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初见

    闻奕默默饮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呆愣愣地看着茶杯,似乎要给它盯出一个洞。

    辙苏默默看着他,不禁有些忐忑,他怕闻奕会介意他的存在。

    不过,他瞅了瞅面无表情的闻奕,倒更像是一个人生闷气,像一只被无情抛弃的大狗狗。

    想到大黄气鼓鼓的模样,辙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闻奕感受到他幸灾乐祸的视线,抿唇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他,递给他一个威胁的冰冷眼神。

    辙苏莫名地看出几分生无可恋,无视闻奕的眼神,不禁扯着唇角无声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闻奕抿了抿唇,身下的拳头紧了,这人就是在嘲笑他。

    他心底冷哼一声,决定不跟辙苏讲话,他要默默疗伤。

    平日里跳脱的人突然低沉下来,莫肃琛不着痕迹地看了闻奕好几次,又默默饮茶。

    倒是闻老将军咧嘴笑得欢,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小奕,”闻老将军柔声喊着闻奕。

    闻奕还沉浸在自己的时间里没有回神。

    “小奕。”

    闻老将军又喊了一声,闻奕方才懵懵然抬头。

    “祖父,怎么了?”闻奕抬头问。

    “近来叨扰国师,将军府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小奕你还是回府里住吧。”

    “这些年,劳烦国师照拂。”闻老将军感激道。

    “将军客气。”莫肃琛淡然摆手 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看向沉默不语的人。

    闻奕握紧了茶杯,虽然知道,但是说出来是另外一番感受。

    他想留下来,又好像没了理由。

    他求助地看向莫肃琛,莫肃琛依旧一脸淡漠,亦如当年雪天里那个清冷绝尘的谪仙。

    莫肃琛性子很冷,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见过他笑过。

    他回想起当年的惊鸿一面,少时不懂,如今想起来还是会惊艳。

    少年明媚动人,狐裘把人拢在其中,圆溜的深邃好看的眼睛里似装了万千星辰,亮得动人。少年抽条般疯长,如今已是个俊俏公子了,恍惚他想起来那个初见时瘦弱的小孩。

    离国的冬天很冷,皇宫也很冷。

    “你个没人要的东西,也敢跟太傅告我的状。

    几个小男孩推搡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你若是没有做错我何故会向夫子告你?”

    一句话说得为首的男孩一噎,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没想到闻奕居然敢当面下他面子。

    他扬手就想打闻奕。

    正要去见皇帝的他蹙起了眉头。

    为首的小男孩他认得,正是三皇子。

    旁边几个小孩是三皇子的陪读。

    被欺负的人是镇北将军的孙子闻奕。

    他倒是不知道,宫里的人敢这样欺负镇北将军的孩子了。

    给莫肃琛引路的太监看到也是一僵,冷汗都要下来了。

    三皇子倒是没打到闻奕,被闻奕抬手拦住了。

    三皇子脸都青了也没能挣脱,当下脸更黑了,就要让大家群殴闻奕。

    几人围上去的时候,一向冷淡的他难得生了气,“住手。”

    他淡淡开口,声音很冷。

    几个小孩听到声音都慌了,回头看到他时更是面如死灰。

    完了,他们怕是少不了被一顿打。

    清离国师,可以说是当世第一天师,传闻已是半仙之体,再修炼几年便能飞升了。

    在离国地位极高,甚至凌驾于皇帝之上。

    毕竟他从不需要跪拜皇帝,除了重大事情,很少露面。

    送孩子进宫的朝臣们也怕自己孩子一个脑抽冒犯了国师,第一件事便是拿着国师的画像教导,“要是敢冲撞国师,一律打死。”

    所以小孩们都怕得不行。

    可谓是熊孩子乖巧套餐。

    就像现在,几个小孩直接哭了。

    被太监带了下去。

    “谢谢你。”闻奕仰头看着他,眼睛很亮。

    像星星一样,很漂亮也很耀眼。

    这是他们初见。

    那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波动,注定了日后的命运纠缠。

    一向看尽命格的清离国师,到底也没看透二人的命格。

    之后一段时间,宫里倒是安静了不少,之前讨好皇子的伴读们也不敢来找闻奕的麻烦了,闻奕倒是乐得轻松。

    每天练练武,学策论和兵法。

    他身子弱,离国的冬天向来冷,整个冬日他的恹恹的。

    宫里这个吃人的地方,没人给他撑腰,宫人们见风使舵惯了,对他算不上好,但他祖父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也不敢真的亏待他,但到底,许多事情也需要他去做的。

    冬日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却照得明亮。

    闻奕打了桶水洗衣服,正巧被莫肃琛看到。

    说不清楚情绪,莫肃琛心颤了一下。

    没想到宫中竟敢这般对待闻奕。

    镇北将军孙子体弱的传言他也有听过的,加之这个孩子确实好看,又太过清瘦。

    他瞧过去,闻奕抬头,二人目光相接。

    小小的人提着一桶冷冰冰的水,木桶里是一堆脏衣服。

    他叹了口气,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

    原以为上次他敲打过后,闻奕的生活能好过些,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样。

    小孩脸红红的,眼神都有些迷离。

    他想,小孩生病了。

    闻奕看着那道身影,提着的桶落下,他知道自己在生病,但是没人给他请御医,这两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刚进宫时,吃穿用度都很好,宫人们大概也知道他有人撑腰,皇帝也不敢明目张胆动他,对他倒是恭敬。

    后来,皇子们欺负他并未有什么惩罚,渐渐地,宫人们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甚至苛待于他。

    皇帝忌惮他祖父,拿他做人质。

    闻父闻母在他三岁时便战死沙场,他是闻家最后的血脉。

    皇帝拿捏住了他,就拿捏住了镇北将军,也就拿捏了闻家军。

    可谓是兵不血刃。

    莫肃琛走近,“为何要自己洗衣服?宫人不伺候你吗?”

    闻奕看着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一个没权没势的孩子,这偌大的深宫里,会有人把这么一个小孩子当主子吗?”

    “跟我走吗?”莫肃琛伸出手,清冷的脸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闻奕仰头看他,“我的身份,不会拖累你吗?”

    他说得很委婉。

    莫肃琛注视着他,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于是,闻奕抬手,把小小的冰凉的手放进了莫肃琛的手心,温热的温度传递着,闻奕莫名觉得冷冰冰的身体都暖了不少。

    什么时候昏迷的他不知道,只记得一直能闻到掺杂风雪的冷松香,浸入鼻间,久久不散,梦里也是美好。

    醒来时,房间很暖,身上的锦被也很暖和,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入目是陌生的陈设,他却并未害怕,睁着大眼睛左瞧右看。

    不过一会儿,房门被推开。

    莫肃琛端了碗黑乎乎的药走近了,走近他时,他闻到了风雪的冷气。

    “你发热了,”莫肃琛搅着药,递过去给闻奕,轻声道:“该喝药。”

    闻奕看着黑乎乎的药,大脑停滞了一下,药味的苦涩一直钻入他的鼻子,如跗骨之蛆一样,他屏住呼吸,原本红通通的脸都有些白了。

    在莫肃琛无声的示意下,他心一横,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苦味几乎将他淹没,他咬着唇一言不发,小脸皱巴巴地拧到一起,太苦了。

    莫肃琛轻挑了下眉,对小孩子龇牙咧嘴的样子觉得好笑,竟生出一种养小孩原来是这样的,竟挺好玩的错觉。

    “很苦?”莫肃琛淡淡地问。

    闻奕点头如捣蒜,眼底都蒙上一层水雾,张口便是控诉,“太苦了。”

    “良药苦口,这样病才能好得快。”莫肃琛接过药碗,一如既往地冷淡。

    他没生过病,也不知道药是怎样的苦,只知道喝药的人都喊苦。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闻奕还是太乖了些,竟也不喊苦,他闻我吐着舌头吐槽。

    他给人倒了一杯温水。

    迟钝的大脑运转起来的闻奕面露震惊,受宠若惊地接过温水,忙不迭喝了一口,口中的苦味才淡了一些。

    “谢谢。”他捏紧被角,紧张又无措,眼神慌乱地乱看。

    莫肃琛接过碗,像是没看到闻奕的不安般,“你身体不好,别乱出门,多休息。”

    闻奕连忙点头,乖巧得不行。

    莫肃琛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养小孩。

    “你喜欢什么?”

    “啊?”闻奕有些懵懵然。

    “吃的,用的,我好让下人去置备。”

    “哦,”闻奕想了一下,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不安地观察着莫肃琛的神情,好吧,这张没有情绪的冷脸他啥也看不出来,“那个,我不挑的,都可以。”

    “既如此,我便让人先置办一些,到时需要什么,尽管给管家说。”

    闻奕点头,乖巧得不行。

    莫肃琛起身离开,手搭上房门时,如苍蝇般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他停住,走近内室。

    床边闻奕半跪着,被子随意地搭在他的身上。

    太瘦了,莫肃琛心想,同龄的小孩好像比他更高大些。

    “我喝一次药病就差不多好了,可不可以不喝药啊?”闻奕心虚的捏紧被子。

    莫肃琛默不作声地看他,没说话。

    闻奕紧张地抿了抿唇,“那什么,我叫闻奕,国师应该知道…… ”

    “我叫莫肃琛。”

    莫肃琛看着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的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眉眼,“不必称呼我为国师。”

    “莫哥!”闻奕试探地喊了一声。

    “嗯。”莫肃琛点头,心底一软。

    初时,闻奕很局促,会刻意地去试探莫肃琛的态度,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无时无刻都充满安全感,不经意间流露出害怕、紧张的情绪。

    第62章 养小孩

    莫肃琛冷淡惯了,从小到大,也就师父师兄在他耳边念叨,大多时候他都保持沉默,对于感情这方面,他向来迟钝。

    面对闻奕的小心翼翼,他也不知道怎样让人放松下来,于是,难得的对身边的人请教如何养孩子。

    倒是被他的师父好一通嘲笑,他也不恼,静默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人。

    “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白发苍苍却格外精神的老头满脸笑容,指着对面淡定坐着饮茶的人,啧啧出声。

    “当年养你你那个冷淡样子一度让我觉得你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养孩子了?!真是稀奇,当真活久见。”老头捋着不过半根手指般长的胡须,笑意吟吟,看向莫肃琛的眼里满是戏谑。

    “师父,”莫肃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容不迫地斟了杯酒,把酒放到老头面前,“您嘲笑您的徒儿也是毫不留情啊。”

    “非也非也!!说嘲笑就俗了,”老头兴致勃勃地捋着胡须,咂舌道:“这不是庆祝徒儿你开窍了吗,懂得了感情。”

    莫肃琛抬眸,不明所以。

    “你要是不在乎那个小孩,你何至于把他从那吃人的深宫里带出来,这不是当众打皇帝的吗?!”

    老头看着似懂非懂的人,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后槽牙。

    他这个徒儿哪哪都好,就是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了,身为人间人,怎么可以不通情感。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作为行走于世的天师,到底跟判官类似,若是不通感情,有些厉鬼又何其无辜。

    因果加身,到底报应不爽。

    不过现在,看着苦恼于如何养孩子,还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孩子的人,他不厚道地笑出声,不禁叹道:这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师父,嘲笑够了就给我说说。”莫肃琛漫不经心地看着乐开花的人,无奈地叹气。

    “小孩子嘛,除了你这样的,玩心都重,对很多事物都很好奇的。”

    “特别是在宫里待了两年,不得自由过得又不好,你更应该弥补他,带他出府看看,甚至出城玩玩。陌生的环境下他本能的对你产生依赖,然后你好好照顾他,感情自然就上来了,亲密了,他自然就不会怕你赶他,更不回跟个外人一样怕这怕那的了。”

    “把国师府当成了他自己的家,那可不把你当亲爹了~”

    莫肃琛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一眼口无遮拦的人。

    老头心虚地抵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当成亲哥!”说着不着痕迹地抬眸看莫肃琛的神色,未见异常,他心底轻笑,“反正就是把你当亲人了,说不定以后你命不好死了还有一个人在前面给你抬牌位呢。”

    莫肃琛若有所思地思忖片刻,在老头莫名其妙地眼神中缓缓点头,起身便离开了。

    “哎,不是,”老头扫了一眼桌子跳起来,指着大步流星离开的人便高声道:“你走可以,酒给我留下啊?!三十年的女儿红啊,莫肃琛,你和逆徒!!!”

    身后是老头歇斯底里地叫喊,听得出来真的很奔溃。

    莫肃琛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里的酒壶,暗想,下一次还可以用。

    他师父是上一任国师竹浅,性格一惯跳脱不按常理出牌,时常把他的祖师爷气得不轻,偏偏实力很强,要不是后来捡了莫肃琛这个变态,竹浅还是天下第一国师。

    闻奕在院子里坐了一天,看了一天的兵书。

    时不时地会看着门口发呆,他一天都没有见着莫肃琛了。

    这人虽然向来神秘,但出门时都会给他说一声。

    他不怵他,但寄人篱下到底还是有几分挥之不去的不安和局促,生怕自己哪里得罪了人,被赶出去。

    他垂下眼眸,看着圈圈点点的兵书,其实被赶出去也还好,只是好不容易从深宫里跑出来,此番要是被丢回去,能不能过完这个春天都尚未可知,毕竟国师都抛弃的人,谁敢接近他。

    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书都看不进去了,只觉得烦躁,心底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晃神之际,一股熟悉的冷松香浸入鼻间,夹杂着昙墨香,他猝然抬头,撞入莫肃琛眼里。

    二人对视着,闻奕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喊:“莫哥。”

    “嗯,”莫肃琛应声,看着不安的人,“给你找了南城的练武师傅,到时你也练练。”

    “谢谢莫哥!!”闻奕惊喜抬头,笑意直达眼底,没有丝毫的掩饰。

    莫肃琛觉得这样鲜活的人很好,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没有丝毫的活力。

    “没事,”莫肃琛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闻奕不过堪堪到他的腰间,到底比起同龄的小孩,还是过于瘦弱了些。

    “明日是花灯节,想必你没有见过城中的热闹繁华,明日带你出府逛逛。”

    “真的吗?”闻奕直勾勾地看着莫肃琛,眼里很亮,仿佛把星星装入了眼里。

    莫肃琛心底一软,怎么会有人眼睛这般纯净好看,生动活泼。

    “你看得懂吗?”莫肃琛拿过闻奕手里的书,明明人很小,却拿着兵书和策论看,当真是人小鬼大。

    闻奕咧嘴嘿嘿笑着,歪了歪脑袋,“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日后看不懂的尽可来问我,你现在应该多吃饭长高。”莫肃琛道。

    他失笑,突然觉得自己话多。

    同闻奕相处他就会很放松,明明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却总能让他卸下心防。

    “好吧,但是我每日都可以看一点。”闻奕仰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认真。

    还伸出一根手指头,据理力争似的。

    莫肃琛悠悠凝视着他,“好。”

    “谢谢哥哥。”闻奕满脸笑意,开心得不行。

    “去用膳吧。”莫肃琛眉眼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闻奕乖巧点头,跟着管家用膳去了。

    莫肃琛大多时间是不与闻奕一起吃饭的。

    闻奕一天要吃很多顿,而莫肃琛大多一两顿,有时候都不吃。

    “师弟,听说你养了个小孩,师兄来看看!!”

    书房的院子里,莫肃琛执笔头也不抬。

    院墙上一个黑色的人影挂在墙上,冲着书房内的人喊道。

    当真是人未至声先到。

    莫肃琛缓缓落地,把书本合上,方才漫不经心地抬头。

    “师弟呀,你怎么还是这样冷淡,那孩子不怕你这张冷脸吗?”男子手撑在书桌上,朝着莫肃琛挑挑眉。

    “你怎么回来了?”莫肃琛问。

    “哇哦~”男人不禁扯了扯唇角,颇为受宠若惊,“你居然会关心我了,居然主动跟我说话了。”

    说着,他眼神一凝,戏精地挺直脊背,两指指着莫肃琛便厉声道:“何方妖孽,竟敢上我师弟的身,速速出去!”

    莫肃琛好整以暇地抬眸,“有病出门右转。”

    “你真的变了,”男人语重心长道:“果然养孩子了就是不一样,冰山脸都能融化,绕指柔了呀。”

    莫肃琛轻轻蹙眉,不悦地递给男人一个眼神。

    男人立马往后跳了一步,“师弟,冷静!我好歹是最帅气的天下第二,额,好吧第三,但是我也是名声赫赫的清匀大师,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笑了你可就不能打我了哦~”

    莫肃琛对眼前的话痨无语,默然地直视他,不置可否。

    清匀半分不意外,反倒松了口气,把戒备的手放了下来,拍了拍胸脯道:“好了,你正常了。”

    莫肃琛无语。

    “你是谁呀?!”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男人惊喜地往门口看去,脸上都笑起了褶子,指着漂亮的小孩,“就是他吧,你养的小孩子。”

    莫肃琛默不作声地悠悠看他,分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他浑不在意,转身飞速地窜到闻奕身边,笑得像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你叫什么呀~”

    闻奕戒备地看着他,不作声。

    清匀:……这小孩怎么跟小时候的莫肃琛似的,冷得一批。

    闻奕看着眼前笑得花枝招展的人,轻轻拧起眉头,绕过他看向莫肃琛,眼里满是迷茫和询问。

    “你可以走了。”莫肃琛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一向脸皮比城墙厚的清匀自动忽略,依旧笑的开心,“我叫清匀,就是……”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指着身后冷淡的人,挑了挑眉,十分得意道:“就是他的师兄,你叫什么呀~”

    “哥哥~”闻奕快速绕开清匀径直奔向莫肃琛,指着笑容僵在脸上的人道:“这个人好像人贩子。”

    清匀:“……”

    他一脸悲伤地捂住心口,“莫肃琛,你从哪捡的小孩?!”

    “哥哥,我就说他是人贩子吧,都在打听哪里可以捡到小孩了!”

    清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他咽了咽口水,不死心道:“就凭我这张足以迷倒万千少年的俊郎无双的脸,用得着卖小孩吗?!”

    他狂怒,他却无处发泄。

    “哥哥~他真是你的师兄?”闻奕满脸地怀疑。

    “小孩,你到底在质疑我什么?!我就这么恐怖吗?”

