的。”

    所谓管不住,不过是默许而已。

    姚玉宜秒懂。

    也就是说,夫妻俩都想要弄死沈彩玉,只是父亲想做好人,而夫人却忍不住。

    沈彩玉看到这情形,只觉胆战心惊。她真的很害怕母亲放弃自己,痛到极致她不敢晕,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子。

    恰在此时,外头又有人来,这一次来的是沈彩玉其中一个陪嫁丫鬟酒儿,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药,这会儿急匆匆赶来:“主子,这是大夫配的止血的药。”

    她语气急切,一副沈彩玉不喝药就止不住血会有危险的语气和神情。

    沈夫人没有多想,一把端过来喂给女儿。

    顾秋实突然看了一眼万夫人,只见她眼中满是愤恨和……爽快。

    那药有问题。

    他再看那边的沈彩玉,一碗药已经下肚。

    沈夫人也明白,如果今天带不走女儿,可能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来都来了,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即带着一群人强闯。

    她只想带走女儿,至于嫁妆……放在那里又不会丢。但凡万府要脸,就绝对不会扣押儿媳妇嫁妆。

    一群人要走,外面一大群人不许走,万老爷倾向于放他们离开,就是万夫人情绪激动地让众人拦住拦住。

    院子里一时乱作一团。

    忽然,万夫人像是受不了这番乱象一般,白眼一翻,软软倒在了身边的丫鬟身上。

    她这么快倒下,倒让万老爷反应不及,一脸的愕然。

    不许沈家母女离开的万夫人已经晕了,沈夫人大喜:“亲家,彩玉被你们府里折腾成这样,谁是谁非我已经不想计较,今儿我只想带走闺女。你放我们离开,回头大家还是世交!”

    万老爷又瞅了一眼丫鬟扶着的妻子,眼神微闪:“趁我夫人还没醒,你们赶紧走吧。记得,我们没有对不起你沈家,回头让这丫头不要太高调,不要悔我万府名声。”

    沈夫人也不会再让女儿高调做事,张口就道:“回头我们将她远嫁,或者送去郊外的庄子上。万老爷就放心吧。”

    亲家做不成了,她也改了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万临安皱了皱眉:“父亲,不为弟弟报仇了吗?”

    万老爷:“……”

    按理说,大儿子愿意为小儿子报仇是好事。

    但她心里很清楚,大儿子说这话,并不是真心想为弟弟报仇,而是想为难沈彩玉。

    “差不多就行了,你管好生意上的事!”

    万临安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秋实搀扶着姚玉宜回院子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又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丫鬟的哭声。

    “老爷,我家主子……主子她流了好多血,赶紧让大夫去看看吧。”

    姚玉宜抓着顾秋实的手瞬间捏紧:“怎会?”

    “你别怕,那不是意外。”顾秋实意有所指,“你忘了她刚才喝药了?”

    姚玉宜恍然:“所以那不是止血药?”

    多半是活血的。

    本就血流不止,再来一碗化瘀活血的药,神仙难救。

    万临安就在二人不远处,也想到了那碗药,冷笑道:“小三,咱们家的这位夫人就是这么恶毒,你可要小心一点。”

    顾秋实似笑非笑:“多谢提点。不过,夫人应该不会对我们夫妻动手,毕竟,二哥的死与我无关。”

    虽说万启文是被沈彩玉害死的,但他得了那种病,本来也活不了多久。而那个病,是万临安害他染上的。

    不出意外的话,万夫人弄死了沈彩玉后,也绝对不会放过万临安。

    姚玉宜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万家可真是……主子没几位,但都互相结下了生死大仇。他们夫妻就是两个小可怜,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

    顾秋实低声安慰:“放心,夫人暂时还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姚玉宜:“……”

    这也算是安慰?

    不出意外的话,夫妻俩还要在这府里住几十年,夫人现在腾不出手,早晚会腾出手啊。

    大夫赶去了大门口,本来要被挪上马车的沈彩玉因为她下身血流不止,只能放在地上。

    一个人的体内本来就没有多少血,沈彩玉刚刚落胎流了那么多,这会儿又开始流血,很快就面色灰败,顾秋实将姚玉宜送回院子再赶过去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万老爷站在边上,做出一脸惋惜的模样。其实,夫人不出手,即便沈彩玉今天活着离开,他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个害了儿子的女人逍遥太久。

    沈彩玉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这半生到底在忙活什么,到现在什么都没得到,连小命儿都要丢了。她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报……报仇!”

    说完后,她眼中光亮散去,手软软垂下。

    沈夫人哀嚎一声,紧紧抱住女儿的身子,大声喊女儿名字,怀里的人却始终无知无觉。

    沈彩玉死了。

    她已经离开了万府,万老爷并不想把她接回来下葬。

    万夫人“清醒”过来,得知沈夫人想要把沈彩玉留在万府办丧事,当场不管不顾奔到门口:“沈夫人,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水性杨花不要脸的女人跟我儿子合葬。沈彩玉已经死了,如果你还想保留沈家颜面,就不要勉强我们。 ”

    言下之意,如果沈夫人非要把女儿留下,沈彩玉生前做的那些事就会传出去……死了也不得安宁。且沈府的名声也会受牵连。

    沈夫人哭得伤心至极,女儿早已被家中老爷厌恶,她可以把人接回去远远送走,但如果是想在沈府给女儿办丧事……且不说沈府没有给出嫁女办丧事的先例,只女儿干的那些事,家里就不会允许她在府里办丧,更不会允许她入族地。

    死无葬身之地,说的就是女儿。

    沈夫人越哭越伤心,看万夫人那么疯,也不敢再勉强万府,只能将女儿送往郊外,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

    沈府一行人离开后,万府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顾秋实带着人回到自己院子里,饭菜已经上桌,姚玉宜正等他回来一起吃。

    姚玉宜有孕后,身子挺康健,不需要喝安胎药之类,但顾秋实有空会帮她熬药膳。

    “不是我熬的药膳,你都不要喝。即便是你的人熬的,也可能会被动手脚。方才沈彩玉你一开始的那碗药,就是她的丫鬟送的。”

    别说沈彩玉,就是沈夫人都没有起疑心。

    闻言,姚玉宜颔首:“凡是沾药味的东西我都不喝。”

    这边正说着话,又听到不远处闹了起来。

    原来是万临安端着一碗药直奔正院,非要灌给万夫人。

    当然了,万老爷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父子俩正闹呢。

    姚玉宜听着那边的动静:“你要去瞧瞧吗?”

    顾秋实摇头:“不去!”

    即便夫妻俩没有过去,主院发生的事还是传了过来,万夫人想要给万临安下毒……万临安最近夜里睡不安枕,每天都会喝一碗安神药。

    万临安不会医术,但他有鼻子,那药的味道和颜色明显不对,他当场就猜到是万夫人换了药。

    确实是万夫人换的药,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吵得不可开交。万老爷头疼不已,又想将妻子禁足。

    老夫人及时赶到,不是阻止他禁足万夫人,而是提出把人送到郊外庄子上。

    万夫人死活不去。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在顾秋实看来,如果万临安执意,肯定能把夫人送走。他及时收手……不过是因为人送到了庄子上后就不方便他动手脚了。

    傍晚,姚玉宜睡下后,顾秋实有些睡不着,便去了药房配药。

    他住进来不久,就让人将厢房改成药房,别看地方比不得医馆大,几乎所有的药材都能拿得出来。

    药房灯火通明,顾秋实正在写方子,就听到了外头有请安的动静。动静是从拱门那边传来的,那就不是姚玉宜起身,而是有人从外头来。

    门被推开,万老爷走了进来。

    顾秋实头也不抬:“这么晚了,父亲怎么还不睡?”

    万老爷满脸疲惫,坐在了离顾秋实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书案后奋笔疾书的儿子:“睡不着。”

    顾秋实可不会心疼他。

    虽说他认祖归宗之后从长辈手中拿到了一些铺子,但若不是他来了,孙博俊根本没有认祖归宗的机会就已经被人害死。

    万夫人有胆子戕害孙博俊母子,说到底都是他惯的。

    只看万夫人最近疯了一样冲人下毒,万老爷却没什么态度,分明就是纵容。

    “父亲,原先我听人说,人活在世上,只要能做到三件事,那就算过得好。”

    万老爷是睡不着在园子里溜达,看到这边还有亮光,刚好他也想找小儿子商量一些事,这才进来的,父子俩难得有坐下来一起闲聊的时候,他感觉气氛挺温馨,随口问:“哪三件?”

    顾秋实放下手里的笔,一本正经:“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只要能做到,那过的就是人上人的日子。”

    万老爷好笑地道:“歪理!”

    话出口,又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他如果不是心头压着那么多的事,只白天那么累,哪里会睡不着?

    顾秋实也不管他怎么想,问:“父亲,有事?”

    “我确实有些话想跟你说。”万老爷方才跟妻儿大吵一架,他尽量一碗水端平,却两头不讨好。

    小儿子跟妻子之间也有一些恩怨,和大儿子看起来也不太和睦,他思来想去,决定……分家。

    “我想分家。”

    顾秋实一脸惊讶:“父亲还这么年轻,怎么分?把我分出去?”

    他有两个能干的儿子,按理说是幸事,说两人都太能干了,他怕两败俱伤。

    “我打算把家业交给你大哥,你……本事不小,肯定能够凭自己做出一番成就。你媳妇有了身孕,我是真的怕出事。”

    沈彩玉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就没了。

    姚玉宜没有强有力的娘家,落胎了不会有人上门找茬,即便姚三爷来找,万老爷也不怕。但是,姚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孙儿!

    他冷眼看着,夫妻俩感情很好,小儿子更是不止一次的对外表明此生不会纳妾。万一姚玉宜落胎伤了身,小儿子还不肯纳妾,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长子天天找他吵架,东拉西扯就是不肯成亲,他只能指望小儿子了。

    先把小儿子分出去,顺利将生了孩子再说。

    顾秋实颔首:“好啊,父亲怎么安排都行。”

    万老爷松了口气,他就怕小儿子生出了争夺家业的心思不肯离开。

    “我给你准备了一间三进宅子,你们夫妻住会很宽敞,还有,铺子我分你三成。”

    他说话间掏出了一大叠契书。

    顾秋实接过来瞅了一眼,问:“爹给这么多,大哥愿意么?”

    万老爷:“……”

    第444章 被迫的小白脸(完)

    万府富裕了几代, 几辈人积攒的家业不是一笔小数目,光是契书,就有十九张。

    这里面还有个四层楼, 如今是空着的,关张之前是茶楼,三个月没赚到钱,万老爷当机立断给关了。

    关了有三个多月, 他有在筹备开张,只是货物还没到。分家是他突然有的想法,拿出契书时, 忽然就觉得把这个小楼给小儿子可能会更好。

    所有的铺子里, 玲珑阁与这个小楼最大,位置也最好。

    顾秋实整理了一番,心知万老爷还是对他寄予厚望, 希望他能将生意做大。

    要不然,这些铺子落到不会做生意的人手里, 用不了多久就会破败, 关张后只有卖掉。

    这里面好多铺子想买都买不到, 有价无市,只要有东家一说卖,立刻就有人接手的那种。

    “大哥会可能会不高兴。”

    要知道, 这分家和分家是不同的。原则上来讲,长子的七成家业,次子三成。但是,大部分的人家会将大部分赚钱的铺子和生意留给长子, 甚至是全部留给长子,次子那边, 可以用银子或者是庄子来抵。

    最赚钱的那一批铺子和生意,绝对不会落到次子手上。如此,分家对原本的家业影响不大。

    要不然,铺子拿出来分,生意拆得七零八落,遇上个败家子,属于败家子的那一份很快就会消失。等于自己将自己的家业分薄,首富也经不起这么拆啊!

    万老爷知道大儿子会不高兴,但他有自己的想法。这兄弟俩做生意的头脑都不错,尤其是小儿子,简直是无师自通,手段特别高明。

    依着他原本的想法,家业交给长子,给启文一些银子。但儿子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觉得有必要扶持一下。

    给三成铺子,假以时日,兴许又能有一个万府。

    “小三,我很看好你。”

    顾秋实笑了笑,这一堆东西,也算是拿回了属于了孙博俊的那一份家业,甚至比顾秋实预估的还要多一点。

    “我明天开始收拾行李,半个月之内会搬走。”

    万老爷面色复杂,人到中年,都希望儿孙满堂,全部在膝下尽孝,但是,两个儿子都是聪明人,同住一屋檐下会生许多矛盾,以后为了家业互相争斗……如果是临安和启文,他不太操心,毕竟启文没什么本事,折腾不出多大的动静。但小三不同,这是个不服输的,又有手段,等兄弟俩打起来,绝对会两败俱伤。

    他想再留儿子住两年,又一想,分家就是为了让兄弟俩和睦相处,继续凑在一起,万一又生出矛盾,那就得不偿失。

    “搬吧,你媳妇怀有身孕,要小心些。”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将小儿子分出去的原因,正是小儿媳肚子里的孩子。

    *

    分家的消息一出,万临安立刻去了书房。

    “爹,这种事您是不是该跟我商量一下?”

    万老爷板着脸:“商量什么?如今还是老子当家,你只是少东家,我做事不需要与你商量。想让我当提线木偶,你先做了家主再说。”

    万临安胸口起伏:“那我总要知道你分了多少给三弟啊。”

    “这也不关你的事。”万老爷也怕把儿子气着,让他跑去针对小儿子,这混账出手就要人性命,他实在害怕。

    于是补充了一句:“七三分,他占三成,就是铺子多了点。临安,我希望你们兄弟以后互相扶持。小三是个能干的,我相信他不会泯然众人。要是一直不分家,那是将他的手脚框住了,对他不利。你们是我儿子,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万临安冷笑,一针见血:“你觉得我不如他?”

    万老爷:“……”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我最疼爱的孩子始终是你。”

    但是万临安并没有感受到父亲给自己的偏爱,他始终觉得,自己站出去得人尊重,固然有是万府公子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

    那万启文走出去,管事对他只有表面的尊重,不会真正信服,对他才是真心敬重。

    “骗子!”万临安不满。

    万老爷很不高兴:“那我也分一份和他同等的家业给你,回头看看你们俩谁的生意做的最好……”

    万临安冷哼一声,起身就走。

    他又不想,七成的家业都到自己兜里了,要是分了和孙博俊同等的铺子,岂不是他也退了一步只要三成?

    傻子才会把到了兜里的好处往外推呢,他是个生意人,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才可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做蠢事呢。

    看着儿子跑了,万老爷心里还有点失望。

    要是大儿子敢接,他就敢分,虽然一份家业分成三份会冒很大风险,但圈在家里养的是羊,放出去养大的才是狼。他愿意冒险!

    可惜了!

    *

    关于万老爷年纪轻轻就给两个儿子分家产的事,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多半是兄弟俩在家闹得不可开交,万老爷怕他们互相伤害,这才分的家。

    但也有人觉得是这个刚回去的三公子做了一些错事被撵出来了。

    毕竟,万启文夫妻二人在几个月内先后离世,如今万夫人都被打击到不愿意出门了。兄弟阋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了,这样的传言在得知万三公子分到了一大笔家财后就消失了。

    正常庶子,只能分到一点银子,得两间铺子和宅子就不错了。

    万老爷分了这么多铺子给小儿子,这哪里是不疼小儿子,这是太疼爱了才对。

    话又说回来了,各家老爷都爱重长子,疼爱庶子,认为庶子庶女被压得可怜,私底下各种补偿都不是稀奇事。可问题是,万老爷补偿得有点太多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庶子是在外头长大的!

    这天底下不管是夫妻,父子还是兄弟姐妹,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培养。

    孙博俊才回去多久,居然拿到这么多……难道当初母子俩受了委屈?

    外面猜测纷纷,万家人却忙忙碌碌,从没有回应过这些传言。

    短短大半年之内,顾秋实将手头的铺子翻了一番,郊外买下几个山头建造工坊,手底下的长工短工多达几千人,因为货物太好引得不少外地客商纷纷赶来。

    众人乍一看,三公子的生意已经可以和原先万府比肩,才恍然明白了万老爷的用意。

    这分明就是觉得小儿子是个做生意的奇才,不忍心将其困在身边蹉跎岁月,这才给了一大堆铺子任其发挥。

    众人回过神来后,都特别羡慕万老爷。

    能干的儿子有一个就已经是福气,他居然有俩。难得的是,这俩儿子居然没有打起来。

    如今城内好多老爷都想要见万府的三公子,他手头的那些货物是又好用又好看,价钱还便宜。只要能买上一批,转手就能赚到银子。

    可惜,万三公子很难约。

    在姚玉宜即将临盆时,顾秋实推掉了客商的邀约,每天什么也不干,行走坐卧都赖在她身边。

    姚玉宜怕耽误他的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守在身边,她心里没那么慌。

    当初这门婚事她拒绝不了,即便是个歪瓜裂枣,她也必须要嫁,本以为自己会一脚踏入火坑,兴许过个三五年就会死……那时她认命了,毕竟,只有她乖乖嫁人,父亲才会有药喝。

    而如今,男人心里眼里都是她,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感情。还有父亲,父亲一日日好转,早在她有孕后不久,就已经恢复得如同常人一般,如今还在准备科举。

    顾秋实见她盯着自己发呆,好笑地问:“你在想什么?”

    姚玉宜回过神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秋实一笑:“不是。怎么,你这是觉得嫁给我过得很好?”

    “对啊!”姚玉宜脸颊绯红,忍着羞涩承认,“如果这是个梦,我希望这梦永远也不醒。”

    话未说完,她脸色变了,很快变成了惨白。

    顾秋实见她脸色不对,看向她的肚子:“是不是要生了?”

    姚玉宜点点头,伸手就要去解腰间和包。

    荷包里装着一个瓷瓶,瓷瓶里有两粒药,是顾秋实特意配给她生孩子用的,吃了药再生,会减轻大半的疼痛。

    他先把药喂了,让人去请问婆和大夫,然后将人打横抱起,去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产房中。

    生孩子于女人而言真的特别危险,顾秋实握着她的手,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稳婆赶来,看到这情形愣了愣,眼瞅着东家没有要走的意思,催促道:“东家,您先出去,产房污秽……”

    顾秋实打断她:“我请你来,是让你吩咐我做事的吗?”

    稳婆:“……”

    她是来接生的。

    东家说这话,明显就是嫌她多事。

    在今日之前,稳婆来看过几次胎位,早就知道这二位感情不错,东家次次都在。没想到东家居然连生孩子都不肯离开。

    这位稳婆是出了名的好手艺,姚玉宜的胎是顾秋实亲自看顾的,一个时辰后,孩子的哭声传来。

    母子平安。

    “别生了。”顾秋实看着稳婆将孩子抱走,将头靠在姚玉宜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低声道,“生一个证明咱能生就行了。”

    姚玉宜:“……”

    顾秋实这话是真心的。

    不生孩子,外人会说他们夫妻多半有病。

    万三公子给儿子办满月宴,几乎城里所有的生意人都来了。

    这大半年里,顾秋实做生意之余,到处修桥铺路。还去了府城辖下那些贫困山村,跟村长商量着接济村里的穷人家。

    凡是家中没有壮劳力的,每人每个月都能领十斤米粮。

    虽然不多,却绝不会饿死人。

    如今万三公子的名声很好,来的客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年喜气。

    万老爷被众人围在中间,一脸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万临安看见父亲这样,干脆别开了脸,眼不见心不烦。

    顾秋实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从早上一直到深夜,客人都还没有散尽。

    而三条街之外的万府中,万夫人满脸痛苦,她不停的抓挠着身上的疹子,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边上的丫鬟看见,想要上前扶又不敢。

    夫人自从被禁足之后,脾气很差。不光爱打砸东西,还爱打人。关键那是主子呀,若她们一个不小心受了伤,也只能自己忍着。

    万夫人身上本来就有疹子,抓得狠了,全身都红彤彤的,像个煮熟了的虾子。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刚开始还喊了丫鬟进来,后来开始惨叫,大夫还没到,她已经哑了声。

    很快,她喘息的声音更重,整个人憋得脸通红,身子紧绷到极致,砰一声,上半身狠狠砸在地上,然后不动了。

    恰在此时,大夫赶到,两个丫鬟不敢上前。

    大夫是府医,万老爷花了高价请回来的。进门后看到地上情形,皱了皱眉:“把夫人扶起来,她这模样把不了脉。”

    两个丫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上前,直到碰到了夫人的身子都没有挨打,二人松了口气,然后发现,地上的夫人似乎没了声息。

    眼珠子都不动了,就那么死死看着一个地方。

    丫鬟吓一跳,尖叫一声,往后后跌坐在地。

    恐惧是会传染的,另一个丫鬟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几步。

    大夫正要训斥,就见丫鬟伸手指着地上的夫人,抖着声音道:“夫人……夫人……夫人她……”

    看丫鬟吓成这样,大夫几步上前。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并不只是把脉。

    大夫看到地上夫人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大着胆子将手指放在夫人的鼻下,半晌都没有动静。又急忙去把脉……有些病人病情严重之后身子不动了,但脉上还有动静。

    结果,什么都没有。

    大夫一脸严肃:“夫人没了,赶紧报信去吧!”

    但是今日三公子办满月,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万老爷得到消息赶回时已经是深夜,当他看到万夫人那一身惨状,心知夫人是被人给下毒了。

    老夫人累了一天,直接回房睡了,她对这个儿媳妇早已失望透顶,死不死的,她都不想管。说实话,就凭这儿媳妇干的那些缺德事,也就是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否则早就清理门户了。

    万临安也累了一日,还喝了些酒,这会儿斜靠在桌子上。

    “既然不行了,让人来准备后事吧。”

    万老爷面色难看,自己扭头瞪着儿子:“是不是你?”

    万临安并不否认:“那个疯女人,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启文,你看到她那一身惨状没有,像不像是得了脏病而亡?”

    眼看父亲脸色并未有好转,他冷笑道:“父亲,我可没有对这个女人下毒手,不过是把它给我精心准备的香粉重新送回了她的香炉而已。她死得惨,如果不是我警觉,浑身起疹子而亡的人就是我了。”

    万老爷听到这话,脊背都弯了几分,再没有了白日面对宾客的风光。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儿子,可一家人……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鸳鸯失伴,万老爷难受了几日。不过,万夫人下葬后,他很快又恢复了精神,仿佛前几日颓废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万老爷没有再娶,有不少人说媒,他通通都拒绝了。他感觉自己不会认人,对待家人又下不去手,很怕再找一个搅家精入门。

    满五十岁那一年,他送走了母亲后,将手里的生意交给了儿子,然后带着两个美貌通房搬去了郊外住。

    偶尔,他会跑去跟小儿子住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陪孙子。

    万临安没有娶妻,他一开始对娶妻一事并不抵触。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看见万博俊生意越做越大,却对身边的妻子始终如一……如果他娶了妻,似乎就真的比不上庶子,至少人品比不上,他每次想要议亲,脑中就会浮起便宜弟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仿佛在嘲讽他。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一个庶子差劲。

    当然了,他需要孩子,娶还是要娶的,尤其是父亲将家业交给他的唯一条件就是娶妻生子时,他不得不妥协。

    还是那话,他是个生意人,不可能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放弃到手的好处。

    不过,后来他发现,他跟便宜弟弟完全没法比。不说人家对妻子一心一意,只做生意,短短十几年间,全国到处都有三弟工坊中造出来的东西,他……倾其一生,都做不到三弟那样的成就。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把这人带回府。

    第44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一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险些没认出来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此时孙博俊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万府的公子,也不在乎能否认祖归宗。但还是谢谢你,让我爹娘颐养天年, 让我成为了他们眼中特别出息的孩子。”

    他口中的爹娘,指的是孙家夫妻。

    顾秋实一开始把人送到了庄子上,等到万夫人死了,他的孩子满月, 才把他们接回城里安顿在另一个宅子里。

    因为孙冬雨有他这么个哥哥,婚事上很是从容,孙家夫妻也不指望儿子回来尽孝, 或者说, 他们为了避免儿子回来尽孝惹万老爷不快,选了一个富商的次子招赘婿上门。

    顾秋实没有阻止,赘婿进门, 孙冬雨可以一辈子守在他们身边,省得姑娘嫁出去受委屈。

    看在孙博俊渐渐消散, 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

    “多吃点, 你们在家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白面馍馍吧?”

    顾秋实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温柔的女声, 只是,这语气有些刺耳。

    他抬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方不大的院子里, 面前是一张四方桌,他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妇人,肌肤白皙,就是有点瘦, 颧骨高高凸起。

    此时年轻妇人满脸都是笑容,但并不热情, 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而顾秋实的左边,也就是主位,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一身绸衫,整张脸圆圆的,是那种很有福气的长相。

    大概是顾秋实没接话,男人出声,不耐烦地道:“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哎呀,你凶什么呀?我是好意。”女子一脸不满,“怕你弟弟跑这么远来吃不饱,回头还说我们家不喜客。你名声不要了?”

    顾秋实那这番阴阳怪气的话,霍然起身就走。

    妇人一惊:“志东,你要去哪儿?先吃饭呀,你该不会不好意思吧?到了这儿就跟你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顾秋实头也不回,直奔茅房。

    身后,妇人很是不满:“懒驴上磨屎尿多,吃饭的时候跑茅房,太恶心人了。”

    “你少说两句,志东是来我们送粮食的,不是来打秋风。”男人语气里满是不悦。

    回应她的,是女子嘲讽的呵呵声。

    原身赵志东,出身梁国一个偏远县城辖下的村子里。

    富强县地处偏僻,种不出什么粮食,整个县城都不富裕,辖下的各小镇也贫穷。但这不包括赵志东所在的富强镇。

    富强镇有一条河,足以灌溉周围的田地。整个县城其他地方有人饿肚子,但富强镇的人种地足以自给自足。

    赵志东他爹是家中老三,也是最小的孩子,头上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上头的长辈虽然还在,但早已经做主为兄弟俩分家。

    原先赵家是大户,足有四五十亩地,可惜赵志东的大伯是个败家子,年轻的时候好赌,长辈一个没注意到,就被他输了二十亩地。

    于是,等到兄弟俩分家,因为长辈跟着长子,赵志东他爹只分得了十亩地。

    十亩地在村里不少,奈何赵父赵母能生啊。赵志东头上有三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双胎弟弟。一年到头,勉强能够填饱肚子。

    尤其是近几年,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大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这活人总不可能被尿憋死,每年地里的收成是定量的,但孩子一个个大了,全都可以帮着干活。地里的那点事根本经不起干,赵志东身为长子,就想要为家里减轻负担,从十岁出头,他就在镇上到处找活干,只要给钱,除了坏事不干,干什么都成。

    勤快又正直的孩子,运气都不差。赵志东十岁出头开始在外头混,到了十六岁时,已经敢一个人来往于县城和镇上,他有悄悄去镇上收各种山货送到城里,然后又从城里买一些镇上少有的新奇玩意儿带回去。

    他手头的本钱不多,生意做得不大,每次来往于城里都只带一个背篓。因为赵家的长辈不喜欢让家里晚辈去做这些小生意,他们觉得丢人,也怕影响了名声。

    赵父的大哥赵继强一次赌输了二十亩地之后,回来险些没被打死,还挺年轻的赵老头怕儿子在赌路上一去不回头,一怒之下,把儿子的小指头给砍了下来。

    其实砍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家境比较宽裕,夫妻俩一直享受长子读书,只是赵继强读了多年,银子花了不少,字却认不了几个。

    赵老头也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才下了狠手。砍掉了儿子的手指后他有点后悔,却也没那么后悔。虽说断了手指就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但儿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文章都读不通顺,指望他科举光耀门楣,下辈子还差不多。

    儿子指望不上,两人就指望长孙。在长孙赵志鹏六岁时,立刻就将其送到镇上求学。

    这一读书,就是十几年。

    赵志鹏十二岁那年,镇上的夫子没了,赵家人不甘心之前花费的银子和精力,一咬牙把赵志鹏送到了城里。

    赵志鹏寒窗苦读十年,夫子始终没有让他下场试考,老两口心里明白,孙子多半也没什么天分,之前的那些银子要打水漂。

    他们不甘心,加上赵志鹏嘴甜会哄人,老两口就真的以为是夫子想要压着赵志鹏,等功底深厚一点好一击即中。

    赵志鹏还在城里娶了个媳妇,老两口愈发觉得孙子能干。

    关于分家,也是赵志东他爹觉得,大哥一家要把全家拖累死……他不敢直接提分家,而是在平时潜移默化地改变双亲的想法,然后花了好几年,主要是他连生了三个女儿,老两口对他很失望。便将他撵了出来。

    分了家后,宅基地一分为二,赵继发就在宅子家爹娘的边上重新起了一个房子。只是他分家后手头拮据,房子只造了三间,连个院墙都没有,后来每年添置点东西,又经常修缮,才像点样子。

    赵志东的悲剧,要从赵志鹏这个堂哥说起。

    按理说,两家已经分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应该互相牵连不上。

    但凡事都有意外。

    赵志东经常来往于镇上和城里,家里的祖父母不让他做生意……但要是不做生意,家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生意一定要做,赵志东随口扯说自己帮镇上做生意的人跑腿,每月跑两趟城里,能得一钱银子。

    他经常在镇上混,几乎认识所有的商户,还真找了个商户帮忙承认此事。于是,村里的人谁也没有怀疑。

    也因为他经常要去城里,赵家但凡要给赵志鹏带东西,都是让他帮忙。

    不知道赵志鹏是怎么跟他城里的媳妇儿说的。反正每一次赵继东送东西上门,那女人都各种阴阳怪气。

    赵志东很早就开始学做小生意,这做生意的人都特别会算计。赵志鹏老说喜欢吃家里的咸菜……这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尤其赵志东头上有三个姐姐,都是特别勤快的人,家里的咸菜一缸又一缸,压根吃不完。

    亲堂哥都这么说了,赵志东不可能不给,每次进城想起来都会带些给他。但同样的,他都已经送了菜了,这么远跑来,肯定要留下吃饭。

    堂嫂的脸色不好,他也不管。

    他又没白吃!