    清匀第一次对自己的帅气的脸庞产生了怀疑。

    莫肃琛眼底溢出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清匀得意地指着莫肃琛,“你看吧,我就是他的师兄,名正言顺,如假包换。”

    闻奕沉默,看了看插科打诨满身写着不靠谱的清匀,再看看从容不迫稳重成熟的莫肃琛,眼底透出迷茫。

    “不是小孩,你这什么嫌弃的眼神?!”清匀很受伤,捂住心口表示自闭。

    第63章 我想保护你

    “清离,你快给他解释啊。”清匀摩拳擦掌,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还不回去?”莫肃琛淡漠地看着跳脚的清匀,不置可否。

    清匀:……

    好家伙h,合着是欺负他一个人呢。

    他叉腰,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我要住你这里。”

    “不许。”莫肃琛很冷淡地拒绝。

    清匀不满地哼哼几声,不容拒绝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我已经决定住这里了。”

    说着,不等莫肃琛拒绝,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闻奕抬眸看过去,只看到一道残影,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人还停留了一下,笑着和他晃了晃手,二人消失在夜幕沉沉下。

    “哥哥,那个奇怪的大哥哥真的是你的师兄吗?”闻奕表示质疑,这不管怎么看二人都天差地别。

    “嗯。”莫肃琛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入门比清匀晚,清匀也不过大他三岁而已。

    犹记得他五岁被捡回来时,就师父和清匀。

    清匀性子跳脱,时常往外面跑,有时师父有事出去,他就拉着修炼的莫肃琛上山,摸鱼打鸟,爬树摔跤。

    但大多数都是清匀在上蹿下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或是在一旁打坐。

    清匀话多,闲不住。玄术学得差不多之后便四处浪迹,很少能见到他,有时候一身狼狈地回来,有时候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那他真奇怪。”闻奕吸了吸鼻子。

    “为什么?”莫肃琛挑眉,没想到闻奕会这样形容。

    “他看起来比我都幼稚。”闻奕指了指自己。

    莫肃琛看着人小鬼大的人,软了神色,“你该回去休息了。”

    “好吧。”闻奕恋恋不舍,却也知道不能留了,于是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了。

    翌日,天气大好,莫肃琛带着闻奕出了城。

    充满生机的旷野和神秘的山林,那是闻奕从未见过却一直向往的地方。

    “以后我要找一个山野,和我重要的人住在一起。”闻奕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很开心。

    “哥哥,以后我长大了,我们就住这样的地方好不好?”他仰起头,希冀的目光落入莫肃琛眼底。

    莫肃琛没回答,只是缓步往前走。

    闻奕吃力地跟上,他太小了,体弱多病,体力明显跟不上。

    “哥哥,休息一下吧。”闻奕满头汗水,看着始终与他有两步距离的莫肃琛,喘着粗气,小腿都快哆嗦了。

    莫肃琛蹙了蹙眉,知道闻奕身子差,没想到这么差。

    这里只是一个半坡,对于这个年龄好动的小男孩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不过走了一半,闻奕就已经累到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停住了步伐。

    “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闻奕小心翼翼地问。

    莫肃琛垂眸看他,轻轻摇摇头。

    “我病刚好,所以容易累。”闻奕抿唇小心翼翼地解释,有些忐忑道:“过几天我就很厉害了,练武师傅都说我很厉害。”

    “你还小。”莫肃琛神情淡漠,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休息好就上来吧。”说着缓步往前走。

    闻奕仰头看着眼前越来越远的身影,心底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似委屈又似开心,他抹了把汗水,迈步往前走。

    日上高头,他终于到了山坡上,放眼望去,那是一片花海,什么颜色的花都,点缀着这翠绿苍茫的天地,那一刻,疲惫似乎尽数消散,风吹而来,扑鼻的香味让他心旷神怡,那是自由的味道。

    是从未看到过的广大天地,而花海在这天地中,自由热烈的开放,没有束缚,没有桎梏,只有肆意张扬地盛开。

    莫肃琛立于花海前,月白长袍随风而动,修长挺直的身形牢牢印刻在脑海里。

    那是七岁的闻奕第一次看到自由的风,体会到天地的广大。

    “大早上地不睡觉,带小孩爬山赏花,清离,你真有闲情逸致。”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

    莫肃琛面不改色。

    闻奕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终于在旁边的大树上看到了慵懒坐着,还晃着一条腿的清匀。

    “哟,闻小奕,你好呀!”清匀朝闻奕挑了挑眉,从树上一跃而下,一下窜到闻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一动,一根冰糖葫芦便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得意地笑着,晃动着糖葫芦。

    “叫一声哥哥听听,我把这个糖葫芦给你。”

    闻奕摇头,“可是哥哥会给我买啊。”

    “那他不是还没有买吗?”清匀好整以暇地又晃了一下,明晃晃地诱惑着闻奕。

    闻奕抿唇,义正言辞道:“那我不要了。”

    清匀捧腹大笑,指着他对着一旁从容的莫肃琛道:“哎,你捡的这小孩当真是有趣,也太护你了吧。”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这都不上当。”

    “闻奕,”莫肃琛叫了一声。

    闻奕呆愣地看过去。

    “想吃吗?”莫肃琛问。

    闻奕咬唇犹豫不定。

    莫肃琛静静地注视着他,闻奕来了勇气,点点头,“想吃。”

    莫肃琛上前,清匀地笑意僵在嘴角,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瞳孔地震,呆滞地看着莫肃琛递给闻奕的糖葫芦,一时哑然,他给气笑了,指着莫肃琛破口大骂道:“清匀,你别太过分,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莫肃琛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清匀哼了一声,拍了拍手,找补道:“算了,本来也是买给小闻奕的。”

    说着,笑眯眯地垂眸同闻奕对视,“小闻奕,这是你的清匀哥哥给你买的,不是他给的,”他气愤地指着清风朗月的莫肃琛,气得牙痒痒,“他这种行为是不好的,强盗行为,是要被抓起的,你可千万不能学坏了。”

    闻奕笑眯眯地点头,“叔叔放心,我以后只抢你的,不抢别人的,这样就不是强盗了。”

    清匀的笑容彻底僵住,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他都快哭了。

    “啊!”他仰天大吼,“喊我叔叔就算了,为什么只抢我的,你们兄弟二人不要太过分,尽逮着我一个人薅是吧?!!”

    “清匀哥哥,我开玩笑的。”闻奕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地刺激着味蕾,这是他第一次吃,很好吃。

    “小闻奕啊,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哥哥心脏受不了。”清匀热泪盈眶。

    “谢谢清匀哥哥的糖葫芦。”闻奕笑得乖巧。

    “真乖。”清匀脸都要笑烂了。

    “清离,你到底从哪拐来的小孩,太乖了。”清匀不爽了,凭什么他捡的小孩都这么古灵精怪。

    “大街上捡的。”莫肃琛慢悠悠地回答,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抓狂的清匀,眼底无波无澜。

    清匀啧了一声,对着闻奕吐槽,“你看他,就一冰山脸,哪有我有趣啊,要不你跟着我得了,我把我的一身本事都交给你,怎么样?”

    闻奕咬了一口糖葫芦,坚定地摇头,“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很喜欢哥哥,我要保护哥哥。”

    “就你这个小身板,他保护你还差不多。”清匀无语。

    突然,他灵光一闪,“那你跟我学本事,这样才能保护他。”

    闻奕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哥哥已经给我找了武打师傅了。”

    清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震惊又迷惑地看向云淡风轻的莫肃琛,“你不教他玄术?”

    闻奕摇摇头,坚定道:“我要学武学兵法,以后要上战场杀敌。”

    “这样,我才能保护百姓,保护哥哥。”闻奕扬了扬小拳头。

    清匀一时哑然,给莫肃琛传音,“这么好的苗子你不要给我也行啊,你这完全是在暴殄天物!!”

    莫肃琛默不作声地扫他一眼,眼神很冷漠。

    清匀心虚地抿了抿唇,闭嘴了。

    晚些时候,莫肃琛才带着闻奕回去。

    “很想当将军?”莫肃琛突然问。

    小小的人早已困了,时不时地点着头,听到问话,他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揉了揉眼睛,坚定点头,“祖父说完,只有国安,百姓才能过得好,我们才能保护重要的人。”

    他仰头,崇拜的看着莫肃琛,小小的声音却掷地有声,“我要保护哥哥。”

    说着扬了扬小拳头,笑眯眯道:“这样哥哥就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国师。”

    莫肃琛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还是个小孩,却总能让他意外。

    “我不需要你保护。”莫肃琛淡声道。

    “可是我想保护你不是因为你需要我保护啊?”闻奕咬唇,不解地看着莫肃琛,“夫子说,我们想的事就要去做,我想保护你是我的事啊。”

    他眨巴着大眼睛,迷茫地看着莫肃琛,“哥哥,不对吗?”

    莫肃琛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对。”

    “嘿嘿~”闻奕狡黠地笑着,“那我要变强大,这样就能保护哥哥,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

    莫肃琛淡漠地打断他的憧憬,“那你还是先长大吧。”

    话落,闻奕委屈巴巴地嘟着嘴,悲伤地看着自己短小的身材,一时陷入深深地悲伤。

    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暗自发誓,他一定要长高长大,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让莫肃琛对他刮目相看。

    第64章 想见你

    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春去秋来,四季更迭。

    闻奕从瘦小的小孩长成清俊的少年,有胆识,有谋略,有武力。

    闻奕抬眸和莫肃琛视线交错,屋外风雪凛冽,屋里很暖很热,可不知为何,闻奕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身处冰窖。

    他猛然意识到,他和莫肃琛在一起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他的潜意识里,从未设想过离开莫肃琛。

    二人相视沉默,莫肃琛面色如常,闻奕心乱如麻。

    他忽然低笑出声,“祖父,我叨扰国师已久,确实失礼,不若明日便搬回府中。”

    他站起身,倒了一杯酒,“国师,多年来,承蒙照拂。”说着一饮而尽。

    在莫肃琛复杂的目光中推门而出,踏入风雪,狐裘映入雪白,融合在一起,点点红色消失在风雪中,直至再也看不见。

    莫肃琛就这样看着,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心口酸涩,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他知道闻奕终会离开,却不知这天到来,他竟也会有了这些情绪。

    闻老将军眯了眯眼,压下心底的情绪,连忙倒了杯酒,“孩子愚钝顽皮,还请国师多多担待。”

    莫肃琛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看着闻枭,“将军客气,奕奕脾气一直这样,过了今夜便好了。”

    “我还有事,二位自便。”他起身,踏入风雪中。

    辙苏看得目瞪口呆,一位年迈的管家进来,二人才后知后觉地告辞离开。

    闻奕坐在长亭中,看着落雪红梅,静默无言。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手心融化,除了初时触及的冰冷,转瞬即逝后什么也留不住。

    他垂下眸子,低低笑出声。

    “奕奕,”

    清冷的声音传来,又散在风雪里。

    闻奕抬眸,莫肃琛撑了把红色油纸伞,站在红梅错落的间道,目光柔和地看向他。

    一眼万年,再难割舍。

    闻奕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瞬间,血液似乎沸腾得火热,又似冰凉得刺骨,风雪声都静默了,天地间,他只看到这个人,从此牢牢印在脑海里。

    “不开心?”莫肃琛走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有,我已经想通了,只是你没有挽留我,我觉得有些不痛快。”闻奕很坦然地看着他,直言不讳。

    莫肃琛目光温柔了几分,带着歉意,“这是你的人生,我不会插手。”

    闻奕深吸一口气,浅笑道?“我知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直截了当地挑明是另外一回事,脑子清醒,心口泛疼。

    他想,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他长大了,但是不够成熟,不够强大,在莫肃琛眼里,他始终是那个容易受伤还撒娇的小孩。

    “莫肃琛,我明天就要走了,”闻奕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会想我吗?”

    莫肃琛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闻奕轻哼一声,“你好歹养了我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不想我,我可真要伤心了。”

    “东西管家会给你收好。”莫肃琛道。

    闻奕鼻间一酸,眼泪霎时涌出眼眶,他垂下头,不让莫肃琛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咬了咬唇,“你走吧。”

    莫肃琛留下了伞,转身离开,踏出凉亭,他背对着闻奕道:“随时可以回来。”

    说着,身形消失在风雪红梅中。

    闻奕噗嗤笑出声,破涕为笑。

    那一夜,闻奕坐在窗边,喝着茶水,看着窗外断断续续的雪,一夜未睡。

    莫肃琛在书房翻了一夜的书。

    翌日,闻奕独自离开了国师府,坐上了回镇北府的马车。

    一整个冬天,闻奕都在军营。

    他开始沉默寡言,稳重从容。

    年关将至,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将军府。

    这可是十年里第一次团圆的年,家宴自然弄得很隆重。

    闻奕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闻枭很畅快,热泪盈眶地看着闻奕,不住地点头。

    辙苏坐在闻奕旁边,也吃得漫不经心。

    “你在想什么?”辙苏用仅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闻奕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

    “这是想哪家小娘子了啊?”辙苏插科打诨道。

    闻奕脸悄然红了,呛了一下,震惊地看着辙苏,难以置信地开口,“我都在军营,有谁家小娘子?!”

    说罢,闻奕恍然大悟地点头,调侃道:“莫不是辙苏大哥情窦初开,得哪家小娘子青睐吧。”

    他挑了下眉,“这是好事啊,大哥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天天往边关跑也不是个事,你尽管跟祖父说。”

    “要是你不好意思,我代你说也一样,”话落,在辙苏满目震惊中,开口道:“祖父,”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便被辙苏按住肩膀,使劲使着眼色,咬牙切齿低声道:“你不就是想去找国师吗?我给你打掩护。”

    闻奕浅笑着点了点头,在闻枭欣慰又期待的目光中,“祖父,新年伊始,祝天下安宁,海晏河清。”

    闻枭大笑着,直夸闻奕长大了。

    家宴未尽,闻奕便溜出了府,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国师府。

    他潇洒地坐在院墙上,手里提着一坛酒,张扬恣意。

    莫肃琛抬眸看去,闻奕挑眉一笑,跳下墙,“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今天可是新年,以往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你孤家寡人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

    莫肃琛眸光闪动。

    闻奕笑着走近,把酒放到桌上,“喏,这是我偷的,给你尝尝。”

    “不怕被打?”莫肃琛漫不经心地问。

    闻奕拍了拍手,“没办法,谁让你喜欢呢。”

    莫肃琛点着桌面,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眉眼。

    “莫肃琛,新年要吃好吃的。”闻奕眨了眨眼。

    莫肃琛起身,提着酒坛。

    闻奕眉头一挑,连忙跟上。

    推开门,饭桌上是满桌吃的,都是闻奕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闻奕咂舌。

    “我是国师,无所不知。”莫肃琛慢条斯理地撕开酒坛,浓醇的酒香顿时浸入空气中。

    “香吧,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闻奕眨着眼睛,一副等夸的模样。

    莫肃琛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很香。”

    闻奕舌头抵着牙齿,凶巴巴地看着莫肃琛,抢过酒坛,指控道:“你这也太敷衍了,不给你喝了。”

    莫肃琛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好整以暇道:“真不给我了?”

    闻奕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给你?”

    莫肃琛注视着他,意味深长道:“小孩长大了。”

    都会调侃他了。

    “当然了,我现在马上就十八岁了。”闻奕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本少爷今天心情好,就赏你了。”

    莫肃琛摇头失笑。

    闻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惊喜地瞪大眼睛,“这个比上一次的好吃,换厨子了吗?”

    “没有。”

    “都好好吃。”闻奕满足地眯起眼睛,又倒了一杯酒,和莫肃琛碰杯,“莫肃琛,这一个月你有没有想我?”

    莫肃琛看着他,没说话,轻描淡写地饮着酒。

    闻奕见怪不怪,“我跟你说,我一直在军营,我学到了好多。他们一开始都看不起我,但是都打不过我。”

    他傲娇地扬起下巴,挑眉问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莫肃琛目光柔和。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的。”闻奕骄傲地笑着。

    看着闻奕连喝了几杯,莫肃琛无奈叹了口气拿掉他的酒杯,闻奕目光迷离地看着他,双颊酡红,“你干什么,我还要。”

    “你喝醉了。”莫肃琛不咸不淡道。

    “没醉,”闻奕抿唇,坚定地摇头。

    “莫肃琛,我没醉。”闻奕打了个嗝。

    “在将军府喝了多少?”

    闻奕比了个八,满脸骄傲,“八杯,是不是很厉害?!”

    莫肃琛舒了口气,难得这人喝了八杯还能找到这里。

    “要不要回去?”

    闻奕抱着酒坛摇摇头,“不回去,想见你。”

    “见谁?”莫肃琛挑眉,光明正大地调侃眼前的醉鬼。

    “莫肃琛啊。”闻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莫肃琛轻笑,拿开闻奕抱着的酒坛,“回去休息了。”

    闻奕倔强地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想做什么?”莫肃琛挑眉。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闻奕,他歪了歪脑袋,看着莫肃琛,似乎在思考,“想你。”

    话落,他委屈巴巴,“你都不想我,只有我一厢情愿。”

    莫肃琛无语凝噎,险些被气笑了,“谁叫你乱用词语的?”

    “才没有乱用。”闻奕反驳。

    “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回去,回去你就消失了。”

    “不回将军府,就在这里休息。”

    闻奕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在确定真假,而后重重点头。

    “莫肃琛~我好像没有脚了!”闻奕惊恐抬头,满眼震惊。

    莫肃琛司空见惯,“那是什么?”

    “是蘑菇。”闻奕一本正经。

    莫肃琛低笑出声,“我们奕奕长蘑菇了。”

    “不要,我的脚呢?!”闻奕抗拒又惊恐。

    “脚还在呢,醒来脚就回来了。”莫肃琛安慰道。

    第65章 劫数

    闻奕湿漉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莫肃琛,委屈又惊惶,“真的吗?”

    莫肃琛低笑出声,捏了捏他的脸,“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闻奕呆滞片刻,似乎在思考莫肃琛是否骗过他,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嗯。”莫肃琛及时伸手把站不稳的人扶正,“现在可以休息了吗?”

    闻奕沉默几息,缓缓点头应允。

    莫肃琛轻蹙眉头,看着醉醺醺的咧嘴傻笑的人,不动声色地抿唇,他质疑闻奕走不了。

    倒是闻奕拉住他,“有点晕,”他晃了晃脑袋,“我们去睡觉吧。”

    莫肃琛垂眸看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叹了口气,终是没有甩开。

    闻奕歪着脑袋,不安分地靠在莫肃琛身上,摸着晕乎乎的脑袋,委屈巴巴地告状,“我好像被脏东西附身了。”

    “何出此言?”莫肃琛抬眸,险些没跟上醉鬼的思路。

    “我看到两个你,”说完,他瞪大眼睛,蹙眉猛地摇头,掷地有声道:“不对,三个……”他伸出三根手指头,而后呆愣愣地看着眼前重叠的人,委屈极了,声音都带着哭腔,哽咽道:“我数不清。”

    莫肃琛闭了闭眼,咽了咽口水,把摇头晃脑的人扶好。

    “我忘记房间在哪了。”闻奕眨着眼睛,委屈地落了泪,“呜~我成废人了。”

    莫肃琛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拉住哭唧唧的人,顿觉头疼。

    闻奕以前偷喝过一次酒,两杯酒不省人事开始发疯。

    一开始还好倒头就睡,酒品倒还说得过去。

    后面就各种闹腾,让人防不胜防。

    现在酒量见长,这个逢人就撒娇粘人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他索性拦腰把人抱起,一阵天旋地转,闻奕惊呼出声,慌乱地抱住莫肃琛的脖子,吓得闭上了眼睛。

    莫肃琛不易察觉地眯起眼睛,大步流星地朝着闻奕的院子走去。

    闻奕睁开眼睛,惊奇不已,“莫肃琛,我好像飞起来了。”

    “假的。”莫肃琛轻描淡写。

    闻奕呆愣愣地看着天空,雪稀稀落落地落下,“这个是初雪吗?”

    莫肃琛薄唇轻抿,不咸不淡道:“不是。”

    “啊~”闻奕失落地眨着眼睛,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那我们是不是没有一起看初雪?”

    “没有。”

    “听说看了初雪就能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闻奕兴致勃勃,而后又敛了笑意,“我们没有看到。”

    “那是未婚男女,夫妻之间才一起看初雪的。”莫肃琛解释,他叹了口气,雪落到他的肩上,又落到闻奕眼睑上,“没有永远。”

    “那岂不是不做数了。”闻奕难过。

    “嗯。”

    “我不信,以后我们都一起看初雪。”闻奕倔强地轻哼几声。

    到了门边,门不动而开,莫肃琛走到内室把人放下。

    闻奕困倦不已,却还是睁着两只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道:“你答应我。”

    莫肃琛抬手敲了下闻奕的脑袋,闻奕嘶了一声捂住头,愤懑地瞪了莫肃琛一眼。

    莫肃琛摩挲着指尖,手指轻抬,一道灵力悄无声息地落到闻奕身上。

    闻奕只觉得浑身发热,眼皮沉重不已,他想要睁大眼睛却无济于事,只沉沉睡去。

    莫肃琛见人睡去,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化作一道流光。

    “来了。”竹浅拎着壶酒,好不惬意。

    莫肃琛抬手一挥,桌上多了一瓶白玉酒瓶。

    竹浅眼睛都亮了亮,不可置信地指着桌上的酒,“给我的?”

    莫肃琛还未说话,竹浅便自顾自地把酒壶揽进怀里,霸气地护住,不容拒绝道:“这是我的了。”

    莫肃琛眼眸轻抬,气定神闲地坐下来。

    大雪纷飞,这是一处山巅,抬眸看去,是山野林间,和被四方山脉围起来的京都。

    落了白,放眼望去,皆是落雪。

    “你居然有闲情逸致来看为师,为师真是受宠若惊。”竹浅揶揄道。

    莫肃琛倒了一杯酒,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淡漠开口,“师父说笑了。”

    “这么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养的小孩对你这副冷脸就没意见吗?”竹浅气呼呼反问。

    莫肃琛愣了一下,雪花随风落到杯中,转了一圈后消散无踪,再无半分痕迹。

    想到闻奕,他唇角微勾,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竹浅喝着小酒,“你怎么来找我了?”

    莫肃琛眉头轻拧,语气如常,“今日我观闻奕命格,似有变化,可我算不出来,总有一层薄雾,我拨不开看不透。”

    竹浅意味深长地笑出来,语重心长道:“乖徒儿,以你的修为都看不透,为师又如何能看透。”

    “过往总总皆凡尘,我能看透。可如今,他在我面前,我看不懂。”

    莫肃琛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到无措。

    竹浅挑眉,漫不经心,“或许,是你们纠缠过深,为玄者,最怕命格纠缠,你们总归走得太近。你若是想要独善其身,把他送走不就好了。”

    “不过那小孩不是已经走了吗。”

    “还有一种,”竹浅蹙紧眉头,忽然开口,“天师往上有一道劫数,你受天道所爱,故而一路走来,皆为平坦。但若是要往上走,去找寻你真正的道,便有一劫。”

    “师父是说,闻奕是我的劫数。”莫肃琛面无表情。

    “不排除这种可能。” 竹浅若有所思。

    “师父曾也是天师,为何止步不前,也当有一劫,没过?”

    竹浅愣了片刻,眼里情绪复杂,他故作潇洒地摇摇头,“为师的道与天道背道而驰,我不愿成全既定的道。”

    莫肃琛眼底闪过疑惑,追问道:“师父的劫是什么?”

    竹浅坐起身,沉吟许久,慢悠悠地看着莫肃琛,好整以暇道:“情劫。”

    莫肃琛眼底闪过迷茫。

    竹浅轻轻一笑,“你这小子就没开过这窍。”

    莫肃琛思忖了一会,“那她呢?”

    “死了。”竹浅轻描淡写,攥紧酒壶的手泛着白,出卖了他无波无澜的眼神。

    “你小子,还问起你师父了。”竹浅笑着笑容有些苦涩。

    “劫分为很多中,情劫也是其中之一,心魔心性,大义,愧疚忏悔,都是劫数。”

    “若要破天师,便要心静明亮。”

    “你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未曾有过好友背叛亲人磋磨,亦不曾错杀好人,更没有经情爱之苦。”竹浅幽幽叹了口气,“你的劫数,为师也参不透。”

    “若闻奕当真是你的劫数,恐怕便是背叛。”

    “他不会。”

    莫肃琛不置可否。

    竹浅诧异挑眉,“你就这般确定?!”

    “自然。”莫肃琛气定神闲。

    竹浅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徒儿,劝诫道:“徒儿,人心难测,世上所有事物都在变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权力,金钱,甚至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都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你保证不了闻奕就是那个例外,他就是那个始终如一的人。”

    “他是。”莫肃琛郑重其事。

    竹浅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人,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你养大的不假,可是,世事无常。”竹浅蓦然起身,拍了拍莫肃琛的肩,“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消失在风雪里。

    莫肃琛看着天际,忽而低笑出声,他有些想闻奕了,也化作流光,消散在这大雪纷飞的山巅。

    闻奕难得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时,人还是懵的。

    头有些疼,他蹙眉单手扶住脑袋,嗓子冒烟。

    起身倒了茶水喝下,才感觉活过来了。

    迟钝的脑子恢复运转,他咬唇,低声喃喃道:“我又喝醉了?!”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醉了之后他都干了些什么,顿时有些尴尬,按照他以往为数不多喝多了的情况,昨晚怕是也不容乐观。

    他认命地垂下脑袋,做好了一会儿被嘲讽的准备。

    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都没变。

    他有些意外,离开国师府时,他只是简单收拾了些衣服和常用的物件。

    没想到他带走的东西,这里竟原封不动的摆放在原地,莫不是莫肃琛又让人打造了一样的?

    心底麻麻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突然很想见莫肃琛。

    迫不及待地推开门,雪还在下,抬眼望去,莫肃琛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手里提着食盒,听到动静慢悠悠地看过来。

    闻奕心底一颤。

    下一瞬,莫肃琛走近。

    “怎么不带伞?”闻奕看着莫肃琛肩上的雪,不禁心疼。

    “无事。”莫肃琛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给你带了吃的。”

    走进屋里,莫肃琛把食盒放在桌上

    “等我一下,我还没有洗漱。”闻奕尴尬地摸了下鼻子,蹿出了门。

    莫肃琛眼眸轻弯,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不过几息功夫,闻奕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好香啊。”他嗅着空气中的饭香,肚子合适宜的饿了。

    “先把这个喝了。”莫肃琛拦住他,指着桌上的醒酒汤。

    闻奕一愣,一饮而尽。

    “你怎么知道我宿醉头疼啊?”闻奕好奇,而后瞳孔放大,“以前醒酒汤都是你叫下人准备的?!”

    莫肃琛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夹了一块排骨给他。

    第66章 找你消遣

    闻奕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有些意外,从前宿醉醒来下人总会及时端来一碗醒酒汤,未曾想过竟都是莫肃琛安排的。

    莫肃琛确实把他照顾得很好,许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犹记得刚来府里时比较局促,万事都比较小心翼翼。

    抱怨过一次汤药苦,以后每一次喝药,都有蜜饯。

    他垂下眼眸,思绪翻涌,看着碗中的排骨。

    “多吃些。”莫肃琛夹了菜给他,慢条斯理地喝茶。

    “你不吃吗?”闻奕诧异抬头。

    莫肃琛轻描淡写地扫他一眼。

    闻奕顿时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任性地放下筷子,“莫肃琛,人多一起吃饭才好吃,你每次都让我一个人吃饭,我都吃不好。”

    说着,他委屈地睨着他,似在指控,“哪有人过节都一个人吃饭的呀,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这大雪纷飞的风餐露宿过来的,你就这样敷衍我吗?”

    莫肃琛挑眉,意味深长道:“何时这般能说会道了?”

    闻奕得意地扬扬下巴,“我一直都能说会道。”

    闻奕把排骨夹进莫肃琛面前的碗里,命令道:“吃饭。”

    莫肃琛垂眸温柔地看着碗里的排骨嘴角微微上扬。

    二人沉默又和谐地用了膳。

    雪一直不见停,饭后,闻奕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看书。

    他无聊地左看右看,仰天看着漫天白雪,叹了一声,放下书,决定去书房找莫肃琛。

    “两个人无聊总比一个人无聊好。”闻奕弯着眉眼,狡黠地笑起来。

    书房里,莫肃琛正在画符箓。

    房门轻声响了一下,凛冽的风雪见缝插针地窜进房间里,冷意袭来。

    莫肃琛头也不抬,慢慢把符箓收好,方才抬眸看着站在门边笑意安然的人,不动声色地软了神色。

    “我太无聊了,来找你消遣。”闻奕理直气壮,末了方才补了一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莫肃琛:“……”

    “那看来是没打扰到你。”闻奕自顾自地回答。

    莫肃琛不着痕迹地把朱砂放好,淡然问道:“想去哪里玩?”

    闻奕烦躁地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后摇摇头,“我想不到哎,要不你安排吧,我去过的地方很少,但是你普天之下你哪里没去过?”

    “不回去了?”

    闻奕“啊?”了一声,满脸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肃琛是在问他要不要回将军府,他摇了摇头,“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过节。”

    反正祖父有闻辙苏陪着,也不缺他一个。

    但是这么多年他都是和莫肃琛一起过的,早已习以为常,突然看不见他,心底总是空落落的。

    何况,他祖父何尝不知道他来找了莫肃琛,既无人来传话,便也无碍。

    “要不你教教我卜卦呗?我还挺有兴趣。”闻奕兴致勃勃。

    “想学这个?!”莫肃琛有些诧异,这么多年,闻奕从来没说要学与玄术有关的。

    “算算吉凶祸福,战场上千变万化,说不定还能卜算一二。”闻奕漫不经心地想着说辞。

    “不过,听说玄术师可以看到死去之人的魂魄,可以让我见识见识吗?”闻奕眼睛格外亮。

    莫肃琛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曾学过玄术,妄自见阴气过重的东西会让你阴阳失调,周身气势变化,容易生病。”

    闻奕到没觉得有什么,理所当然道:“可我不是有你吗?”

    莫肃琛淡漠地同他对视,不容拒绝道:“不行。”

    闻奕蔫了,算是死了心,“好吧。”

    于是,莫肃琛教了闻奕最简单的卦术。

    闻奕天赋异禀,学得很快,也很好。

    “师父~我是不是很厉害?”闻奕狡黠地眨着眼睛,满脸揶揄。

    莫肃琛搭在漫不经心敲动的手一僵,喉咙不自然地滚了滚,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心脏莫名发烫。

    “你教授我卦术,理当是我的师父,哥哥~有什么不对吗?”闻奕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完还迷茫地看着莫肃琛,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莫肃琛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的情绪,他许久没听过闻奕叫自己哥哥了,这人十三岁之后便对他直呼其名,偏偏一脸无辜,后来他习惯了。

    如今突然叫了记忆中的称呼,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势汹汹。

    “不可以吗?”闻奕面带委屈。

    莫肃琛垂在身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着,他倒是不知道这人倒是越发不知轻重了。

    他喉咙滚动着,窗外的风雪透过窗户吹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冷意让他猝然回神,他捻了捻手指,语气听不出起伏,“随你。”

    “师父~拜师的弟子都有拜师礼,我的呢?”闻奕笑眯眯地伸出去,理直气壮地要礼物。

    莫肃琛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你未曾拜入我门下,不必称呼我为师父。”

    “那怎么行,你都教我卦术了,这样不会违背门中规矩吗?”

    闻奕狡黠地笑起来。

    “不会。”莫肃琛轻描淡写,“这只是最简单的卦术,算不上门中秘密。”

    闻奕:“……”合着在这里等着他呢。

    “莫肃琛,我喊你师父你是不是很爽!!”闻奕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白让你占便宜了。”

    “又直呼其名,”莫肃琛好整以暇地拨弄着龟壳,“闻奕,你该称呼我为什么?”

    闻奕装聋作哑,“不是莫肃琛吗?”

    莫肃琛走近一步,闻奕咽了咽口水,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肃琛沉声摇头,居高临下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不对。”

    “国师。”闻奕不服输地喊了一声。

    莫肃琛又逼近,静默地直视他,二人无声对峙着,半晌,莫肃琛薄唇轻启,带着危险的信号,“再说一遍?”

    闻奕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抹危险,咽了咽口水,败下阵来,“哥哥。”

    又指责他没大没小,闻奕想起他当年对莫肃琛直呼其名时,莫肃琛只淡淡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在他试探性开口时说了一句,“直呼其名,闻奕,你倒是愈发没大没小了。”

    他还是我行我素,莫肃琛也没在说什么,只是有时会不咸不淡说上一句“没大没小。”他也装聋作哑地混过去。

    何曾有一次,被这人这般逼迫过。

    “乖一点。”莫肃琛神色柔和,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知道了。”闻奕闷闷应道,暂时不敢造次。

    上午的时间便在卦术中度过,闻奕已然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我是不是很有天赋?”闻奕扬起笑脸,开心得不行。

    “嗯。”莫肃琛点头。

    “莫肃琛,你教我玄术吧。”闻奕道。

    莫肃琛眉头一挑,“你不是要做将军吗。”

    “那也不冲突啊?”闻奕不解。

    莫肃琛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闻奕从这个眼神里看出了很多情绪。

    “为什么想学?”莫肃琛问。

    闻奕抿了抿唇,低下头,似有些低落,而后抬起头,“因为我不够强大。”

    “我若只是个将军,那我能保护将士保护百姓保护江山社稷,但不足以保护你。”

    “可若是我学了玄术,我想日后定能帮上你。”

    莫肃琛沉默良久,“我不需要你保护。”

    闻奕沉默了,他不够强大,他成长得不够快。

    他努力追上莫肃琛的步伐,可是他们之间永远有一条天堑,无法逾越。

    这是闻奕第二次对他说要保护他,现在的闻奕和当初那个七岁的小男孩重合,明明懂得不多,却固执地想要去保护他。

    “我会长大,也会变强。”闻奕仰起头,直勾勾地同莫肃琛对视,“你说的不错,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是,除了我的责任我想保护你。”

    莫肃琛太强了,他就算学了玄术也不能与之并肩。

    他想,他足够强大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站在莫肃琛面前,骄傲地说他也可以保护他了。

    莫肃琛踏出房门,轻描淡写道:“走吧。”

    凌厉的风雪侵蚀了房间里的温暖,冰冷刺骨。

    闻奕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凝视着莫肃琛的背影。

    二人踏着风雪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天客楼。

    “为什么突然带我出来吃?”闻奕走进包厢,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不喜欢?”莫肃琛反问。

    “喜欢是一回事,你带我来是另外一回事。”闻奕有理有据,“你鲜少踏入酒楼,从前不也没带我来过吗?”

    莫肃琛漫不经心地看他。

    闻奕正襟危坐,突然想到什么。

    闻奕挑眉调侃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次?”

    莫肃琛一言不发。

    闻奕挑眉,心底有了答案。

    从前莫肃琛带他来过,那时的他八岁,对酒楼很好奇,央着莫肃琛好久,莫肃琛才带他来了,他看什么都想吃,点了一堆。

    后来回去浑身通红,发了高烧。

    莫肃琛守了他一夜。

    后来他清醒才知道,是过敏。

    之后莫肃琛再也没允许他外出吃过,都是在府里用膳。

    好在,府里厨师的手艺当真不错,他百吃不厌,时不时还有别的口味,深得他心。

    菜是莫肃琛点得,由于是贵客,菜品很快就上齐了。

    闻着香气四溢的饭菜,闻奕也适时地饿了。

    第67章 陪我

    吃完饭,一直不停的雪难得停了下来。

    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笼,放眼望去,白色的天地中点缀着不容忽视的红色,和谐又突兀。

    街巷都是人,小孩子们拿着拨浪鼓,提着小灯笼,拿着糖葫芦,欢快地同身边的同伴炫耀,分享,一派和谐。

    二人站在窗台前,海晏河清之景尽收眼底。

    “百姓的安宁和乐,是每一个将军用命拼来的,”莫肃琛突然出声,悠长的目光望向远方,无波无澜道:“若要做将军,这些百姓,都是你必须抗在肩上的责任。”

    “我知道。”闻奕扫落窗台上的雪,雪花簌簌落到树叶上,又落到无人的空地上。

    “保家卫国,这一直是闻家的使命与责任。”闻奕眼睛很亮,他笑着,“我能承担起这些责任。”

    “回去吧。”莫肃琛淡淡道。

    “回去干什么?”闻奕挑了挑眉,意气风发地指着一个小摊。

    “回去无聊,不若我们玩玩这个。”

    莫肃琛没看小摊,只轻描淡写地看着闻奕,少年笑意吟吟,满眼星辰。

    望一眼,便再难放下。

    也不待莫肃琛回答,闻奕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我想玩那个很久了,这次你可得陪我。”

    莫肃琛低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心下重了几分,他按下情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闻奕也反应过来,脸有些红,局促地抿了抿唇。

    莫肃琛倒是自然,抬手把狐裘拢在闻奕身上。

    他低眸,看到了闻奕翕合闪动的眼睫,他似乎有些紧张,呼吸不自觉地放慢,唇角不自然地抿着。

    见此,莫肃琛心情莫名愉悦。

    鼻间熟悉的气息侵入,闻奕感受着二人陡然拉进的距离,彼此的气息都交换着,他甚至感受到了莫肃琛身上的温度,他眨着眼眸,按下心底的紧张,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却沉溺进去。

    “走吧。”

    直到头顶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他才猛然回神,垂在身下的手紧紧握着,掌心似有若无的痛意让他清醒不少,他缓缓松了一口气,率先退开一步,故作镇定,“还好你还记得,我总是忘记。”

    莫肃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下次记得便好。”

    闻奕胡乱地点着头,“走吧走吧,晚了就不好玩了。”

    虽说去玩,但闻奕看到街边的各种玩意和小吃,还是没忍住放慢了步伐,眼底流出渴望,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地瞅了莫肃琛一眼,放空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肃琛轻飘飘地看着他,停住脚步,指着其中一个糖糕,对着卖力吆喝的摊贩道:“要这个。”

    摊贩喜笑颜开地把糕点装了起来,递给莫肃琛,“客官您的糖糕好了。”

    “闻奕,”莫肃琛看着呆愣愣的人目光柔和些许,“不是想吃吗?”