    然后,就出问题了。

    “志东,你好了吗?”

    顾秋实听到外头唤,他也不爱在这臭烘烘的茅房里多待,便出门去厨房洗了手,再坐到桌上时,不出意外的又被堂嫂孔氏给白了几眼。

    他就像原先的赵继东一样,压根儿不管孔氏怎么想,自顾自抓着馒头就啃。

    赵志东今年十六,正是能吃的时候,顾秋实一点不客气,埋头啃了四个。

    说实话,有点儿撑。

    而对面的孔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忍不住出声:“志东,你这么大的饭量,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顿饱饭吧?哪怕半个月吃一顿的饱的,你这大半年也长壮实了不少……”

    顾秋实将重新拿起的馒头给拍了回去:“大嫂,你要是不想让我吃饭就直说。每次都特别热情的留饭,却每次都说我只有在你家才吃得饱。”

    孔氏经常阴阳怪气,这个堂小叔子向来是个闷葫芦,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发作?

    她有些下不来台,勉强扯出一抹笑:“志东,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你想多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看向一旁装鹌鹑的赵志鹏:“大哥,既然大嫂觉得我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我以后还是不来了,省得给你丢脸。”

    赵志鹏面色尴尬:“不不不,我爹只得了我一个儿子,咱们兄弟年纪相仿,就该互帮互助,常来常往。你拿的那些咸菜很好吃…… ”

    孔氏又翻了一个白眼:“再好吃还不是咸菜?”

    “咸菜和咸菜是不一样的,我就喜欢婶子的手艺。”赵志鹏说到这里,一把抓住了顾秋实的胳膊,“志东,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已经吃饱了,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进了屋。这个院子很小,只有两间房,不过,夫妻二人连个孩子都没有,住着还挺宽敞。

    兄弟两人进了屋,赵志鹏直接将门关上。顾秋实从门的缝隙间又看到了孔氏在翻白眼,显然对兄弟俩关起门来说话这事很不满。

    “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偏要跑到屋里来说?”

    赵志鹏听到这话 ,笑容僵硬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女人就是小心眼,以后你娶过媳妇就知道了。志东,我就是想跟你说,她就是那个臭脾气,嘴上不积德,其实没什么坏心眼,看在哥的面上,你别跟他她一般见识。”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一个月进城两次,就算两次都来,也要半个月才见她一回,没什么不能忍的。”

    原先赵志东就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从来没有闹过,他年纪小却懂事,真吵闹起来,赵志鹏夹在中间不好过。

    赵志鹏听到他这么说,点头道:“也对!你不要管她怎么说,反正你来了该吃就吃,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生疏了。走,再出去喝点。”

    “不喝了。”顾秋实摆摆手,“我今儿要回去。”

    赵志鹏一脸惊讶:“你这么远来,住一晚上再走……”

    “不住了。”顾秋实转身开门,“大嫂那脸上我看够了,没有人愿意让别人跟看破烂货似的。回头我不会再来,你要是还想吃我娘做的咸菜,那就回家的时候带一点。”

    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啊。

    赵志鹏追出了门:“志东,你先别走。”

    顾秋实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的孔氏:“大嫂,以后我再不来了。”

    孔氏不喜欢有穷亲戚来打秋风,但也做不到把人赶走,也只能每次都阴阳怪气。这个人真的不来了,她心里又有点儿怕……这可是男人最亲的堂弟,在没有亲弟弟的情形下,这个就是亲兄弟。

    “志东,你生气了?”

    顾秋实摆摆手:“不生气,以后我不再送咸菜上门,也就不会来吃饭。你们简单,我也省事儿。现在九月,你们过年回吗?要是回,再坐在一起喝酒就是。”

    孔氏脸上不太好,去年夫妻俩回去了,早就约定好今年不回,留在城里过年。

    “志东,我不是嫌你麻烦,还有,我们今年不回去过年。”

    顾秋实心下明白,孔氏对赵志东阴阳怪气,并不是因为赵志东吃的那点饭。城里的姑娘,亲爹还是个小管事,不至于为了几个馒头就不给人好脸色。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志鹏给他扣黑锅了。

    “不回去啊,那大伯母应该会很失望。”顾秋实随口道:“不回就不回吧,回去一趟还要花不少银子。那就有缘再见。”

    孔氏:“……”这小子还欠着家里不少银子呢,怎么能有缘再见?

    “志东,你年前都不见我们,是不是该……”

    “红儿!”赵志鹏打断妻子,“我和志东就和亲兄弟一样,见不见面,感情都一样深。”

    孔氏瞪他,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

    顾秋实一副要走的模样,但站在门口就是不走。

    “怎么,要不我把那几个馒头的钱付了,然后把咸菜带走?”

    孔氏终于发觉了不对,眉头紧皱:“你把咸菜带走也行,银子还来。”

    顾秋实心下呵呵,终于逼出来了。

    他一脸莫名其妙:“什么银子?大嫂,我怎么听不懂这话?我什么时候拿你们家银子了?”

    赵志鹏往后退了一小步。

    完蛋!

    第44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

    孔氏没注意到自家男人的心虚, 她只看到了便宜堂弟站在门后 ,随时可能打开门离开。

    这可不行。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个月,赵志东口声声说以后都不再登门。而过年他们又不打算回乡, 那下次见面最快也要明年了。

    家里的银子再多,也不可能借给人这么久。

    “志东,你大哥什么都跟我说了,别装了。”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装什么?”他将放在门栓上的手抽回, “我听大嫂这话,好像里面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下次见面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们之间可不能有误会, 得把话说清楚。”

    赵志鹏见事情不对,立刻冲了出来,一把抓住妻子:“红儿, 你答应我了的,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你不要插手。一个弄不好, 毁了兄弟情分, 以后我还怎么回乡?还怎么见我二叔?”

    事情闹成这样,孔红儿也有点心虚,不过, 这银子她早就不想借了,拿的时候没问过她……今日已经开了口,不管银子不收这笔债,人已经得罪了。既然如此, 没必要这一脚都迈出去了又收回来。

    “你顾及亲戚情分,人家不这么想啊。”孔红儿看向门口, “志东,我嫁给你大概已经快两年了,到现在也没个孩子。不是我们不想生,而是不敢生,这大部分的积蓄都……”

    赵志鹏暗骂了一句。

    夫妻两人没孩子,是因为怀不上,可不是因为家里没银子。

    他不能拆穿妻子,大喝一声:“红儿!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夫妻两载,孔红儿平时脾气刁蛮,但只要他沉下脸,她就不敢再闹。

    赵志鹏本以为他发脾气了妻子就会住口……她生气也不要紧,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回头等赵志东走了,再把人哄回来也不迟。

    不愧是夫妻俩,巧了不是?此时的孔红儿也是这样的想法,今年收不回来的债,以后赵志东不再登门,收债之日遥遥无期。那怎么行?

    孔红儿将男人借银子给乡下堂弟的事告诉了自己亲娘,孔家人对此很不满,要不是她再三哀求,双亲早就过来找男人算账了。

    孔家夫妻已经放下了话,让她尽快将这银子收回来,如若不然,他们会亲自责问女婿。

    之前孔红儿发现家里的银子被男人借走之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赵志鹏好话说尽,各种讨好她,她已经答应了不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如果爹娘上门质问此事,岂不是表明她背叛了夫妻二人的约定?

    事情不大,但多少会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

    为了点银子,没那必要!

    再说,这事情就是从赵志东借了他们的银子而起,赶紧把这债收回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夫妻之间过日子,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影响了夫妻感情呢?

    孔红儿瞪了一眼自家男人。看向门口:“志东,我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家银子不多,现在连孩子都不敢生……”

    顾秋实故作一脸疑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志鹏心知要遭,立刻站到了两人中间。

    孔红儿看到便宜堂弟那一脸无辜的模样,顿时就恼了,一把薅开了面前男人,不满道:“志东,家里的银子虽然是你大哥放着的,但我也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去年你第一回登门后不久,我就发现家里的银子少了,你大哥体谅你艰难,你也体谅一下我们呀?”

    顾秋实看向赵志鹏:“这话你能解释一下吗?”

    赵志鹏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会儿不说又不行。他心里还在想要怎么开口,孔红儿怒道:“志东,你借我们家的银子可以,兄弟之间互帮互助,你没有经过我的点头就把银子拿走了,这有点不厚道。但你们是亲兄弟,我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志鹏说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事,我也装作不知道。但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装傻……”

    “我没有拿你们家的银子。”顾秋实强调,“不是因为怕你知道才死不承认,而是我从头到尾就没有问你们家借过银子。”

    他一脸不高兴地看向赵志鹏,“大哥,你把银子花哪儿去了?”

    赵志鹏冲他猛眨眼睛,意思是让他先认下来。

    顾秋实才不做这种冤大头:“你已经成亲了,不是一个人,家里的银子去了哪儿,你总该让大嫂知道。当然了,你们夫妻怎么过日子与我无关,我也就是多一句嘴,你愿意听就听,不听就算了。但你今天必须要把这银子的去除说清楚,要不然,大嫂还以为我欠你们家银子。”

    孔红儿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两个男人之中,绝对有一个撒了谎。

    要么是赵志东借了银子死不承认,要么就真的没有借银子这件事,而是赵志鹏骗了她!

    “志鹏,你说话呀!”

    赵志鹏张了张口:“去年我确实借了一点银子给志东……”

    他说这话时,眼睛又开始抽。

    顾秋实呵呵:“大哥,你眼睛有毛病?或者,你这怪模怪样,是想让我帮你隐瞒下来?”

    赵志鹏:“……”

    “志东,去年你说来城里做生意,手头有些紧张,我给了你二两银子,开春后又给二两,三个月前又给了三两,上个月一两……”

    顾秋实呵呵:“大嫂,你们这是想讹诈?”

    孔红儿皱了皱眉:“志东,你大哥底子薄,这些都是我的嫁妆,不瞒你,我娘家爹娘这件事情后很不高兴,他们还想找你要账的,被我拦下来了。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愿意宽限到年底,只要你在过年之前把银子还上,那大家就还是亲戚。”

    “呵呵!谁要跟你们这种讹诈我银子的人做亲戚?”顾秋实一挥手,抬手开门,“好心好意帮你们送东西,结果居然惦记上了我的银子,还做出一副我得了你们好大恩情的模样。”

    孔红儿见他要走,呵斥:“你要走可以,到底什么时候还钱,把话说清楚。”

    “我这是去衙门告状。”顾秋实冷笑一声,“我没花过的银子非赖我头上,你们夫妻简直比土匪还厉害。”

    “别想跑。”孔红儿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已经想了许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确定这两个男人里有一个骗了他。赵志鹏是她男人,她更希望骗人的是赵志东。

    若真是赵志鹏骗她……那可是八两多银子,她实在承受不起的后果。

    于是,她扑上前就要去抓门口的人:“你站住,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去衙门?万一你跑了,难道我还跑到乡下去找你要债?”

    顾秋实一把挥开了她:“有事说事,不要拉拉扯扯。”

    几人在门口争执,此时院子门大开,已经有人好奇的望了过来。顾秋实冲着外面招招手:“哪位有空,帮我跑一趟衙门。我给一钱银子做酬劳。”

    一钱银子差不多一百个铜板,这可不是小数,可以买好多肉了。当场就有人意动,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上前:“衙门不好去,万一诬告了,我还得受牵连。你得先给我一点定金。”

    顾秋实直接抓了一把铜板给他:“麻烦你尽快。”

    赵志鹏傻了,眼看二人眨眼之间就达成了一致,半大少年转身要跑,他吓一跳,动作比脑子快,整个人扑出去将人抓住。

    “把铜板还来,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管。也用不到衙门!”

    孔红儿看到赵志东居然愿意出一钱银子请人报,又看到自家人那样慌张,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身子发软,呆愣愣看着自家男人将铜板抢回来之后把门关好。

    “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志鹏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给妻子一个说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堂弟,“志东,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会较真。都是兄弟,你就认了又如何?难道以后我还能亏待了你?”

    顾秋实根本不搭理他。

    这个混账,不知道往赵志东身上泼了多少脏水,在后来搪塞不了孔红儿之后,他独自回了一趟家乡,然后借口要去山上打野。

    常年住在城里的人,不说打猎了,就是去地里拔几根野葱野菜也会觉得很新鲜。赵志东对这个堂哥一点防备都没有,以为他真的是住惯了城里想要去地里走在,刚好他也想摘点山货卖钱,两人去了山上,他被赵志鹏从背后偷袭,一下就砸晕了。

    赵志鹏手里抱着一块大石头,冲着他的头狠砸,一边砸还一边哭,还每砸一次就道歉。

    说他也是不得已,让赵志东原谅。

    特么这哪里能原谅?

    顾秋实懒得搭理他,只看向孔红儿:“大嫂,事关这么多银子,你最好把伯父伯母也找来。”

    话音刚落,顾秋实就察觉到了赵志鹏杀人一样的目光。

    孔红儿很难接受自家夫君骗了她,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是她不信就没有发生过,她抹了一把泪,又去将栓好的门打开。

    赵志鹏见状,吓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抱住:“红儿,你别去找岳父,我可以解释,银子还在,没有被我花掉。”

    当初孔红儿非要嫁给赵志鹏,才有了这门婚事,她不想让自己的坚持变成一个笑话,尤其双亲很不看好她嫁给一个乡下人。如非必要,她并不想让双亲知道自己过得如意。

    “你说,我听着。”

    顾秋实也不急,反正,这事跟自己没关系。

    赵志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一个乡下人,娶了城里的媳妇,村里人都特别羡慕。当然了,也有人在后头说脏话,认为他一个乡下小子攀上城里姑娘,在家里肯定说不上硬气话。

    再加上夫妻俩成亲后,他回家的次数很少,两年了才回去两次,就更是佐证了他是个被妻子拿捏的软蛋。

    当然了,这些话众人说不到他面前,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他也只当做不知道……反正,他不能让人看见自己在孔红儿面前伏小做低。

    他眼神一转:“志东,你不是要回家?再耽搁,要来不及了。”

    顾秋实不动,还找了个凳子坐下。

    “我也想知道你把银子花去了哪儿?”

    赵志鹏咬牙:“这不关你的事。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我没你读的书多,确实不知道。”顾秋实老神在在,动也不动。

    赵志鹏气急:“那你现在知道了啊,我们夫妻要说私房话,麻烦你先躲开。”

    “那可不行。之前你就说我欠了你那么多的银子,大嫂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顾秋实冷笑,“每次给你送那么多的咸菜,都说礼轻情意重,我从百里开外给你送上门,吃你几个馒头还被嫌弃……”

    孔红儿又听出了不对:“那些咸菜不是买的吗?”

    顾秋实扬眉,看向赵志鹏:“你是这么说的?大哥,当初大伯赌钱可输了不少,该不会你也学着赌了吧?要不然,很难解释你那么多银子的去处啊。”

    说完后,又冲着孔红儿强调:“咸菜是我娘做的,大哥开口要了,所以我才拿着送上门。还有,以前我登门也是大伯托我送东西,要不然,我哪有空到你们家来耽搁?”

    孔红儿面色发白。

    赵志鹏急忙解释:“我没有去赌。”说到这里,愈发讨厌这个堂弟。

    好赌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赵志鹏跟孔红儿认识到现在,他从来就没有提及过父亲当年做的荒唐事。

    孔家人住在城里,老两口没有去过赵家,而孔红儿是成亲时去了两日,去年过年时去住了三日。因此,孔家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此事。

    孔红儿脸色奇差:“赵志鹏,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只想知道那些银子的下落。”她越想越觉得失望,“如果你说不清楚,那我们没必要一起过了,好在还没孩子……”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与赵志鹏分开,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伤心得哑了声。

    赵志鹏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不要听外人挑拨,我是你的夫君,你该相信我。”

    顾秋实凉凉道:“刚才你还想赶我走。要是我走了,也不知道你跟我买咸菜的事。赵志鹏,你到底往我身上泼了多少脏水?”

    “志东,我……”赵志鹏又是焦急又是难堪,“害得我们夫妻吵架,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不能闭嘴?”

    顾秋实别开脸。

    孔红儿伤心至极,一直都在哭。

    赵志鹏不停安慰,二人相依相偎,像一双苦命鸳鸯。

    “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那些银子还在,过段时间我就给你拿回来了。”赵志鹏压低声音,“这银子的去处……晚上我告诉你。你只要清楚,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就行。”

    孔红儿抬头看他,哭着道:“那你跟我说实话,银子到底去了哪儿?”

    “红儿,刚才我说了,银子还在。只是用处不好让外人知道。”赵志鹏见她瞪着自己非要一个说法,一咬牙,压低声音道:“我认识了一个在道上混的大哥,他拿去放利钱,利滚利,一个月光利钱就有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个账房先生,干得好了每个月才四钱,这等于我们俩都有工钱了。”

    孔红儿顺着他这话一想,担忧道:“稳不稳妥?有些人宁愿给命也不愿意还钱,你还是把这银子收回来吧。再说,利滚利容易逼得人家破人亡,我们还是不要干那种缺德事……人在昨天在看,要为孩子积福。”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顾秋实耳朵灵,都听见了,起身道:“赵志鹏,我从去年开始在你们家走动,到现在也有一年了,从头到尾没有拿过你一个铜板。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赵志鹏面黑如墨,点了点头。

    孔红儿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以为赵志东欠着自家的银子,之前的没还又好意思开口借,又以为他的那些咸菜是拿来强卖给自家……男人说了,赵志东做的就是卖咸菜和干菜的生意,人家都送不上门了,不好意思不买。

    如今回过头来看,若都是误会,就是她对着一个好心帮自己带东西的亲戚摆脸色。

    “志东,对不住啊,你大哥办事不妥当,让我生了误会,你们是兄弟,以后常来常往,下次你登门,大嫂再给你做好吃的。”

    顾秋实起身:“说清楚了就行。不过,你们家的门槛,我是再不敢跨了。”

    第44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三

    孔红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路将人送到门外:“要不在这儿住一晚吧?我帮你准备点干粮……”

    顾秋实摆摆手:“不敢吃。”

    孔红儿:“……”

    赵志鹏心情很不好,他也没想到自己隐瞒妻子的事情会在今天被戳穿。

    关键是,那些银子并不是拿去放了利钱!

    大门重新关上,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孔红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回头瞪着赵志鹏:“赶紧去把银子给我取回来。”

    赵志鹏一脸无奈:“都听你的。只是……当初这银子给出去的时候,人家就已经说了, 他们放债,得收回来了才能还我,至少要提前一个月讲。不过你放心, 只要银子在他们手里, 就每个月都有利钱。”

    听到这话,孔红儿面色缓和了些:“这么大的事,你该跟我商量一下。还有, 我真觉得银子放在别人手里不安稳,你得抓紧, 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银子取回。”

    “是是是, 都听你的。”赵志鹏打开门, “我这就去问一问。”

    赵志东每次进城都会带一些干货,比如蘑菇笋干,还有各种野物。

    城里的人喜欢吃, 他每次将东西送到菜市,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全部卖光。去年到现在,赵志东一月跑两次,如今手头已经有了十二两银子。

    这不是一笔小数, 在村里能建一个大宅子了。

    不过,虽然家里的院子不像样, 赵志东却暂时没有建宅子的打算,不是他不想修,而是想把这些银子留着做本钱。

    手头的本钱越多,能够进到更多的货物,敛财也更快。

    顾秋实不急着回镇上,准备在城里住一晚,明儿找点门路,先换一笔银子再说。

    他一边走一边想事,走得并不快。当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只装作不知道继续往前。

    “志东,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秋实顿住脚步回头:“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哎呀,我们是亲兄弟,只是借一下你的名头而已,又不是真的想讹诈你。”赵志鹏叹口气,“难道你还跟我计较这点小事?”

    顾秋实呵呵,这混账倒是不讹诈,只是要人命。

    更气人的是,赵志东在和他上山打野的前两个月,手头积攒的二十多两银子被人偷走了。当时对他真的是很大的打击,辛辛苦苦两年多……好在赵志东从小性子坚强,很快就重新振作。也是在被赵志鹏砸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银子是被赵志鹏派人偷走的。

    “志东,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赵志鹏也不管堂弟是个什么神情,在他心里,堂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

    他可是村里最出息的年轻后生,每次回家,但凡他搭理了谁,那人都会受宠若惊。包括这个堂弟,跟他说话时客客气气,被奚落了也从不计较。

    因此,他也没管堂弟愿不愿意,自顾自继续道:“今天我和红儿吵架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我爹娘,省得他们担忧。”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那爱多嘴的人,不会说你在城里讨好媳妇的。”

    赵志鹏脸都黑了。

    “那是我们夫妻的相处之道,以后你成亲了就知道了。”

    这是强行挽尊。

    当下女子嫁人之后,在家里的地位都不高。村里那些妇人要操持全家的吃喝拉撒,有客人不能上桌,从不敢对自家男人大呼小叫,遇上个爱打人的,三天两头还要挨一顿打。

    一整个镇上,都找不出几个像孔红儿这样肆意的媳妇。

    顾秋实呵呵两声。

    赵志鹏羞得面红耳赤:“还有件事,麻烦你下次进城的时候,帮我多带点银子,爹娘那里……你就说我要交束脩,笔墨纸砚都没了,还要拿银子来打点秀才帮我做保,让他们多准备点。”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一言不发。

    赵志鹏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问:“你看什么?”

    “你那八两银子,应该不是借给别人了吧?”顾秋实语气笃定,“全部被你花完了是吗?”

    “才没有,这是我的家事,你少打听。”赵志鹏强调,“就这两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爹娘,银子越多越好。”

    “听你这语气,十两银子够吗?”顾秋实一脸好奇。

    赵志鹏不耐烦:“他们准备多少,你带多少就是了。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带不了。”顾秋实摆摆手,“不说咱们之间的恩怨,这么大的事,你该自己回去跟大伯商量。我一个外人,说得不清不楚,搞不好你们家我要骗银子呢。”

    说完,他走得飞快,不管赵志鹏怎么喊,都再不回头。

    夕阳西下,顾秋实先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赵志东这一年多经常来城里,也算熟门熟路。他原先住的这家客栈,房费不高,打扫得还算干净,并且有免费的热水可以泡澡。

    顾秋实泡完后,只觉浑身舒爽。

    要么说赵志东会省钱呢,他平时洗漱就随便擦擦,天热的时候会去河里。大部分都是等到在城里住客栈时才会泡澡。

    等他再从客栈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街面上的铺子都关了一半。

    顾秋实很喜欢拿药方子出来换银子,一来这东西换的银子多,二来,方子一面世,许多不能治的病就能治好,也算是救了人。

    半个时辰之后,他再从外面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二百两银子。

    翌日下午,顾秋实拉了三车货物回镇上,之所以耽误了大半天,是因为他有在各处挑选合适的瑕疵货。

    这种东西进价便宜,卖价也比正品要便宜很多。但是,镇上的人一般舍不得买这种华美的料子,如今只花一半的钱就能把东西买回去,应该会很好卖。

    路上走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马车入了镇。

    果然如顾秋实猜测的那样,东西一到镇上,还不是大集,围过来了许多人挑挑拣拣,半个时辰之后,马车里已经只剩下几匹料子了。

    剩下的都是和粗布细布颜色差不多的蓝色。

    也是,人家都要穿绸缎了,怎么能看起来跟细布一个色儿呢?

    既然卖不掉,顾秋实也不卖了,家里那么多人,随便分分,还不一定够呢。打发了城里来的马车,顾秋实去租了一架牛车,买了些细粮和油盐酱醋,这个时辰已经没有肉了,他想去买几只鸡,结果大鸡也没了,只剩下一笼子十来只小鸡。

    顾秋实不养鸡,但赵母一定喜欢。大姐嫁人之后,已经有了身孕,这些鸡带回去,等她生的时候,应该已经长成。

    牛车摇摇晃晃,这个小镇挺富裕,路也挺好,顾秋实在两刻钟后进了村。

    村里的人也经常去镇上买东西,但像顾秋实这样一买就拉整车的,除非家中有喜,平时没人这么败家。

    因此,牛车一路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志东,你这是要娶媳妇儿了吗?”

    顾秋实摆摆手:“不是。”

    马车在赵志东家院子外停下,赵继发在分家之后靠自己建了宅子,还要养这么多孩子,很少能攒下银子,因此,分家许多年,院墙还只修了一半。

    赵母顾氏看到儿子拉这么多东西,心下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急忙将门打开。

    一家人正准备把东西搬进院子里,隔壁的院子门一开,大伯母周氏出现,她一脸惊讶,打量了一下牛车,质问:“买这么多料子,你是不是在做生意?”

    顾秋实不搭理她,自顾自将马车上最大的极品料子扛进了院子,眼看没地方放,便扛进了赵志东的屋子里放在床上。

    周氏追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赵家人都在,东西虽多,但人更多,一人不过跑了两三趟,东西就全部搬进了院。顾秋实又出去付车资,目送车夫离开,这才回头。

    而此时大伯赵继强也过来了,负手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

    “老三,你们家买这么多,是不是要办喜事?”

    赵继发看了一眼儿子:“不是。”

    他也不知道儿子为何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说实话,儿子十二岁之后就开始在镇上混,虽然也带东西回来,但带得不多。有些话赵继发不好意思说,他觉得儿子……有点抠。

    花钱特别省,又会算计,小小年纪就知道攒钱。

    当然了,会攒钱不是什么坏事。赵继发前头生了三个闺女,即便家里艰难,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把闺女送回去,好在第四个就是儿子……村里的人,没有儿子会被人笑话。他原本的打算是,有了儿子就不生了。

    刚好妻子生儿子时有些伤了身子,需要好好养着,大夫说很难有身孕。他连避子汤都省了。

    但生完了儿子十年后,媳妇又有了身孕,落胎伤身,生孩子也伤身,孩子来都来了,夫妻俩也做不到让还是化成血水,于是开始养胎。

    谁知道,生下来居然是双胎。

    双胎就双胎吧,还两个都是儿子。

    有一个儿子就有人养老送终,不至于被让人笑话,一下子仨儿子……说实话,别人会觉得多子多福,他就真的觉得压力大。

    家里十亩地,留给一个儿子,那儿子以后不会饿肚子,甚至还能有点积蓄。可仨儿子一分……真就跟村里其他人的地一样多了。

    可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又舍不得把他儿子送走。在这样的情形下,长子会攒钱,那可是好事。

    孩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他从不开口讨要。

    赵继强眉头紧皱:“志东,你爷可说了,家里的儿孙不能做生意!会影响家里的读书人!”

    顾秋实心下不以为然。

    读书的人是赵志鹏,跟二房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分家了,我做不做生意,都影响不到赵志鹏。”

    “那可不一定,你爹是志鹏的亲二叔。万一查出来,不让志鹏入考场怎么办?”赵继强一脸不高兴,“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怎么就非得去做生意呢?”

    “我没做生意。”顾秋实不耐烦,转而扯着嗓子喊:“我还没吃晚饭,娘,有吃的吗?”

    顾氏心里有点怕儿子和大伯子吵架。

    晚辈和长辈吵,肯定是要吃亏的。

    “有有有,刚好还剩一碗粥,我去给你热。”

    顾秋实直接进了厨房。

    赵继强没有追进厨房,而是在外头扯着亲弟弟说话。再三强调不能做生意。

    赵继发面上一脸恭敬,心下不以为然。儿子对外说是在镇上帮人跑腿,但他知道,儿子又在做一些小生意,去城里也不是单纯地帮人接货,自己也有带货。

    赵家姐弟三人正围着那一堆东西叽叽喳喳,赵志东前面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两个,三姐也已经定亲,这会儿在摸着那细滑的料子。

    顾氏将厨房的门关上,低声问:“志东,你以前买东西也没这么张扬,怎么今天一下子买这么多?搞不好一会儿你爷爷要过来教训你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烧火。

    “读书的人是赵志鹏。”顾秋实想了想,“七年前朝廷就已经下发了文书,商人也可以科举。”

    只是这份文书发下来才短短几年,而在此之前,商人不能参加科举的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家有读书人的人家,为了不冒风险,都不肯做生意。

    万一哪天又来一份文书,家里做生意的不能参加科举了怎么办?难道寒窗苦读十年,就只能被拦在考场之外?

    赵家老两口也是这样的想法,宁愿不赚那份钱,也不能担风险。

    村里好多人不知道科举的规矩,但赵家有读书人,顾氏也听说过:“你爷奶他们就是怕变数。毕竟,商人不能科举是老规矩!据说很多人都不服,包括大人都想改回去。”

    “科举的是赵志鹏,跟我们二房又没关系。”顾秋实摆手,“娘,不要管他们,我好饿。对了,我买了一些酱肉,让三姐切了,每个人都再吃点。”

    这顿饭注定是吃不清净的,酱肉还没切,老两口就赶了过来。尤其是赵老头,一脸的不高兴,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阴森森的。

    “志东,我听说你在做生意?”

    事实上,今天不是大集,顾秋实在镇上卖料子又已经是下午,而赶集都是早上,可以说,村里还没人看见他做生意。

    方才赵继强问起,顾秋实可是否认了的。

    “爷听谁说的?”

    赵老头也不回话,只问:“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吧?”

    顾秋实好奇:“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赵老头一怒,提起手里的拐杖就拍了过来。

    第44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四

    不说顾秋实不会站在原地乖乖挨打, 就是原来的赵志东,也没那么老实。

    赵老头到底年纪大了,拐杖来势汹汹, 落在顾秋实眼中,他的动作特别慢,慢走两步就散开了。

    没打到人,赵老头更生气, 怒吼道:“你还敢躲?老子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

    赵继发急忙上前抱住亲爹:“爹,手下留情啊!”

    赵老头儿挣脱不开儿子的拉扯, 怒气冲冲道:“从今天起, 不许他再出门。志鹏读书,那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不能让这个老鼠屎给坏了事。”

    顾氏见状, 急忙上前拉扯儿子:“志东,赶紧跑啊。”

    她的意思不是让儿子赶紧离开院子跑进屋子里躲, 而是希望儿子即刻跑出大门, 此后想做生意还是如何都行, 只是不能再回来了。

    当然了,她可没打算跟儿子断绝关系,不过是当着老头子的面不再来往而已。

    赵继发也在给儿子使眼色。

    顾秋实不走, 如果赵志鹏没有干那些缺德事,为了一家子面上的和睦,他愿意离开暂避。

    但赵志鹏不干人事,顾秋实觉得, 要离他越远越好。

    只看他短短一年就花出去了八两银子……这还只是面上的,私底下谁知道他借没借?要知道, 赵志东送去的那些咸菜,他对孔红儿都说了是花钱买的。

    这银子没有到赵继东的手里,然后他又说花掉了,那去了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认为,有必要跟他们撇清关系……他明明可以分批买东西,悄悄拿回来,但却却大张旗鼓拉了一车。为的就是等赵老头发作。

    “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跑?”

    这话让赵继发很是担忧,他用眼神几次示意儿子快跑。

    赵老头气得够呛:“你要是敢跑,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从今天起,你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顾秋实面色淡淡。

    对面的赵老头放完了狠话,认为孙子不敢忤逆自己,便也放下了拐杖。又一把推开了抱着自己的儿子。

    “拉拉扯扯做什么?这个是你们太宠着这个混账,所以他才敢胆大包天。志鹏是读书人,以后要参加科举的,家里有人做生意,那会拖他后腿!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继发心里也很不满。

    家里的孩子多,分给他的十亩地有一半是薄地,那地方土肉薄,随便怎么养,每年的收成都不高。这么多的嘴等着吃饭,儿子出去找一条活路是好事,结果这老头非要拦着?

    家里揭不开锅,老头也不会管,赵继发心里不高兴,面上却道:“我懂我懂,爹放心吧。回头我好好跟继东说。”

    赵老头觉得孙子应该被自己吓住,以后再不敢跑出去做生意,终于满意了,嘱咐道:“都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赶紧相看,成亲了就会更稳重更懂事些,跟老人家犟嘴,没规矩!”

    说着,抖了抖拐杖,慢悠悠走了。

    眼看着老头都走到了门口,顾秋实大喊:“我不去做生意,拿什么来给人下聘?”

    赵老头:“……”

    他怒气冲冲回头质问:“你是不是要气死老子?”

    “我是实话实说。”顾秋实一脸严肃。

    赵继发就有些羞愧。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会用嫁女儿收到的聘礼来给儿媳妇下聘,赵继发一开始也这么想,女儿定亲时要的聘礼不比旁人家低,但等到给女儿置办嫁妆的时候,又觉得这个也需要,那个也必须有,弄到后来,收到的聘礼全部花完不说,自己还搭了一笔。三年送走了两个女儿,眼瞅着三女儿又要出嫁,赵继发这边还发愁呢。

    三闺女还没送走,儿子又要娶媳妇……家里要拉饥荒了。

    即便他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做生意,手头应该有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为人父母,将孩子养大,给孩子成亲,本就是分内之事。孩子懂事,早早出门赚钱,是他们的福气,但不代表就可可以甩手不管了。

    帮着成亲是必须的!

    赵老头看向儿子:“原先我就跟你说过,姑娘家就是赔钱货,你没必要陪嫁那么丰厚的嫁妆。现在好了,知道拿不出钱来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沉吟了下,“之前你买了不少家具和锅碗瓢盆,就别给老三了,直接给志东娶媳妇用,家里准备了这么多,姑娘那边就可以少给聘礼。就这么办!”

    赵继发含含糊糊,不愿意跟长辈争辩,反正回头给女儿陪嫁多少,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嗯!”

    赵老头瞪了一眼顾秋实:“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毁你大哥前程,别怪老头子心狠!”

    语罢,扬长而去。

    顾秋实飞快上前,砰一声将院子门关上。

    赵老头气得跳脚:“赵志东,开门!”

    没有人去开,赵继强到底是把亲爹拖回家了。

    在门口吵闹,会让众人看笑话的。他们家有读书人,得斯文一些。

    没了外人,院子里的气氛却没那么快恢复,顾秋实关上门后,进了厨房开始切菜板上的卤肉。

    他买了四斤,切了半盆。当他把肉从锅中端出来时,顾氏反应了过来:“哎呦,你个败家子,那么多肉,你怎全切了呢?”

    顾秋实笑了笑:“这肉味道好,我难得回来一趟,想多吃点。”

    赵志东的两个弟弟今年才七岁,整整比他小了十岁,这会儿看见有卤肉,都挺兴奋。

    其实他们三天两头也能吃上一顿肉,但这镇上卖的卤肉价钱比较高,相比之下还是将肉买回来自己做要划算些,要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卤肉。

    四个大人,两个孩子,顾秋实还拿出了在镇上买的酒:“小宝,去叫两个姐姐和姐夫回来。”

    赵继发不愿意将女儿远嫁,两个闺女都在村里,那边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见。

    小宝飞快跑了一趟。

    大姐嫁人三年了,今年才发现有身孕,如今有孕七个月,二姐去年嫁人,同样有了身孕,月份差不多。

    赵继发选女婿,要看家世长相人品,姐妹俩嫁人后 ,日子都过得不错,这会儿四个人两两携手而来。进门看见顾秋实,意外之余,都有些高兴。

    顾氏去厨房拿了碗筷,她就喜欢看一家子其乐融融。儿子不小气,这是好事儿。

    众人都吃过了晚饭,只是拿卤肉来当零食吃,谁也没有提及隔壁那一家扫兴的人。等吃到了后半段,赵大姐扶着肚子:“爹,我们在这儿吃好吃的,没有叫爷爷奶奶,是不是不太好?”

    赵继发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都吃完了,现在知道不好了?

    不过,他也不想请隔壁,请了双亲,不请大哥不太好,大哥都来了,只剩大嫂一个人在家里也不合适。

    半盆肉看起来是很多,但是大家都缺荤腥,隔壁有好吃的从来都没有想起他,老头子看他们一家从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他自己可以被双亲嫌弃,但他媳妇和孩子是无辜的。

    真请了隔壁的人过来,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被说教一顿。

    他干过两回这种蠢事之后,再不干这种傻事了。

    “这都是瘦肉,吃了容易积食。老人家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早,万一吃了生病了,反而是我的不是。”赵继发一本正经,“不要提了,有人问起,我说你们回来劝志东。”

    赵志东做生意这件事,因为家中长辈不允许,他从来也没将此事摆在面上过。

    赵家姐妹还真的以为弟弟是在镇上帮工,去城里也是帮别人接货,不过,刚才两个小弟说漏了嘴,姐妹俩才知道她们来之前的事。

    赵大姐好奇:“志东真的在做生意?”

    顾秋实颔首:“是,小打小闹,我又没本钱,赚不了多少银子。”

    “胆子可真大啊!”赵二姐一脸感慨,“你一个人在外头行走,而且还要在外过夜,千万要小心一些。对了,我听说镇上的王铁匠有打匕首,你去买一把带上。”

    赵大姐想到什么,问:“志鹏是不是知道你在做生意?”

    “不知。”顾秋实耐心道:“每次我进城,都会先把从镇上带过去的货物卖掉了再登门。从他们家出来之后才去买货带回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继发,“爹,回头你跟大伯说一下,我不会再帮赵志鹏带东西,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缺德。”

    然后,他将拆穿了赵志鹏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除了双胞胎昏昏欲睡,院子里众人都一脸惊奇。

    相比起讨厌赵志鹏的姐弟几人,赵继发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喜欢的,脸色越来越严肃:“那他的银子花去了哪儿?”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他也太会扯了,非说是借给了我。好在我机灵给他问出了真相,他那媳妇之前一直看不惯我,好像我是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我念在大家兄弟一场,闹起来会让他为难,再说我也去不了几次,都懒得计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那可是八两银子啊。”赵大姐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买米粮的话,大概堆成一座小山。”

    顾秋实强调:“不止这些,他还骗孔红儿说我拿的咸菜是卖给他的,他每次都有给银子。”

    众人都颇为无语。

    顾氏想了想:“也难怪他那媳妇不喜欢你。她不知内情,这是强买强卖啊!”

    赵继发起身:“这么大的事,得跟你大伯说一声。你们都回去睡吧。”

    大姐二姐就嫁在村里,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娘家留宿。

    大姐夫孙大海,在家里排行老大,扶着大姐离开时,几番欲言又止,走了两步后忍不住回头:“志东,你下一次出门,能不能带我一起?我带点银子,也去赚点,咱们两人一起上路,还能互相照应……”

    二姐夫钱立,和大姐夫是远房表兄弟,听到这话,也动了念头:“能不能加我一个?志东,你手头的本钱不够,我和姐夫都出一点……路你已经跑熟了,我们三人各出一份,回头我们只分两成,只要能比做工的工钱高就行。”

    两人兴致勃勃,大姐二姐却有些紧张。娘家的爷爷奶奶是不许晚辈做生意的 ,即便她们是嫁出去的姑娘,也还是不成!

    顾秋实想了想:“大姐和二姐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们也不适合在外东奔西跑。让我想一想。回头让你们在镇上就把银子赚了。”

    赵大姐实在害怕,忙道:“这事情不急。慢慢商量吧。”

    她打算回去后好好跟男人商量一下。

    赵继发站在门口目送两个女儿离去,起身就要去隔壁。

    顾秋实慢悠悠道:“爹,赵志鹏可警告我了,不许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他……万一他遇上事了,让你大伯知道,也好早点应对。”赵继发怀疑侄子不是把银子给了别人放利钱,而是跟大哥当年一样把那些银子输掉了。一个弄不好,说不准外头还欠了一屁股债。

    赌就是个无底洞,时间越长,陷得越深。家里早点知道,也能早点阻止。

    顾秋实想了想:“我觉得没必要多事,那天我把事情说开,他让我帮忙带话,要大伯多准备一些银子准备开春的县试,还说越多越好。”

    听到这话,赵继发更着急了,一把揪住儿子的胳膊:“走,去隔壁。”

    顾秋实反握住他的手:“当时我没有答应带话。看他那样子,好像挺急的,应该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他强势地把人拽了回来:“爹看看那些料子,让娘帮你裁几件新衣衫穿。本来卖大几十文一尺的,我几文就买来了,方才在镇上,三车料子被众人哄抢一空。”

    赵继发拗不过儿子,他也看出来了,儿子对隔壁的怨气很大。干脆也不和儿子反着干,赵志鹏已经闯了祸,不差这一天两天。

    其实他也有点生气,赵志鹏扯什么谎不好?非得扯到儿子头上,还让儿子帮忙隐瞒,这都什么事?

    他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受委屈谁占便宜他都可以不计较。但儿子和赵志鹏已经隔了一层,凭什么要帮着他撒谎?

    再说,如果因为儿子的撒谎让赵志鹏越陷越深,纸里包不住火,等到大哥知道真相,难保不会怪他。

    如果赵志鹏真的没干好事,帮着隐瞒,那也是害了他。

    赵继发决定了,如果半个月之内,侄子还没有回来,再去隔壁说真相不迟。

    几匹新料子,每一匹都好大一捆,可以做几十套衣衫,顾氏想着,每人做两套,多余的拿去卖掉。

    顾秋实不许:“每人春冬各四套,给小五小六留点料子,剩下的……娘可以送给舅舅舅母,还有几个姐姐那里,也送一些。”他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给爷爷奶奶也各做一身。”

    顾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银子没赚多少,倒是学得大手大脚,日子不是你这么过的。”

    顾秋实一乐:“还有更大方的呢。”说着,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我这都要娶媳妇了,家里这房子住不下,谁会乐意嫁给我?回头买块地基,先把房子建起来,有了大宅子,还怕没媳妇?”

    这会儿三姐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双胞胎已经困得回去睡了。院子里只剩下三人,顾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摆在面前的银锭:“你该不会干坏事了吧?哪有这么好赚,别骗你娘!”

    赵继发也一脸严肃:“建宅子花不了这么多银子。还有,即便是做生意,想赚这么多银子也不容易……”

    顾秋实压低声音:“之前我走街串巷收老物件,收到一个桌子里面有暗格,打开是几张方子,我卖了一张,得了这些。”

    二十两银子,在这个村里,可以建一个两进大院子……村里还没有过。

    当下的人都想着落叶归根,此处是赵家祖地,夫妻俩即便以后跟着他离开,等到百年之后,也还是要回来下葬。

    赵继发收了银子:“那行,我给你建,你想建在哪儿?”

    夫妻俩不愿意把这个老宅子扒了,除了赵志东,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呢。

    这银子是大儿子自己赚的,宅子建好之后,大儿子成亲了带着媳妇住,夫妻俩带着两个儿子住在这边……这房子不大,兄弟三个都在院子里成亲有些挤,若只安排兄弟俩成亲,那是够了的。

    想到此,夫妻俩松了口气。

    果然,让儿子去做生意是对的。

    第449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五

    三个儿子在这个院子里成亲……夫妻俩没有到愁得睡不着觉的地步也差不多了。

    倒不是在这院子里说娶不到媳妇, 而是选择的余地不大,为人父母,都想要给自己孩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如果哪天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却因为他们家里房子不大而被拒绝,孩子会遗憾,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儿子做生意赚到了银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大宅子。这算是给他们减轻了负担, 并且,大儿子的日子也会很好过。

    “你想建在哪儿啊?”赵继发强调,“这个院子我不打算拆, 还有你两个弟弟呢。他们以后得在这儿住。”

    顾秋实也没有说让两个兄弟以后一起住之类的话, 他是真心真意,夫妻俩却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现在不会。

    有一些想法根深蒂固, 不是一两天就能扭转的。

    顾秋实想了想:“村口有一片空地,去那边吧。能买大点就买大点, 要是院墙一圈, 多余的全部拿来种菜。”

    赵继发点点头:“明早上我就去办。”

    一夜无话。

    赵家三间房, 隔成了几个小间,赵志东长大之后就有了一个单独的屋子 ,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

    他不常回来住, 但屋子里一直都有人打扫。顾秋实倒头就睡,翌日天不亮就出门。先去镇上找到了其中一个屠户,买了半边猪肉让送上门,他自己则和原来的赵志东一样去收了各种干货。

    这是赵志东之前就和那些人家约定好了的, 东西都准备了,如果顾秋实不去拿, 那是没诚信。

    再说,卖这些东西的人家都不富裕……日子真过得下去,谁愿意去山里找这些呢?

    顾秋实拿到了这些东西后,又去了一趟城里,这一次,他拉了一大批瓷器。都是好看的花瓶与茶壶碗碟。

    同样是次品。

    瓷器比较占地方,这一次拉了六车,回到镇上时刚好是赶集日,当场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同样在半个时辰之后,六架马车上的货物只剩下了一个花瓶和几个碗碟。

    这几个都是被磕碰了有缺口,所以才被剩下,顾秋实不打算带回,干脆半卖半送,给了边上卖吃食的摊主。

    上一次卖料子,顾秋实有遇上村里人。今天卖瓷器可不同,因为是赶集,最近店里的活儿也没那么忙,村里来镇上的人很多。抢瓷器时那么热闹,有村里人过来看到了卖主是顾秋实,还热情地打招呼来着。

    卖完了东西,顾秋实想到家里的肉还没吃完,便只买了一些细面,还抓了两只下蛋鸡回家。

    赵三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顾秋实在城里时帮她选了一些绣工精致的帕子和衣裙,瓷器也留了两套好的。

    因此,顾秋实回村里时,又装了一车。

    上一次赵继强只是怀疑侄子做生意,这会儿可有人证物证,得知侄子回来,他立刻就从院子里跳了出来。

    “志东,你心肠也太恶毒了。自己不读书,就想要害你大哥……”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整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都要指到侄子的脸上了。

    赵继发准备给儿子卸车,看到大哥这样,急忙上前去拦。

    兄弟俩其实有点互相看不顺眼,面上一派和气,心里都不喜欢对方。

    赵继发觉得自己大哥痴心妄想,明家里不太富裕,还非要送孩子去城里读书。赵继强则觉得弟弟没出息……还有点嫉妒弟弟孩子多。

    往日里兄弟二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对方,却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真实的想法。这会儿起了冲突,赵继强一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哪里允许便宜爹吃亏?

    他飞扑上去,推了一把赵继强。

    下一瞬,赵继强直接倒地,头撞在地上砰一声,眼前直冒金星,好半晌都回不过身。

    赵老头本来在屋子里午睡,听说二孙子真的在镇上做生意,他气得不行,之前就已经跟二儿子交代过,别再让那个孽障出门,越想越气,根本就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动静,即刻起身,刚刚出门就看见大儿子被人推倒在地。

    他气得大叫:“赵志东,你要反了天了。”

    顾秋实回道:“他先打我爹。”

    “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晚辈掺和?”赵老头提着拐杖,又想敲人。

    赵继发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既要应付大哥,又要护着儿子。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村口有马车过来。大概只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马车里的人探出了头。

    他眼神比较好,一眼就看出马车里的人是赵志鹏。

    “赵志鹏回来了。”

    本来就是赵老头和赵继强要打人,听到这话,两人都住了手,回头望去。

    看见真的是赵志鹏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挺欢喜,飞快迎了上去。

    赵继发没有受伤,回头打量儿子:“没事儿吧?”

    见儿子点头,他又看向那边团聚的祖孙三人,又搂又抱,还热泪盈眶,赵继发心情格外复杂:“志东,人和人的缘分不一样,凡事不可强求。十个手指有长短,长辈偏心是正常的,你不要因此多想。”

    赵志东也早就扣看清楚了爷爷的偏心,一开始有些难过,后来也想开了,顾秋实就更不会因此而难受,看着那边三人,兴致勃勃问:“爹,你说赵志鹏会不会说实话?”

    赵继发瞬间就被儿子带偏了,想了想:“应该不会。不过,大伯肯定要为难了,他们这些年手头也不宽裕。”

    原先赵家拥有四五十亩地,是村里的富户,被赵继强赌输了二十亩地,在我家也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在赵继发分走了十亩地后,赵继强也还拥有十八亩地。

    十八亩地的出产,只有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吃,按照常理,应该每年都有余粮。

    奈何他们要送赵志鹏去读书……读书的花费很大,赵家每年省下来的银子全部都花在了赵志鹏身上。

    后来赵志鹏成亲,正是把老两口的底子都腾空了。

    赵继发没有得到双亲的私房,但知道双亲手头大概有多少银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得父母疼爱,没有分到这一部分银子,失落归失落,却不会难过。

    结果,那些银子还是没能留住,全部都花在了赵子鹏身上。

    顾秋实又好奇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来跟我们家借银子?”

    赵老头在得知二孙子做生意之前,可已经知道小儿子去村里买地基要建宅子的事。所以才会在得知二孙子回来后,即刻就要冲出来打人。

    赵继发面色复杂:“多半要。”

    “那就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做生意得来的银子,如果他们花了,那就会影响赵志鹏科举。”顾秋实笑吟吟,“当时即便你主动拿银子孝顺,他们也不会收。”

    赵继发眼睛一亮。

    他不是那种愚孝到不顾妻儿的人,儿子从十多岁起就一个人在镇上讨生活,辛苦好几年加上运气才攒下了这点儿积蓄。他才舍不得把这银子拱手送人……说是借,其实就是肉包子打狗。赵志鹏读书的花销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填不满,指望他们家还银子,下辈子还差不多。

    那边的祖孙三人正在叙旧,簇拥着就要进院子。而父子俩刚好站在赵家老宅的院子门口,赵志鹏在路过父子二人时,热情地打招呼:“二叔,最近身体可好?别在外头站着,也进去坐一坐吧。”

    赵继发摆摆手。

    赵志鹏却不容他拒绝,一把上前揽住他的肩:“二叔,我难得回来一趟,一会儿陪我喝两杯。”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顾秋实,“志东,你也来呀!”

    赵继发忽然回头,冲着顾秋实眨了眨眼,示意他答应下来。

    过去那些年里,即便赵继发不喜欢自己兄长的作派,但只要家里有了好吃的,都愿意将双亲请过来吃饭……可问题就是,请了爹娘不好意思不请兄长,而请了兄长,隔壁就只剩下一个大嫂,导致的结果就是最后都是全家上门。

    赵继发又做不到自己偷偷吃好吃的,于是,这些年请隔壁吃了许多次。

    赵志鹏也没忘了亲爹,一手揽叔叔,另一只手搭在亲爹身上,一群人勾肩搭背进门,赵继强看到儿子,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还训斥道:“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爹,咱们既是父子,但也跟兄弟一样感情好啊。”赵志鹏笑吟吟进门,看到厨房门口的周氏,也打招呼,“娘,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周氏上一次看见儿子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大半年了,她真的特别想念儿子,看到人出现,激动得眼圈微红,听到儿子这话,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就会贫嘴,娘都老了,哪里还会越长越年轻?”周氏看了一眼院子外,马车虽然还在,但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追问:“红儿呢?”

    她不太喜欢这个城里的儿媳妇,但人已经过门了,要是不经常回来,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本来村里的人就说城里的姑娘看不上赵家,儿媳妇要是不回,岂不是坐实了传言?

    赵志鹏满脸不以为然:“哦,本来她是要跟我一起回来的,出门的时候身体不适,说是小肚子坠痛,我就让她回去了。”

    那语气,好像是孔红儿想来,而他不让。

    周氏想到了什么,急切地上前两步:“都大半年过去了,她肚子可以消息?”

    赵志鹏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正在跟其他人说城里的趣事,还抽空吩咐:“娘,志东这一年多帮我带了不少东西,咱得谢谢他。多做点菜,一会儿留二叔和志东喝两杯。”

    两家这几天闹得很不愉快,赵继发却一脸坦然,以前给这一家子吃了那么多,吃回来一点儿算一点儿。

    顾秋实坐在一个竹椅上,不参与几人说话。赵继强很不满意这个侄子:“志东,你要是忙,就……”

    赵志鹏听到父亲要撵人,立即道:“爹,志东帮我那么多,今天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放他走!必须要留他喝两杯!”

    赵继强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志东居然在做生意,简直气死个人!商户人家不能科举,这是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虽说现在改了,可是朝廷中那么多人反对,万一哪天这规矩又改回去了怎么办?这个混账没安好心,他想毁你前程,老子的饭就是拿来喂狗也绝不给他吃。”

    这话很难听,赵志鹏有些紧张,万一赵志东生气了乱说怎么办?

    城里发生的那些事,绝对不能让家里的爹娘知道,不然他很难解释。

    “爹!朝廷的公文都说生意人可以科举,志东愿意……”

    赵继强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事没得商量。赵志东,你以后要是还敢做生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继发脸色难看,他确实想来混一顿饭,但却绝对不希望有人指着儿子的鼻子骂。

    “这生意做都做了,如果最后改了规矩,那已经没发挽回了。”

    赵继强很不高兴,怒道:“二弟,你的意思是就该破罐子破摔,一切交给天意?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不知道这些年送志鹏读书花了多少银子?”

    他又扭头瞪着顾秋实,“你要是毁了我儿子前程,我跟你拼命!”