    闻奕受宠若惊地接过糕点,惊喜极了,眨巴着炯炯有神的漂亮的眼睛,“我本来不想吃的,这个小孩子才喜欢,不过这是你买给我的,我就勉为其难地吃了。”

    莫肃琛轻轻摇了摇头,对嘴硬的小孩有些无语。

    一个小孩拿着拨浪鼓撞到了闻奕,闻奕背对着毫无防备地倒了下身子,莫肃琛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

    闻奕倒进他怀里,莫肃琛眼眸沉了一下,鼻间轻动,似乎闻到了糖糕的甜味。

    闻奕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的头靠在莫肃琛肩上,甚至感受到彼此间的温度,这次不是错觉,他眨了眨眼睛。

    莫肃琛见人没动静,把人拉了起来,“没事吧。”

    闻奕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喉咙不自然地滚了滚,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

    “哥哥~”小孩红着眼眶看着闻奕,手里的拨浪鼓被撞倒在地上。

    小孩粉雕玉琢,许是撞得狠了,小孩也摔倒在地上,此时倔强地红了眼眶,似乎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对不起。”

    闻奕看着分明痛得想哭的小孩,却礼貌地先道了歉,他温柔地笑起来,蹲下身把小团子抱起来,又把摔到一旁的拨浪鼓放到小孩怀里,柔声问:“没摔疼吧?”

    小孩苦着脸,还是摇头。

    “不痛的。”

    闻奕低声笑起来,觉得小孩也太好玩了。

    于是把刚刚的糖糕拿出来,“喏,哥哥也没事,请你吃糖糕。”

    小孩眨着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闻奕,又看了看闻奕手里的糖糕,对小孩来说,这些对他们完全没有抵抗力。

    小孩咽了咽口水,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闻奕笑着把糖糕分给小孩,“吃点甜的苦味就没有了,自然就不痛了。”

    小孩拿着手里的糖糕,“谢谢哥哥。”

    闻奕看着跑远的小孩,若有所思道:“这小孩还挺好玩。”

    莫肃琛沉默地看过去,不置可否。

    “莫肃琛,我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好看?!”闻奕兴致勃勃地问,一脸地骄傲。

    不知为何,看着求夸的人,他起了逗弄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闻奕脸色一僵,笑容凝固,眼神慌乱,不可置信地询问,“我不好看吗?难得你不是看中我倾国倾城的面容才养我的吗?”

    莫肃琛轻轻挑眉,觉得闻奕对自己的认知实在不对,“看你可怜。”

    闻奕蔫了,乞求地看着他,“真的吗?”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雪落在闻奕的头上,狐裘上,他仰着头,清澈的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雪花朝他落下,闻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莫肃琛心头一动,抬手挡住落入他眼里的雪花,不经意地抚上闻奕的睫毛,感受到别样的热意,闻奕眨了眨眼睛。

    手心略有痒意,莫肃琛心底一热,略带慌乱地收回了手。

    “走吧。”他绕过闻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闻奕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大步离去的人,低声喃喃,“这是怎么了?”

    “你干嘛走这么快?”闻奕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莫肃琛面色如常,没作声。

    好吧,闻奕早已习惯这人的沉默不言。

    “不是说好了要陪我玩的吗?”闻奕拽住莫肃琛,把他往先前指着的小摊前拉。

    “我们比射箭吧。”闻奕兴致勃勃地拉起弓箭,挑眉似挑衅地望着莫肃琛。

    莫肃琛暗叹一声,手里被闻奕塞了一把弓。

    入目是闻奕警告的眼神,只见闻奕凶巴巴地说:“说好了陪我,不许反悔。”

    “二位客官比射箭呀,”摊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连忙把箭筒递过去,“一筒十支,全射中可以送灯笼。”

    闻奕看着琳琅满目的灯笼,一眼便相中了一只似麒麟形状的灯笼,挑眉意气风发地问:“什么灯笼都可以吗?”

    摊贩笑意吟吟,“任君挑选。”

    “我可不会让着你。”

    莫肃琛看着胜券在握的人,目光温柔。

    “我先吧。”

    闻奕拿起一支箭,搭起弓试了试,对着摊贩点了点头。

    不知摊贩拧动了什么机关,几个画纸糊成的球被喷向空中。

    闻奕眼神一凝,拉弓放箭。

    干脆利落地一连拿了三支,搭弓射了出去。

    前一箭射到一个,后三箭稳稳地把球射中,并且其中两支一箭双雕。

    很快,十箭射完,纸球全被射中。

    围观的人夸赞声不绝于耳,有几人更是目瞪口呆。

    闻奕得意地朝旁边淡然自若的莫肃琛挑了挑眉,让出位置,“到你了。”

    莫肃琛眉眼轻动,箭射得很快,甚至有了残影,不过一瞬,纸球便被箭矢钉在木板上。

    闻奕挑眉,竟觉得很正常。

    暗道:果然,莫肃琛干什么都很厉害。

    他没见过莫肃琛射箭。

    在他的印象里,莫肃琛古板无趣,一天天除了卜卦占星就是看书,时不时都找不到人影。

    “你好厉害。”闻奕兴冲冲地夸赞。

    指着其中的麒麟灯笼,指使道:“我要那一盏。”

    拿到灯笼,闻奕笑得很开心,不停地打量着手里栩栩如生的麒麟。

    “你喜欢吗?”闻奕问。

    莫肃琛看着灯笼,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人,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角。

    “莫肃琛,”闻奕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莫肃琛微微垂眸,望进闻奕眼底,闻奕勾起唇角,“谢谢你,我很喜欢。”

    “你也能拿到,为何要同我比试?”莫肃琛轻问。

    闻奕微微摇头,“这不一样。”

    随后在莫肃琛不解的目光中,笑得意味深长,“因为你陪着我玩了呀,况且,这还是你送给我的,意义不一样。”

    莫肃琛不明所以,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不同。

    “听闻晚上很热闹,我们逛逛吧。”闻奕道。

    见闻奕兴致勃勃,莫肃琛也不好驳了他的兴致。

    二人大街小巷都走遍了,雪时大时小地下着,似乎没有尽头。

    行人不似往日那般匆匆忙忙,都悠闲自得。

    “下一年我们也一起过节吧。”闻奕莞尔道。

    莫肃琛指尖轻动,唇微微动了动,视线触到闻奕满是期待的眼,终是叹了口气,“不会。”

    闻奕呆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默然几瞬,才反应过来,莫肃琛算到了下一年他们不会在一起过。

    他突然有些低落,即使是手里的麒麟灯笼也没能让他回转。

    第68章 大逆不道

    晚间,雪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闻奕顺手撑了一把油纸伞,幼稚地望莫肃琛身旁一站,笑吟吟道:“我给你挡雪。”

    莫肃琛温柔地看着他,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不用管我。”

    闻奕眨了眨眼睛,“那可不行,我还有狐裘呢。”

    说着,他看了看莫肃琛的衣袍,玄色衣袍随风而动,雪落在上面又迅速化开,加深了一层颜色。

    “你怎么不给自己加个结界?”闻奕轻声问道。

    以往这般雪雨,莫肃琛都会随手加个结界,风雪便不会沾湿他,所以,今日他倒是没注意莫肃琛在同他一起淋雪。

    “无碍。”莫肃琛神色淡淡,毫不在意。

    闻奕把伞撑好,挡住落到莫肃琛头上的雪,“伞给你。”

    半晌不见莫肃琛接伞,闻奕抬眸看去,莫肃琛正沉默地凝视着他,二人默默对视着,闻奕略带紧张地率先移开视线,抬手指了指狐裘,“我有狐裘,伞给你。”

    “不用。”莫肃琛轻轻摇头,握住伞柄遮住风雪,闻奕微微一怔,哑然地看着二人轻碰在一起的手,伞打在他的头顶。

    风雪依旧,转瞬落到了莫肃琛身上,晕染出一层层暗色。

    闻奕心下一急,也顾不上其他,拽住莫肃琛的手腕便往巷中檐下跑。

    莫肃琛微微愣神。

    “等雪小一点我们再出去吧。”闻奕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风雪,周遭宁静,灯笼挂着,映出一片详宁的天地。

    莫肃琛没说话,神色莫名。

    闻奕抬眸,索性懒散地倚靠在柱子上,慵懒地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的油纸伞。

    “莫肃琛,”闻奕轻道。

    “嗯。”莫肃琛抬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生辰快乐。”闻奕笑得张扬又明媚,少年意气风发,手里握着一枚极好看的红色玉佩,“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你自己做的。”莫肃琛凝视着玉佩,刻下的是落雪与昙花。

    “好看吗?”闻奕迫不及待地问。

    好看,很好看,如何会不好看。

    他垂眸,闻奕认真地看着他,那一瞬,确实有了实感,他养大了一个孩子。

    “好看。”他不易察觉地低笑。

    “好看就行,”闻奕咧嘴笑着。

    莫肃琛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闻奕手上,昨夜抱闻奕去休息时,他便注意到了闻奕手上细细的伤口,比起刀枪,更像刻刀的伤痕。

    他问,这人只是傻笑着,后来索性放任他。

    每一年的生辰,都是闻奕在给他过。

    “本来想送你别的,但是我拿到了上好的玉石,便为你打造了一枚玉佩。”闻奕莞尔一笑。

    玉佩赠与心上人。

    离国亦有这般说法。

    可二人不在意,或许是莫肃琛不在意。

    他收下玉佩,“谢谢。”

    闻奕摇头,插科打诨道:“说好了不谢彼此,莫肃琛,你到底是同我生疏了是吧?!”

    莫肃琛神色复杂。

    风雪渐渐停了,霎时间,烟花漫天,喧嚣声不绝于耳。

    莫肃琛慢条斯理地抬眸看着炸开的烟花,闻奕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莫肃琛。

    烟花燃尽,闻奕还意犹未尽。

    “我们去喝酒吧。”

    “不去。”莫肃琛摇头拒绝。

    可显然在闻奕面前,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闻奕拉着他来到一家酒馆。

    “老板,上最好的酒。”

    他抛了一锭银子,气势豪迈。

    小二接过银子,连连点头。

    “我们不醉不归。”闻奕气势汹汹。

    莫肃琛淡淡地看着他,小孩酒量有见长,但到底只有几杯的酒量。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陪我喝喝酒怎么了?”闻奕按下莫肃琛。

    莫肃琛低叹一声,“昨夜才喝过,为何又要喝酒?”

    “开心。”闻奕笑吟吟道。

    “想喝酒便喝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酒上来,莫肃琛看着给他倒酒的人,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二人喝了几杯,闻奕已经眼神迷离,隐隐有些醉了,但他依旧喝着酒。

    莫肃琛抢过他的酒杯,不疾不徐道:“闻奕,你醉了。”

    闻奕呆呆地歪头看莫肃琛,狐疑道:“我醉了吗?”

    莫肃琛点头,肯定道:“醉了。”

    闻奕悠悠一笑,好看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抬手撑着下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莫肃琛,“我能认出你,就不算醉了。”

    莫肃琛:“……”

    “我还想喝。”闻奕抿了抿唇,抬手就要拿酒杯,够不到就抱着酒坛。

    莫肃琛叹了口气,就着他的酒杯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俨然呆滞的人。

    闻奕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而后蹙眉看着莫肃琛,“这是假的。”

    “这不是酒,”他咂了咂舌,似乎在回味。

    “这是。”莫肃琛面不改色。

    “是吗?”闻奕惊讶,然后坚定摇头,“不是。”

    他索性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洒到了桌上,他浑不在意,喝了一口后笑吟吟道:“这才是酒。”

    莫肃琛无奈,只能纵容着这人把自己灌醉。

    果不其然,没几杯之后闻奕便睡倒了。

    他习以为常,但看着醉倒的人,还是有些纠结。

    以往他会把人抱回床上,但如今的闻奕,已然长大了。

    不知不觉,都长大了。

    他慢慢喝了点酒,方才拦腰把人抱起,只见流光划过,窗户被吹开,屋内已经没人了。

    他抱着怀里的人,闻奕已经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了。

    他叹了口气,任劳任怨。

    不过几息,便到了府里。

    “我们在哪啊?”闻奕呆呆地问。

    “家里。”莫肃琛轻声回。

    他把闻奕放下,闻奕拉着他的衣角,环顾四周,又希冀地看着莫肃琛,“我搬回来好不好?!”

    “你长大了,”莫肃琛不着痕迹地抬手拂去他身上沾染的落雪,声音平淡。

    “长大了怎么了?”闻奕歪了歪头,显然迟钝的脑子不能理解这种意味深长的话。

    莫肃琛温柔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长大了,就该回家了。”

    “可是这里也是我的家呀,我不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闻奕不解地继续询问。

    “我喜欢这里。”

    “很喜欢你。”

    闻奕仰头看着莫肃琛,双手拉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你有自己的家,”莫肃琛不知为何,手移到闻奕脸上,细细摩挲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这里你可以随时回来。”

    他的手被覆住,闻奕拉着他的手蹭了蹭他的脸,扯了扯狐裘,委屈巴巴道:“热。”

    莫肃琛止住这人拉扯狐裘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一手扶住晕晕乎乎的人,一手拢住他作乱的手,“别脱,会生病。”

    闻奕摇头,口齿清晰,“才不会,我现在身体可好了,不生病的。”

    莫肃琛依旧冷淡,把人拉进房间里才给他解开狐裘。

    正欲离开,手被闻奕勾住。

    “你去哪里?”闻奕软乎乎地问。

    莫肃琛笑了一下,闻奕呆住,愣愣地看着他,喉咙滚动着,“你笑起来真好看。”

    闻奕像被蛊惑一般,凑近些许。

    莫肃琛闻言才恍惚发现自己笑了,他扶住险些摔倒的人,手里的触感柔软,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一时情急扶住了闻奕的腰,他默然出神,而后唇上一软。

    他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把人拉开。

    看着面颊泛红,眼神迷离,信任又呆滞地注视着自己,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的闻奕。

    他喉咙滚动,压下情绪,闭了闭眼。

    “闻奕,你该休息了。”声音是前所未有地冷。

    迟钝的脑子清醒了一下,他瞪大眼睛,“你生气了?”

    莫肃琛揉了揉眉心,抬脚就要走。

    “我心悦你,喜欢你。”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人是醉了,还是没醉。

    “你醉了。”他沉声道。

    “没醉,”闻奕摇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肃琛回头,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闻奕,不管你记不记得,此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若有下次,便别再出现了。”

    如一盆冷水浇到头上,酒意退去几分,闻奕愣愣地看着他,心乱如麻。

    细细密密地泛着疼,一时白了脸,唇上退去了原本的血色,苍白无比。

    “莫肃琛,”他叫住抬脚离去的人,抬手捂住心口,低声苦笑道:“我错了吗?”

    莫肃琛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淡声警告道:“别再执迷不悟。”

    闻奕站在房中,站了很久很久,风雪穿透房屋,径直冷进他的骨头里。

    他轻笑,偏执道:“若我就是执迷不悟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莫肃琛,只知道发觉时,已经刻入骨髓,无法割舍。

    莫肃琛站在长亭中,风雪肆虐。

    他沉默地看着,红梅点缀着天地,这是种的,八岁的小孩嫌弃冬日里单调,便叫人种了些红梅。

    他垂眸,心乱如麻。

    何时开始的?

    他不知,这人竟对他生出了这些心思。

    大逆不道。

    到底是他太过纵容他,还是没把他教好?