    顾秋实手里捧着一杯茶:“大伯,你也别太激动了,正如我爹所说,如果朝廷改了规矩,我生意做都做了,即便是把我卖出去的那些东西买回来送回商铺,也已经迟了!赵志鹏肯定是要是我牵连的。”

    一时间,赵老头和赵继强的脸色都特别难看。

    赵志鹏倒是无所谓,他甚至还希望朝廷赶紧把规矩改回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便是能科举,他大概也考不中。

    如果因为家里有人做生意而不能科举,那就不是他的错了。毕竟,他花费了那么多的银子,如果最后不能考取功名……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爷爷,爹,志东说得对。现在只能看天意了,如果朝廷哪天真的改了规矩,我就回来种地。反正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为生,我考不了功名,那就是我的命,也是我们赵家没有为官做宰的风水。”

    他这一番话出来,赵老头气得直抽抽,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脸色都不对了,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赵继强害怕父亲气出个好歹,边帮亲爹顺气,一边扭头瞪着侄子:“志东,你个孽障,我们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出了你这么一个祸害……”

    顾秋实打断他:“大伯,你别急嘛,其实也有解决之法。”

    说着,看向面如土色的赵老头:“爷爷,你把我爹过继出去,离您这一支远点,回头我别说做生意了,就是杀人放火,都和你们家无关。”

    此话一出,赵继强眼睛一亮。

    确实,将弟弟过继出去,父亲这一房就只剩下他,更远一点,也影响不了儿子。

    赵志鹏眼皮直跳:“志东,不至于……”

    顾秋实打断他:“至于的,我前头三个姐姐,后头还有两个弟弟,个个都要花银子成亲,我爹已经开始在外头借债。如果我不做生意,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但是做生意又会影响你,过继是唯一的法子。”

    赵老头难看的面色渐渐缓了过来:“继发,你怎么说?”

    赵继发没想到自己儿子会想出这个法子,父亲方才险些气死,这会儿缓了过来。很明显,父亲是赞同这个法子的。

    他心里有点难受,再开口时,声音艰涩无比:“儿子都听您的。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第450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六

    赵老头比较倾向于将二儿子过继出去。

    他心里开始盘算过继到哪一房……有点舍不得。

    不过, 为了大孙子一切顺利,他狠下了心肠,反正这孩子过去出去也还是他的儿孙, 不可能就此断亲再不来往。

    赵继强皱了皱眉:“二弟已经分了家里的地,现在过继,难道把地送给别人家?”

    赵志鹏从头到尾就不害怕被人拖累,没人拖累他同样考不中, 这有人拖累……好歹也对家里有了个交代。不是他不考,而是考不了。

    “爷爷,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比什么都要紧, 朝廷已经发了公文,言明商户之家可以科举!志东做生意,对我没有影响。”

    顾秋实接话:“万一哪天改了规矩怎么办?我得养活爹娘, 这生意必须要做。为了不拖累你,还是过继吧。至于大伯说的地……如果你们要是觉得我爹不配分得家里的地, 那就收回去。”

    赵继发急了, 那可是十亩地, 好几十两银子呢。关键这不是银子的事儿,地是一家人安身立命之本,如果没了地, 家里就真的揭不开锅了,到时兄弟三人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将心比心,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没有地的年轻人。

    “志东, 别胡说!”

    赵继强看出来了,父亲说过继, 二弟并不抵触,但如果他想要把十亩地收回,二弟绝不会愿意过继。

    想要过继的人是他大房,怕被牵连的是他大房,二弟一家子又不急。

    他想要把地收回来,然后将一家子撵出去,如此才能让自家的损失降到最低。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于是看向父亲。

    赵老头面色复杂:“我去找村里的人商量,看看你过继到哪一支比较合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过继之事已经无可更改。

    赵继发四十多岁的人了,眼睛一眨,老泪落了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我听爹的。”

    顾秋实出声:“爷爷,能不能选一个已经绝户了的人家?不然,我爹过去了有兄弟有长辈,到时又有人对我做生意的事指指点点。”

    赵老头脸色沉沉,拿着旱烟袋出门。

    赵继强见状,也跟了出去。赵志鹏傻了眼,他追到了大路上:“爷爷,不能过继,要是让人知道我为了读书将二叔撵出门,回头考中了还好,万一没考中,旁人会戳我脊梁骨的!”

    “我看谁敢?”赵老头年纪大了,变得随心所欲,板着脸道:“你回去歇着,我去去就来,到时我们祖孙俩喝两杯。”

    说着又训斥儿子,“别跟来,我心里有数,回去陪一陪志鹏,他难得回来一趟,最多两三天就要走,你这个当爹的,还是关心一下儿子最好。”

    赵继强被打发了回来,他想知道父亲想把二弟过继到哪一家,但他也明白,父亲很疼他,很疼爱读书的儿子,不会让他们吃亏。

    就是十亩地……如果他们开口讨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但若是二弟自己不要,主动还回来,那就和他没关系了。

    想到此,赵继强兴致勃勃回头,一把揽住要起身离开的赵继发:“二弟,家里已经在做饭了,志鹏难得回来,一会儿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

    赵志鹏已经去了厨房找周氏,他嘴甜会哄人,周氏本来因为留了二房父子俩吃饭而不高兴,被儿子一哄,很快就眉开眼笑。

    顾秋实姿态闲适,吃着赵志鹏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一块又一块。

    赵继发心情烦闷,最难受的时候呼吸都有些困难。看到儿子没心没肺,他忽然就放松了。

    即便是被过继,即便老头子把事情做绝将分给他的地和房子全部都收回去,家中也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儿子给的二十两银子,现在还在他的兜里揣着呢。

    顾秋实递了一块点心过去:“爹,这个好吃,甜!”

    乡下简朴惯了的人,很少吃糖。

    糖可以让人愉悦,赵继发吃了两块点心,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厨房里传出了饭菜的香味,就快要开饭了。赵继发肚子吃了半饱,侧耳听着赵志鹏说城里的趣事。

    周氏将蒸好的馒头端到院子里的桌上,笑吟吟问:“志鹏,你说红儿肚子坠疼,她是不是有了身孕了!”

    赵志鹏就是想让母亲误会……身为儿媳妇,大半年不回一趟婆家,不光是家里的人不高兴,传了出去外头也会有闲言碎语。但如果有了身孕,孩子刚刚上身,那所有人都能理解。

    这种时候,不颠簸才是对的。

    但孔红儿确确实实没有孩子,他只能误导,不能给实话:“不知道,月事迟了两天。我说让她去看大夫,她说日子太浅,大夫看不出来,去了也是浪费诊费,说再过半个月,如果月事还不来,再去医馆把脉。”

    周氏抓心挠肝:“除了月事推迟,还有其他反应吗?”

    在场都是男人,赵继强也想抱孙子,但“月事月事”的,他听了烦躁,这不是男人该听的话,当即皱眉道:“志鹏又不懂这些,赶紧忙你的去。这孩子在不在,也不是你几句话就能问出来的。”

    赵志鹏乐得不答,多说多错。

    “爹,娘照顾咱们全家起居很是辛苦,您凡是有商有量,不要动不动吼人。”

    周氏就觉得,儿子特别会体谅人,当即感动得眼圈通红:“志鹏,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赵志鹏常年住在城里,听着是很风光,但其实日子过得一般,他想要大吃大喝大手大脚,奈何手头拮据,外头还有个无底洞,只能想一想。

    “我想吃肉,娘能不能炖只鸡,儿子在外头就想这口,有时候想您的手艺都想得睡不着觉!”

    周氏又哭又笑:“苦了你了。等着,我这就去杀鸡。”

    她眼神一转,看向侄子,吩咐:“志东,我不太敢杀鸡,你帮我杀一下吧。”

    顾秋实起身,结果她递来的菜刀,直奔鸡圈,手起刀落,连宰两只。

    不是他馋肉,只是单纯的想给周氏添堵。

    果然,周氏拎了一桶热水出来,打算让侄子顺便拔毛,当她看到地上两只没了头的鸡时,心疼得直叫唤:“志东,这么大的鸡,杀一只就够了,我还要留着生蛋呢。”

    村里人喂鸡,可舍不得给粮食来喂,就连米糠麦壳,都可以卖去镇上的粮铺,整个富强县到处都有人吃不饱肚子,这些东西在镇上买的人少,但离了这个镇,有许多人愿意拿家里的粮食来换糠壳吃。

    能够卖钱的东西,怎么可能给畜生?

    所以,村里人养鸡,都是吃地里的菜和野草,这样的情形下,鸡不能保证每天一个蛋,也长不出什么肉。

    顾秋实不以为然:“我们这么多人吃饭,一会儿爷爷说不定还要带村里的长辈过来,一只鸡哪里够吃?大伯母,你难得请一次客,大方一点嘛。”

    周氏:“……”

    “志东,你的意思是我小气?我看是你馋肉……”

    顾秋实打断她:“一会儿我不吃,这鸡我沾都不沾,总行了吧。”

    这叫什么话?

    既然都把人留下吃饭了,哪能不让人吃菜?赵志鹏出声:“娘,杀都杀了,一起炖了吧,留点儿晚上吃。”

    周氏恨恨瞪了一眼侄子。

    顾秋实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恼怒一般,没眼色的问:“大伯母,还需要帮忙吗?我看你圈里还有一头猪,要不也杀了吧?”

    那猪才一百多斤,周氏准备过年杀了做腊肉给儿子送去城里吃的。

    现在天这么热,秋老虎晒死个人,这猪杀了根本放不住!

    “你去前头坐着吧。”周氏没好气,“又没做过饭,只会帮倒忙。”

    顾秋实再次体贴道:“要不,让我娘来帮你做饭?”

    “不了不了。”周氏抓着两只鸡,几乎是落荒而逃。

    叫了弟媳妇帮忙,不可能不留人吃饭。外人多吃一口,儿子就少吃一口,还是不请了。

    接下来,顾秋实嗑着瓜子,听赵志鹏吹牛,赵家的男人们很喜欢听他说学堂里的事,他讲得兴致勃勃,听的人兴致高昂。

    因为要炖鸡,那玩意儿费柴火费时间,饭还没有好,赵老头已经回来了,就是脸色不太好。

    他去找了村里的长辈,长辈是他爷爷的亲兄弟,说起来血缘挺亲近。结果刚一说了想法,就被那老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鬼迷了心窍。旁人都只嫌儿子少,从来没有人跟他一样嫌弃儿子多还把人往外撵的。

    并且,老人家活了大几十年,眼睛亮着呢。赵家这兄弟二人,老大眼高手低,吃不了苦低不下头,家里有个孩子读书花费大,居然还找人帮忙收地里的粮……地多了干不过来找人正常,但即便请人,自家顶上几个人,辛苦几天,也能省点工钱。结果,一家子不管农忙农闲都在家里闲着,该干活的时候都是请村里人帮忙,忒懒了。

    而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出去自立门户,生养了那么一大串孩子,个个都长大了,嫁出去的姑娘过得还不错,长大了的儿子十多岁就在外头讨生活,从来也没听说干过坏事,眼瞅着就立住了。更别提二房还是三兄弟。

    换了他,不说偏袒二房,也绝对会一碗水端平。结果呢,这混账,居然要把唯一能干的儿子赶出去。

    “爷爷,不要将二叔过继出去,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比什么都强。”赵志鹏一脸严肃,“我的想法是,如果哪□□廷真的改了规矩,那也是我的命。我绝不埋怨二叔和志东。”

    “闭嘴!”赵继强很不高兴:“家里花费那么多的银子送你读书,你辛辛苦苦读书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被人牵连进不了考场的。志鹏,我们一家人对你寄予厚望,以后这种话千万别说了。你必须要考,并且一定要考中。”

    此话一出,赵志鹏身上压力陡增。

    顾秋实似笑非笑接话:“大伯说得对。我也不希望自己做生意这件事情拖累别人,还是过继吧。”

    赵老头冷哼:“志东,少在这里装好人。如果不是你不听话,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让你在家里老实待着,你待不住……还说家里困难,十亩地的粮食,我不信真能饿死人。”

    赵继发知道儿子这些年在外头很辛苦,人在外头飘,肯定会遇上各种困难和危险。儿子做生意也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不忍心看着孩子被长辈责备,道:“志东做生意是我允许的,您要骂就骂我吧。”

    赵老头心里烦躁,按照他的想法,爷爷那辈行四的爷爷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个堂姑嫁出去后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的打算是将儿子给了那爷爷。

    话一出口,就被老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还被老人家提着拐杖撵了出来。

    他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被人训斥,脸上很是下不来。

    “继发,瞧瞧你办的这都是什么事?”赵老头叹息,“我也舍不得你这儿子,但是咱们得顾全大局。志鹏读书多年,花销巨大,家里付出了那么多,真的不能让他被牵连。本家可能不行,老祖宗不愿意,这样好了,我去外头问一问。”

    赵继发瞠目结舌,他以为最多就是过继出去,以后喊亲爹为叔叔或者大伯,做梦也没想到可能会改姓。

    这……真的是不要他了啊!

    他心里有点堵,闻着厨房里传过来的肉香,也一点都不想吃了。

    谁都看得出来,赵继发的脸色不好。

    赵志鹏又想开口劝说不要过继,赵继强抢先道:“二弟,这件事情只怪志东,你……你别怨爹,咱们供了志鹏这么多年,他如果考不中,那是我们的命,但若是志鹏被牵连了不能考试,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太冤枉了。”

    赵继发面色沉重,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听爹的。”

    赵老头害怕老祖宗追到家里来搅黄了过继的事,转而又出了门。

    小半个时辰之后,鸡汤上桌,赵家人正准备让小五他们去找一找赵老头,赵老头就回来了。

    进门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赵继强有些意外,父亲明明是出去给老二找人家,怎么村里的孤寡老头带回来了?

    这老头儿同样姓赵,不过,和村子里的赵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十年前来的,来的时候是夫妻俩,手头似乎有些银子,买了一个地基,建了三间房,又买了五亩地。五亩地只有夫妻二人嚼用,日子还算宽裕。

    结果刚安顿下来不到一年,媳妇儿就没了,有人看在五亩地的份上,想要帮他说亲,通通都被他拒绝了。

    “继发,快来,从今日起,这就是你爹了。”

    赵继发:“……”

    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换了爹了。

    赵继强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眼睛一亮:“二弟,大方叔家里也有地,你跟了他,不怕饿肚子。”

    赵继发:“……”

    “大哥的意思是,我过继出去,就必须要把地留下来?”

    赵志鹏本来要阻止过继之事,实在太儿戏了,从提出过继到过继成功,前后才不到一个时辰,跟孩子过家家似的。

    他准备开口时,听到父亲的话立刻就住了嘴。

    十亩地,即便有一半是薄地,按照当下地价,至少要值四五十两银子。

    赵老头不好意思让儿子把地还回来,看了一眼赵大方:“他叔,你怎么说?”

    第451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七

    赵大方能怎么说?

    平白捡了一群儿孙, 他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哪里好意思让人家陪送地?

    “继发现在还不是我儿子,一家人商量好了再说。”赵大方想了想, “还有,这么大的事,把小梅也叫回来商量一下,省得生误会。”

    他口中的小梅是赵继发的二姐, 村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有些人将姑娘入了排行,有些又不入排行。所以, 赵继发本来是家里的老三, 但叫他老二老三的都有,赵继强称呼这个弟弟也是一会儿二弟,一会儿三弟。

    赵老头觉得这话有理, 立刻叫了在门口玩耍的小五小六:“去把你们姑姑叫回来,就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 连你姑父一起。”

    女人在家从夫, 出嫁从夫, 从来都做不了主。

    与其说赵老头要把这事告诉女儿,不如说是告诉女婿。

    赵小梅也嫁在村里,不过, 她不太喜欢和娘家人来往。当初她出嫁时,家里要了一笔聘礼,给的嫁妆不多……她知道家里富裕,认为就算爹娘不陪嫁多少东西, 夫家给的那些聘礼应该让她带走,没买东西也该把银子给她压箱底。

    她嫁人后, 看到自己的嫁妆,彻底厌恶了双亲。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逢年过节,她平时是能不回就不回。

    听说父亲有请,赵小梅到底还是回来了,只是,她没有叫自家男人。

    娘家的事情都和他们夫妻无关,她只是回来看一看而已。掏钱是不可能掏的,好处也没她的份。

    赵小梅进了院子,看见众人,颇有些意外。再不怎么和娘家来往,这么多年了,她也知道了嫂嫂和弟妹的脾气。

    弟妹是个勤快的,只是家里的孩子多,日子过得不宽裕。大哥稍微富裕一些,只是要省银子给孩子读书,那一个儿子比隔壁一串孩子花得都多,加上大嫂比较懒,夫妻俩这么多年很少请人吃饭。

    “爹,什么事?”

    赵老头也不喜欢女儿,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嫁人之后都不怎么回来看他们。上一次他生病,这丫头回是回来了,空着手来的,走了后儿媳妇念叨了好久。

    他不是贪图女儿那几个鸡蛋,家里近二十亩地,再供一个读书人,也没穷到那份上。就是单纯的觉得女儿不担心他们,也不会做人。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哪能空着手呢?即便是家里的红薯剪一箩筐带来,也把娘家嫂嫂的嘴堵住了啊。

    “坐着吧,没什么事,请你来就是让你做个见证。”

    赵小梅嫁人后生了二子一女,现在只有小女儿还没出嫁,家里一堆事儿忙不过来,压根不想掺和娘家的破事:“我还要回去做晚饭。”

    赵老头张口就来:“一会儿就在这儿吃,让你男人和孩子也来。”

    他话说得随意,却没注意到摆饭的周氏脸色又沉了几分。院子里这一群人,没有谁主动去帮她搭把手,刚才她喊自家男人拖干柴,结果半天了也没动静。

    男人就算了,婆婆居然也坐得住,就摊着手等着吃。做就一个人做,吃有一群人吃,她心情简直糟透了,这会儿公公一张嘴,又多了一家人吃,小姑子家祖孙三代,加起来足有七口人,又是一桌!

    饶是周氏知道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不好甩脸子,也硬邦邦出声:“没有那么多饭哦,梅子,你家人要是来的话,我再去烧锅做点。”

    赵小梅都做了祖母的人,哪里听不出她的不情愿?

    真要是热心留客,悄悄就把饭做了,甚至还不好意思让客人知道。这直接问,笑话谁呢?

    “不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与我无关,我就回去了。”

    周氏立即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志东不听话,非要跑去城里做生意。最近还越来越猖狂,长辈说了也不听。你也知道,志鹏读书多年,费了精力财力无数,万一哪□□廷改了文书,恢复原来商人不可科举的规矩怎么办?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他们一家过继出去,以后和我们家没关系了,那志东想做什么做什么……”

    赵小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而看向家里的父亲和哥哥,就这,还没多大点事儿?

    她不乐意管娘家的事,但这会儿也憋不住了:“你们两家都已经分了家,各过各的,即便有商人不能科举的规矩,又不会牵连志鹏。”

    周氏一脸严肃:“万一牵连了呢?你敢作保吗?”

    赵小梅脸色一沉,关她屁事,她做什么保?

    说难听点,大家说是亲戚,但并不亲近,志鹏即便考上了秀才,她又沾不了光?

    再说,不是她看不起赵志鹏那小子,秀才可不是那么好考的,这些年一直在城里读书,连媳妇都娶了,花费银子无数,别说功名,就是连像样的诗词都没看见一篇。

    压根考不中的人,在这儿担心考不了,跟笑话似的。

    赵小梅又看向便宜弟弟:“继发,你怎么说?”

    相比起大房,赵继发跟二姐的关系要亲近一些,闻言苦着脸:“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反正我愿意孝顺爹,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那边的赵大方和赵老头相谈甚欢,两人年纪相仿,问了才知道赵大方要大一岁,他这会儿一口一个弟弟,喊得特别亲热,又夸赞赵志鹏年轻有为,一定会前程似锦。

    赵老头很享受这番追捧,就连赵继强唇角的笑容都没有落下过。

    顾秋实坐在旁边不出声,好奇问:“大方伯,你家有族谱吗?”

    赵大方一乐:“有的,当初我离开家乡,不是逃难,是为了投奔亲戚,只是亲戚不知道搬哪里去了,所以才落户到了村子里。我出门时,带了我们那一支的族谱,你爹他们是淮安府赵家,我是浏阳府赵家。这族谱啊,有这么厚。”

    他比了一个巴掌,“我们这一支很有底蕴,浏阳府那边姓赵的都是一个祖宗。前些年年我来时,因为这边族中只我一人,我怕还将族谱送了一本到衙门公证。等你爹过继完了,回头我把你们都添上。”

    他越说越高兴,“我这一支几乎要绝户,没想到柳暗花明,有你们姐弟六人,我也不怕绝户了,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赵继发看见这未来的爹如此喜欢自己,还有点高兴。

    过继之事已经无可更改,就这样吧。

    饭菜上桌,赵小梅总算知道了内情,面色一言难尽,这桌上大多数都是男人,她本也没打算留下来,眼看周氏叫她进厨房吃,她直接扭头走了。

    出嫁女回娘家是娇客,不说坐上座,也该有个正经的位置,躲厨房吃……她是客人,又不是贼。

    赵老头正在招呼客人,一转眼看到女儿消失在门口,骂道:“这死丫头,脾气越来越怪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隔壁的顾氏正在门口招呼自己俩闲不住的小儿子吃饭,看见姑子路过,急忙招呼:“二姐,我家在吃饭,你吃点再走啊。”

    赵小梅心里憋闷,但这些事又不好意思跟婆家人说,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就被弟妹拖进了院子。

    顾氏将饭菜摆在了屋中,小半盆儿炖的肥肉相间的肉……全肉,一般村里人炖肉都会往里加点菜,这一盆,就只有几根葱花。

    这还罢了,边上居然有一次烧鸡,整的!

    赵小梅一脸惊讶:“弟妹,你们家过年?”

    顾氏无奈:“还不是志东,不跟人商量自己跑到镇上去买了半边肉,我腌了不少挂着,灶前都满了,要是不熏着,我又怕肉给热坏了,想着与其吃坏了的肉,还不如趁着新鲜赶紧吃,烧鸡是志东刚才带回来的,这么热的天,也放不住。我以为他们父子今天在家吃呢,谁知道……”

    她给了筷子,“二姐,吃吧,都不是外人,别客气。”

    赵小梅看得出来,弟妹是诚心诚意,和隔壁那位阴阳怪气完全不同。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今儿煮了一锅白菜汤,就没熬粥,边上的盆里放了半盆子馒头,白白胖胖,精细白面做的。

    赵小梅咬了一口,满口麦香,她又咬了两口,没发现中间有粗粮……有些人家为了蒸出来的馒头好看,就把揉一团粗粮,然后将细面揉好包在外头,既好看又不费粮食。

    “这……弟妹,志东做生意赚了?”

    顾氏一脸无奈:“赚什么呀,他赚的银子都在这里了,这细面爬了几只蚂蚁,我干脆蒸了,平时不这么吃,你是刚好赶上了而已。”

    赵小梅也没多想,拳头大的馒头,她啃了一个就放下了筷子,又被顾氏塞了一个,无奈只能继续吃。

    “爹在隔壁,把那个赵大方请来了,说是要将你们过继。”

    顾氏摇摇头:“他们嫌弃我们是累赘,生怕被牵连。刚才我在墙头听到这事,险些没气死,不过,这会儿我已经气过头了。孩子他爹说,这世上父子情缘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

    “回头你劝劝继发,别让他钻牛角尖。”赵小梅冷笑一声,“那个赵志鹏花费了那么多银子,回头连个屁都拿不回来,就真的是一场笑话了。”

    顾氏欲言又止。

    儿子可说,赵志鹏在城里没干好事。

    她想告诉姑子,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事,不该由她的嘴里传出去。

    隔壁很快就商量好了过继事宜,趁着桌上有饭菜,赵老头起身去请了村长和村里的几位长辈来作证,当场就写下了跟儿子断绝关系又过继给赵大方的契书。

    从头到尾,没有问过赵继发。

    赵志东这个孙辈,就更没有被众人看在眼里。期间赵志鹏几次试图阻止,都被堵了回去。

    赵志鹏根本就管不住长辈,满脸的苦意,他悄悄摸到了顾秋实身边:“志东,我从来就没有害怕你牵连我,你跟长辈说一说呀。”

    “你不怕,我怕呀。”顾秋实面色淡淡,“生意我是一定要做的,万一哪天真的改了规矩,让我牵连了你这个大才子,害你前程尽毁,我可背负不起这么大的罪孽。一家子都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抓紧!”

    契书写完,赵大方起身告辞,临走时候还抓走了新鲜出炉的儿子。

    赵继发恍恍惚惚。

    “那些地真的还回去了,以后我们吃什么呀?”

    在赵继强的坚持,赵大方的默许下,赵继发当初分到了十亩地要还给赵继强,并且,隔壁院子的地基属于赵老头,一家人如果要留下,就得付一份买地的银子,如果搬走,赵继强愿意出五两银子买了房子。

    顾秋实想要答应,但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听他的话。于是他扯了扯赵大方。

    赵大方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当场收了五两银子,又写了一张契书。

    赵继发只觉得父兄都很陌生,活了几十年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些人似的。

    走出院子,赵大方眉开眼笑,将手里的五两银子递给他:“走吧,先去隔壁,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赵继发没得选,父亲把他送给了赵大方,他只能接受。

    但这事来得太突然,他只知道父亲偏心,却没想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进了自家院子,看到顾氏,他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孩子她娘,我对不住你。这……以后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高高大大的男人,弯腰靠在妻子头上,一副小鸟依人模样。

    顾秋实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赵继发很伤心,这还是手捏儿子给的二十两银子,要不然,他哭得更凶。

    顾氏颇有些无奈,拍着男人的肩膀安慰:“不要紧。大不了,我们厚着脸皮跟志东住,回头你和志东一起做生意,这不是还有五两么,十两银子就能造院子了……”

    种地为生的人手头没有地,特别让人心慌。顾氏想了想:“我们去租地,种上三十亩,我们一家人就不会饿肚子了。”

    可问题是,村里的人力很多,有一把子力气没地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想要卖力气,都没地方卖去。

    赵三姐提议:“实在不行,进城做工。包吃包住,总能活下去。”

    赵大方沉默看着:“我那边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听说你今天在村头买了一片地基……回头我出银子,修个大宅子!”

    人在年老之后,都会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他害怕无人养老送终,如今了这一大群儿孙,他心里真的特别欢喜。

    至于儿子不孝……他在村里也住了多年,赵继发挺老实的。还有,上了族谱,他又为儿孙付出,回头儿孙不孝顺,他可以去衙门告状。

    赵继发回过神:“不不不,我怎么能让您的银子?”

    “我是你爹,儿子花老子的银子天经地义。”赵大方想了想,“给十三两,修宅子应该够了,到时分一下,修个三进大院子,三兄弟一人一进。”

    赵继发没想到便宜爹这么富裕,有了宅子,再有便宜爹的五亩地,家里就不会饿肚子了。

    他拉一下妻子,认认真真跪下磕头。

    “爹!”

    赵大方满脸欢喜:“嗳,快起来!”

    他弯腰去扶,“收拾行李吧,早点搬过去,新房子慢慢建,这一个月先在我那院子里挤挤。”

    *

    赵老头把自己已经当了外祖父的小儿子过继出去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传开后,众人一片哗然。

    老祖宗得知,都走不动路的他立刻让自己的孙子将他背到了赵老头的院子里,一坐下就对着客客气气接他进门的一家子破口大骂:“孙子,你糊涂啊!纯粹就是一个糊涂蛋!”

    赵老头:“……”

    第452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八

    老祖宗打人, 晚辈即便是不满,也只能忍着,最多是躲开, 绝对不能还手,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

    家里有读书人,赵老头敢怒不敢言, 只硬邦邦辩解:“我孙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能被那个混账给牵连了。是志东不听话,原先我早就说过, 不能在外头做生意, 他非要做……”

    “做生意又不影响家里的人科举。”老祖宗牙都掉光了,说话有点透风,满脸痛心疾首。

    但赵老头想法不一样。

    “万一受了牵连怎么办?到时再过继, 就太迟了。”

    老祖宗气得呼呼直喘气:“现在你赶紧去把继发一家人叫回来。”

    赵老头不动。

    老祖宗又看向赵继强:“你去!”

    赵继强瞅了一眼亲爹,低声道:“老祖宗, 我爹都已经快要做高祖的人了, 他知道家里的事该怎么办, 您年纪大了,还是少操心吧。”

    听了这话,老祖宗气得够呛:“好好好, 果然是孝子贤孙。你们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撂下一句话,他又重新爬上了孙子的背:“走走走,人家嫌我多事呢,以后老子再也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老祖宗来了又走, 前后不到半刻钟,赵志鹏心里有些不安, 他去城里读书,每年族里都会凑一点银子给他,虽然只有二两,但这表示了族里对他读书的支持。今儿把老祖宗气成这样,这二两银子怕是再拿不到了。

    关键这不是银子的事,赵家族人支持他读书,如果有人到村里来打听关于他的事,有赵家人护着,不会有人说他坏话。

    若没有了族人的支持,老祖宗也不约束其他人。回头有人说他坏话怎么办?