    莫肃琛想不明白,闻奕大多时候都在练舞看书,小孩很早熟,不需要他操心,但就是这样,有时他也猜不透闻奕想要什么,做什么。

    第69章 心悦之人

    莫肃琛吐出一口浊气,幽深的目光望向天际,漫天雪白,他却无心欣赏,满心烦躁。

    长夜漫漫,风雪漫天,二人都没有睡。

    一人枯坐到天明,一人观雪却无心。

    翌日,天空放晴,太阳透过浓厚的云层,天光乍破,缕缕金色洒满大地。

    闻奕推门出来,府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无声低笑,并不意味,早便猜到莫肃琛会躲着他。

    唉~他低叹一声,望向莫肃琛的院子,终究还是没有踏足,无声无息地出了府。

    过完节,闻枭便带着辙苏前往边关,本来不用这般急的,但边关屡遭挑衅,闻枭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前往边关。

    偌大的府邸霎时安静下来,闻奕一个人悬坐在墙上,悠长地吟着轻吟的小调。

    虽然他们相处并不久,但血脉的牵绊,到底让他心下悲痛,可他不得旨意,便不能随意离开京城,否则视为反叛。

    皇帝想以此拿捏他的祖父,也拿捏住闻家军。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并非是闻家忠心与否,而是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人信与不信。

    十年前不信,十年后闻奕长大,闻枭虽然老了,但他们依旧忌惮。

    旁人对他父母的死闭口不谈,他却猜到了几分。

    十年前边关遭部族突袭,皇帝一拖再拖,援军粮草未能及时抵达,他的父母死守边城,终死死在了战场上。

    这是将军的宿命,亦是闻家的宿命。

    因此,皇帝才害怕,他害怕闻家反,怕闻枭报复,又不敢轻易杀了闻枭,毕竟闻枭身死,边关便形同虚设。

    外族之所以居于荒野,不过是忌惮闻枭的战神之名,百战百胜。

    所以,皇帝便扣下他,以此来敲打闻枭,毕竟闻奕,是闻家的最后血脉。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跳了下来。

    这几日他都没见到莫肃琛,且不说莫肃琛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加之有意避开他,他更是见不到。

    抬眸,院中桃花已经慢慢开了,衬出几分生机。

    他捻下一朵灼灼桃花,淡香侵入鼻间,他眸子沉了沉。

    节后围猎,是离国的习俗。

    围猎场里,他穿了一身低调的骑装。

    皇帝见到他,还特意问询了几句,他游刃有余地答着。

    左右不见莫肃琛,他眯了眯眸子,一时有些后悔当时一时心急,不若现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莫肃琛身侧。

    围猎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在皇家场上,总是要给皇家面子,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弓射箭,格外心不在焉。

    这是他第二次代表闻家而来。

    上一次他站在莫肃琛身侧,众人神色莫变,众说纷纭。

    毕竟当年莫肃琛把他带离皇宫之事虽被压着,但到底许多人心如明镜,到底还是有所猜测。

    “哟~这不是国师大人的跟屁虫吗?怎么不见你家主人啊?!哈哈哈哈……”

    一个满脸恶意的男子阴恻恻地看着他,满脸嘲弄。

    闻奕轻笑一声,嘲讽地看过去,抬眼漫不经心道:“看来殿下收获不错,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男子直接破防,他骑射算不上出众,到现在也没猎到几只猎物,特别是碰到闻奕,他更是得意忘形。

    男人恼羞成怒,指着他就欲射箭。

    闻奕笑得冷漠,慢悠悠地搭弓,弓箭对准男子,“你不妨猜猜,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箭快。”

    男子咬牙切齿。

    闻奕松开手,箭离弦而去,男子惊恐地闭上眼睛,破空声响彻耳际,似乎还能感受到箭气,他凝神屏气,直接吓傻了。

    箭矢直直射中一直鹿,鹿挣扎几下彻底没了气息。

    男子见半晌疼痛感没有传来,方才睁开眼睛,入目,闻奕拿着弓,漫不经心地看他,眼底是似有若无地嘲讽。

    “你……闻奕……”男子气急败坏地指着闻奕。

    对着身后的人道:“此人大逆不道,意欲杀了本殿下,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杀了他。”

    “别这么大脾气啊,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了,殿下,这般害怕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闻奕骑马逼近,男子吓得半死,无意触到闻奕冷淡的眼眸,吓得抖了抖。

    眼看着马匹受惊,闻奕眼疾手快地拉住,才不至于让男子狼狈地摔倒在地,闻奕浅笑着,礼貌又疏离,他低声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淡淡道:“李珏,别惹我,不若下一次这箭射在谁身上,那就不知道了。”

    说完,在李钰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拾起刚才射到的鹿,悠然自得地走了。

    左右无聊,闻奕索性往清冷的地方而去,下了马,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大树下,双手拢在后脑,嘴里叼着一根随意抽出的草,慢悠悠地看着天空。

    躺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他才起身,上马慢悠悠地回去了。

    远远地,便看到高台上有一个身影,他呆愣地看了几瞬,马悠悠停下,他目不转睛。

    莫肃琛察觉到了,也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

    二人目光相交,闻奕悠悠笑起来,心跳如雷。

    “莫肃琛~”他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

    莫肃琛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似乎只是看到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

    闻奕也不在意,骑马而来。

    他站在台下,遥遥看向魂牵梦萦的人,心底的清冷得以熨帖。

    李钰过来便看到心情极好的闻奕,心底的害怕还未消散,不由得顿了一下。

    闻奕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朝他笑了一下。

    李钰脸色扭曲了一下,别看这人现在人畜无害的,刚才威胁他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李钰长长地舒了口气,敛下多余的情绪,方才慢悠悠地在闻奕身旁站定。

    “闻家小子,你收获不错啊。”皇帝坐在高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似夸赞,实则存了什么心思,闻奕莞尔,装作不知。

    他悠悠行了礼,“陛下过誉。”

    “你有十八岁了吧,可有婚配?”皇帝笑吟吟地问,看起来不过是个关心小辈的长者。

    “尚未婚配。”闻奕摇头。

    “如此,周侍郎家的嫡女很是仰慕你,你祖父又出征,不若朕做主,给你二人赐婚如何?”

    “周姑娘才艺了得,在下实属不配。”闻奕笑着,婉拒道。

    见皇帝欲说,闻奕忙不迭道:“陛下,在下已有心悦之人,多谢陛下为臣劳心。”

    皇帝被堵了一下,心下冷笑,面上不得不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不知是谁家姑娘。”

    闻奕抬眸,似有若无地朝莫肃琛笑了一下,莫肃琛蹙了蹙眉。

    闻奕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是一个极好的人,臣至今未曾得心上人青睐。”

    话落,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到闻奕身上,嘲讽的,不解的,为难的,万千复杂,闻奕目不斜视。

    “你们小辈的事,便交给你们处理吧。”

    皇帝自然是不信闻奕有心悦之人的。

    他今日的赐婚,不过是试探,显而易见,闻家在亲事上另有打算,他目光沉了沉,垂眸时杀意四起。

    闻奕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和莫肃琛对视了一眼。

    莫肃琛面色平淡,但闻奕知道,这人心情不好。

    他不在意地笑笑。

    他自然知道皇帝想干什么,但是,他岂会妥协,到时不止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和后半生。

    他注定做将军,若有一日战死沙场,姑娘家又何去何从?

    况且,他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与闻枭交好的人都明里暗里暗示他先接了这个赐婚,但是,他的人生,他要自己做主。

    皇帝给了他一份差事,不过是一个虚名,并无实权。

    闻奕并不在意,每日在城中巡视,查案,过得还算风生水起。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莫肃琛对他依旧冷漠。

    他很少能见到莫肃琛,有时会刻意去堵人,有时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直到夏末,边关遭袭,关外十六部联合,大军压境。

    闻枭遭袭,战死沙场,尸首被挂于敌军军营曝晒。

    朝中一片低沉,无人能挂帅挡住十六部的奇袭和八十万大军。

    闻奕一身冷肃,不顾阻拦,跪于朝前。

    皇帝闭了闭眼,看着倔强跪着的人,应了下来。

    夜里,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莫肃琛站在空寂的院落中,目光淡淡地注视着他。

    闻奕抬眸,与来人默默对视。

    “我要走了。”闻奕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哑。

    莫肃琛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莫肃琛,”闻奕扯出一个笑容,“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你可以考虑我吗?”

    “你我无姻缘,何必执迷不悟。”莫肃琛淡淡道。

    “若是我强求呢?”闻奕执拗地看着他,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委屈又不甘。

    “保重。”莫肃琛说完,消散于空寂的风里。

    闻奕抬手,风从指间流过,从没能抓住。

    他沉眸,擦拭着自己的剑,逼迫自己入眠。

    翌日,闻奕点兵赶往边关。

    高楼红台上,一道人影沉默地注视着越来越远的队伍,直到那道熟悉的人影消失在无际的边野,他才收回视线。

    闻奕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到边关。

    第70章 奇袭

    一路披星戴月,他压缩了几日的时间,在大军赶往边关之际率先抵达。

    来时便给辙苏写了信,关外,辙苏已经在等他了,他停下马,二人遥遥对视。

    “一路可还好?”辙苏上马,哑声询问。

    “援军只有三万,我挑了祖父留下来的人。”闻奕沉着脸,声音也沙哑了些。

    辙苏抬眸看着大漠孤烟,“现在十六部集结,对攻下榆关势在必得。如今祖父……战死,军内士气低下,敌军士气高涨,若贸然出兵,必败。”

    现在形势严峻,关外十六部有预谋突袭,他们防备不够,如今已然弱了一截。

    粮草军饷都还不见踪影,若是后续供应不上,到时,怕是这镇守边关的十万战士都要埋骨沙场,十万对峙四十万,本就没有胜算,如今十六部大军兵临城下,气势如虹,更是影响军心。

    “兄长,我此来,便是为带回祖父尸骨,驱赶十六部而来。”闻奕神情认真,“无论如何,闻家军不会败,榆关不能丢。”

    “阿奕,你长大了。”辙苏笑起来,却是苦涩。

    进入城中,远远就有几个身着盔甲的人严阵以待。

    “各位,”辙苏下马,严肃地看着大家,介绍道:“这便是祖父的孙子,闻奕,也是闻家军的将军。”

    一句,便立住了闻奕的身份,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闻奕沉着脸,朝大家点了点头,“诸位好,我是闻奕。”

    众人面面相觑,闻奕不咸不淡地与其对视,半晌,众人点了点头,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帐里,闻奕看着行军图,问道:“如今形势如何?”

    他知道的不过是传入京中的急报,不容乐观,形势严峻。

    可具体如何,他不得而知。

    “祖父战死后,我们大大小小也打了几次战,对方气势大振,每日都会有突袭。好在大家都是久经沙场,应对能力也非同一般,几次都被挡了回去。”

    辙苏面色复杂,“但是,如今军粮撑不过三日,十六部又虎视眈眈,就怕绕道后方切军粮,我们也派人去接应了。”

    “粮草大概三日会到,”闻奕手指在沙盘上点了点,“至于押运,我让祖父留下的亲信扮做商人运货,走的小路。”

    “还有一部分走大路,此做引诱,若是他们劫车,车上的火药不会让他们讨到好。”

    “如此便好。”辙苏欣慰地拍了拍闻奕的肩膀。

    在一旁听的几人也点了点头,目光赞赏,眼含热泪,“将军后继有人啊。”

    “大家不必伤心,”闻奕目光沉凝,一字一顿:“我定会带回祖父的尸首,也会胜。”

    翌日,大军压境。

    辙苏站在城墙上,目光沉沉。

    “如何?”闻奕问。

    “看来,他们是要一举夺下榆关了。”

    “还有多少人能用?”闻奕看着城下的人,面色如常。

    “榆关距容城不过三十里,”闻奕道。

    “可此时去借兵,且不论杨志喜借兵与否,便是借到了,也来不及。”

    闻奕悠悠看着火红的太阳,漫不经心道:“我是说,这样的距离,现在也足够赶到榆关了。”

    辙苏瞳孔放大,震惊不已,“你是说……”

    闻奕点了点头,“兄长,你去接应援军,这里,便交给我吧。”

    辙苏沉默一瞬,顿时明白了闻奕的意思,连忙点头,“我这便去。”

    “将军,如今该当如何?”副将杨成蹙着眉,指挥着弓箭手。

    “等。”闻奕轻轻道。

    “啊?!”副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此战,我会出城。”闻奕不顾杨成是什么表情,面无表情道:“届时你们不必管,无论如何都死守城门。”

    “将军,这……”杨成面色大惊,连忙道:“不可,将军……”

    闻奕抬手打断,幽深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忧。”

    此一役,他得赢,必须赢,赢了必定军心大震。若不打,怕是会挫伤军心,所以无论如何,他会亲自对敌。

    杨成自然也明白闻奕的打算,他不是傻子,其中关窍自然明白,不过,明白是一回事,担心是另外一回事。

    闻奕悠悠勾起唇角,邪肆又张狂,道:“不用担心,断不可能有输的道理。”

    话落,闻奕便带了一支队伍出了城。

    “看来城中当真是没人了,竟派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前来对阵,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格尔落见闻奕出来,便嘲讽起来。

    闻奕不羞不恼,只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无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格尔落目光阴鸷,脸色扭曲了一瞬,死死地盯着闻奕,嘴角扬起一抹猥琐的笑容,“我看你长得不错,若是你缴械投降跟了我,我倒是可以保你一命。”

    说完,身后的众人笑了起来。

    闻奕唇角轻勾,剑吟了一声,他目不斜视,“是吗?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落,他拿起弓,迅速射出一箭,箭矢破空而来,直逼格尔落的心口。

    格尔落面色惨白,他身边的将士眼疾手快,抬手用刀挡了一下,箭矢被弹了一下,射中一个士兵,士兵应声倒地。

    挡箭的人瞪大眼睛,垂眸看着还在发抖的手腕,震惊不已。

    “你是谁?”他问。

    “闻奕,你们可要记住了。”闻奕漫不经心地歪头一笑。

    拉弓,格尔落连忙躲避,箭矢直直射入空中,炸裂开来。

    红色的烟雾散开,闻奕拔出剑,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格尔落。

    “你吓唬谁呢,援军不到,怎么,想唱一出空城计?那倒要看看我答不答应。”格尔落气势汹汹。

    想必是刚才丢了脸,现在回过神来色厉内荏。

    闻奕悠悠一笑,看起来高深莫测。他没给旁人思考的时间,带着士兵就冲了过去。

    两军打到一起,城墙之上,杨成面色凝重,心急如焚。

    城外,辙苏顺利同援军汇合,看到了信号弹后带着援军朝敌方后方而去。

    一队人去了后方,一队人俯冲而下,截断十六部的大军,让他们误以为援军已到。

    这边,闻奕突破防线,同格尔落打在一起。

    “叮”,短刀相接。二人打了起来。

    谁也不让谁,两边大军也不遑多让,打得难舍难分。

    闻奕执剑,格尔落执长矛,一开始都没用尽全力,彼此试探。

    应对格尔落闻奕可谓是绰绰有余得心应手。

    相反,格尔木落冷汗的掉下来了,整个人都急躁起来,没了刚开始的漫不经心,不一会儿,就被闻奕挑下了马。

    一时间,镇北军军心大振。

    旁边的人见格尔落落地,连忙过来支援,闻奕被几人围住,闻奕唇角轻勾,这群人蛮力有,但是论策略和耐心,到底不足。

    闻奕引开几人,混在士兵中的另一个副将突围出来,把受伤的格尔落押住。

    此时,后方援军俯冲而下,截断十六部大军,军心溃乱,一时间,十六部仓皇逃窜。

    闻奕挑开一人,轻功越过几人,长剑架在格尔落的脖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方才还张狂不已的人。

    格尔落的几个亲信手执刀枪,指着闻奕,脸上很是凝重,后方一片混乱,此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他们看着格尔落,恨铁不成钢。

    最后还是另外一个十六部的王子喊撤退,几人才不甘地撤退。

    格尔落被扣下,闻奕阴恻恻地看着他,悠悠道:“你说,我是把你大卸八块,还是碎尸万段呢?”

    格尔落惊恐地看着闻奕,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那是从骨子里就透出的恐惧。

    此战大捷。

    “你把他带回去,我去接应辙苏。”闻奕看着旁边的副将,不待多言,便翻身上马朝十六部驻扎地而去。

    晚些时候,辙苏一身血带着闻枭的尸首而来。

    辙苏眼很红,遥遥看向闻奕,眼眶红了,他死死抱住闻奕,哑声道:“闻奕,我只有你了。”

    闻奕沉默着,而后轻轻拍了拍辙苏后背,坚定道:“你不只有我,还有身后的万千将士。”

    “我们赢了,我带着祖父回来了。”辙苏撤开半步,目光温柔地看着闻奕。

    闻奕看着辙苏手里提着的白布,泪水比理智率先滑落。

    二人一齐回到军营。

    此战,军心大振。

    大帐内,众人眼眶红红,对着闻枭的尸首拜了又拜。

    ……

    “如今两军对峙已成定局,冬天要到了,突厥必定攻势迅猛,不然到时候他们粮草定然跟不上。”辙苏幽幽道。

    “如今之局,十六部王子落入我们的手里,可以谈判。我方虽军心大振,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有人数上的优势,加之之前偷袭一役,我方损失惨重,不过,大敌当前,以你的谋略兵法,当是能抵到援军抵达。”

    闻奕蹙了蹙眉,“十六部的王子可不只有格尔落。”

    “如今虽然是木格族占据领导地位,但今日观另外一个王子,他必定不想要格尔落活着回去。”

    “格尔落荒淫无度,又无君王之德,十六部的人本来就颇有意见,此番格尔落被擒,十六部的局势怕是要换了。”

    “若是如此,十六部为谁为王子必定会针锋相对,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辙苏道。

    “那还要谈判吗?”杨成问道。

    “不谈。”闻奕摇头。

    第71章 近乡情怯

    “战,自然是要战的,不过,如今我们粮草军备都敌不过十六部那群蛮子,他们前一次偷袭成功,不过,如今又在大军阵前输与我们将军,我军士气大振,倒是有一战之力。不过,打仗自然是讲究策略的,如今我军处于劣势,断不可正面对敌,可分批进攻,先扰乱敌方战略,打击敌方气势。”

    一满是书生气息,长得白白净净与周围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显得格格不入,又不卑不亢的男子开口道。

    闻奕挑眉看他,那人摇着扇子,冲闻奕笑笑。

    “他是军师叶慕。”辙苏解释道。

    “那便是要打了?”杨成摸着下巴,气势汹汹道:“那我现在就去把格尔落砍了。”

    叶慕连忙拦住这个四肢发达一脸横肉的副将,无奈叹了口气,“你急什么?战,要讲究策略,不战,也要讲究策略。”

    辙苏点点头,“叶慕所言有理,你可有策略。”

    叶慕收了扇子,眸光微闪,“木格族的族长,可是格外宠爱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呢,只要木格族的族长在,他就有利用价值。”

    “不错。”闻奕点头,“十六部内乱,便能把他们挡在榆关之外。”

    “这会是场持久战。”辙苏捏碎了手里把玩的木枝。

    几人狐疑地看过来,“格尔落不过是颗棋子,以往对战,他不会如此叫阵。”

    闻奕蹙了蹙眉,叶慕也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那笑容太过复杂。

    “真正要防备的,是二王子,格尔木允。”叶慕道。

    “此人作为格木族的二王子,与其他部族走得极近,不仅如此,此人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都不容小觑。”

    “此番格尔落被擒,怕是有他的手笔。”

    闻奕沉吟,“既如此,他比我们更希望格尔落死。”

    “自然,格木族就两位王子,大王子身死,自然只有二王子堪登其位。”

    “两位?!”闻奕挑眉。

    “嗯,剩下的没有生下来的,即使生下来,也活不过六岁。”叶慕沉眸摇了摇头。

    “听闻格尔落对这个二王子可谓是深恶痛绝,若是二王子登位,这格尔落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叶慕摇着扇子,漫不经心。

    商讨半晌,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十六部都很安静,再次听到探子的消息,是二王子力排众议登上王位,而上一个王上已经崩逝,一切都不出意外。

    格尔落听到消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前几日还因着无人来赎他各种闹,被辙苏收拾了一顿老实了,现下听到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最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一切平静地第三天,格尔落族来了使者,谈判把格尔落赎回去,他们再退居十里。

    几人聚在一起,发了难。

    “若是送回去,毁约又当如何?”辙苏眉头紧蹙。

    如今三万大军已经到了,几日的休养生息,倒是可以一战,当到底损失惨重。

    “毁约师出无名,但若是格尔落死在路上,再给我们扣上一顶谋杀的帽子,到时有口难辩。”闻奕也头疼,如今格尔落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对方要他死,但现在他得活着。

    “给或不给,都是难题。”叶慕叹了口气。

    “快冬日了,十六部牛羊迁徙,这个冬天倒是可以挨过去,但春天一来,若是卷土重来,怕是难。”

    “那便都打回去。”闻奕勾唇,往口中抛了一卦,“卦象显示,吉。”

    叶慕本还摇着的扇子停下,沉默地挑眉看闻奕。

    辙苏毫不意外。

    “你这个准吗?”杨成操着一口粗犷的口音问。

    闻奕沉默半晌,忽而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几人都呆了一瞬,他似轻声呢喃般道:“跟清离国师学的。”

    “清离国师?!”几人崇拜地看着闻奕。

    闻奕轻轻点头,似在怀念,他笑着悠悠炫耀道:“我是他养大的。”

    “怪不得将军这般神机妙算。”几人立马吹捧。

    辙苏在一旁靠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待众人散尽,辙苏方才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闻奕。

    闻奕莫名地看着他,抬眸问:“兄长想问什么?”

    辙苏看着眼前清冷淡漠的人,叹了口气,“阿奕,你是否对国师太过依赖了些?”

    闻奕抬眸,默不作声地同辙苏对视,突然笑出声,“这似乎与兄长无关吧。”

    “你写的信,都被退回来了。”辙苏从怀中拿出一沓信件,轻轻地放在桌上,与闻奕擦肩而过时站定,似劝诫又似心疼,“阿奕,莫要痴缠。”

    闻奕眼圈发红,死死地看着那些味拆封的信件,那一瞬间,周遭都很安静,他听到了心脏被割开血淋淋的声音。

    他突然笑出声,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热红了信件。

    他独自坐了很久,最后,沉默地把信件一一烧掉。

    那日,夕阳黄昏,他入目,是血红。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纵使闻奕已经命人保护格尔落,格尔落仍旧死在了一个冬日的深夜。

    而本该退回草原的十六部,卷土重来。

    冬日的冰面,已然能行人。

    一战打得很艰苦,兵力悬殊。

    后来,只能冒险断对方粮草。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里徒步绕到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

    那一日,闻奕一行人被追杀到深山,跟着他的士兵为了保护他而死,他左肩中箭,拼着一口气血战,在力竭之际,听到了辙苏唤他的声音。

    似弥留之际般,他看到了满脸慌乱冲过来的辙苏,又看到了一身清冷似月,温柔注视着他的莫肃琛。

    身体不受控制,倒进冰天雪地里,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沉入深渊。

    那一战,十六部不得不退兵,闻家军死伤过半,损失惨重。

    闻奕受重伤,几度濒临死亡。

    中箭的位置距离心脏很近,当时之所以还能拼着一口气杀敌,便是弥留。

    军医用尽办法抱住了一命,直至第五日,闻奕才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睁开眼睛,整个冬日都躺在床上。

    第二年春天,十六部呈帖议和。

    闻奕受命回朝。

    “你终于回来了,今日给你设了洗尘宴,你可要到啊!”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兴奋不已。

    这是当时教他武功的师父的大弟子,丞相家的二公子郑宇垚,二人初见时互看不顺眼,每次都要过上两招,后来倒是惺惺相惜。

    “好啊。”闻奕笑着回答。

    “我观你瘦了,也黑了。”郑宇垚上下打量着,轻声询问,“上次急报上说你受重伤,差点给我吓死。”

    “命大,不还没死吗。”闻奕毫不在意地摇头失笑。

    郑宇垚蹙眉打断,“呸呸呸,说的什么话,你可要好好活着。”

    “你是不知道,当时国师的脸有多黑,给我吓的……”郑宇垚应景地抱臂抖了抖。

    闻奕愣神,咽了咽口水,喉间发涩,“莫……国师,他也在吗?”

    “可不是,当时说是急报,结果一阵风国师站在殿上,给人吓死。后来说你性命垂危,国师一言不发,沉着脸走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方才神秘兮兮地凑近低声道:“听说国师做法了,才保住你一命。”郑宇垚满脸好奇地眨了眨眼,“真的假的?”

    闻奕心跳加快,他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沉睡的那几日,他总能看到莫肃琛,男人只是沉默而温柔地凝视着他,凑近他描摹他的眉眼。

    每当他开口,男人都一言不发,只沉默地看他。

    如今看来,莫肃琛神通广大,莫不是真的救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摸着自己的心口,距离心脏极近的地方至今还有一道伤口。

    当时送到军中,军医已经束手无策,辙苏像发了疯似的抓住军医的领子,低吼着治。

    军医只能硬着头皮止住他的血,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这一刻,他很想见莫肃琛,想问他是不是他救了他,又或许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地看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这般生疏了?

    他沉默,而后展颜一笑。

    “我晚些时候过来。”他笑道,不顾郑宇垚诧异的视线跑远了。

    他一路跑到国师府,一如既往地冷清,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以前他在的时候,有几个下人,不过好像都是照顾他。

    他穿梭在熟悉的院子里,终于,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无声笑了笑,视线炙热。

    莫肃琛回身,平静如水的眼同他对视着。

    “莫肃琛~”闻奕哑声开口,他顿住,冲动过后的冷静让他进退两难,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

    “回来了。”莫肃琛语气淡漠,似之前他对他的冒犯不曾存在,又似他们没有那些龃龉。

    但闻奕又沉默下来,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是他的,莫肃琛对他,从始至终,只是亲人……或许只是一个认识的人而已,只是较为亲近一些。

    面对莫肃琛,他突然胆怯,那种名叫近乡情怯的情绪拉扯着他,让他炙热,又让他冰冷。

    第72章 误入歧途

    一时之间,彼此沉默。

    早春的冷意散在周围,细细下起了雨,雨水打湿闻奕的碎发,他突然有些委屈,大步流星朝亭中走去。

    莫肃琛波澜不惊地眸子看着他,闻奕厚脸皮地坐下,指使着煮茶的人,“给我倒一杯。”

    “你倒是会使唤人。”莫肃琛淡声说着,默默给闻奕倒了一杯茶。

    闻奕一错不错地盯着莫肃琛看。

    “看什么?”莫肃琛抬眼漫不经心地看他,暗含警告。

    闻奕扬唇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细细品味,撑着下巴悠哉悠哉地直视莫肃琛,“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喝,我想了很久。”

    莫肃琛抬眸看他,并不搭话。

    “既如此,喝过便回去吧。”莫肃琛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

    闻奕厚脸皮地摇头,“不够。”

    他扣住杯子,志在必得的眼神紧盯莫肃琛,他突然笑出声,“莫肃琛,我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救过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莫肃琛气定神闲地饮茶,看着飘荡的茶叶,唇齿轻启:“未曾。”

    “我不信。”闻奕摇头。

    “你回去吧。”莫肃琛不容拒绝地抬眼,异常冷漠。

    闻奕挑眉,果断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明日见。”

    直到闻奕走远,莫肃琛依旧没有回神。

    往后几日,闻奕遇不上神出鬼没的人,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每日勤勤恳恳地上朝。

    只是,面对他的婚事,皇帝似乎比谁都急,每日都在询问他。

    他每日应对得烦不甚烦,又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难免有些颓丧。

    “莫肃琛~”闻奕跨坐在墙头上,挑眉得意地看着院中长身玉立的人,不着痕迹地压下心底的旖旎。

    “何时学会翻人墙头了?”莫肃琛无奈。

    闻奕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随口回道:“我以前就翻啊,当时没意见,如今倒是开始训斥我了。唉~不过你放心,我只翻你的墙头。”

    “看来闻将军很是清闲啊。”莫肃琛悠悠看着面前悠然自得的人,不动声色地反讽。

    “还行吧,忙里偷闲。”闻奕勾起唇角反问:“你要上奏弹劾我吗?”

    风吹过,院中的桃花簌簌落下,落到闻奕头上,莫肃琛抬手拿掉桃花枝,漫不经心道:“我没那么闲。”

    闻奕愣了几息,垂眸笑起来,眼里是漫天星辰,他仰头,一错不错地同莫肃琛对视,“我活着回来了,你考虑我吗?”

    “我不会成婚。”莫肃琛错身走过在他身侧停住,淡声道:“闻老将军定然希望你能够开枝散叶,传承荣耀。此道非常路,你不该如此误入歧途。”

    “何为误入歧途?”闻奕冷笑,转身看着莫肃琛冷漠的侧脸,“我只不过是对一个人动了心,我并不觉得这是歧途。”

    莫肃琛转身,沉默俯身凝视着执迷不悟的人,蹙起眉头,“可与我而言,属实困扰。”

    “闻奕,你算是我养大的,你觉得我有教好你吗?”

    “曾经见你开朗自信,我自以为你能很好,可如今,你这般心思,早已走错了道。”

    “或许,是我的错,日后,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闻奕呆愣住,红着眼看着他,喉咙艰涩地滚动着,他哑声问道:“你觉得我烦了。”

    “是。”

    莫肃琛冷下脸,不置可否。

    “我在边关给你写的信,你都没看?”闻奕不死心地继续问。

    “没有看的必要。”莫肃琛极其冷漠。

    闻奕僵住,浑身的血液开始凝固,他像是掉落冰窟,只觉得无尽的冷,冷到骨子里,一路冷进心里,呼吸都变得缓慢而艰难,他觉得窒息。

    半晌,他回过神来时,身旁已然清冷如初,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而今梦醒,支离破碎。

    他闭了闭眼睛,逃也似的离开了国师府。

    到了府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喉间的腥甜,张口吐了一口血。

    身旁的吴伯满脸惊慌地过来扶他,他强撑着摆手,一步一步定定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进房间,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他跪倒在地上,低声嘶哑地笑起来,他捂着脸,无助,慌乱。

    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般,满身的孤寂无助。

    他枯坐很久,慢腾腾地走到窗户边,月亮遥遥挂在天际,可望不可即。

    若是他的心动对另一个人来说是烦恼,那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喜欢一个人没错,但那是自己的事,本就不该苦恼于他人。

    他低笑出声。

    往后好几日,都埋头查案,忙得脚不沾地。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二人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冷了好几天,再一次见面,是在宫宴上。

    原本莫肃琛不参加这些的,但是云游的师父回来了,他便出席了一下。

    还是一身清冷,让闻奕移不开眼。

    他握紧酒杯,苦笑一声,一杯接一杯地喝,早早便离了席。

    夜间冷风吹着,他半醉半醒。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时,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无措地直勾勾地看着那人,整个人呆住。

    “将军,我扶您去休息。”一个太监诚惶诚恐地走上来,额角还有细密的冷汗,莫名地,闻奕直觉这是莫肃琛叫来的人,他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太监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又紧张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莫肃琛,差点原地跪下。

    闻奕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你下去吧。”

    太监见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闻奕慢吞吞地走上前,带着醉意的眼迷离朦胧,他傻笑着看莫肃琛,“你最近怎么样?”

    说完他懊恼地咬了咬唇,这都问的什么呀,他暗自垂泪。

    “喝醉了就早些回去。”莫肃琛淡漠地说。

    “我知道。”闻奕乖巧地点了点头。

    叫住要走的人,“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我保证不打扰到你。”

    莫肃琛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闻奕心跳如雷,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落,便化作一道流光消散不见。

    闻奕呆愣原地许久,冷风吹着,心底还是柔软,他慢悠悠地走到宫门口,坐马车回了府里。

    经过这夜,二人的关系得到缓和。

    闻奕克制着自己,做了一个乖巧的弟弟。

    而莫肃琛,看着恢复正常的人,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二人一如往常地相处,却都隔了一层难以跨越的无处不在的隔阂。

    只是,闻奕故作不知,依旧每天往国师府跑,然后夜里再独自回去。

    许多时候,他都跑空。

    近来莫肃琛似乎格外繁忙,时常找不见人影。

    闻奕也习以为常,闲暇之余便来国师府,遇上便聊一会儿,遇不上便回府里看书练武,过得倒也滋润。

    “你这几日很忙吗?”闻奕挑眉看着莫肃琛,问出了疑惑。

    “嗯。”

    莫肃琛难得显出疲态,“你也别总是过来。”

    “有喜欢的女子吗?让陛下给你赐婚吧。”莫肃琛喝着茶,轻描淡写地问。

    闻奕笑意僵住,他移开视线,摇了摇头,“不急,缘分天定。”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询问:“哥哥,你卦术这般厉害,定能看到我的姻缘吧?那我何时能遇良人啊~”

    莫肃琛掐指算了算,眼神复杂,命里无姻缘。

    见莫肃琛神情奇怪,闻奕也诧异地抬眸,“怎么了?该不会我要孤独一生吧?!”

    “卦术不是讲求天意命数,古书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闻奕莞尔一笑,看似毫不在意一般。

    “缘分未到。”莫肃琛淡淡开口。

    “哦~”闻奕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哥哥你也不要太操心,何时见你管过这些闲事。”

    “你既叫我哥,我便有权管你。”莫肃琛有理有据。

    闻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得像只猖狂张扬的小狐狸,“哥哥,那你可以准备我的弱冠礼了。”

    弱冠礼。

    莫肃琛猛然回神,闻奕十九了,来年便二十岁了,如今闻老将军不在,闻家已经没有长辈了。

    闻奕既然认了他做哥哥,他便有责任为他办一场弱冠礼,簪冠取字,理所应当。

    “说起来,哥哥,上一年我在边关,我的生辰礼呢?”闻奕笑眯眯地伸出手。

    莫肃琛抬眸看他,哑然失笑。

    “明日给你。”

    闻奕委屈地歪头看着他,“你没有准备吗?”

    “现在要?”莫肃琛蹙眉,罢了,小孩儿要他也就给了。

    抬手时一个红木盒子出现在他手里,闻奕惊喜地拿过,“给我的?”

    “嗯。”

    闻奕兴致勃勃地打开,惊讶不已。

    里面是一个玉冠。

    “日后的弱冠礼便用这个吧。”

    “你亲自做的?”闻奕不可置信地问。

    莫肃琛摇头,“不是。”

    “夜深了,你该回去了。”莫肃琛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好。”闻奕点头,不舍地起身。

    “明日莫要再来了。”莫肃琛突然道。

    闻奕大惊失色,回头哑声质问:“为何?可是我何处惹了你,我改。”

    第73章 逾越

    “明日我不在。”莫肃琛蹙眉回答,有些搞不懂闻奕的脑回路。

    闻奕如冰山融化般笑了起来,尴尬的挠了挠头,轻咳一声,“那什么,好的,那我后日再来找你。”

    莫肃琛疑惑道:“你很闲吗?”

    “……”闻奕愣了一下,脸有些发热,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没以前那般忙。”

    “不必来寻我了。”莫肃琛无奈,如实道:“近日我要修炼,不在府里。”

    “好。”闻奕乖巧点头,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

    一如既往地清冷的回答在身后响起,闻奕暗自叹了口气,沉默地走远。

    离国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闻奕格外忙。

    时不时会想起那么一个人,如影随形,不曾忘记。

    待太阳代替阴雨天,闻奕也轻松了很多,难得回了府里。

    “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般莽撞。”

    闻奕悠悠叹了口气,对当初口无遮拦一腔孤勇的自己感到无奈。

    早知莫肃琛对这般情意无意,他还是自私地说出口了。

    若是不说出来,他可以压抑着这份心思,用最亲近的关系陪伴在莫肃琛身侧。

    事到如今,他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还未绽放的海棠,一时没了困意。

    多日的连轴转,本就满身疲惫,但想到那人,他便没了疲惫感。

    情,果然是这世间最让人无奈却又牵肠挂肚的情感,从前他对于旁人为情所困嗤之以鼻,如今他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中,满身孤寂。

    自从收敛了心思后,莫肃琛倒不像从前那般对他避之不及,但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了几句话而已。

    闻奕想着,叹了口气,深刻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索性坐下来,撑着下巴思考人生。

    二人再见是一个半月后,闻奕被皇帝召进宫中,苦口婆心地说着他的婚事,说闻奕再不成婚,他对不起死去的闻老将军。

    闻奕听后只在心中冷笑,顾左右而言他,总而言之就是不急。

    皇帝好说歹说,也被闻奕打太极似的打了回来,最后皇帝下了通牒。

    闻奕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臣的心上人不在这里,陛下若是要赐婚可否等我告知与他,家中祖训,切勿三妻四妾。”

    如此,皇帝哑然。

    闻家世代忠良,都只娶了一个夫人,多数都是将女。

    皇帝沉下眸子,叹了口气,泄气似的摆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你小子什么时候成婚了,朕也算对得起闻老将军了。”

    早在你设计害死我父母的时候,你就已经对不起闻家了。

    闻奕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行了一礼后默默退下。

    刚出来,便见莫肃琛携风而来,淡淡地看他一眼后进了御书房。

    闻奕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乐开了花,干脆慵懒地倚在宫墙旁,看似百无聊赖地看花,实则心急如焚,时不时便望向御书房的方向。

    不到半个时辰,莫肃琛便出来了。

    抬眸看着好整以暇瞧他的人,他并不觉得意外。

    闻奕笑着走过来,“你出关了。”

    “嗯。”

    “那还要去闭关吗?”

    “暂且不用。”

    “那今夜我们出城吧。”闻奕兴致勃勃。

    “为何?”莫肃琛疑惑。

    “因为想啊。”闻奕不假思索。

    “宵禁。”

    “宵禁拦得住你?”闻奕挑眉。

    “走吧,哥哥,你都好久没和我玩了。”闻奕笑的很甜。

    莫肃琛无奈,到底还是纵容了闻奕,到了城外后,他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闻奕太过纵容了,这不像他。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心底思绪万千。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闻奕诧异地问。

    莫肃琛没回答,闻奕也不在意。

    随意地坐到草地上,仰躺着望着漫天星星的天空,笑得柔和,“还记得吗?以前你也带我来过。”

    “嗯。”莫肃琛慢条斯理地坐下,依旧清冷绝尘。

    闻奕视线移到莫肃琛身上,“莫肃琛,你会成仙吗?”

    莫肃琛有些意外,挑了下眉,“为何问这个?”