    虽说有点杞人忧天,但讨好老祖宗又不费多少心神,赵志鹏追到门口:“老祖宗,您别生气,其实我也不赞同过继,只是我是晚辈,他们都不听我的。”

    族里有人读书,老祖宗很欣慰,以前也很喜欢赵志鹏,但今天这事让他很寒心。

    “志鹏,想要做官先要学会做人,你爹和你爷爷糊涂透顶,以后你凡事多个心眼,不要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赵志鹏乖巧地答应下来:“我会尽力约束。”

    老祖宗近百岁的人,见识过不少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

    尽力?

    约束不了也不管他事,他尽力了嘛。

    老祖宗摆摆手:“随便你们,你爹说得对,以后我会少管点闲事。”

    谁都听得出来,老祖宗这是真的伤心了。

    隔壁的一家人正在折腾着搬家,老祖宗让自己的孙子进去。

    赵继发看见他,急忙搬了躺椅,把人安顿好。

    老祖宗心情复杂:“你爹说要过继,我不答应,还把他骂了一顿,没想到他阳奉阴违,还是这么干了。继发,你别对族中有怨。”

    赵继发摇摇头:“爹挺好的,对我也不错。很快我们又会有自己的院子,老祖宗不用为我担心。”

    “你有福气。”老祖宗看着顾秋实说了这话。

    这会儿众人在收拾行李,院子里乱糟糟的,老祖宗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赵大方村头的房屋不大,但当初他买的地基牵连了一大片,甚至房子后面那个小山包都买了一半,只是他们两个人住,也没修院墙。山包上如今一片荒芜。

    “那边可以种菜,你们可以去挖出来,种粮食也行。我一个人,干不了太多的活。一年五亩地,都还要请村里的后生帮忙。”他一边划拉属于自家的地方给众人看,一边道:“一会儿我就去请人造房子,刚好村里不忙,对了,你们说要不要从镇上请一个手艺高点的泥瓦匠来指点;”

    赵继发感念于赵大方的这份收留之情,但这刚来,他真的不敢把自己当自己的家来安排。

    “都听您的。”

    赵大方听到这话,一脸的不高兴,瞪了他一眼:“我年纪这么大了,以后这家还得你来当,不能都听我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干。要是拿不准,可以跟我商量。”

    赵继发点点头:“那这院子的格局怎么分?”

    话刚问出口,又被便宜爹瞪了一眼。赵继发立刻改口,“爹,我是这么想的,这房子最后隔成几个小院子,以后孩子大了,成亲也好拿来用。”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给自己的儿孙打算,还是拿着老人家的银子来盘算。说实话,他都感觉自己的脸皮有点厚。

    但是,如果修建宅子的时候不提出来,以后两个孩子成亲,院子不好用,他会后悔的。

    他很快就变得坦然,这已经上了族谱,以后赵大方就是他的亲爹,那就都是一家人。

    赵大方听到他喊爹,喜得眉开眼笑,满意地点点头:“行!”

    他看着面前的一大群儿孙,别提多高兴了:“抓两只鸡来杀,然后去把大妞二妞亲俩都叫过来吃顿饭,顺便认认门。以后回娘家只回这边,可千万别走错了。”

    顾秋实也在帮着搬家,搬过来后将东西拆开摆好,看见赵大方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并不觉得意外。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会觉得找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家里住,既是糟蹋银子,也是为自己添乱。但赵大方明显是想要儿孙,他就喜欢热闹。

    记忆中,村里有不少嘴贱又刻薄的人,唤赵大方绝户。

    赵大方从来没有回应过,现在看来,人家面上不生气,心里怕是早就憋坏了。

    “选个良辰吉日,咱们请村里的人吃顿饭。”

    顾氏张了张口:“……爹……太浪费了吧?咱们村里那么多人,要摆好几十桌。吃好点,办下来至少得二三两银子了。”

    “要办!”赵大方一挥手,“这个银子不能省,村里的那些人老是喊我绝户,如今我可不是绝户了,还儿孙满堂,羡慕死他们!对了,我要去一趟城里,把你们的名字都添上!”

    村里离城里那么远,跑一趟花费少,还麻烦。

    不过,看赵大方如此欢喜,众人都没阻拦。

    三间屋子,都分了里间和外间,住倒是住得下,就是有点挤,不过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这么挤着住。

    赵大方决定隔一日就请客,留出时间来准备饭菜,他特别大方,鸡鸭鱼肉都买了,还请了村里不少妇人来帮忙。

    第二天院子里忙碌了一整日,十来个人帮忙,到了第三日,一大早就有客人登门。赵大方穿了一身新衣,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他拿钱买布给全家人都换上新衣,但这来不及做。顾氏取了之前做好的衣裳出来,赵大方和赵继发身形差不多,干脆他也穿上了新做的绸缎衣裳,虽然是棉布的颜色,但缎子就是缎子,穿上后显得富贵。

    一家子乐呵呵的忙里忙外,赵大方跟村里那些老人家坐在一起吹牛,他还特意去请了赵老头一家。

    村里人都来,赵老头不好不来。

    这两天他也听说了,好多人在背地里笑话他傻。旁人过继孩子,那都是家里养不活了,在孩子很小的时候给送出去,没有感情,不会伤心。也不用费心神和粮食养孩子。

    这儿子养大,都娶了媳妇,孙子都一串了,居然还把人过继出去……那不是冤大头吗?

    不过,众人在听说赵继发带着一群孩子被撵出门,五两银子都是因为他将造好的房子留下才拿到,都觉得赵老头挺过分。

    这分明就是为了供养孙子读书而不要了小儿子啊。

    赵老头带着一家人坐了一桌,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悄悄鄙视他,但他又不能逮着旁人解释自己为何要过继,饭菜上桌,只觉如梗在后,压根吃不下去。

    不管赵老头一家怎么想,反正这一场认亲宴办得挺成功,赵大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以后赵继发这一房人是他的儿孙。

    赵志鹏觉得有点委屈,他真没有想把二叔一家赶走,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家里是为了供他读书才这么干的。

    他不能让众人这么想,但又不好跟人解释,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赵志东拉近关系。于是,他端着一杯酒,挤到了顾秋实身边。

    “志东,来,咱们兄弟喝一杯。”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最好离我远点,原先咱们是亲的堂兄弟,我不搭理你,长辈会不高兴。如今不一样了,我们只是同姓而已,就凭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我不想和你再称兄道弟。”

    赵志鹏有点尴尬:“我那只是借一下你的名头而已,也不是真的就把账赖你身上。”

    “哪怕只是一个名头,我又凭什么借你?”顾秋实嘲讽道:“你说借就借,有和我商量过吗?明明知道你媳妇误会,却一点不拦着,即便你训斥她两句,让她给我个好脸,也没这么讨厌你。滚!”

    看赵志鹏还要说话,顾秋实冷笑一声:“你应该不想让家里知道你花媳妇嫁妆的事吧?”

    此话一出,赵志鹏不敢再纠缠。

    顾秋实看他要退,还不放过:“之前你说过年之前都不回乡,却这么快就溜回来了。让我猜猜,你那些所谓借出去的银子,应该是被花完了吧?这一次回来,为了筹银子堵那个洞。”

    赵志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你别胡说!我只是想爹娘了,回来探望他们而已。”

    “你不纠缠我的话,我不会胡说。还有管好,你的家人,不要让他们再来纠缠我爹。”顾秋实想了想,“对了,你在外头欠了那么多的银子,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们家要是敢上门借钱,我绝对不会再帮你隐瞒。”

    赵志鹏面色愈发尴尬。

    他这一次至少要带十两回城才算从容,但家里没有多少银子,想要拿出这么多,只能卖房卖地。本来他也想着问赵志东借一点,就等着今天过了开口呢,没想到赵志东先把这话给堵了回来。

    “我不问你借就是了。只是你也要信守承诺,不要把那些事告诉外人。”

    顾秋实嗤笑:“我可没有承诺过。”

    赵志鹏:“……”

    有人看到兄弟俩在低声说话,笑着调侃:“你们这对亲堂兄弟,如今都不是一家人了,还这么亲密呢?”

    此人是村长的一个远方侄子,家里兄弟六人,多大的院子像是腌咸菜似的才住得下。他早就看上了赵大方的院子,之前经常往这边送菜,或是过来帮忙,只等着人一死,自家捡现成的,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一个赵继发。

    赵大方有了儿孙,他的田地和房子就不会便宜了外人。这人往这边献殷勤已经有两三年,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能高兴才怪。

    他这话含着挑拨之意,会让人以为这对堂兄弟还很亲密,赵大方这个过继来的孙子根本养不熟。

    顾秋实出声:“别把我俩混为一谈,是赵志鹏主动来找我的。”

    赵志鹏听到这话险些抓狂。

    他一个读书人,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走出去不管长辈晚辈,对他的态度都很和善。他要是跟谁说话,那人还会受宠若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第一回被人这样嫌弃。

    认亲宴挺顺利,村里的人帮别人家做事,那都是有来有往,旁人有事你去帮忙,到自家做事,人家才会诚心诚意。

    往日里赵大方夫妻二人在村里的存在感不高,上一次他办丧事,来的人不多,宴席一完,众人收拾了一下就走了,给他留了不少活儿。而这一次就不一样,宴席过后,女人帮着擦桌扫地洗碗,男人们帮着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送回各家,半个时辰不到,院子里已经和没办事一样干净整洁。

    赵大方站在屋檐下,心知今天这些人留下帮忙,看的是赵继发夫妻二人的面子,愈发觉得这个儿子没认错。

    *

    赵志鹏不敢在家里多待,城里的媳妇还等着他回去呢,在认亲宴的当晚,他催促家里帮忙准备银子。

    “至少要十两,如果能有二十两,我一定能找人帮我作保。”

    听了这话,一家人的脊背都弯了几分。

    周氏知道家里没有多少积蓄,其实家里每年的收成不算少,可儿子读书花销巨大,一开始还有点积蓄,后来儿子成亲,花完了他们所有的银子,连家里的存粮都卖掉了。

    “志鹏,家里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出来?你媳妇那边不想想办法?等你考中了,她跟着享福,你岳父岳母面上也有光啊。”

    赵志鹏垂下眼眸,他哪里敢说这些银子不是拿来走动攀关系,而是用来堵他之前的债务?

    “他们也出十两,红儿说了不够,想要再为我争取一点,但是我岳父说,这种事情该我们家拿大头。我觉得这话有理,人家要是主动给了,我能接着,可要是不愿意,咱也不好强迫不是?”

    赵继强做梦都想要做秀才的爹,要是儿子能做官,他做个官太爷就更好了。当即起身:“我先去借,凑够了自然最好,如果借不到这么多,那就卖两亩地。”

    他说着就往外走。

    赵志鹏没有阻止,村里的赵家人日子过得挺殷实,不说顿顿大米白面,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个一二两的积蓄。

    一家一两,十家也就凑够了。

    当然了,借钱这种丢人的事,不符合他读书人的身份。他没有阻拦,也没有提出要一起,而是起身去了茅房。

    老祖宗对赵继强很是失望,回家后还病了一场。

    家里年纪最长的老人病了,族人各家都会上门探望,即便什么东西也不送,也会问一问。

    这一问,就得知老祖宗是被赵家过继之事给气着的。

    说实话,赵老头的日子过得不差……这一次他口口声声说是不想让做生意的孙子牵连了读书的孙子才过继,可商户人家能够科举这规矩已经有了好几年,虽说这规矩有可能被改回去,但是,他们已经分家了呀,赵志鹏和赵志东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众人都觉得,赵老头这是想要全力培养大孙子读书,害怕银子不够,想将分给小儿子的田地宅院全部收回,才是过继的真正原因。

    这么一算,赵继强这混账有点不厚道啊。

    为了自己儿子读书,将分给亲弟弟的家财都收了回来,分明就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对待不厚道的人,众人都没有了相帮的心情。再说,谁家的银子都来的不容易,赵家明明那么富,哪里有土财主跟农户借银子的道理?

    赵继强跑了几家,听了几家哭穷,都不好意思强行让人家借钱,眼神一转,就将主意打到了侄子身上。

    听说赵志东在镇上卖了两次货物,每次都卖大几车……本钱应该不少。

    他是借,又不是不还。

    于是,赵继强脚下一转,直接去了村口。

    彼时,顾秋实正在搬衣柜,赵大方以前是两个人过日子,如今这院子里住了七口人,椅子和衣柜都不够。

    赵继强上前,帮着搭了一把手。

    顾秋实也没阻止,把衣柜抬进院子里后,直接了当地问:“有事?”

    赵继强有些不高兴:“即便过继了,我也还是你大伯。”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秋实语气不耐。

    赵继强跟旁人开口还是要斟酌一下语气,对着侄子就随意多了:“你现在做的生意挺大,手头是不是有挺多银子?”

    顾秋实颔首:“但是做生意需要本钱,大去大来,本钱越多赚得越多。你问这个,该不会是想跟我借银子吧?”

    赵继强话都说出了口,自然不可能收回,咬牙点了点头。

    “你大哥想参加明年开春的县试,需要找人作保,考试很麻烦,要准备许多东西,城里干什么都需要银子,家里的积蓄这两年花光了,你能不能帮帮忙?”

    顾秋实把衣柜摆好,拍了拍手:“我在城里跟赵志鹏闹了些不愉快,之前就强调过不会借银子给他,他没跟你说吗?”

    赵继强讶然:“有这种事?”

    他确实发现这一次儿子回来后,赵志东跟儿子没有以前亲近,但他以为是自己跟赵志东吵架,所以赵志东才不冷不热,之前他还很不高兴,认为赵志东不识抬举。

    “为了什么吵?”

    顾秋实扬眉:“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还是不说了。”

    此话一出,更吊人胃口了。赵继强眉头紧皱:“你们是堂兄弟,该互相帮忙……”

    “我还是告诉你吧,得了真相,你也赶紧走,以后别来了。”顾秋实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手里捧着赵三姐递过来的茶水,慢悠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继强很不高兴侄子对自己的态度,不过还是儿子的事儿更要紧,越听越皱眉,到最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没骗我?”

    第453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九

    顾秋实呵呵。

    赵继强起身就走, 到了门口,回头强调:“我相信继强,那些银子应该是被他借出去了, 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所以他才问我们借。也很可能那些银子已经拿回来了,他是真的要参加县试……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出去乱说, 如果之后村里传出了闲言碎语,我不会放过你。”

    “你要怎么不放过我呢?”顾秋实轻哼一声,“听你这话里的语气, 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哦。”

    赵继强脸色铁青, 却不得不缓和语气:“志东,你和志鹏是亲兄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别!现在我爹和你已经不是兄弟,我和他自然也没关系, 少在这儿攀扯,我恶心!”

    赵继强无奈:“那你要怎样才肯帮忙保密?”

    “怎样我都不会帮。总之, 你们不要来惹我就行。”顾秋实一脸严肃。

    赵继强这会儿迫切地想要回家去问一问儿子关于那几两银子的真相, 当初他年轻的时候去赌……赌真的会让人着迷, 他不知不觉就输了百两银子,手指都没了一个,也因为此, 他记住了那次教训,如今去镇上,看见赌场都是绕道走。

    他真的很怕,万一儿子也染上赌……他实在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

    赵继强一路急匆匆, 遇上了熟人都没打招呼,进门后看到屋檐下祖孙二人正在说笑, 往日里他会觉得欣慰。父亲有那么多的孙子孙女,最喜欢的还是儿子,赵继强始终认为,能让人喜欢也是一种本事。

    这会儿赵继强心里有事,几步走到屋檐下,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质问道:“志东都告诉我了,你从红儿那里骗走的银子,到底花在了哪儿?”

    赵志鹏一惊。

    “他告诉你了?他明明说过要帮我保密……”话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父亲是出去借钱的,那借到赵志东的头上也很正常,“爹,他不会帮我的,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你就不该找他,拿不到钱不说,他还要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赵继强皱眉:“你把那些银子的去处交代清楚,是不是你拿去赌了?”

    赵志鹏一扭头,扯回了自己的衣领,退后两步,不耐烦道:“我没有!”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说明银子的去处,家里绝对不会放过他,“我借给别人了,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利钱。之前我想着,银子放着也是放着,拿出去收利息正好。”

    赵老头眉头紧皱:“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万一传出去毁了你的名声,你的前程就毁了呀!不要因为面前的蝇头小利而失去更多!那些银子追回来了没有?”

    赵志鹏就是回来拿银子堵那个窟窿的,他摇摇头:“这么高的利钱,自然不是想借就借想拿回就拿回,那边的大哥说了,会尽快把我的这一笔还出来。”

    赵继强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呵斥:“你专心读书就行,没有银子,家里会帮你想办法,用得着你去操心?万一让人传出你放利钱,谁还会为你作保?”

    “这倒不用担心。”赵继强张口就来,“放利钱的是别人,收债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把银子借给了人家而已。”

    闻言,父子俩放松了几分。

    “以后你绝对不能再做类似的事。”赵继强厉声吼:“听到了没?”

    赵志鹏点点头:“我提前了好多天跟那位大哥说清楚了,他那边收到债之后就会把银子还我。我回来都几天了,不定人家已经凑齐,爹,我想尽快回城处理此事。”

    父子俩都赞同,如今的问题是,家里没有银子给赵志鹏……空着手回城,他回来的目的没达到,等于白跑一趟。

    赵继强想了想:“你先回去,回头我让志东帮你带过来。”

    “他已经生我气了,还说了不会再登我的门。多半不会帮忙。”赵志鹏催促,“爹,两日之内把银子凑齐,我能等!”

    赵继强无奈,只能又跑了一趟村里。

    这一回,他舍下了脸面又耍无赖,还去了妻子的娘家和自己的亲舅舅家,总共跑了七户人家,总算是凑到了十一两银子。

    赵志鹏拿到银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村里。

    顾秋实也要回城,不过,家里第一天起宅子,他得留下来帮帮忙。

    因为赵志东这些年不在家里,偶尔回来住一天,家里人都舍不得让他干活,因此,不管顾秋实摸到什么活,都会被人抢走。一天下来,他也放弃了,留在家里不光帮不上忙,还会给人添乱。

    他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进城,多赚点银子,到时拿来付工钱。

    想到赵志鹏害死了赵志东,顾秋实就想给他添堵,下午的时候听说人已经离开村子,他想了想,找到赵大方:“爷爷,之前你说要去城里添族谱,要不跟我一起走吧?”

    这事压在赵大方的心头已经几天,他就怕生出变故,忙不迭答应下来。

    顾秋实正想去找赵继强,没想到人主动登门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干活的人都已经离开。赵继强看见院子里只有他们自家人,便朝着顾秋实招了招手:“志东,你来,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值得一提的是,赵大方原本的小房子没拆。新宅子就在这边上,他的意思是,这房子虽然小了点,但也没修几年,看起来还挺新的,以后拿来堆箩筐锄头,新宅子那边也能干净一点。

    所以,那边在修房子,赵家人住的地方却没动。

    顾秋实缓步出了门:“什么事?”

    赵继强看到他对自己那爱答不理的模样,心情有点复杂:“你真的不叫我大伯了?”

    顾秋实摆摆手:“说正事。”

    认亲是不可能认的,这一家子以后麻烦多着呢。

    赵继强也不纠缠,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我听人说你明天要回城?”

    顾秋实本来就打算叫他一起,也没否认。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赵继强知道他可能不愿意,自顾自道:“你去志鹏住的那附近打听一下,看看他的银子到底是借给人了还是花出去了。”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

    赵继强:“……”

    他懂了便宜侄子的意思。

    之前前他可是口口声声说相信儿子,如今又找人去询问,分明就是自打嘴。

    “我相信志鹏,就是怕你不信,以后万一你要是说漏嘴了,会毁了志鹏名声。我希望你去查个清楚,丁是丁卯是卯,省得误会了他。”

    顾秋实似笑非笑:“说实话,我不相信赵志鹏的话,如果那银子真的是他借给了别人放利,根本没必要瞒着家里人。”

    赵继强心弦一颤,他也是这么想的。

    八两银子放出去,一个月能拿到一两利钱,这么高的盈利,做生意也不过如此。做生意需要起早贪黑,相比起来,放利钱太容易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住在乡下,他都想凑一点银子去给那位大哥放利。

    “志东,麻烦你打听一下……”

    顾秋实摆摆手:“我要做生意,不得空干这些杂事。不过,明天我爷爷要一起进城,你要是真的不放心,不如自己去问一问。”

    赵继强有些为难。

    他很少进城,这么多年也就去过两次。不过,这一次有人在旁边陪着,他不怕进城,就是怕……儿子乱来。

    如果真的乱来,还得及时阻止。就像是他当年,如果不是父亲砍他一根手指头,他还会越陷越深,家里的地怕是早卖完了。

    及时止损,虽不能把之前浪费的银子找回来,却能留住家里的。

    “好,我跟你走。什么时候启程?”

    顾秋实与他约定好时辰,“要是迟了,我可不等你哦。”

    赵继强点点头,很快转身回家,明天要走,他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

    赵志东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头跑惯了,家里虽然不放心,却也不像是他第一回出门那样担忧。赵继发将他送到镇上,顺便买点菜回去……一天近二十个人帮忙,中午要吃一顿饭,都是干苦力的男人,大家都很能吃,他准备买点粗粮回去,要不然,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和赵大方一起离开,到了村口的小树林,发现赵继强已经在了,且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赵老头。

    顾秋实有些意外。

    赵大方对他们父子的态度很是温和……送这么大一群儿孙给他,他很难不温和,想想就高兴得睡不着。

    赵继强害怕便宜侄子张口说难听话,再气着老头子,率先开口:“志东,你去城里是做生意的,我们的时间和你大概合不上,咱们同去就行。我爹也想去城里看一看……你找的马车应该能坐得下吧?”

    顾秋实点点头,也不跟二人说话,扶着赵大方去镇上。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带着赵大方去吃面。

    而赵继强父子俩不缺这碗面钱,他们在家里已经喝了一碗粥,但想到坐上马车之后吃饭不方便,也跟着到了面摊上。

    “要加肉,还有十个饼子。”顾秋实说着,掏出一个水囊,“麻烦东家,把这里面灌满肉汤。再拿二十个饼子我们路上吃。”

    这家卖的是面,边上是摊主的弟弟,买的是肉饼,味道都还不错。

    赵继强很少出远门,也想有样学样,奈何他没有准备水囊,又觉得饼子太干,且这饼子加了肉,买那么多也不便宜。于是去了边上,买了一堆粗粮馍馍。

    赵大方还想把自己的面分给孙子,顾秋实笑着拒绝:“爷爷,我这一碗够了,你要多吃一点,咱们今儿一天都得赶路,晚上才能吃热的。”

    赵老头在边上听着这话,心情格外复杂,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冷冷哼了一声。

    他也不是想抢儿子的面吃,就是……这混账好歹问一问呀,饿死鬼投胎似的,生怕被他吃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上路,马车是在镇子口找的,顾秋实一上车就掏出了被子……就是夜里盖的那个被子,垫在了凳子上,然后将赵大方扶过去坐好。

    赵老头:“……”

    他扭头死死瞪着儿子。

    赵继强有些尴尬:“爹,上吧,我这第一回出门,准备得不够,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垫上。”

    赵老头也不是非要做坐褥子,而是别人有的他没有,这感觉就是不对味儿!更气人的是,这么贴心的人是自己的亲孙子,但孝敬的人不是自己。

    “志东,你故意的吧?”

    赵大方乐呵呵:“你想多了,志东是个孝顺孩子。”

    赵老头很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的得意。

    第454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

    几人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顾秋实帮赵大芳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爷爷,这一路很远,你睡吧, 我看着。”

    这马车上的人除了顾秋实之外,平时都很少出远门,昨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今儿又起这么早, 等于一宿没睡。

    大家都挺困倦的,赵老头眼不见心不烦,也靠在了马车上。

    就是……这马车比较摇晃, 他的头的不停地撞击在车壁上, 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难受。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想了想,他拿了负责人的包袱垫在身下当枕头整个人扭着身子半靠着。

    赵继强皱了皱眉, 他想要说两句,可看两个老人都睡了, 便也不多言。

    一路昏昏沉沉, 等日头到了正中间, 几位都还没有醒,也没提出要去林子里方便。

    顾秋实选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叫停了马车,此处官道之外还有一片草地, 草地上有旁人停留过的痕迹,柴火堆和包食物的油皮纸随处可见。

    马车一停,几人都醒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睡着, 只是昨天晚上没睡觉,实在太困, 不愿意睁眼而已。

    赵继强做直身子:“我得去方便一下。”话音落下,他人已经跳下马车,蹿进了对面的树林子里。

    赵老头没有多想,他年纪有点大了,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但下马车这种事还是得小心一点,万一摔着可不是玩笑。

    他这边小心翼翼下马车,确见便宜孙子跑回来,去扶对面的赵大方。赵大方伸出手,他甚至直接就把人抱到了地上。

    没有比较,赵老头不会心生不平。

    可这……比起赵志东,赵继强确实少了几分贴心。

    气人的是,赵继强已经是四十岁的人,连起一把了,还不知道体贴老人。

    赵老头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也进了树林。

    顾秋实扶着赵大方到了树林子里。

    赵大方今天吃得有点多,这会儿可不是只上小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志东,你站远一点,我怕熏着你。”

    顾秋实也没打算一直守在那儿,只要摔不着就行。他往林子外走了一圈,平时也有不少人在这附近歇脚,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烧火堆。

    早上买的饼子又干又硬,买的汤也冷了。他在附近薅了一些干草和干柴,去了那片空着的草地上,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点了火堆,然后找了几根枝丫将饼子戳上烤在火堆上,又掏出一个瓦罐,将汤倒在瓦罐中,同样是埋在火堆里。

    天有点热,没烧多久,烤饼的香气就蔓延开来,埋在火堆旁的瓦罐里的汤也已经开始冒气。等到赵老头三人先后从林子里出来时,这边的饼子已经可以吃了。

    顾秋实冲着赵大方招了招手:“爷爷,快过来,冷热正好。”

    汤也热好了,顾秋实到了一半在水囊中,剩下的一半继续热着,准备走的时候再装。

    赵继强一脸惊讶:“你这么快连饼子都烤好了?”

    顾秋实颔首,自己也取了一个饼子吃,从头到尾没有叫父子俩二人一起的意思。

    赵继强不缺吃的,赵老头也不愿低这个头,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回到了马车上啃那个冷了之后硬邦邦的馍馍。

    没有对比,赵老头也能体谅儿子,毕竟这是在赶路!

    可那边的祖孙二人啃着又香又软的肉饼,肉香味随风飘来,手中的粗粮馍馍只觉难以下咽。

    马车夫在赶路途中,从来不会主动烧火,如果有人烧也不介意他蹭一下的话,他愿意烤一烤手里的食物。

    “小哥,能让我烤一烤吗?”

    车夫经常出远门,出得多了,自然也有一些带饭的技巧。

    车夫水囊里装的是粥,这是为了谨防客人赶路而准备,反正喝水也就是填饱肚子了。

    但能喝热的,谁也不愿喝凉的。

    他问顾秋实借了瓦罐热粥,本身还带了一个咸菜疙瘩。顾秋实买来的肉饼本来就有多的,还分了他俩。

    车夫很感激,笑容也多了许多,变得健谈起来。

    马车里的父子二人看到火堆旁的动静,赵继强冷哼一声:“小白眼狼,吃家里的粮食长大,如今有好吃的居然分给外人,也不拿过来孝敬。我就算了,只是大伯而已,但是爹可是……”

    “闭嘴!”赵老头一脸严肃,“我们这一次跟着他进城,本来就是占了他的便宜。人要知足。”

    嘴上说着要知足,心里却特别不是滋味。

    前后小半个时辰,大家吃饱喝足,重新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如果不耽误的话,马车走一天就能看见城门 。

    他们一家子出门是早,但从村口走到镇上花费了一些时间,在镇上吃早饭又花费了时间,因此,进城门时天已经快黑了,再晚一点,连门都进不去。

    车夫只负责将他们送到城门口,里面的路他也摸不太清楚,于是一行人在入城后下了马车。

    赵继强有听说过儿子如今住的地方,但不知道那条街和巷子位于何处,他下意识将目光放在了侄子身上。

    “志东,你能帮我们带带路吗?”

    这大晚上的,他也不想到处去找,关键是,如果选了一个黑心肝的马车夫,被抢了怎么办?

    他们父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真被抢了,也只能认栽。

    赵志东进城落脚的那间客栈离赵志鹏家里不远,顾秋实想了想:“但我们带着这么多的行李,给你带了路之后我们爷孙俩还得找落脚处,特别浪费时间,今晚上睡不好,明天也办不了事儿。”

    赵继强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还在记恨被过继出去一事?”不等顾秋实回答,他自顾自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先错的人是你。都说了让你不要做生意,你非要做……”

    顾秋实打断他,“我觉得爷爷很好啊。”

    赵老头叹口气:“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帮我们找马车,回头跟马车说一下志鹏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接下来我们自己过去,就不麻烦你了。”

    “那不行。”顾秋实一口回绝,“坏人额头上又没有写坏人两个字,万一我选的人有坏心,回头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赵启强一咬牙:“那你送我们过去,今晚上就在你大哥那儿住。”

    顾秋实心里其实愿意,他不是为了省这一晚的房钱,只是想过去看热闹,面上却不以为然,挥挥手:“我宁愿住客栈,不想被人摆臭脸。”

    “没有人冲你摆臭脸,志鹏夫妻俩要是敢,回头我教训他们。”赵继强语气放软,“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长辈,帮帮我们吧。”

    赵大方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孙子要做什么决定,不过,奔波这一路,孙子处处照应,这让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的他只觉得处处慰贴。

    孙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顾秋实想了想:“那走吧,我可不是顾念亲情,而是因为你们是我带来的,不能在到的这天就出事。”

    父子俩觉得这话很不中听,心里特别堵,又不能硬气地让他滚,压下心头的烦闷,跟着上了其中一架马车。

    赵志鹏住的地方离外城门口不远,一刻钟过后,马车在他的院子外停下。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说大不大,但夫妻俩绝对够住了。

    赵志鹏今晚上不在,说是要请人喝酒商谈县试作保一事。孔红儿在这些大事上是个明事理的人,早早就关门落锁准备睡觉。

    听到敲门声,孔红儿走到了院子里,没有立刻去开门。

    “谁在外头?”

    赵继强以这个成亲后住到了城里的儿子为荣,这一路受了赵志东给的憋闷,此时觉得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扬声道:“红儿,我是你爹。”

    孔红儿听着外头的男声挺陌生,听到这话语气很冲,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来的小边上,赶紧给我滚。你是我爹,我还是你祖宗呢,滚滚滚,大晚上的,你们再在门口纠缠,回头我就报官了。”

    赵继强:“……”

    其实这也不能孔红儿,她嫁给赵志鹏已经有两年,除了出嫁时回去住了两天,就是去年过年回去住了三天。

    她不喜欢那个简朴的小山村,去了也不爱跟人说话,她一个女人,更不可能往家里的公公和叔叔跟前凑,做了两年的赵家父,跟公公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十句。

    还有,她常年住在城里,婆家很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在她下意识的想法中,赵家的长辈不会来,她爹娘都住在孔家。

    “红儿,你快开门,让我们进来说。”

    外面之人的语气太理直气壮,孔红儿脑子一蒙,这才反应过来。外头说话的也许大概兴许真的是他那住在乡下的公公。

    “爹?你们怎么来了?没听志鹏说你们要来呀。”

    她虽然喊了爹,人却没有过来开门,分明还在试探。

    顾秋实出声:“赵大嫂,你先开门!”

    孔红儿心里一沉,她听不出公公的声音,但听得出来赵志东的声音。

    有赵志东在,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这些人怎么来了?

    孔红儿心里烦躁,但好歹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如今是赵家的媳妇,这乡下的亲戚即便来了也住不了几天,忍过去就行了。

    她磨磨蹭蹭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四个男人,迟疑着道:“志鹏不在家,我……我一个人不好招待你们。爹,要不然你带着他们先去客栈住一晚?”

    倒不是她想要把人拒之门外……虽然他也不想招待这些人,但来都来了,还是得把人请进门。

    此时她的顾虑也不算是过分,家里没个男人,这来一大群,万一被有心人看去后胡乱编排,好,说不好听呀。

    顾秋实出声:“大哥在哪儿?”

    孔红儿摇头:“我不知道,说是有约。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人商量,爹也知道,这一次他回去拿的银子有专门的用处。”

    赵继强听到这话,还挺欣慰,也就是说,儿子是个靠谱的,拿了银子到城里后立刻就开始办正事。

    顺着这个思路想,之前的那些银子多半是真的借出去了,而不是被他花掉了。

    父子二人跑这一趟的目的就是怕赵继强乱来,既然没乱来,两人都放松了不少。

    顾秋实扶着赵大方:“爷爷,我们走吧,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房钱省不了。”

    赵大方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赵老头听不得说话,他和儿子的想法差不多,大孙子能在城里安家,在整个村里算是头一份。要是答应了能收留人住回头又把人撵走……没到毁名声那么严重,外人也会说他们赵家不厚道,也许还会说他们看不起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留下住,既然是说好了的事情,我们不会反悔。”赵老头看向面前的孙媳妇,“红儿,我记得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

    孔红儿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只点点头。

    赵继强眼睛一亮,他已经猜到了父亲的想法,立即道:“我们这么多人,真的去住客栈也是一笔花销。过日子嘛,能省就省,能在家住就没有去外头住的道理。当然,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要不然这样好了,你先回娘家去凑合一晚,明天志鹏就回来了,到时你也能搬回来。”

    孔红儿:“……”

    因为她嫁人之后住的地方离娘家很近,出嫁后就再也没在娘家留宿。

    娘家也没有她住的地方啊!

    这大晚上的,她突然跑回去,到时一家子都要被折腾起来。

    “这么晚了,我现在回去,爹娘怕是要以为我们夫妻吵架了呢。”

    这番推脱之语一出,父子俩的脸色都不太好。

    赵继强冷声道:“红儿,我们难得来城里一趟,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孔红儿气得眼圈都红了,出嫁前可能还会和家里的嫂嫂生矛盾。出嫁之后,她过得随心所欲 ,在这院子里随便发脾气也不会被斥责,听到这话,不管不顾甩袖子就往外走。

    “你们住吧,我走了。”

    赵老头皱眉:“你倒是帮我们烧点热水,做点吃的呀。”

    “反正都不是外人,爹和爷爷看着办吧,家里的东西都没锁。”孔红儿丢下一句,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附近这一片各家有微弱的亮光透出,不如村里那么黑,但那点儿光亮绝对照不到路上。孔红儿一个女人独自出门,很容易出事。

    再说,儿媳妇这么气冲冲的跑回娘家,孔家那边该要多想了。赵继强皱了皱眉,认为该找个人陪他一起,这会儿他浑身疲惫,不想跑这一趟,又不能使唤亲爹,赵大方是外人。他扭头看向顾秋实:“志东,你去送一送,城里你熟,不会迷路。”

    顾秋实心下呵呵,正欲开口,边上的赵老头已经不满道:“继强,你这出的是什么主意?今天你去送都比志东合适,嫂子和小叔子之间本来就爱惹人闲话,你不顾惜儿媳妇的名声,我孙子还要娶媳妇儿呢。”

    他一步踏入院子:“你们谁爱去谁去,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和。”

    赵继强实在太累,不想跑这一趟……他是乡下人,不想面对高高在上的亲家,总觉得低人一等,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离得近,应该不会有事,奔波一天,大家都累了,烧点热水洗洗睡吧。”

    赵老头觉得不妥:“还是送一送……”

    赵继强打断:“我又找不到路,现在出去,都不知道往哪边走。”

    这也是事实,赵老头就不强求了:“那明天孔家人要是上门,咱们要好好解释一下,不能生出误会。”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有一天是夫妻两住的,另一间小点的闲置着,里面堆了不少杂物。不过,在有条件的情形下各家都会准备一间客房。小屋子里的床已经铺好,就是……床特别小,不可能睡得下四个大男人。

    赵老头看着屋中这情形,有点后悔留祖孙二人住了,不过留都留了,也不能出尔反尔。

    “你们俩在这儿住,我和继强睡隔壁。”

    他这会儿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随时可能倒下,干脆用冷水洗了脚,飞快躺上了床,等沾了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一夜无话。

    等几人醒来,天已经大亮,赵志鹏还没回来。

    顾秋实最先起,用木盆打了水,又抽出自己带来的帕子洗脸。

    一般留宿客人,怎么也要等客人吃了早饭再走,今天肯定有热闹看,顾秋实也不着急,给赵大方打了水。

    赵继强起身,去了厨房里准备煮早饭。

    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想了想,扬声问:“志东,附近有早饭卖吗?你去买点吧,我给你银子。”

    顾秋实不接银子:“我和爷爷可以走。”

    赵继强:“……”

    即便祖孙俩走了,他们父子也还是要吃早饭。

    “先吃了早饭再说。”

    说着 ,递了一大把铜板过来:“多退少补,不会让你吃亏的。”

    顾秋实拿着银子走了一趟,院子的另一条街外就是菜场,那边卖什么的都有。他买了一锅肉汤,又买了十只包子。

    砂锅是问摊主借的,喝完了送回来就行。

    顾秋实拿着一堆东西往回走时,看见了哼着小曲回来的赵志鹏。

    赵志鹏看到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揉了揉,脱口问:“志东,你怎么在这里?”

    顾秋实叹息:“说来话长,赶紧把锅接过去。这是你爹给银子买的。”

    赵志鹏心下大惊:“我爹来了?”

    看对面的便宜堂弟点头,他顿时慌乱起来,“他们怎么会来?”

    第455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一

    顾秋实看他满脸慌乱, 也不多解释,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

    他塞东西的动作特别强势,一副不接就会落到地上去的模样。赵志鹏已经听到这是父亲的银子买的, 当然不可能任由东西往地上掉,下意识把东西接住。

    “志东,是不是你带他们来的?”

    顾秋实颔首:“我来城里做生意,我爷爷要来改族谱, 他们非要跟着一起。昨晚到了地方,又不肯与我分开,非要我送他们过来。”

    赵志鹏忽然想到了其他的事:“你们来的是几个人?”

    顾秋实解释了一下。

    赵志鹏脸色奇差:“也就是说你们四个大男人跟我媳妇在一个院子里过夜?”

    顾秋实摇头:“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回去问你爹吧。反正,你媳妇昨天晚上回了娘家。”

    听到没有在一起过夜, 赵志鹏松了口气。随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妻子是个什么脾气他心里最清楚, 老家的人不打招呼直接登门, 大晚上的还放她一个人回娘家, 回头她肯定要生气。

    “赶紧回。”

    顾秋实走在赵志鹏的身后,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按理说,如果是在外头喝多了酒夜里回不来, 应该浑身酒气,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才对。但这会儿的赵志鹏浑身清爽,头发像是才洗过,衣衫也干净整洁。

    “赵志鹏, 城里有没有那种地方?”

    赵志鹏不知道他指的是哪种 ,疑惑问:“哪种?”

    顾秋实眨了眨眼。

    都是男人, 赵志鹏瞬间就明白了,一脸不高兴:“我来城里是为了求学,没有去过你说的那些地方,只是知道在哪一片。志东,那地方的女人虽然贴心懂事,让人宾至如归,但她们身上也有病。万一染上,那可不是开玩笑,丢人不说,连命也要搭上。”

    顾秋实颔首:“我知道了。”

    看赵志鹏的模样,不像是经常去那些地方。

    赵志鹏强调:“你现在还没有娶媳妇,所以才会想找女人。赶紧将婚事定下,回头你就不会专门想这些事了。哥是过来人,你听我的没错。”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赵志鹏手里拿着东西,也开不了门。还是顾秋实上前去推。

    院子里还是三个人,没有看见孔红儿。

    赵继强嘴上不说,心里有点担忧。按理来说,家里有客人,儿媳妇应该早点赶回来准备早饭才不算失礼。这一直不见人……很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了。

    若真的生气……亲家有可能会找上门来算账。

    想到这些,赵继强只觉得头疼,看到儿子回来他立刻皱眉:“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一整晚都不回,要是我们不来,你是不是让你媳妇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夜?你这心可真大,是真不怕你媳妇儿出事啊!”

    赵志鹏挨了一顿训斥,心里烦躁:“你们要来城里,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呀。我才回来,跟我结伴不行吗?非得不打招呼直接就来,红儿肯定生气了。”

    赵志强也猜到了儿媳妇已经生气,但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想让人知道儿媳妇从家中长辈甩脸子。

    “胡说,红儿善解人意,昨天晚上主动把屋子让给我们住怎么会生气?你少败她的名声!”

    赵志鹏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就是想在村里人面前装作即便是城里的儿媳妇,也愿意尊重乡下长辈么?

    “吃早饭吧。”

    赵大方喝着汤,啃着包子,跟顾秋实商量:“志东,一会儿我先去衙门将族谱添上……这城里我来过,你不用陪我一起,忙自己的去。回头你说个地方,我去那里找你就行。”

    顾秋实笑吟吟:“爷爷,我的事不急。人老了就要服老,您已经不年轻了,放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转,我可不放心。”

    赵大方乐呵呵的:“都听你的。对了,听说你做生意的本钱越多越好,我那里还有一点,回头拿给你。”

    赵老头听得实在烦躁。

    自家欠了一屁股的债,儿子带着一大串拖油瓶,赵大方当一家子是宝贝就不说了,如今居然还把积蓄也拿出来了。

    这是真不见外,真拿儿子当他的亲生儿子了。

    “你这年纪大了,银子还是放在身边的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这纯粹是嫉妒。

    不光顾秋实这么想,就连赵大方也是这样的想法。

    换了别人,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怕是巴不得那边的长辈把所有的家底都透给儿子才好。这混账,连自己的亲生儿孙都嫉妒,简直不是人。

    “我乐意,志东那么孝顺,才不会丢下我不管。”

    顾秋实颔首:“对,我是长孙,以后要给爷爷打幡摔盆的。”

    他这话正正挠到了赵大方的痒处。

    甘愿摔幡打盆,那就是承认了自己是死者的孝子贤孙,以后逢年过节都会供奉死者。

    相对的,死者生前的积蓄和房屋宅地都会留给孝子贤孙。

    赵大方哈哈大笑:“好好好,爷爷的东西都留给你们。”

    赵老头险些没被气死。

    这是他的孙子,他的孙子啊!

    虽说他从来都只喜欢长孙,但对于赵志东这个次孙子也从来没嫌弃过。能够从城里拉几车货物去镇上卖的年轻人,整个镇上都数不出来几个,除了不会读书,也是一个能干人啊。

    再说,赵志东从来都不傻,当初没读书,是因为家里供不起。真要是送到学堂,说不定也能考中功名。

    这老头又是愤怒又是心酸,到底是忍不住道:“即便我将你们一房过去出去,你们也是吃我的粮食长大的,非要这么戳我心肝吗?”

    顾秋实一脸惊讶:“你说这话……难道你还想让我爹帮你摔盆?摔完盆就要分家产哦,你有没有跟大伯商量过?”

    赵继强心中一紧,这都过继出去了,又回来摔盆算怎么回事儿?

    “不不不,以后你们孝敬大方叔就行。”

    赵大方特别满意。

    吃过早饭,两人都准备离开了,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其实是被人踹开的,门口站着凶巴巴的一双年轻夫妻。那个男人眉眼间和孙红儿有几分相似。

    本来都要走了的顾秋实立刻又把赵大方扶回去坐好。

    赵大方兴致勃勃,抓了孙子递过来的瓜子。

    “好你个赵志鹏,我看你是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孙红儿的哥哥很是生气,冲进来后一拳头冲着赵志鹏的胸口就锤了了上去。

    赵志鹏一个文弱读书人,也没反应过来,狠狠摔在了地上,还咳出了一口血来。

    孙立秋余怒未休,冲上来还要打人。

    赵继强终于反应过来,猜到了这是孙红儿的娘家人,这会儿也顾不得面子了,飞扑上前把人抱住:“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孙立秋的妻子扑进来,冲着赵继强就是一顿抓挠:“不要脸!一群乡下人,居然跑到城里来把主人家赶走,谁给你们的胆子和底气?”

    不过眨眼之间,赵继强就被挠了个满脸花。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这一回来的是孙家老两口。后面还跟着满脸是泪的孔红儿。

    赵老头见状,心头咯噔一声。

    别看两家已经结了亲,两边的长辈却还没有正式见过面。

    赵家人感觉跑城里一趟花销巨大不划算,孙家是女方,自然不会去乡下。

    不过,孔红儿也在,赵老头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急忙走到门口:“这是亲家吧?快进来,有话进来说。”

    把门关上了慢慢谈,别在门口打架。

    “怕丢人啊?”孙母破口大骂,“这院子是老娘给女儿的陪嫁,你们一群不要脸的居然把主人家都赶走了,还让我女儿三更半夜一个人回娘家。好在我女儿没出事,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让你们所有人偿命。”

    她越说越生气,赵老头上前劝说她消气,孙母看了他那张老脸就烦,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

    赵老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痛倒是没有多痛,可是……两家是姻亲,他算起来是孙家夫妻的长辈啊!

    孙家老两口又将目光放在了旁边嗑瓜子的祖孙身上:“你们也不要脸,明明都不是一家人了,怎么好意思上我们来借宿的?”

    顾秋实强调:“是他们让我留宿当做谢礼。”

    孙母倒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赵志东以前在这家里常来常往,从来也没有留宿过。女儿还开口留过,人家也没住。

    “我呸!”孙母一口浓痰吐在了赵继强的脸上,“不要脸,拿我孙家的东西做人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呸!”

    院子里闹的不可开交,老头挨了一巴掌之后就再也不往跟前凑,反而往后退,于是,四个人围着赵继强一个人收拾。

    赵志鹏好不容易起身,想要去拉架,也被卷了进去。父子俩被打得连连惨叫,顾秋实坐着都看不清楚被围在中间的二人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孙家众人又凶又狠,但赵大方也不着急。说到底,人家是一家人,孙家只要不蠢,就不会下死手。

    果不其然,等到孙家人退开,地上的两人明显就能看出区别,赵继强浑身都是伤,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而赵志鹏就好得多,起码那张脸上没有什么伤痕,只是捂着肚子很痛。

    顾秋实探头看了一眼:“要不要请个大夫呀?”

    孔红儿哭着进门,想要去扶地上的赵志鹏。

    孙母却一把扯过女儿,恶狠狠道:“赵志鹏,你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之前口口声声说把我女儿的嫁妆拿去放利钱了,结果呢,昨天晚上我已经得知,这附近放利钱的大哥中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一位。今天你不把银子的去处说清楚了,我们孙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志鹏起身到一半,听到这话,直接吓得倒了回去。

    赵老头还在扶儿子呢,闻言扭头看向孙子,皱眉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你是不是真的把那些银子花掉了?”

    赵志鹏眼看瞒不下去,只能点头。

    赵老头忽然就想起当年发现老大在镇上名为读书,实则跑去赌的事,脑子一懵,整个人软软倒地。

    “孽障!孽障啊!”

    赵志鹏见状,真怕把长辈气出个好歹,他想要上前去扶,奈何有心无力。

    赵继强痛得说不出话,他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已经发生,似乎连身上的疼痛都退去了大半,他强撑着问:“你把银子花去哪儿了?是不是拿去赌了?”

    赵志鹏咳嗽了几声,咳嗽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赵继强浑身瘫软,孙家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个混账!”赵老头爬不起身,越想越气,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破口大骂:“家里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供你读书,你却跑到城里来赌,今天我非切了你的手指不可,就像你爹当年一样,手指一切,就能记住这个教训,再也不敢赌了!”

    他朝着厨房的方向爬,赵继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抱住父亲的双腿:“爹!爹!您千万不要冲动,志鹏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要考县试,不能没有手指啊。”

    当年他不是读书的料,手指没了就没了,反正他也没什么力气跑去种地,本来也是不干活的,有没有手指影响不大。

    但是儿子不一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差临门一脚,说不定开年就考中秀才了。

    孔红儿也晃了晃,猛地扑到了赵志鹏的身上,又哭又捶又打,凄厉质问:“赵志鹏,你怎么对得起我?”

    第456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二

    院子里的气氛很不好,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赵大方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孔红儿哭得伤心至极,瘫软在地上捶着地。孔母想要扶她, 结果自己摔在了地上,孔父伸手要拉,被她拒绝了。

    一家人不想让女儿受委屈,所以跑来找赵家人的麻烦, 但归根结底,他们也不想来闹。

    当初选中赵志鹏,除了女儿喜欢之外, 最大的原因是赵志鹏是读书人。

    这三五年考不中, 十年八年之后总能考中吧?

    即便是考不中举人秀才,考个童生总可以的吧?

    多少有了点功名,就可以开学堂招收弟子, 不光能赚钱,还能得人尊重。

    现在可倒好, 赵志鹏居然在外头欠了一大堆的债!

    孔家人来算账, 也是真的想要给赵家人一个教训。赵志鹏要读书, 不能伤着,赵老头年纪大了容易出人命,于是, 受伤最重的人就是赵继强。

    这会儿也是赵继强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向边上坐着的儿子,质问:“你到底输了多少?”

    赵志鹏低着头,伸出了三根手指。

    赵继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真相, 呵斥道:“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三千两还是三百两?”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想也知道儿子不可能欠下这么多的债。

    儿子说的应该是三十两……三十两很多,但与他口中比起来的就少多了。如此,孔家人也容易接受些。

    他很害怕,儿子欠了这么多的债,万一儿媳妇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改嫁怎么办?

    身为读书人跑去赌,这要是传出去,那可不是小事。

    现如今最要紧的有两件事,一是赶紧把这些债还上,二是将这件事情控制在小范围之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志鹏嗫嚅道:“三十。”

    孔家人松一口气。

    三十两银子很多,但于他们家而言,还能接受。毕竟,当初他们给女儿陪嫁了院子后,除了嫁妆之外,压箱底的银子都给了十两。

    如今看来,应该是被赵志鹏哄骗着输掉了。

    孔父的脸色很不好看:“红儿,跟我回家。”

    孔家可不是冤大头,即便要帮着还债,也不能太主动,得赵家人求着才行。

    这一次之后,赵家必须要记住孔家的付出!

    孔红儿低声道:“爹,这里才是我的家。”

    她已经出嫁了,别看大嫂今天也来帮她讨公道,她要是敢回去住……不说被撵出来,肯定会被指桑骂槐。

    孔父一拍额头:“看我都被气糊涂了。”他看向赵家众人,“这里是我女儿的院子,房契落在我女儿名下,你们家的人没有关系。赵志鹏原先是我女婿,所以才能住在这里。但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孔家往上出几代都没有出过赌鬼。今儿我做主让他们夫妻和离,看在原先的情分上,我不会把他赌钱的事情说出去。但也仅此而已,你们不要得寸进尺。现在立刻收拾东西给我滚!”

    他说这话时瞪着赵志鹏,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赵志鹏顿时就慌了,他以为夫妻俩成亲之后,即便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会分开,没想到岳父一开口就要和离。

    “爹,你先别急着撵我走,我有话说。”赵志鹏想要起身,奈何肚子太痛起不来,慌慌张张解释,“之前我借的那些债,那都是问桌子上的人借的,大家互相都不太认识,我也没有写借据。并且,这银子是我输出去之后他又借回来给我的……我可以赖账,还有,那个人很富裕,手头随时都有几百两银子,根本就没把这点儿小钱放在心上。即便上门追债,也最多来一两次。他那个人很喜欢被人奉承,回头我请他吃顿饭,这债就能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孔家人的面色缓和了些。

    没有人愿意将已经出嫁的闺女带回家再嫁,孔家本身也是吓唬赵家人,等赵家人把债还上,或者赵志鹏诚心诚意上门求原谅,他们就会让夫妻俩继续过日子,也愿意帮着还一点……除非赵志鹏在外头欠了上百两银子,才有可能真的让二人分开。

    赵志鹏再接再厉:“我做事有分寸,如果不是这些银子不用还,我也不会开口问人借。只是……以前我输掉了的银子是真的拿不回来了,请爹娘和大哥大嫂原谅我一次,日后我再不去赌了。”

    赵继强听到银子不用还,也大松了一口气。

    孔家人面面相觑,孔父出声:“红儿,你先跟我回去,让这混账自己去处理那些麻烦事。处理不好,你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孔红儿擦了擦眼角:“志鹏,原先你说过,不会让人来打扰我们夫妻的安宁日子,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胡乱承诺,平白让人失望。”

    赵继强听到这话,立即出声表态:“红儿,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不来城里的,之所以跑这一趟,是我从志东那里听说志鹏的银子不太对,让我来查问一番。现在真相大白,明天我们就回村去,以后不是有太重要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再来打扰。”

    孔红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之前就是太给炸赵家人脸面,他们才敢直接登门求留宿,还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回娘家。

    被儿媳妇哼了,赵继强心里不满,面上也不敢表露。

    孔家人来了又走,前后不到两刻钟,但赵家祖孙三人的脸色已经截然不同。

    最轻松的还是赵大方和顾秋实。

    赵志鹏伤得不算重,孔家人下手有分寸,刚才他一直不起身,还装作起不来,其实是为了装可怜。此时缓缓站起坐在椅子上,看向了顾秋实:“志东,你们先走吧,我们一家人还有事情要商量。”

    赵继强一想到儿子也跟自己一样学会了赌,就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当初他也是输了几十两银子的人,赌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赌上头了,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签借据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翻盘。而实则上,借来的银子都是输,区别只是输得快点或者是慢点而已。

    “志鹏,能够开赌场的,手上都有几分功夫。咱们是外行人,掺和进去只是给他们凑银子罢了。”

    赵志鹏颔首:“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赌了。”

    同为赌道中人,赵继强就觉得儿子这话虚得很,分明就是在敷衍长辈,赌上瘾的人没有得到真正的教训是戒不了赌的。

    “你就糊弄我吧,咱们家送你读书已经很难了,你真的不能再去赌……”

    赵志鹏打断他:“爹,我知道了。”

    他眼神一转,目光落在要出门的祖孙二人身上:“爹,其实我刚才骗了孔家,那三十两银子的欠债实实在在,这窟窿您得帮我堵。”

    赵老头眼前阵阵发黑,一拳锤在地上:“刚才你怎么不说?”

    赵志鹏振振有词:“我只说了去赌,红儿就不和我过日子了,我要是说外头欠了一堆债,她肯定会生气。说不定真的要与我和离改嫁。”

    父子俩深以为然。

    但今天这大喜大悲的,父子俩都有点承受不住。

    是以为儿子欠了一堆债,担心得不行,转头又得知那些债不用还,关键是儿媳妇不会跑。父子俩大松一口气,心里正高兴呢,结果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赵继强想到儿子昨晚一夜未归,质问道:“你这一次回家拿的十多两银子,是拿去还债了,还是昨晚上又赌输了?”

    赵志鹏低下头:“输……输了。”

    这话一出,父子俩面如死灰。

    赵大方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让赵老头忽然想起了他:“大方,我把儿子都给你了,你帮我个忙。刚才你说还有点积蓄要给志东做生意,先借给我使行不行?”