    闻奕勾唇轻笑,“就是觉得你这样的,就该坐天上高高在上的神。”

    “为何神就该高高在上?”莫肃琛蹙眉不解。

    “因为很干净,我想不到他们沾染尘世的样子。”

    莫肃琛沉默。

    “人人都想成神,与天同寿,无所不能。”闻奕挑挑眉,“世人都想,你不想吗?”

    “那你想吗?”莫肃琛问。

    闻奕沉默,望着天空想了良久,摇了摇头,“不想,长久的岁月里都是一个人的话,我受不了。”

    “看不得身边人离去,接受不了心爱之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但是莫肃琛,”闻奕笑了一下,坐起身同莫肃琛对视,“你可以,你没有牵绊,清风霁月,又功德满身,本就该做神。”

    莫肃琛沉默地和闻奕对视,心底竟生出了拒绝的心思,他抿了抿唇,困惑地移开视线。

    “你看,花开了。”闻奕指着前方,昙花在月光下绽放,清冷出尘,仙气飘飘,就像本不该存在于人间,应在仙气飘飘的仙界。

    二人默不作声,悠悠看着悠悠绽放,又慢慢枯萎的昙花。

    清风吹着,周遭蝉鸣不断,静谧又美好。

    黎明,阳光透过云层,二人才慢悠悠地回去。

    今日休沐,闻奕回府补觉去了。

    而莫肃琛,在书房静坐了一上午,也想不出所以然,索性将之抛之脑后。

    二人倒是和谐了不少。

    闻奕所有心思都收了起来,似乎真的只把莫肃琛当做一个大哥哥在相处。

    年关将至时,辙苏披星踏月,赶来和闻奕过节。

    “好久不见啊小闻奕。”辙苏扑上前抱住闻奕,闻奕避之不及被抱了满怀,边上被常青树挡住的莫肃琛微微蹙了蹙眉,顿觉此时这般场景有些碍眼。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给我说一声?”闻奕诧异又惊喜地推开辙苏。

    辙苏傲娇地挑挑眉,“原定一个月前回来的,但是上次的教训还在,做好了布防后才回来的。”

    “那边关?”闻奕有些担心。

    辙苏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今年除了我他们都留下来,还有叶慕那只老狐狸在,十六部就是杀回来了也讨不到好。”

    辙苏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后背一凉,慢腾腾回头,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抱拳行礼:“国师好。”

    “不必。”莫肃琛淡声回答,扫了一眼闻奕便走了。

    “国师还是这么冷冰冰的,嘶~”辙苏夸张的抱臂抖了抖,“太吓人了。”

    “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闻奕无语。

    “得了,我们回家吧。”辙苏厚脸皮的搭上闻奕的肩膀。

    “你回来京中知道吧。”闻奕问。

    “那是自然,不然凭高坐上那谁,现在不得兴师问罪啊。”辙苏压低声音,冷笑着满脸不屑。

    闻奕手肘打了辙苏一下,警告道:“谨言慎行。”

    辙苏立马笑起来,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我知道了,我很有分寸的,放心。”

    “明白就好,这毕竟不是边关,小心隔墙有耳,届时你没有那个意思,也是那个意思了。”

    “我知道,”辙苏挑了挑眉,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嘛。”

    “对了,你回了这一年,没有被为难吧?!”

    “没有,”闻奕揉了揉眉心,觉得好笑,反问:“谁能为难到我?”

    “也是,”辙苏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此深有体会,“只有你为难别人的份,腹黑心也黑。”

    “兄长,皮痒了吗?”闻奕扬了扬拳头,皮笑肉不笑道。

    辙苏顿时闭嘴,笑意消失,他咽了咽口水,“我开玩笑的,那啥,军中挺忙的,我就先走了。”

    他叹了口气,现在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也不知道闻奕这家伙和谁学的,嘴皮子这般利索。

    他观国师也不是话多的人呀,怎么就培养了这么一个毒舌,舌战群儒不在话下,他扶额,寻思着赶紧跑。

    可惜还没有跑出去就被闻奕无情拽住后领,“回家了。”

    “啊……哦哦……”辙苏后知后觉已经回来了,尴尬地挠了挠脑袋,“那什么,口误,刚刚口误。”

    “我有那么可怕吗?”闻奕悠悠问。

    辙苏心脏漏跳了一瞬,这话问得,他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被杀人灭口?!

    “当然不,我们小闻奕善解人意,善良乐观,当然不可怕。”话落,他一脸正经严肃地问:“到底是谁造谣?!”

    闻奕笑了一下,松开辙苏,“走吧,天色不早了。”

    “你和国师在这里干什么?”辙苏漫不经心地问,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遇上了。”闻奕不欲多言。

    “阿奕,”辙苏笑了下,打趣道:“在京里,可有遇上心悦的女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就弱冠了,也该成婚了。”

    “当初祖父就想给你配门亲事,但又想到若是你不乐意倒也不好,如今祖父走了,孝期也过了,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

    “辙苏,”闻奕不疾不徐地开口,淡淡道:“你逾越了。”

    第74章 不能是别人吗

    辙苏凝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淡笑道:“那就是没喜欢的姑娘。”

    “我有喜欢的人了,”闻奕凝视着辙苏,直直望进他的心里。

    辙苏蹙了蹙眉,又松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有送到底,就听闻奕不疾不徐道:

    “不是女子。”

    辙苏:“……”

    他闭了闭眼,一时间不想面对世界,这话算是说死了。

    “就不能是别人吗?”辙苏十分心累,迷茫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跟他阴沉的心一样。

    闻奕慢悠悠地望着无边的景色,唇齿轻启:“不能。”

    感情不是买卖,哪能说换就换。

    辙苏无语凝噎,早知道就不该问的,现下路都被堵死了,这让他如何说呀。

    得了,他是彻底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祖父了,不仅对不起,还一骑绝尘。

    他沉闷地叹了口气,“他是不会动情,更不会为谁停留的,即便是这样,你也执迷不悟吗?”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闻奕毫不在乎地回,唇角微微上扬,“那又如何,感情是我一个人的事,从来就与他无关,他尽管风光霁月清朗绝尘。”

    辙苏闭了闭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骂人的冲动,低怒道:“你真是疯了。”

    “兄长有时间操心忧虑我,倒不如早些寻到心仪之人,为闻家开枝散叶。”闻奕挑眉道。

    辙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又不是真正的闻家血脉!”辙苏无语,低声斥道。

    “你如何不是?”闻奕漫不经心,“祖父承认了你,族谱上有你的名字,母亲和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定然开心,争着认了你这个儿子。你早就是闻家人了,何至于如此妄自菲薄。”

    辙苏轻咳一声,故作严肃质问:“那你为何不听兄长的话?”

    闻奕后知后觉地抬了抬眼皮,叹了口气,“除了这个,其他的我有不听兄长的吗?”

    “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事,从前我便控制不了越了界,如今,这样陪在他身边也好。”

    “你还真是个大情圣。”辙苏阴阳怪气。

    闻奕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道:“兄长过誉了。”

    辙苏:“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兄长若有一日有了欢喜之人,便懂得了,何为情不自禁,何为无可奈何。”

    “你还教育起我来了。”辙苏咬牙切齿。

    “回去吧,我看府里空得很,你回来就是这般过日子的?简直一塌糊涂。”

    辙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长叹一声,像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阿奕啊,人生那么长,你就打算把所有的时光浪费在一个明知不可得的人身上?”

    “京中那么多的女子,对你芳心暗许的都能绕京都三圈了,当真就没有一个让你心动的?”

    “兄长,”闻奕无奈,摊了摊手,“我又不认识那些女子,为何要喜欢她?”

    “他们会有更好的归宿,我朝不保夕的。”闻奕仰天长叹,“现下在京中安稳些也就罢了,奈何也是暗流涌动。若来日边关紧急,我们不都是拿命去搏。”

    “尚且不说我有欢喜之人,纵使没有,我也不能随意让一个清白女子为我守寡吧?!我何德何能平白耽误一个女子。”

    辙苏:“……”

    “你让我说什么?”辙苏嘴角抽搐,一时语塞,“该说的你全说了。”

    “那兄长就别操心这个了,缘分到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闻奕笑了一下。

    “陛下催你了吧。”辙苏道。

    “嗯。我搪塞过去了。”闻奕抬手揉了揉疲乏的眉心,也有些心累。

    之前尚且有孝期在身,但皇帝依旧笑眯眯说着先下旨赐婚,待孝期过便成婚,他好说歹说才给对付过去。

    “之前便试探你,试探闻家。如今,他依旧不放心闻家啊。”辙苏沉下了脸。

    “陛下多疑,如今年纪大了,难免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辙苏,慎言。”闻奕打断辙苏,面色冷凝。

    辙苏轻哼一声,“我确实恨着他,不过,君臣之礼,闻家之责我从没忘记。”

    “不是闻家之责。”闻奕沉眸打断,一字一顿道:“是作为一个将士,身为一个将军的职责。辙苏,既做了将军走了这条路,忠君便是职责。”

    “若是他不值得呢?”辙苏冷声质问。

    “那会有另一个值得的君。”闻奕沉眸,不紧不慢地回答。

    辙苏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二人很少会吵,更不会有不欢而散的时候,“是我心急了,阿奕,日后我不会说这些的。”

    闻奕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沉声道:“如此,便好。”

    府里张灯结彩,难得有了几分人气。

    往日总是很冷清,原本府里就没几个下人,闻奕又早出晚归,府里清冷不已。

    如今过节,倒是热闹了不少。

    “二位公子回来了。”吴伯笑意吟吟地迎了上来。

    “吴伯,都说了您别弄,我回来弄就行了。”辙苏连忙上前接过吴伯手里的灯笼,“您身子骨得悠着点,这摔坏了我心疼啊。”

    “就你小子会说。”吴伯满脸笑容。

    “你个皮猴可悠着点,别把我刚刚弄好的给打散喽。”

    “怎会,我可机灵着呢。”

    二人一来一回,笑声爽朗。

    闻奕含笑静静地看着。

    “公子呀,可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吴伯慈爱地看着闻奕。

    “没有。”闻奕摇头。

    吴伯不赞同地摇摇头,“公子呀,新年是辞旧迎新的,不要总是舍不得换,讨个好彩头。”

    “要不去置办几身衣服怎么样?”吴伯建议道:“讨个好兆头,新年都要置办几身衣物的。”

    “这样,明日公子休沐,我让张裁缝上门来定做几身,您和大公子都定做几身如何?”

    “那自然好啊,我非常乐意。”辙苏在吴伯身后喊道,又冲闻奕眨了眨眼睛。

    闻奕点了点头,“那便听吴伯的。”

    吴伯欣慰地笑起来,“那便好,明日我便让人上门来定做。”

    一通折腾,府里翻天覆地。

    清冷的院落满是红绸和灯笼,氛围十足。

    闻奕坐在院子里,煮酒温茶。

    “一个人喝酒容易醉,怎么不喊上我一起?”辙苏站在院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十分欠扁。

    “你这不是来了吗?”闻奕慢条斯理地倒了酒,“你倒是来得及时,晚来会儿就得等了。”

    “那当然了,我就想着你睡不着,故而找过来。”辙苏大剌剌地坐下,坐姿很是随意,“反正今夜我也睡不着,不如咱俩不醉不归?!”

    闻奕挑眉,没说话。

    “你明日不是休沐吗,国师应该也没空同你话家常吧?!”辙苏一句话堵死闻奕。

    闻奕嘴角一抽,顿时想给这个口无遮拦的人一拳,还是忍了下去,冷声道:“酒自己煮。”

    “煮酒煮,”辙苏自然地接过酒壶,倒了酒温着,“你是不知道我煮酒有多厉害,今夜你算是有口福了,让你好好尝尝,祖父都赞不绝口呢。”

    闻奕看着傲娇的人笑出声,抿了一口酒,“那我倒要好好尝尝大家的酒艺。”

    辙苏道:“等着吧。”

    二人你来我往喝了不少酒,闻奕酒量虽然有所见长,但在从小就有酒御寒的辙苏面前,完全就不够看的。

    看到闻奕呆呆愣愣的,辙苏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白日里一副稳重精明的样子,喝完酒倒是人畜无害了。”

    “要休息吗?”辙苏问。

    闻奕摇头,指着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打了个酒嗝,说话都有些饶舌,“喝酒,继续喝。”

    辙苏眼疾手快地按住闻奕拿酒瓶的手,忙不迭把酒瓶往身后藏了一下,笑道:“没有了,不喝了。”

    “明明还有的。”闻奕蹙眉,不开心地看着辙苏。

    辙苏心都化了,没想到闻奕喝醉竟是这样的面孔,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辙苏好整以暇道:“喝醉了就不能再喝了。”

    闻奕蹙眉,疑惑地看着辙苏:“你喝醉了?”问完低着头若有所思低声自答道:“那确实不能喝了。”

    辙苏被气笑了,仰头喝了一坛子酒,看着目瞪口呆的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闻奕,是你喝醉了。”

    “我没醉啊。”闻奕摇头否认。

    “那我是谁?”辙苏指着自己。

    闻奕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闻辙苏啊?”

    辙苏噎了一下,“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话落,闻奕肉眼可见的红了脸,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辙苏挑眉,便听到这人低声细若蚊呐却十分肯定:“莫肃琛。”

    辙苏:“……”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你可真是个大情种。

    而后抬眼看去,不远处一身清冷白袍的人长身玉立,而后悠悠消失不见。

    辙苏倒吸一口凉气,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而后同情地看着醉醺醺的人,最后惶恐地闭上眼睛。

    完蛋了,若是闻奕知道他是罪魁祸首,怕是会忍不住杀他解恨。

    他手里的酒坛子直直落到地上,“砰”地一声碎裂开来,碎片激起酒渍。

    闻奕一知半解地看着他,似在询问怎么了?!

    辙苏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看上去还好,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第75章 情意

    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闻奕喝醉竟是这般的……软糯好欺负。

    怪不得在外面喝得很少,早早便离席,原以为是不喜欢热闹,原来是喝不了酒。

    怪不得旁人劝酒闻奕总是会不易察觉地蹙起眉,眉眼间夹杂着复杂的为难。

    想到此,辙苏被逗笑,刚刚的郁闷和紧张一扫而空。

    “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若是知道国师听到你这大逆不道的话,你也完了。”辙苏低声悠悠道,刚才还有的愧疚淡了不少。

    他想,既如此,也是命数。

    指不定二人就此正常,闻奕能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乖弟弟,我们去休息。”

    “你有病啊。”闻奕蹙眉。

    “呵~”辙苏被气笑了,看着歪七扭八的人,估计他一松手这人能狼狈地摔到地上去。

    “就仗着为兄宠爱你是吧。”辙苏轻声道。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房间里,闻奕直愣愣地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辙苏,像一件漂亮的艺术品。

    辙苏被看得发毛,但看到闻奕这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柔软:“休息了好不好?”

    闻奕点头,乖巧地踢了鞋子。

    辙苏看着东倒西歪地鞋子,叹了口气,默默捡起来放好。

    闻奕已经躺好,眼神示意辙苏盖被子。

    辙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把被子给闻奕盖好,发自内心说了句,“你这样到底是谁惯的?!”

    话落才反应过来,还能是谁,当然是高高在上犹如神明的国师。

    看着闻奕自然的动作,辙苏毫不怀疑,不由得愣住,他只知道国师带闻奕出水深火热的皇宫,自己养着。

    倒是没想到会养得这么精细。

    “莫肃琛呢?”闻奕突然开口,打断了辙苏的思绪。

    “你说什么?”辙苏愣愣地反问。

    闻奕坐起身,歪了歪脑袋,又重复了一遍:“莫肃琛啊~”

    直呼其名!

    辙苏一愣又一愣,恍然想到最初见到二人相处的场景,闻奕也是这般直呼其名。

    国师倒是习以为常一般,世人只知道国师叫清离,却无人知晓他有名有姓,叫莫肃琛。

    若不是闻奕这般没大没小,他还真不知道清离国师叫莫肃琛。

    他咂了咂舌,“啧”了一声,暗道:“这名字也取得一本正经的,严肃。”

    “他又不理我了。”闻奕自言自语,看起来很忧郁很伤心的样子。

    辙苏看得心底一颤,“你睡醒就能看到他了。”

    闻奕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迟钝的脑子根本思考不了这句话的真假,无从思考就执行。

    他直接躺下,乖巧地闭上眼睛。

    见人老实了,辙苏松了口气,只是这句话还没有松到底,闻奕已经睁开眼睛,漂亮的大眼睛里迷茫疑惑,见辙苏看他,委屈道:“我已经睡醒了,为何还是不见他?”

    辙苏:“……”他真的服了。

    一时哑然,他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你何时睡着了?”

    “刚刚啊。”闻奕理直气壮。

    “那你现在醒了?!”辙苏感觉嗓子都在冒烟。

    “嗯。”闻奕用力点了点头。

    “眼睛一闭一睁你告诉我你睡醒了?!”辙苏抓狂。

    “不然呢?”闻奕反问,低声道:“睡觉不都是一闭一睁吗?!”

    无从反驳,辙苏嘴角抽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闻奕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还没完全站起来就站不住歪倒,辙苏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闻奕,温热的体温传递着,辙苏突然脸红。

    手上一轻,他猛然抬头,闻奕已经歪进了另一个人怀里,周遭空气都莫名有些冷。

    辙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无意识地捻了捻,礼貌又疏离,“国师,阿奕醉了。”

    “我知道。”莫肃琛淡声回答。

    一时间,辙苏分不清莫肃琛的态度。

    “我来照顾就行了。”辙苏浅笑道。

    “不用。”莫肃琛淡漠拒绝。

    辙苏还想说什么,莫肃琛便开口道:“我来照顾,你先回去吧。”

    辙苏下意识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才猛然回神,这是他的府里呀。

    他蓦然回头,只见莫肃琛拦腰抱起闻奕放到床上,眼里是莫肃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他心下一惊,同莫肃琛对上视线的前一秒开门出去了。

    冷风吹散了醉意,他悠悠回神,捂着跳动的心脏,一时间难以平静。

    莫肃琛对闻奕,似乎也不是闻奕以为的毫无情意。

    他闭了闭眼,对刚刚看到的惊悚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一路若有所思地回了院子,最后沉沉睡去。

    这边,闻奕刚要说什么后颈便被打了一下,晕晕乎乎地闭上了眼睛。

    莫肃琛把人放到床上,沉眸许久,天色微亮时才走。

    闻奕醒来时,茫然地睁着惺忪的睡眼。后颈有些痛,不禁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太在意,揉了揉便起身。

    用膳的时候他还问了一下默不作声埋头吃饭的辙苏,辙苏更莫名其妙了,迷茫地望着他,无辜极了。

    “你后颈疼?”辙苏险些被呛到。

    “你对昨晚还要印象吗?”