    当然不行。

    赵大方又不傻,两家人在过继之前,虽然是同姓,但往上数三百年都不是一个祖宗,同住一个村都没什么来往。这银子给了自家孙子是拿去钱生钱,给赵志鹏……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赌狗是根本不知道收手,我看啊,你就该把他丢出去,让那些追债的人给打上几顿……”

    赵志鹏听不下去了:“不借就不借,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是个读书人,如果落到那些人的手里,手脚没了,到时前程尽毁,一辈子都再也翻不了身。”

    他转头又看向亲爹,“爹,你别听外人胡说,他们没安好心,村里人都嫉妒我。”

    赵大方确实是不想借钱才这么说,但他自认为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嫉妒你?从你第一天读书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十二年了,当年我逃荒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读书人,那聪明的人在十年之中都已经考到了进士,没有进士至少也已经是秀才,你呢?供你这种废物,那是浪费银子。说难听点,如果我自己的孙子,我都不会花银子供养。”

    他摆摆手,“要银子没有,看在同乡的份上,我们不把这话往外说,就已经是厚道了。”

    顾秋实接话:“对,你们要是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恶心人,我可不会客气!”

    祖孙俩说走就走,赵家父子想拦都拦不住。

    院子里,父子三人相对着发愁。

    而拿着包袱出了门的祖孙二人心情根本没有受影响,顾秋实拦下了路旁的马车,直奔衙门。

    在衙门里耽误了半个时辰,添了族谱,在出门时,赵大方乐得眉开眼笑:“下一次就等你们兄弟都成亲了来添,你比小五小六大那么多,等他们的媳妇进门,你的孩子肯定已经满地跑。到时又能添一群人哈哈哈哈哈……”

    他特别高兴,一挥手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祖孙俩去酒楼里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你来城里这么多次,就由你带路。”

    顾秋实好笑:“我手头的银子不多,来城里吃住都捡最便宜的铺子,怕是带不了。”

    “我们就去最好的酒楼,咱们不识货,银子识货。贵的东西肯定要好些。”赵大方说到这里,嘀咕,“那酒楼的饭菜再贵,咱们只吃一顿,应该还是吃得起的。”

    顾秋实深以为然,其实他如今已经不差钱了:“那行,我带路。”

    祖孙俩去了酒楼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赵大方认为自己来城里的事情已经办完,再继续留着也浪费时间浪费银子。

    “你打算几天回?要是太久,将我送上回去的马车就行,你忙自己的去。”

    “不急。”顾秋实提议,“我只是买货而已,又不要我自己做事,要不您跟我一起?”

    赵大方就有点纠结,他也想留在城里多见见世面,但也怕打扰了孙子。

    “真不麻烦你?”

    顾秋实摇头:“不麻烦,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这会儿天色还早,顾秋实本来可以住在内城繁华的地方,但他总觉得赵志鹏那债欠得莫名其妙,想去那附近查一查。

    于是,带着赵大方去了外城。

    赵大方没有多想,酒楼吃一顿,能够在外面的小铺子吃十顿了。同样的,内城的客栈肯定很贵,出门在外,能省就省点。

    顾秋实选了外城最好的客栈,安顿好了赵大方,坐马车太累人了,赵大方睡一个晚上也没有歇好,到了客栈后倒头就睡。

    祖孙俩一起睡,傍晚时起身出门觅食,本来是可以在客栈吃的,但顾秋实那大堂里没有几桌,猜到厨房手艺一般,就去了外头。

    他们所住的客栈和赵志鹏的家相距好几条街,顾秋实并不想让赵志鹏知道自己在查他。

    就是两人到了附近一个生意很好的食肆,他站在外面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进!”

    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满了,只有角落里一桌光线不太好的没人坐,顾秋实要了四个菜,赵大方觉得有点多,但也没有扫兴,大不了,一会儿带回去当宵夜吃。

    此时外面天色渐晚,映衬得大堂里都亮了许多。

    饭菜上桌,味道确实不错,祖孙两人埋头苦吃。

    顾秋实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他有些惊讶,以为自己看错,刚好那边一起进门的男女绕到了另一边,他坐着看不清楚,于是站起来弯着身子偷瞧。

    赵大方疑惑:“志东,你在看什么?”

    此时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爷,我有点事,你慢慢吃着,吃不完的让伙计过来帮我们装好带回去吃。”

    赵大方也想带回去,还怕孙子大手大脚不答应。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人就觉得带剩菜回家会很丢脸。

    “好!”

    他刚答应下来,就见孙子像一尾鱼入了水似的蹿进了人群里。

    是的,这间食肆的生意特别好,大堂里的桌子摆得很密,都坐上了客人之后,桌子跟桌子之间只留了一个过路的通道,因为客人太多,有些要起来走动,这过路的地方都显得特别拥挤。

    顾秋实走到大堂另一个方向,很快就看清楚了坐在窗前的一双男女。

    他确实没有看错,那个男人就是赵志鹏。

    而赵志鹏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让他自己坐吧,你身子也重……”

    顾秋实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大大方方上前:“赵志鹏,好巧啊!”

    赵志鹏吓一跳,抬眼看他:“志东,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这边生意好,感觉这家味道不错,所以就来尝尝。”顾秋实上下打量着年轻妇人,一身绸缎衣衫,不是特别好的料子,但也不便宜,这一身要几钱银子。

    “这是谁呀?你在城里认识的人?”

    都坐在一起吃饭了,说不认识旁人也不会信,赵志鹏有些尴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我刚来城里那两年去租房住,这位是我隔壁的邻居。她遇上了一点难事,想要找我帮忙,特意请我吃饭呢。”

    顾秋实点点头:“这种事应该叫大嫂一起啊,你一个人陪着他过来吃,万一让人熟人发现,多让人误会?好在今天遇上你们的人是我,要是孔家人,你不死也要脱成皮。”

    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被这么说,赵志鹏觉得特别丢脸,辩解道:“红儿善解人意,不会生我气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女人的肚子都有六七个月大,眼瞅着就要生孩子了。

    因为当年赵继强赌输了银子的事,家中长辈对此深痛恶绝,对待孙辈更是耳提面命,有空就说不能去赌。

    甚至还举例,说了哪些人因赌而家破人亡。那些都是住在镇上的人,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顾秋实不认为赵志鹏还会去赌。

    赌会上瘾,但在上瘾之前,得先要去碰这个玩意儿。家中长辈那样念叨着,赵志东对此敬谢不敏,从赌场门口路过都不往那边看。

    顾秋实不认为赵志鹏会跑去赌。

    有这个女人和孩子在,他那些银子的去处,顾秋实猜了个七七八八。

    “跟我面前装呢,赵志鹏,既然你说大嫂不会生气,回头我把这事儿告诉她……”

    赵志鹏打断他:“志东,她不会生气,但也需要我多费唇舌解释,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说到后来,已然声色俱厉。

    顾秋实一点不害怕,好奇问:“之前大嫂问你要的那些银子,你该不会全部都花在了她们母子身上了吧?”

    赵志鹏脸色极差:“你不要胡乱揣测。”

    年轻妇人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志东是吧?我听你大哥提起过你,听说你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你不要误会了我和你大哥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在一起吃一顿饭,再没有其他。”

    赵志鹏就感觉这便宜堂弟像是个讨人厌的苍蝇,非要在他耳边飞,偏偏又拍不死。他气得拍了筷子:“赵志东,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吃饭?”

    顾秋实颔首:“我这就走。对了,你爹他们什么时候走?要不要结伴一起回?还是我自己去问他吧……”

    赵志鹏头皮一炸,真让便宜堂弟见到了亲爹,他肯定会说这件事。到时就瞒不住了。

    眼看人要着赵志鹏飞快起身,不由分说将人拉回来坐好:“志东,别急着走,难得碰上,我请你喝酒,咱们也好好聊聊。”

    顾秋实扬眉:“那多不好意思?”

    说话时,他看向了那个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温柔地笑了笑:“你们是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她看了一眼对面的赵志鹏,垂下眼眸,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颤动,声音柔得像水,“以后……以后有机会,嫂嫂亲自下厨,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这是承认了?

    第457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三

    顾秋实一脸惊讶, 又看向赵志鹏。

    赵志鹏脸上慌乱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恰恰有伙计送来了酒, 他倒了一杯送到了顾秋实面前。

    “志东,别客气,喝呀!”

    顾秋实就得把这事情问个明白,赵志东死得太冤枉了, 他端起酒杯却不喝,再次扭头上下打量那位妇人:“我在城里好像只有这一个哥哥,嫂嫂可不是你。”

    妇人面色发白, 眼眶中满是泪水, 仿佛受了无限的委屈。

    赵志鹏皱了皱眉,看她哭得这么可怜,也不计较她方才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了:“志东, 这就是你嫂,你那是什么眼神?认为我骗了孔家?”

    他摆摆手,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和芳儿两情相悦, 本来是准备要成亲的,可临到了了,他爹娘不答应这门婚事, 要把她嫁给一个老鳏夫,我正想上门去求亲,芳儿就出事了,她跑去跳了河, 之后就消失在所有人眼中,我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 还为她立了个衣冠冢,就在我和红儿成亲不久,她抱着孩子回来了。男儿当世,该我负的责任,我不能推脱,于是,这几年我私底下得养着芳儿母子。志东,芳儿是个苦命人,我也不是故意要哄骗谁,你能不能帮帮忙,别把这件事情往外说?”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看向芳儿的肚子。

    “你说的是成亲后不久她就回来了,我记得你现在成亲都快两年了吧?如果这孩子是她回来之前怀上的,早该生了呀!”

    也就是说,赵志鹏在成亲之后又和这个芳儿搅和在了一起。

    赵志鹏有些不自在:“这是个意外,那天晚上我们喝多了酒……就那一次,谁知道就有孩子了。”

    顾秋实:“……”

    “你这么能扯,我信不信都不要紧,回头你看看外人信不信吧。”

    芳儿泫然欲泣:“我知道一切都太巧合了,但这就是事实。志东,你就帮帮我吧,否则我们母子就没有活路了。”

    赵大方那边已经装好了饭菜,等不到孙子,他就自己找了过来。

    看见赵志鹏和芳儿,面色也是一言难尽,他不想让孙子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志东,我们走吧。”

    顾秋实起身就走。

    赵志鹏不放心,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先保证不把这事告诉别人。”

    顾秋实点头:“我不说,不过你们俩这么嚣张,难保不会有认识的人看见,以后事情闹大了,可别来找我麻烦。”

    赵志鹏脸色奇差:“我们真的是第一回出来吃。”

    这话顾秋实有点信,忽然道:“该不会是为了庆祝吧?你爹好像要给你三十银子还赌债……你可真是好样的,连家里人的银子都骗。”

    赵大方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

    赵志鹏有点慌,强调道:“我是真的在外头欠了赌债。”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呀!”顾秋实感慨一句,“爷爷,要是哪天为了个女人这么昏头,你千万要记得打醒我。”

    祖孙二人有说有笑离开。

    赵志鹏再没有了来时的好心情,看祖孙二人消失了,道:“别吃了,让伙计收拾一下,带回去吃吧。”

    芳儿哑然:“可是……不太好意思呀。”

    “我们这么多东西没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赵志鹏说了一句,“你自己回去,这天都黑了,志东说得对,如果再让人看见,咱们之间的事可能就瞒不住了。”

    “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啊,你去吧!”芳儿说着低下了头,整个人落寞不已,边上的孩子看到气氛不对,哇一声哭了出来。

    芳儿伸手把孩子揽入怀中,母子俩哭作一团。

    赵志鹏看得烦躁,这是他的女人和孩子,芳儿肚子还这么大,一个人拿食盒都费劲,还带个小娃,更不方便了。

    于是,他弯腰将孩子抱起:“在外面等你。外头没那么亮,走近了才能认出人,比较安全。”

    *

    顾秋实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这会儿他心情不错,带着赵大方回了客栈,又买了一些好酒,祖孙俩一起在房里吃着喝着。

    翌日,顾秋实又去打听货物。

    这一次,他选了一些脂粉,进价就挺贵。不过他在镇上卖了两次货物,已经看出来了,好多有钱人买不到想要的东西。毕竟富裕的人少,生意人一般都喜欢做普通农户的生意。

    脂粉都是小小的盒子,他选了一包袱,剩下的又去买了一批瓷器。

    这会儿不是次品,而是正品里的便宜货,全都是土碗砂锅之类,拉了三马车。

    耽误了一天,货物才装好,祖孙两人准备回家。不过,赶夜路很危险,顾秋实打算到城门口去等开门,一开门就往回走。

    祖孙两人大晚上的到了城门口,也不想着去找地方住,主要是赵大方不愿意,他说这种天气的被窝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于是,顾秋实用带来的被子在马车上给他铺了一张床,除了有点硬之外,跟在家里睡觉也差不多。

    赵大方特别满意,还非要孙子也躺下来。

    顾秋实拒绝了。

    他靠着眯了一会儿,又出去逛了逛,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赶着天亮要出城的。

    眼看快到了开门的时辰,顾秋实坐在第一架马车的边上打瞌睡,忽然听到有人唤:“志东?真的是你!”

    那声音里满是惊喜。

    顾秋实睁眼打了个哈欠,就看见赵继强父子二人站在马车旁。

    此时赵继强受的伤还没好,鼻青脸肿的,站着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赵老头没受什么伤,此时满脸的惊喜:“你有马车,能不能带我们一程?”

    顾秋实摇头:“不成,没有多余的地方。”

    赵大方听到外面有人跟孙子说话,从第二架马车之中探出头来。

    他看清楚是赵继强时,立刻想要将头缩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你怎么在后面的马车里?那也是志东的货物?”

    顾秋实点头:“对,这三架马车都是我的。全部都挤满了,我爷爷那个马车里面挤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如果你们非要跟我一起的话,那就像我一样,坐在车夫旁边。”

    父子二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来的时候,整日在马车里打瞌睡,到了地方都浑身酸痛。这坐在外头,绝对是不能打瞌睡的,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不死也要受重伤。

    “家里还欠着这么多的债,能省就省点。走吧!”

    赵老头说出这话时,整个人又苍老了几分。

    顾秋实想了想问:“赵志鹏外头还欠着债?”

    这话很怪,父子两人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赵老头追问:“那天他说外头欠着三十两,你也听见了的,我们还得赶紧把这债还上,不能让孔家发现,所以才急着赶回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顾秋实摆摆手,“你们回家去后银子从哪里凑呢?卖房卖地?不如从城里带点货物回去,多少都能赚点儿。”

    “不能做生意。”赵老头一脸严肃。

    这是他的底线,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把已经成年的儿子过继出去。

    赵继强深以为然,再怎么也要把今年熬过去,明年儿子如果再考不中,家里日子还越来越难的话,再来做生意不迟。

    只是他有点明白了赵志东的想法,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功名?

    功名这东西金贵,那是填饱肚子之后才敢有的奢望。

    于是,父子两人各陪了一个车夫,顾秋实去了中间的那一架……这里面可以平躺下一个人,让那俩人坐这里,可能会进去跟赵大方一起挤。

    接下来,一切都挺顺利。值得一提的是,马车里装得很重,走起路来都不颠簸了。瓷器这东西压车,实在是颠不起来。

    马车在半下午的时候到了镇上,今儿刚好大集,这是顾秋实算好了的时间。马车一入镇上,立刻就被众人围住。

    赵大方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盛况,呆愣过后,就急忙上前帮忙。这种土碗进价一文钱两只,卖出去三文钱一只,简直是暴利。

    当然了,这玩意运过来不方便。镇上的铺子都要卖四文到五文一个。算起来,还是马车上的便宜。

    于是,祖孙两人被众人围在中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土碗砂锅被人抢空了。

    至于赵继强父子,两人对做生意本身很是抵触,生怕跟这事沾上了关系,在众人围上来之后,拼了命的挤了出去。

    两人一整天都没吃饭,这会儿饥肠辘辘,找了个面摊子坐下……其实他们想离赵志东越远越好,奈何卖吃的摊子都在附近这一片。

    看着那边的盛况,赵继强心里不是滋味:“爹,如果志鹏考不过,回来做生意成不成?”

    赵老头对大孙子有种迷之自信:“志东都可以,他肯定行。”

    听了这话,赵继强放松下来。他感觉儿子有了退路,如果名声毁了考不了,回来后学做生意日子也能过。

    顾秋实手里的脂粉当天没有拿出来卖,他打算第二天带着两个姐夫一起去富户住的那一片。

    想要做生意得低得下头,先试试二人。

    东西卖完了,顾秋实带着赵大方去吃面。

    赵大方粗粗一算孙子今天赚到的银子,吃面的时候嘴角都压不下来。

    “要说,读书人确实得人尊重,但做生意能得实惠啊。志东 ,你不用羡慕那个小子,我看他那胡来的模样,怕是也考不中。”

    顾秋实乐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我想送小五小六去读书。”

    兄弟俩今年七岁,现在去启蒙不算迟。

    赵大方一拍大腿:“对啊!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咱们家孩子也去读,看他们还有什么可傲?这事儿交给我了,我手头还有点积蓄,送两孙子读书没问题!”

    他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关于读书要花销多少,有赵继强供儿子在前,村里的人都能知道个大概。赵大方在知道这些的情形下还这样说话,手头至少还有上百两银子。

    顾秋实心下好笑,赵大方当初迁到村里来住,夫妻俩人都挺低调。没想到手头攒着这么多钱……要是让村里其他的人知道此事,也轮不到赵继发过继了。

    吃饱喝足,顾秋实找了牛车往村里走,东西卖完天已经快黑了,只买到了一些骨头。

    “骨头也不错,拿回去熬汤煮面吃。”

    赵大方话音刚落,就看到了路旁站着的赵老头二人。

    “志东,捎我们一程。”

    顾秋实冷着脸一口回绝:“这捎了一程又一程,我可不欠你们的。自己想法子回吧。”

    第458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四

    牛车要走, 赵老头不愿意,一把抓住了牵牛的绳子,看向了赵大方:“大家同住一个村, 顺带一程而已,谁还没个遇上难处的时候?再说,志东对老人这么不孝,你真能放心让他养老?”

    这就是挑拨了。

    赵大方一脸惊奇地看着面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这老天爷就是不公平, 我想要个儿子,想得巴心巴肝都得不到。你呢,儿子有多的, 居然还亲口损毁儿孙的名声, 你就那么想让志东不得我喜欢?”

    他看像赶牛车的年轻人,“走吧,不用管这两人, 人在外地遇上同乡该互帮互助,可都已经到镇上了, 他们怎么都不会出事。舍不得花钱坐牛车, 那就自己腿着呗。”

    语罢, 还踹了一脚牛屁股。

    牛儿吃痛,缓步往前走。

    站在原地的赵家父子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 这一路又是跟车夫一起坐在前面颠倒一天,关键身边没个栏杆,如果敢闭眼,就有可能摔到地上。

    从正在驶动的马车上摔下去, 哪里还能有命在?

    因此,这一路他们都不敢闭眼。这会儿是又痛又累, 眼睛都熬得通红,就算这会儿躺在地上都可能会睡着。

    赵继强不想走路,回去找了牛车,奈何天色已晚,没有拉到客的牛车都已经回家了,转了一圈,一架车都没找到。

    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往村里走,还赶了好久的夜路,才回到村子,从赵大方家院子外路过时,听到里面众人正在说笑,动静特别热闹。

    赵志鹏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好事,顾秋实没有告诉旁人,但却没有瞒着家里人。

    听说赵志鹏养了个二房,赵继发的面色一言难尽。

    “可真能干,跟他爹当初一样。我们家里的人吃饭,便是有细粮也会往里掺粗粮,而他们读书人带走的粮食都是新娘,有点儿细粮都给他们攒着。更气人的是,他们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却根本吃不惯家里的饭菜,还得开小灶。读书就高人一等……”

    听得出来,赵继发虽然平时没说,但对于父子二人读书之事心头怨气很大。

    顾秋实目光一转,落到了小五小六身上。

    “我想送小五小六读书,等他们去学堂启蒙,还能取一个正经的名字。”

    赵继发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想到一桌好菜,深深忍住了。他目光落在了两个只顾埋头苦吃的小脑袋上,心下有些酸涩。

    同样是赵家的孩子,大哥可以读书,志鹏可以读书,偏偏他不行,他的儿子也不配!凭什么?他不是赵家人,就不会心有不甘。

    “我也想送他们读书,但你爹没本事,也不可能不要脸地将供养两个弟弟读书的事全部压你身上。”

    供养读书人花销很大,如果让真正的赵志鹏来供养,可能会很吃力,但他自己真的有这种念头。

    家里人也好,村里人也罢,话里话外都认为赵继强父子读过书就高人一等,偏偏他还反驳不得。

    如果他攒下来的银子没有丢,又没有出事,可能真的会带两个弟弟去学堂……不说供他们科举,读书认字之后做个账房先生,不用跟他一样被人看不起就行。

    于赵志鹏而言很吃力,对顾秋实不过是抬抬手的小事。

    “不要紧,先去读嘛,哪天供不起了就不读了。”

    赵继发眼圈通红。

    一巴掌拍在小五头上:“以后拿你大哥当亲爹孝敬,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不听大哥的话,老子拍死你!”

    小五听到了大哥要送自己读书,但他没放在心上。

    读书很费钱,一般人家可供不起。

    听到爹这话,小五也机灵,立刻起身跪在顾秋实面前:“大哥,弟弟一定听话。”

    小六反应慢了一点,也起身跪下:“我……我也听话。”

    都不傻,知道先把好处拿到手。

    赵大方咳嗽了一声:“我手头也有些积蓄,这事儿不会让志东一个人操心。”他看向俩孩子,“家里送你们读书很不容易,你们要认真点,最重要的是,不能看不起人。读书人不过是运气好点,没什么了不起,不可以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你们得空回家,家里做什么,你们也要跟着做事!”

    俩孩子飞快答应下来。

    顾秋实倒觉得,赵大方是个清明之人。

    “明天我去镇上问一问新开的那个学堂,听说里面的夫子没有功名,但给孩子启蒙肯定是足够了的。”

    当天晚上,院子里的人都兴奋得睡不着。

    读书这事和赵三姐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家里的弟弟在读书,婆家定会高看她一眼,不会随意欺负了她。

    村里的媳妇,妯娌之间关系很微妙。

    十个手指有长短,自己生的孩子都会偏心,更何况是几个儿媳妇,赵三姐没想着欺负别人,但也不想成为被欺负的那个小可怜。

    *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带上了两位姐夫去镇上。

    在路上时,顾秋实就说了要带他们去富户住的那一片卖脂粉。

    两人都有点儿抵触,倒不是低不下这个头,一来是去的那边的富裕人家所住的地方,可能会被人看不起。二来,大男人跑去卖脂粉,这像什么样子?

    顾秋实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振振有词:“干一行爱一行,你们要是今天能把脂粉卖出去,那还有什么货物是你们不敢卖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抹了一把脸。

    今天早上他们已经听说两个小舅子要读书的事,他们的孩子还在媳妇的肚子里,虽然还没生下来,已经得了二人的偏爱。

    他们恨不能把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自己孩子面前……如果能赚到钱,就可以送孩子读书,若能考个功名,那就彻底改换门庭了。

    于是,二人下定决心,这张脸不要了,今天再怎么也要试一试。

    去富户住的那一片卖东西也不是没有好处……东西如果卖不出去,认识的人肯定不会知道,如果一定要丢脸,在熟人和陌生人之间,当然选择在陌生人面前不要脸。过了今儿,谁认识他们?

    这么一想,二人就坦然了。

    顾秋实听到两人的话,简直哭笑不得。

    只要能豁得出去,再有几分头脑,加上他从旁指点,绝对能赚到钱。

    这个世道对商人很友好,能够科举,就证明了商人的地位变高了。

    有些世道,商人不光不能科举,还不能穿绫罗绸缎,即便有再多银子,也只能穿细布,此外还有其他种种规矩。一个弄不好,上头查下来,不光是赚的银子被抄走,连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顾秋实带着他们去敲门。

    镇上的富户和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有些甚至没有下人伺候,即便有下人,下人也不多。只有少数几户人家延续了城里大户的规矩,外人一般见不到主子。

    顾秋实开了个好头,在第一户人家就将我有的脂粉卖了一份,赚了四两银子。

    他低声说了本钱……只有卖价的二成不到。

    两位姐夫惊呆了。

    顾秋实又顺势说,两人可以拿了货物各自去敲门,卖掉东西后,盈利分一半给他就行。

    即便二人没有做过生意,也知道这是无本买卖,卖不掉货物还在可以还给小舅子。卖掉了就是钱啊。

    大半天下来,顾秋实把所有的脂粉卖完,两位姐夫一人赚了二两银子,一人赚了有三两。

    两人走在街上,整个人恍恍惚惚,种一年的地,没有几两银子的收成。这不过才大半天……生意必须做,谁拦着也不好使!

    顾秋实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要去学堂打听,两位姐夫跟着他一起。

    学堂是一个读了十年书还考不中的年轻人被长辈叫回来成亲的读书人办的,他自认学识不够,毕竟,连个童生都没考下来,收的束脩的就不高 。

    并且,因为这学堂才办没两年,弟子不多,都是些小孩子,还有些孩童太过玩劣,没读几天就被带回家。面对顾秋实的询问,夫子特别热情。很快就约定好了第二天送孩子过来。

    收徒之前,要先考一考。

    这一整个镇上都没几个读书人,在顾秋实看来,夫子考试如果是走个过场,只要孩子不傻,肯定能进。

    小五小六挺懂事,不会有问题。

    回去时,两个姐夫都买了一些肉,还各自买了些脂粉……进价买的,他们卖了半天,感觉自己买这个脂粉占了大便宜。不买点给媳妇,就太亏了。

    脂粉卖完,顾秋实又送两个孩子去镇上。

    村子离镇上走路需要大半个时辰,对于村里人来说不算远,一开始需要大人接送。

    小五小六成功拜师,也有了正经的名字。随着二人天天跑镇上,三天不到,村里的人都知道赵大方送两个便宜孙子读书了。

    一时间,扼腕叹息的人更多。早知道这孤寡老头有这么多积蓄,他们就去认亲了啊,哪里还轮得上赵继发?

    赵继强心里格外难受,他回来之后就想着要怎么给儿子筹银子,但脸上有伤,不好意思见人。身上也有伤,走路就会扯着伤处。还有……他总感觉赵志东不会帮着隐瞒儿子干的蠢事,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他没脸见人。

    结果,没听说儿子混账的事,反而听说便宜弟弟那两个儿子去读书了。

    赵继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随即满腔酸意。

    把他们一家过继出去,反而还让他翻身了?

    不过,这是不是证明赵志东手里的银子有很多?

    赵继强一想到为了给儿子凑银子要卖掉家里的地,就万分不舍。家里这么多年之所以能过得宽裕,全都是因为有那几十亩地。

    地要是没有了,那就跟卖掉了生蛋的鸡一样,直接给自家断了根。

    这地不能卖!

    赵继强打定了主意,立刻就找了老头子商量。

    赵老头听了儿子的话,深以为然。

    “这个事儿,找你弟弟没用,他手头没有银子,当家做主的人是志东。对了,还有赵大方。”

    赵继强接话:“可是我们和赵大方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他压根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只看用孝道压住志东,让志东出钱。爹,我只是大伯,名不正言不顺,这事还得你出面。”

    赵老头为了大孙子,那是当仁不让,点点头又道:“我一把年纪了,活不了几年。将心比心,咱们谁借银子出去,都得估摸一下人家有没有还钱的能力。我一个人出面不妥,人家该以为你要赖账,更不会给了。你跟我一起吧!”

    赵继强一想也对,父子俩请了村里的孩子跑了一趟,确定赵志东已经在家后,立刻起身出门。

    其实两家距离不远,赵继强并不是怕跑这一段路,而是他脸上有伤,让人看见了丢人。

    顾秋实刚到家不久,正在啃顾氏炸出来的肉丸……家里如今不缺吃喝,肉买得太多,眼瞅着就要坏了,炸出来能多放两天。

    厨房里炸得喷香,顾秋实与赵大方啃得心满意足,听到敲门声,赵大方微微皱眉。

    炸肉丸的味道很香,这香味能直接飘到外头去,村里的人都不富裕,一个月能吃上两次肉都算是家境好,一般情形下,在知道别人家在吃饭或者是在做好吃的东西时,邻居们都不会上门,还会管住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跑来敲门,得多没眼力见儿?

    赵大方不介意把家里的吃食分一些给外人,可主动上门讨要,他就不想给。

    敲门的人很是执着,顾秋实走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的父子俩,他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是有点事。”赵继强不缺荤腥,没有多想吃肉,刚好撞上人家吃肉,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来都来了,他不想再跑一趟。

    “志东,进去说吧。”

    父子俩人挤了进来,顾秋实又将门给关上。

    赵继强没往厨房看,他来是有正事的,坐下后开口:“是这样,我想卖两亩地……”

    顾秋实接话:“几十两银子的债,两亩地怕是不行哦。都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大伯,你是真不怕别人说你是败家子吗?”

    赵继强特别憋屈,他想说自己不是败家子,可当年他实实在在卖掉了家里二十亩地。

    “咱们是亲人,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地你们要不要?你要的话,我先卖给你呀。”

    顾秋实摇头:“不要。”

    厨房里的赵继发听到他们要卖地,心疼得无以复加,分给他的那十亩地,他伺候得特别精心,真的很舍不得交给别人。

    不过,他也知道大哥和父亲没安好心,这地谁都可以买,唯独他不行。

    他要是买过来了,回头那父子俩又说以后还银子,不给他地怎么办?

    不愧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几十年的兄弟,赵继强真就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灵机一动。

    反正试一试嘛,如果不成,再开口借银子也行。

    赵继发怀疑有诈,再想要地,他也没有出面,继续在厨房帮着捏丸子。

    院子里,赵继强听到侄子一口回绝,心里有些失望:“你爹呢?”

    顾秋实看了一眼厨房。

    厨房离他们几人坐的地方又不远,这边说话厨房里肯定能听见,赵继发没出面,那就是不想管这事。

    “我爹忙着呢,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赵继强抿了抿唇。

    那怎么能一样?

    一母同胞的兄弟跟叔侄之间,区别大了好么!

    “你不要地……我想跟你借点银子。”

    赵大方一听就皱眉,他怕孙子不好回绝,立刻接过话头:“可能你们已经听说了,小五小六前两天开始读书,我这宅子造到一半都停下来了,到处都要银子,家里花销很大。如果不是知道你们家有难处,还想让继发回来借点呢。”

    言下之意,这家里的日子也很难过,巴不得有人资助,帮不了旁人。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借不到银子,那就只能卖地了。

    一想到此,赵启强就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剜了一个大洞,他苦着脸道:“志东,帮帮你大哥吧,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以后我们这些长辈不在了,还得你们兄弟互相扶持……他若是能考中,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能沾光啊。”

    顾秋实嗤笑:“我不觉得他能考中!首先他想进考场都够呛。”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一脸严肃,赵继强急忙追问:“这话从何说起?”

    顾秋实欲言又止:“赵志鹏不让我说。”

    赵继强只觉脑子阵阵发晕。

    上一次知道儿子在外头欠一大堆债,就是从侄子这里听说的,难道儿子还闯了其他的祸?

    第459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五

    赵老头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志东,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顾秋实摇头:“反正这件事情很大,如果传出去,会影响赵志鹏参加科举。他亲自请求我不要说出去, 包括你们也不行。”

    赵继强心急如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城里是不是?”

    顾秋实点点头。

    赵老头怒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跟我们同行一路,居然一字不提?”

    “不能怪我呀!”顾秋实张口就来,“是赵志鹏不让我说, 做人要言而有信。你们想知道,直接去问他嘛。”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认为有必要再去城里一趟。

    当然了, 这一趟不能白跑, 凑点银子带着一起,不管后头有几个坑,他们都必须要填。先把三十两的窟窿堵了, 再看下一个窟窿是什么。

    想到此,父子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个孽障, 当初就不该放他一个人在城里读书!

    父子俩这么想, 也就这么说了。

    厨房里的赵继发听到这话, 心下摇头,当初他就说过,孩子贪玩懒惰, 最好有大人陪着,放一个孩子自己在城里住,那岂不是能随心所欲乱来?

    偏偏父子二人都听不进去,还说他是因为自己儿子没有读书所以才说这些酸话。

    赵继发确实遗憾于儿子不能读书, 但这跟侄子在城里乱来是两回事。

    总不可能因为他的嫉妒侄子才跑去乱来的吧?

    父子俩想要知道赵志鹏到底干了什么,又多问了几句, 眼看什么也问不出来,这才不甘心地离去。临走之前,赵老头回头问:“志东,你什么时候再去城里?”

    顾秋实反问:“难道你们又要与我结伴?”

    赵老头确实有这个想法,点点头:“这么远的路程,有熟人结伴就没那么危险。”

    顾秋实哼一声:“上一次去城里,可是我出的车资,包括你们回来,那都是占我的便宜。我就这么像冤大头吗?”

    赵继强想了想:“这一次我租马车,你只管坐,行不行?”

    顾秋实颔首:“这还差不多,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对了,关于赵志鹏又闯了大祸这件事,你们可不能说是从我这里听来的。”

    听到这话,赵继强很不高兴:“你什么都没说啊!”

    顾秋实笑了:“也对!你们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三天之内,你们要是还不启程,我可就自己走了啊!家里要建房子,还要供两个弟弟读书,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忙着呢。”

    父子俩心里有事,也懒得跟他争执。

    当天下午,赵继强就拿了家里一张七亩地的地契去镇上换到了三十一两银子。

    本来不止这么点,可七亩地位置不好,是收成不太好的那种。

    翌日一大早,父子俩就过来找顾秋实了。

    这一次,赵大方没有去城里。

    顾氏正在烙饼,打算给儿子带几个当中午的干粮。赵大方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立即起身,跑到院子里跟正在洗脸的孙子嘱咐:“你要小心一点,不是我挑拨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他们是两个人,你是一个人,别吃亏了才好。”

    他越说越不放心,提议,“要不然让你爹陪你走一趟?”

    “不用。”顾秋实看了一眼外面的二人,“爷爷放心,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把他们的爪子给剁了。”

    顾氏动作很快,给儿子烙了大大的两张饼。

    那饼比脸还大。

    她算好了,儿子早上吃一张,中午吃一张,下午就到城里了。

    再多……就要便宜了旁人。

    顾氏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她格外不愿意把家里的粮食贴给赵家人。

    顾秋实背上一个大包裹,抓着两张饼和水囊,也没忘了带上小五小六。

    小五小六每天要来往于镇上,每十天可以歇一日。

    水囊里的水是特意烧开过的,如果是生水,很容易拉肚子。这一次父子俩学乖了,也背了一个包裹,大概是想在马车上睡觉。

    到了镇上,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去城里的马车。

    这一次只有三个人,马车里更加宽松,上马车不久后,就各自开始打瞌睡。

    在路上歇脚时,赵继强还试图问赵志鹏到底又成了什么祸,顾秋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重新启程时,赵继强脸色都是铁青的。

    “志东,这里也没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大哥闯的这个祸除了毁名声之外,费不费银子?”

    顾秋实想了想:“费银子,不过,也是有舍有得。”

    赵继强皱眉。

    这话是何意?

    赵老头又问:“你大哥会不会死不承认?”

    “如果你们背着大嫂问,他可能会说实话。”顾秋实摆摆手,“我有点困,别再问了。”

    父子二人再次对视一眼,这件事情不能当着孔红儿说……他们俩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

    多半是和女人有关。

    也是,一个读书人在有了妻子的情形下,又在外头养着其他的女人,那确实会毁了名声。

    虽说没到一定进不了考场的地步,但事情传开,儿子是个负心汉,那就找不到癝生作保……就真的进不了考场。

    赵继强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混账!

    一家子吃糠咽菜,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他可倒好,不光在城里赌,还跑去找女人。

    官员不能狎妓,他要是跑去花楼里玩耍,万一还包了个花娘,那真的是自毁前程。

    父子俩问出了一些端倪之后,心里愈发沉重。都觉得不该问,不知道真相,在去城里的这一路上还能放松些。

    这一次他们都带了干粮,中午没有下来烤着吃,除了方便之外,马车都不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马车进了城。

    顾秋实兴致勃勃:“要我陪着吗?我这做生意,忙不忙的,全看我自己安排。”

    赵家父子怕儿子死不承认,带上赵志东也好当面对质。于是,赵继强出银子租了马车直奔儿子的院落。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夫妻二人正在吃晚饭。

    孔红儿看到几人,脸色不太好,之前夫妻俩吵架的时候就说过,赵家人以后不得来城里,来了也不能在家住。

    这才过去几天,人又来了。

    孔红儿很想发脾气,不过,这到底是她婆家的长辈,如果她不敬老,会被人戳脊梁骨。

    “爹,爷爷,你们来了。”

    她回过头,看向桌前的男人,眼神凶狠。

    赵志鹏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知道爹可能会来,毕竟,他还“欠”着三十两呢。

    “爹,你们怎么来了?”

    赵继强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之前说好了的,我们不能打扰你和红儿,你带我们去外头找个客栈住吧。”

    孔红儿满意了。

    “爹,家里有点住不下,要不然也……”

    赵老头面色不太好,一是因为孙子闯的祸,二来也是因为孙媳妇的这个态度。

    怎么就住不下了?

    这么大的院子,塞他们三个人而已,床上睡不下,打地铺啊!

    这么宽的地方,百十来个人都能挤得下去。

    指望不上!

    他迫切地希望孙子早点考个功名……有了功名,孔红儿不敢这样对待婆家长辈。

    出门之后,一行人到了最近的客栈,直接上楼。

    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顾秋实能够感觉得到赵志鹏打量的目光,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左看右看,偶尔也直直回望。

    到了楼上的屋子里,打发掉了伙计,赵志鹏忙问:“爹,银子筹到了么?之前不是说让人带银子来就行了?你们一出现,红儿就不高兴……”

    “孽障!”赵老头忍无可忍,“我和你爹捧着大把银子上门还要被你嫌弃,要是没银子,你怕不是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外头已经在追债了,如果我明天之前再不把银子还回去,他们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孔家,让红儿卖房子还债。”赵志鹏一脸苦涩,“我这心里很慌,好在你们及时赶到。爷爷,爹,这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屁!

    赵继强一个字都不信,质问:“除了这个银子之外,你又闯了什么货?听说你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便宜侄子。

    那副动作,就是告诉儿子,赵志东已经说了实话。

    赵志鹏果然经不起诈,或者说,孔红儿不在这里,在场的这些人都会帮着他隐瞒,所以他有恃无恐。当场就跳起来质问:“赵志东,你说过要帮忙隐瞒的。”

    见状,父子俩心里一沉。

    这件事情是真的。

    赵继强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趁着在所有人没发现之前赶紧把那个女人处理掉,或者把那女人带回乡下去。

    “不怪他,是我们非要逼问,他不得已才说的。志鹏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外头养个女人,这就是活生生的把柄,我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在城里找女人的。”

    顾秋实强调:“我什么都没说,他们猜出来的。”

    赵志鹏已经听不进堂弟的解释,眼看瞒不住,他就不瞒了:“志东有没有跟你们说里面的阴差阳错?”

    见二人摇头,他叹息一声,说了自己和芳儿之间分分合合的事。

    父子两人在天道那女人已经生了孩子,并且肚子里还揣了个孩子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特么的,如果只是一个女人直接送走了就是。

    这还有两个孩子,那怎么解释?

    赵继强深觉此事棘手,抹了一把脸。

    顾秋实坐在屋中为数不多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伙计带他们上楼时顺便送进来的热茶,听着门口的动静,唇角微微翘起。

    在他们进门后不久,孔红儿就跟来了。

    只是,孔红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当时没有进来,只站在了门口。

    顾秋实没有提醒。

    也就是说,关于赵志鹏跟那位芳儿姑娘之间的事,孔红儿全部都听见了。

    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伙计听到不对,急忙赶了上来。

    大门打开,众人也看见了站在门口俏脸含霜的孔红儿,赵志鹏脑子像是挨了一闷棍,瞬间一片空白。

    “红儿,你……你怎么来了?”

    孔红儿怒火上头,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几步奔进来,冲着赵志鹏狠狠一巴掌。

    “赵志鹏,你怎么对得起我?”她一巴掌打完,反手又是一巴掌,完了揪住赵志鹏的衣领不停摇晃。

    赵继强想要上前去拉,孔红儿回头怒瞪:“们是不是打算瞒着我?说话!”

    赵老头看到门口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只觉得头疼,劝说道:“红儿,你冷静一点。咱们是一家人,出了事好好商量,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件事情在我这儿就过不去。”孔红儿对这男人失望透顶,转身就走,“赵志鹏,我们完了。你等着拿和离书吧!”

    赵志鹏飞快上前去追,一把抓住孔红儿的手臂。

    孔红儿满脸愤然,反手又是一巴掌:“还想哄骗我?想要我帮你隐瞒,做梦!本事不大,想得挺美,你干的那些龌龊事,本姑娘绝对不会帮你隐瞒想要科举,下辈子吧。呸!”

    临走之前,还吐了赵志鹏满脸口水。

    赵志鹏看着她急匆匆跑下楼的背影,又看向门口众人,心下一惊,讪讪跟众人解释:“我是乡下人,媳妇是城里的,她不喜欢我家人,故意跟我闹呢。她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一个乡下人,能够娶城里的姑娘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那你还敢在外头乱来?我没有找女人,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妻子。”

    有没有找女人,也不是只凭他一张嘴说了就算的。

    赵志鹏很少带着芳儿出门,却也不是没有过。还有,他经常去那边的院子,也有人看见过,至少,芳儿的邻居是知道此事的。

    想到此,赵志鹏心里很慌,怨毒的目光看向了顾秋实,质问:“答应过我不往外说,为何又要说出去?”

    顾秋实可不认:“你做都做了,早晚会被人发现,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志鹏越想越气:“你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顾秋实颔首:“对啊!”

    眼看兄弟两人吵起来了,赵老头揉了揉额头:“不要吵了,志鹏,赶紧去把你媳妇哄好。”

    这件事情,只要孔家不追究,就能继续瞒着众人。

    事情不闹大,就不影响孙子科举。

    赵志鹏回过神来,急匆匆跑走。

    赵继强关上房门,满脸懊恼:“刚才怎么就没发现红儿追来。”

    顾秋实颇为无语,赵志鹏干了这种混账事,身为长辈不说训斥,反而怪儿媳妇知道得不是时候。

    这种婆家,谁摊上谁倒霉。

    第460章 打秋风的穷亲戚 十六

    顾秋实准备重新要个房, 他不愿意与这两人住一屋。

    赵继强对这个便宜侄子的感情格外复杂,理智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不适合让侄子掺和太多。但是, 他又怕被儿子诓骗。

    那个混账在城里多年,如今见骗死人不偿命。如果不是便宜侄子提醒,赵继强到现在也不知道儿子虽然在外头养了二房。

    还有,他在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父亲年纪大了,更指望不上,他总想把侄子留在身边照应一二。

    “志东, 你要去哪儿?”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喜欢这么多人住一个房, 以前住够了大通铺,我重新找个地方住。”

    赵继强心里很慌:“你不住这里?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付房钱, 你就住我们隔壁吧。”

    顾秋实有些意外,看到男人眼中的慌乱, 隐约明白了赵继强的意思。

    “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我也不缺这点房钱。”

    赵继强咬了咬牙:“那……我是想请你帮忙, 本就该为你付房钱。”

    这还差不多。

    做生意是要紧。但顾秋实更想看赵继强倒霉。

    “你说红儿会不会原谅?”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

    在他看来,可能会原谅。

    赵志东过去一年多每半个月就要给赵志鹏送东西,亲眼看见过夫妻二人相处。再说, 在孔红儿的眼中,赵志鹏拿了她嫁妆银子接济堂弟,还送些乱七八糟的咸菜上门讨要银子……这样的情形下,她只是不给赵志东好脸色, 说到底,看的都是赵志鹏的面子。

    可以说, 孔红儿对赵志鹏的感情很深。

    再有,赵志鹏一个乡下人,能哄得孔红儿心甘情愿带着大批嫁妆下嫁,本身也证明了他很会哄人。

    赵继强提着一颗心,坐也住不住,不停地在屋中转悠。

    天色不早,顾秋实找来了伙计,跑到隔壁倒头就睡。

    三人之中,也只有他睡得着。

    赵老头没想到孙子这么混账,不光跑去赌,还跑去养二房,这两样不管哪种都不是一个乡下穷小子该干的事!

    赵继强想了想,又跑到隔壁敲门。

    “志东,你睡了吗?我有事情要问你。”

    顾秋实懒得答应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有什么话都等天亮了再说不迟。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就起身了,独自一人跑到楼下,要了一碗粥,又要了肉包子,正吃着呢,各自带着两个黑眼圈的父子俩下来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住店的客人也就只有顾秋实起来了,大堂中只有他一桌。

    而客栈的伙计特别忙,送了早饭后又钻进了后院。

    眼看四下无人,赵继强凑了过来,也不忙着要吃的,压低声音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芳儿的住在哪儿?”

    顾秋实摇头:“不知,我是在外头和他们偶遇上的。当时赵志鹏不想承认,我多问了几句,那个叫芳儿的就主动承认是我嫂嫂,还说有机会请我尝尝她的厨艺。”

    “不要脸!”赵老头低声训斥。

    顾秋实提醒:“你们不是一直想让赵志鹏有后么?芳儿带在身边那个孩子已经两三岁,是个男娃,且肚子里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孙子哦,你们不要了吗?”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两人确实很想要孙子,但和赵志鹏的前程比起来,还是前程比较重要。

    这么说吧,只要赵志鹏活着,孙子早晚都能报上,但是前程……不光要赵志鹏辛苦读书,还要看天意。

    “志东,我想过了,稍后跟志鹏商量一下,把那个女人和孩子带回乡下去,绝对不能让他们出现在红儿面前。”

    顾秋实似笑非笑:“把人带走,这事就能当没发生过?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赵老头不高兴:“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尽力补救。让那女人和孩子消失,红儿才有可能原谅。不然,志鹏功名未取,先让二房有了孩子,红儿肯定不会愿意。”

    “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跟我商量没有用,还得看孔家怎么想。”顾秋实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我要出去找货,你们自便。”

    本来两位姐夫要跟着他进城的,他走得太急,没带上二人。

    再说,赵家父子也不愿意有外人。

    只能下一次再带他们了。

    顾秋实出去奔波了半日,已经找到了货物,同样是一批料子,这一次是粗布和细布,他找到了一手贩子,又要得多,价钱比镇上那些商户进货还要便宜几文。

    半船货物,他全包了。

    这批料子在城里卖六成,剩下的四成运回镇上,找间铺子慢慢卖。

    大半天里,他将接过来的料子运往各间铺子,然后又找了马车装车。

    这一次足足拉了二十二车,车队很是壮观。顾秋实还找了六个押车的镖师,个个人高马大。货物定好了明早上出城,他让一群人到城门口先等着,自己回了客栈。

    上楼时,从伙计那里得知,父子两人都已经回来了,并且,还有一双年轻的夫妻也在。

    顾秋实到了赵继强的门口,听到里面有争执声,他眼睛一亮,抬手敲门:“我回来了。”

    赵继强认为,侄子很善于观察,能发现他们发现不了的事,于是在儿子不赞同的目光中跑去开门。

    “志东,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顾秋实进门,发现不只是父子俩和赵志鹏夫妻俩,还有芳儿捧着肚子带着个孩子。

    此时芳儿眼眶中满是泪水,看着格外可怜,他只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办好了,这一次的货物多,我请了镖师,明天早上一开门就走。”

    赵老头立即道:“我们跟你一起。”

    顾秋实呵呵:“这一次马车上装满了哦,前面也带不了人。货物太瓷实,马儿受不了,人家车夫不愿意再多拉一个人。”

    “我们自己租马车。”赵继强想也不想就道。

    顾秋实一点不意外。

    当下的人之所以不爱出远门,就是怕遇上贼人。如果可以,会选择相熟的人结伴同行,如今他还请了镖师,这二位不捡便宜才怪。

    孔红儿看到那女人哭,她反而不想哭了:“不要脸,你有什么好哭的,我才想哭呢。”

    芳儿擦着泪:“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当初我是真的想寻死,没想过还能活下来。如果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还不如当时就死了。现在……现在我带着两个孩子,想死都不敢去死。姐姐,只要你愿意帮我照看两个孩子,我随时可以离开,且保证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

    “贱人!”孔红儿听不得这些话,在她看来,芳儿就是在阴阳怪气。她扑上前去,狠狠甩了芳儿一巴掌。

    赵志鹏急忙上前去拉:“红儿,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打人?”孔红儿回过头来,怒瞪着他,“我简直杀人的心都有!赵志鹏,如果不是你当年满口谎言,本姑娘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嫁给你。”

    赵志鹏叹口气,将张牙舞爪的孔红儿揽入怀中:“是我对不起你,之前我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让她们母子回乡下,等芳儿天下肚子里的孩子,就帮她找合适的亲事,我们俩就还和以前一样……”

    “一样个屁。”孔红儿心有不甘,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两个孽种不需要我管吗?哪里一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只养我自己生的孩子,其他的孽种我看见一次打一次,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顾秋实听出来了。

    孔红儿愿意继续做赵家妇,但条件是把芳儿嫁出去,并且不养两个孩子。

    他心下摇头,两个孩子是的血脉,他要是考中了继续留在城里还好,如果考不中回乡下,怎么可能看不见俩孩子?

    不过,如今的孔红儿是骑虎难下,留下来继续和赵志鹏做夫妻会心有不甘,要是就此和离改嫁,名声也会受很大影响。

    赵志鹏不干人事,毁人一生,简直和畜生无异。

    至于芳儿跑去寻死这件事,在顾秋实看来根本就是假的,真想死,哪儿有死不了的?

    赵志鹏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娶芳儿,毕竟,赵志鹏和孔红儿当时候不久,他就写了信回家讨要银子,说要求娶孔家姑娘。

    但芳儿……赵家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

    赵志鹏如今只能哄着:“好好好,我保证不让他们出现在你眼前 ,如果你回乡,我就把他们送到亲戚家里,等你走了再接回来,行不行?或者,我干脆把两个孩子过继出去……”

    顾秋实啧啧摇头,这也太不要脸了。

    孩子的生母为了他委曲求全,连名分都没有,他当着孩子的面就说出这种话来。

    也不知道芳儿图什么?

    赵老头一脸不赞同,就要开口说话,被赵继强扯了一把。

    关于过继孩子这事,即便孔红儿答应了,那他们也可以装作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或者是孩子接出去被人虐待……孩子的亲爹亲娘都在,孩子被人虐待了,那肯定是要接回来的。

    再说了,孔红儿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村里,孩子到底养在哪儿,没人告诉她,她上哪儿知道去?

    最要紧的是让孔红儿消气,倒不是贪图孔家的银子,而是不能让孔家闹。

    事情真闹大了,赵志鹏科举之路就断绝了……

    赵老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当即闭嘴不言,又觉得孔红儿泼辣蛮横,得理不饶人。

    孔红儿终于满意:“反正你把那女人送走,不要让人认为你家里有个贤妻,外头还有如花美眷就行。”

    芳儿睫毛颤颤,一句话不说。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顾秋实才发现,芳儿身边还放着一个大包裹,应该是收拾好的行李。

    夫妻俩拉拉扯扯出门下楼,顾秋实准备回房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呢。芳儿带着孩子纤纤弱弱出门,一步三摇,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随时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顾秋实推门时,她刚好走到了他身边,身子顿住就要倒。

    换做正常人,肯定都是下意识伸手去扶。

    顾秋实不光没有伸手,反而还侧身一让,保证芳儿即便倒了,也倒不到他身上来。

    他是个大夫,大夫讲究望闻问切,芳儿是不是真的要晕,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里人确实受了巨大打击心神不宁,但眼神坚韧,走动间脚下有力,摔倒时还记得避开手上牵着的孩子……一看就是假晕。

    她如果真舍得摔倒流产,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跟顾秋实没有关系。

    下一瞬,“砰”一声,芳儿软软倒地,声音不轻不重,不是真的晕倒了砸在地上,而是她自己假摔想要装成真的。

    彼时,顾秋实已经打开了房门,往里跨了一步,恰巧避开她倒过来的身子。

    到地上的女人,顾秋实一点怜惜都无,也不知道赵志鹏哪里好,让她这么拼命。

    “你……你怎么不服一把?”娇俏的女声带着满满的斥责之意从楼梯楼传来,“你怎么一点善心都没有?你别辩解,我亲眼看到你故意避开她的!”

    顾秋实抬眼,看见一抹粉色的身影疾步奔来,弯腰就去扶满脸痛苦的芳儿。

    “这位嫂嫂,你没事吧?你这么大的肚子,有没有摔着,痛不痛啊?要不要看大夫?”

    芳儿故作坚强:“我没事,不用看大夫。不关这位兄弟的事,他……他对我有误会,你别责怪他了。”

    “即便你们之间有天大的误会,他也不该见死不救。”年轻姑娘性子泼辣,叉着腰质问:“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这么心狠。”

    顾秋实瞄她一眼:“长得挺好,就是眼睛瞎!”

    年轻姑娘怒了:“你骂谁呢?”

    顾秋实打嘴仗从来就没输过,也没有不和女人计较的君子气质,扫她一眼:“说你呢。”

    年轻姑娘气急:“你……你……你见死不救,心狠手辣,枉费了老天给你的这张脸。爹!爹!你快来,我们家不能留这种客人。”

    顾秋实有些意外,他在这儿住了一夜,给他们送东西的都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没看见过这位姑娘,也不知道东家有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年轻姑娘扯着嗓子喊,底下很快就有了动静,木质楼梯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没多久,顾秋实就看见了办入住的东家和东家夫人,还有……跟在二人身后的一双姐弟。

    之所以一下子就能知道是姐弟,是因为二人容貌有几分相似,顾秋实从来不会刻意关注旁人的容貌,多看那位姐姐……是遇上了故人。

    “怎么回事?”

    比起年轻姑娘身上的粉色绸缎衣裙,上来的这一群人个个都挺朴素,全部都着细布衣衫。东家夫人上前:“鱼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叫鱼儿的姑娘伸手一指地上的芳儿:“我亲眼看到她晕倒,结果这个男人扶也不扶,眼睁睁看他落在地上。”

    此时芳儿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而边上的孩子坐在她旁边,眼眶中满是泪水。小小的孩子没有放声大哭,只是默默流泪,看着愈发可怜。

    余玉宜看到这情形,莫名就觉得那年轻人不是表妹口中见死不救的人,忍不住出声:“表妹,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不如你问一问……”

    “有什么好问的?”鱼儿一脸霸道,“我亲眼看见的,这还有假?”

    她看了一眼余玉宜,又上下打量了顾秋实后,冷笑一声:“表姐,看人不能只看长相,长得再好,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你不要见着一个好看的男人就觉得人家是好人,还是赶紧回去刷恭桶吧,别被人骗了!”

    这番话中满是恶意。

    刷恭桶可不是什么好活计,男人做这种活儿都会被人嫌弃,更何况她一个姑娘。

    余玉宜羞得满脸通红。

    边上的半大少年很不满:“表姐,我姐姐就是想问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误会,这位公子毕竟是客人。”

    他看向东家:“舅舅,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

    “你闭嘴。”东家夫人身形微胖,人又高大,看起来就特别凶,她怒斥:“你表姐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轮得到你一个小子开口?滚下去扫地!”

    她嗓门很大,吼得楼上楼下都能听见。但是没有任何人出身阻止。

    顾秋实看了一眼那位东家,出声:“几位有所不知,这位妇人算是我……堂嫂,最近她还在琢磨改嫁的事,她往我身上倒,那我不避开,主动伸手扶了,回头就该喜当爹了。我确实自私,行了么?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入住,稍后我收拾行李离开就是。”

    叫鱼儿的姑娘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