    闻奕想了想,老实摇头。

    “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对自己喝醉后的记忆向来是一片空白。

    莫肃琛对此不会同他多说,只是复杂地看着他,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让他日后别喝醉。

    “你都不记得了?”辙苏瞪大眼睛。

    “我做什么了?”闻奕更不放心了。

    辙苏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很安静地睡了。”

    毕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确实一无所知,只能搪塞过去。

    不知道总比提心吊胆的好,他默默叹了口气。

    “阿奕,你和国师说过……”辙苏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闻奕垂下眼,坦然地点头,“我去边关之前,说过。”

    “到底是我欠缺考虑,太过一意孤行了。”

    闻奕淡然地笑着,难掩苦涩。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辙苏好奇不已。

    闻奕想了想,“会伤心,会开心,会难过。会被他的情绪影响,会不自觉地想他。”

    “总之,会被感情左右,当感情大于理性的时候,影响就更深了。”

    “听起来很复杂。”辙苏难以言喻地咂了咂舌,“还是打仗简单些。”

    “感情本来就很复杂,等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便懂了。”

    闻奕漫不经心。

    “不太想懂。”辙苏咽了咽口水,垂眸扒拉饭。

    “我吃饱了。”辙苏连忙起身,跑了出去,“我出去逛逛,你不用管我。”

    看到辙苏堪称落荒而逃的身影,闻奕觉得莫名其妙,低声嘟囔:“这是怎么了?”

    今日休沐,闻奕倒是闲了一天。

    很快便过年了,府中只有闻奕和辙苏,看起来很冷清。

    辙苏搓了搓手,“冷死了外面,还好还有你陪我过年。”

    “应该是你陪我过年。”闻奕笑道。

    “兄弟之间哪有这么多说法。”辙苏坐下,“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吧。”

    “是啊。”闻奕点了点头。

    二人都有些沉默,上一次过年时,身体尚还硬朗的祖父还陪着他们,也算是圆满,如今,这般清冷。

    世事变迁,世事易变啊。

    “说这些干嘛,”辙苏笑着,“快些吃吧。”

    “什么时候走?”闻奕问。

    “过两天。”辙苏叹了口气,“不放心边关,我早些回去,有问题也能早些提醒你。”

    “嗯。”闻奕点头。

    “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辙苏问。

    “边关还算平静,陛下开始在我身边安插人手了。”

    “我知道,上次你带来的里面就有几个。”

    “找出来了?!”闻奕笑问。

    “自然,你兄长这么厉害,自然逃不过我的法眼。”辙苏自夸道。

    “放心,已经监控起来了。”

    “我父母亲死的时候,便是背后的冷箭。”闻奕平静无波地说着,“你要小心。”

    辙苏拿筷子的手僵了僵,默不作声地点头。

    “放心好了,你兄长手眼通天。”辙苏安慰道。

    “嗯。”闻奕点了点头,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要去国师府。”辙苏点破。

    “嗯。”闻奕点头,看着窗外的大雪,今年的初雪二人依旧错过。

    莫肃琛对他说不上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

    但这些不重要,“明日是他的生辰,以前都是一起过的。”

    “去吧。”辙苏调侃地笑着,“对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包,“压岁钱,图个吉利。”

    闻奕诧异,“给我?!”

    “我就你一个弟弟,自然是给你的。”

    闻奕郑重地接过。

    “天冷,多穿些。”辙苏操心地嘱咐。

    那一箭过后,闻奕身子骨便不如从前,惧寒畏冷的,总是要将养着。

    “好。”闻奕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

    “你真够啰嗦的。”闻奕笑了笑。

    辙苏扯唇笑了下,“没办法,谁让我是兄长,总要多关心一下弟弟。”

    “行了,我走了。”闻奕无奈,撑着油纸伞便走了。?

    第76章 生病

    “狐裘。”辙苏无奈摇头,把狐裘递给闻奕。

    闻奕接过,沉声复杂道:“兄长,谢谢。”

    辙苏沉吟许久,悠悠一笑,拍了拍闻奕的肩膀,笑道:“客气。”

    闻奕总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此行就像是一场告别般,或许,这是他同莫肃琛的告别,也是同辙苏的告别。

    直到到了国师府上,他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站在门前,突然有种不敢推门而入胆怯,他闭了闭眼,无声自嘲笑了一下。

    推开门,是早已熟记于心的场景,似乎多年了从未改变。

    冷风吹拂这四散的雪花飘落到他的脸上,丝丝凉意拉扯回他的思绪。

    他提步往后院里走去,却不见莫肃琛。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匆匆推开书房,空无一人,冰冷的风吹到身上,恍惚间他才确认了莫肃琛不在的事实,不由得愣了下,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如何形容这种怅然若失,闻奕也不懂,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

    近来他基本见不到莫肃琛,他似乎真的很忙,甚至不在京中。

    他向来神秘,若是从前出门会同他道一声,如今,那人好像已经忘了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闻奕叹了口气,颓丧地跪坐下,望着窗外的大雪,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雪依旧下着,一夜未停。

    房间里丝丝缕缕的冷意席卷进来,仿若冰天雪地般,只是置身其中的人毫无察觉,只是如枯木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神情难辨。

    一夜过后,府里已被大雪盖满。

    闻奕浑身冰凉,又觉得很烫,他茫然地抬手摸着额头,方才回过神来,他似乎发高烧了。

    他垂头自嘲般低笑一声。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陪你过。”

    小小的闻奕人小鬼大地郑重道。

    坐在一旁的莫肃琛波澜不惊,只定定地凝视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好。”

    昔日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发昏的脑子愈发不清明,他咬着唇,唇被咬破,咸涩的血腥味涌进口腔,痛意和难言的味道让他保持片刻的清醒。

    他垂眸,终是放下特意准备的寿礼,缓步踏出了国师府。

    回去后,他便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确实是这样。

    辙苏看着回来的人满脸通红,神智都有些不清,连忙喊人去找大夫。

    “你傻呀,人不在你不知道回来吗?”辙苏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再说了,你之前在府里不是有房间吗?凑合一晚怎么了?怎么傻乎乎地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

    “你真是……”辙苏咬牙切齿,“身子本来就弱,如今这般,若是垮了得不偿失。”

    虽然骂骂咧咧,但是端茶倒水,给闻奕换衣服倒是毫不含糊。

    闻奕按住辙苏给他换衣服的手,辙苏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手下的衣锦很滑,闻奕哑声道:“我自己可以换。”

    “上次你昏迷不也是我换的吗,现在倒是害羞了?”辙苏诧异地移开手,不确定地再次询问:“确定能自己换?”

    “嗯。”闻奕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辙苏“啧~”了一声,背过身去,“就这样换吧,我怕你昏倒过去。”

    闻奕也不矫情,迅速换了衣袍,只觉得身子发沉又发软,手都快要抬不起来,身子又格外沉重。

    迟钝的不能思考的脑子在拉扯,他闭了闭眼睛,天旋地转。

    “再等一下,大夫马上来了。”辙苏也着急不已,但还是保持冷静,倒了杯热茶给闻奕,“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怎这般凉?!”

    “兄长,我没事。”闻奕接过热茶,看着忙前忙后的人,满脸歉意。

    后来闻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终于醒了。”看到闻奕醒来,辙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紧绷着的弦也缓缓松开,连忙叫人把药端了进来。

    “把药喝了,你睡了一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奕苦着脸闭着眼睛仰头把药一饮而尽,一言难尽地咬了咬后槽牙把嘴里冲天的苦味咽了下去。

    辙苏许是看出了他的难受,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漱漱口。”

    闻奕忙不迭拿过茶水漱口,终于活过来了。

    辙苏惊奇不已,“祖父说你自小身子便不好,时常喝药,怎还是这般怕苦?!”

    闻奕放下杯子,见怪不怪地回答:“正是因为时常喝药,才不免觉得过于苦了。”

    辙苏沉默下来,也听出了其中的苦涩与弦外之音。

    “现在感觉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闻奕垂眸,“好多了。”

    “嗓子还这般哑,这叫好多了?”辙苏反问。

    闻奕无从反驳。

    “行了,这几日不用上朝,好好将养着。”辙苏也无可奈何。

    闻奕很倔,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叫人送些吃食过来,你吃一些再休息。”辙苏说着,起身叫人送吃的过来。

    “军中还有些事情,我先去处理。”

    “发生什么事了?”闻奕连忙问。

    “没什么事,城中军营的事,你不在有些事呈报上来。我来处理就行,你安心休息。”

    闻奕点了点头,“城中错综复杂,兄长多思虑些。”

    辙苏笑了笑,“放心吧。”

    待辙苏走后,吃食也送了过来,是些清粥小菜和鸡汤。

    “公子啊,怎突然生病了?!”吴伯心疼地看着面色苍白带着病态的闻奕。

    “吴伯,没什么事,我身体好的很,不必担心。”

    “如何不担心,公子身子本来就有旧伤,还好没有复发,不然有您受的。”吴伯嘴硬又心软。

    闻奕笑笑,轻描淡写地摇头道:“吴伯,我真没事,明日便能活蹦乱跳了。”

    “公子,您还是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千言万语化作一身无奈的叹息。

    闻奕也知吴伯的用心良苦,吴伯对他很好,尽心尽责。

    “如今将军不在,您更要好好的才行。”

    “我知道了。”闻奕垂下眼眸。

    “汤也喝了,特意给您炖的药膳。”

    “好。”闻奕乖巧地端起碗,慢慢喝完了。

    见闻奕吃的差不多,吴伯才松了口气,放闻奕回去休息。

    闻奕躺在床上,原因为睡不着,睡着沾床便睡着了。

    再次睁眼已然日落黄昏,大雪都已经停了。

    “你这一觉睡得有够久的。”辙苏听到动静踏入内室。

    “处理好了?”闻奕哑着声音问。

    “嗯,你就放心吧。”辙苏上前把人扶起来,又把狐裘拿了过去,“去前厅用膳还是在房间用膳?”

    “前厅吧。”闻奕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道:“我今日都未曾出门,有些闷得慌。”

    “若非生了病,活蹦乱跳的,这京城这般大随你跑。”

    “兄长,莫要打趣我了。”闻奕摇头失笑。

    “不逗你了。”辙苏见人裹紧了,才推开门,“夜里可要我陪着你?”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夜里兄长也没怎么睡,今夜好生休息。”

    “好,今夜我住你隔壁房间,有什么事便叫我,莫要逞强。”

    “不必了。”闻奕连忙拒绝。

    隔壁的房间没住过人,怕是不能住。

    辙苏似猜到了闻奕在顾虑什么,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闻奕的脑袋,“我白日里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什么地方没睡过,冰天雪地都躺过,不在意这些。”

    “再说了,我是你兄长,如今你生了病,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照顾你是应该的。”

    “抱歉,让兄长担心了。”闻奕低头认错。

    “知道便好,”辙苏语重心长道:“阿奕,纵然是有了欢喜之人,也不能像昨日里那般傻,不顾自己的身子。”

    “我记住了。”闻奕点了点头。

    “我打听过了,国师近来都不在京中,你也莫要傻乎乎地往国师府跑了。”

    “嗯。”闻奕点头。

    “行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这几日‖你就听兄长的,好好待在家里养病。”(神金审核,,说敏感词“日‖你”无语)

    “嗯。”

    走到前厅,饭菜已经摆好了。

    二人坐下,辙苏给闻奕舀了一碗汤,“这是吩咐厨房做的补汤,先喝一点暖暖身子。”

    “大夫说还好你的旧伤没有复发,但是也要好好养着。”

    “本来上一次就伤了元气,如今又折腾,这身子是不想要了?”

    “我错了,日后定不会这样了。”闻奕低头认错。

    “阿奕,我过两日便要走了,京中复杂,到底不放心你。”辙苏叹了口气,“给你留了几个暗卫。”

    闻奕张口正要说什么就被辙苏打断,“你别拒绝,这是祖父给你培养的,以前说是你身子不好,上战场就算了,好好养着就行。”

    “如今你上了战场,这暗卫自然也用得了。”

    “上面那位一直忌惮着我们,祖父说过,若是你不上战场做个闲散官也就算了,但若是你选了这条路,这些暗卫便也有了用处。”

    “一直保护我的那几个暗卫也是你安排的?”闻奕问。

    “嗯,你一个人回京我不放心,便叫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你。”

    闻奕一直知道有暗卫在跟着他,此前还防备着,以为是谁的探子,后来见对自己没恶意,还挡了几波探子,便隐隐猜到是身边人的手笔,没想到是辙苏安排的。

    第77章 取字则易

    翌日,闻奕恢复了很多。

    辙苏早早便出了门。

    “公子起了。”吴伯乐呵呵地过来,“可要用膳。”

    “兄长呢?”闻奕没看到辙苏,有些懵懵然。

    “大公子早些时候便出门了,去了哪也没说,只嘱咐道,让你好好养身体。”

    闻奕无奈,只得在吴伯监督的视线下默默把早膳吃完,才被放了行。

    左右无事,便待在书房,看起来兵法。

    许多都已烂熟于心,但他依旧喜欢看。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天色暗沉下来,辙苏才携着一身风雪回来。

    “你去哪了?”闻奕抬头问。

    “没去哪。”辙苏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走过来靠在书桌,懒散地道:“吴伯说你还没有用膳,怎么不吃?”

    “看书呢,没饿。”闻奕晃了晃手里的书。

    辙苏摇头失笑,淡笑着抽出书,定定看着闻奕,启唇道:“先去用膳,我也没吃。”

    闻奕起身,“是做什么重要的事吗?不便告诉我?”

    “不是,”辙苏摇摇头,“出去玩了一下。”

    闻奕挑眉,闻到一股甜腻的脂粉味,笑得调侃道:“遇到喜欢的女子了?”

    辙苏身体僵了一下,闻奕笑了起来,“你身上有脂粉味。”

    辙苏蹙眉闻了闻,严肃地摇头,似在躲避般揉着发疼的眉心,“不是,莫要多想。”

    后来闻奕才知道辙苏去了青楼,不仅去了青楼还去了小倌楼里,只是没待多久就黑着一张脸出来了。

    见辙苏不想多说,闻奕也挑眉不问。

    “兄长明日走吗?”

    “嗯。”辙苏绷着脸,点了点头。

    “不是说后日吗?”闻奕疑惑。

    “早些出发,这几日大雪,明日天应该好些。”辙苏有些心虚。

    闻奕没注意,只是看到有人在搬行李才猜到辙苏要提前走。

    “我走了,你要多顾惜自己。”辙苏悠悠叹了口气,“日后京中没有后盾,若是不行,便来边关。”

    “我知道,兄长就放心吧。”

    “阿奕,”辙苏站定,倾身同闻奕对视,目光复杂,闻奕不解地看着他,“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

    “兄长日后若是成亲了,便也有了牵挂。”闻奕道。

    辙苏轻轻摇了摇头,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

    只是看着大雪纷飞的昏暗天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印着洁白的雪,他伸手接了一片雪,悠悠回神,“走吧。”

    翌日,辙苏早早便出发了。

    闻奕送到十里亭,二人挥手告别时,辙苏突然下马,用力抱住闻奕,“保重,有任何事都要来找我。”

    闻奕点了点头,安慰道:“放心吧。”

    辙苏松开他,退了两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绪,闻奕一时愣神。

    视线里,那匹马越来越远,马上的人也没有回头。

    闻奕站了一会儿,也上马回了城里。

    雪渐渐小了,闻奕犹豫了片刻,还是先行回了府里。

    他有点无奈,他现在同莫肃琛的关系,似乎便是他不说不找,二人的关系便慢慢淡了下来,莫肃琛不说不问,不疾不徐,而他自我怀疑,有了掌控欲。

    莫肃琛迎着漫天风雪回来时,府里一派冷清,他推开书房,一时顿在原地。

    淡漠的双眼柔和下来,上前拿起与书房格格不入的花色盒子,无声勾唇笑了一下。

    盒子打开,是一卷画轴,他打开,是一副画,画中人是他。

    漫天大雪里,他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月白色的衣袍几乎要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他抬起眼,古井无波的眼漫不经心。

    这是闻奕画的,他突然意识到。

    房间里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他细致地收好画卷,竟生出了想要立马看到闻奕的冲动。

    踏出房门,风雪迎上的时候,恍然回神。

    师父说:“情劫,易过也难过。”

    “所有爱恨嗔痴,皆在一念之间。执迷不悟,不若回头是岸。”

    愣神许久,他才恍惚回过神来,闻奕同他,许是情劫。

    波澜不惊的眼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涟漪泛起。

    心乱如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眼底满是清明淡漠。

    知他回来,闻奕寻过几次,要么见不到,见到了也是神情淡淡,言语不多。

    闻奕铩羽而归,又一往无前。

    七月上旬,是闻奕的弱冠。

    家中无长辈,辙苏赶不回来,便是由莫肃琛主持,为其簪冠取字。

    高台上,闻奕定定地望着莫肃琛。

    “愿你不畏风雨,功成名就,所念皆可得,是为则易。”

    莫肃琛深深地凝视着他,郑重道:“我与你取字,则易。”

    闻奕眼眶微红,弯腰拱手恭敬行了一礼,“谢过……国师。”

    那日天朗气清,二人相视无言。

    一场弱冠礼还没有完成,一道圣旨便打断了。

    “将军,”公公拿着圣旨递给闻奕,“陛下说,不必宣,让您准备准备即可出发。”

    闻奕心下一惊,打开圣旨匆匆看过,神情凝重,沉声道:“我这就出发。”

    “如此,恭送将军。”太监连忙行了一礼,周遭的人愣神不已,一时不知二人在卖什么关子。

    到了内堂,莫肃琛看着他,“此行凶险,切莫小心。”

    闻奕笑了笑,“莫肃琛,我尽量活着回来。”

    东西收得很快,闻奕只拿了几件衣物,带上刀剑,便上了马。

    少年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明亮的目光死死锁在莫肃琛身上。

    “莫肃琛,等我击退北原,平定北江。我要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莫肃琛一愣,哑然失笑。

    闻奕是第一个向国师求亲的人。

    “活着回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少年失望,只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闻奕只是笑笑,只他不肯。

    马走了几步,闻奕背对着莫肃琛,“我说笑的,莫肃琛,你可要成神啊。”

    话落,脚下一用力,马便如脱缰般疾驰而去。

    近年来赋税严重,南边王爷直接反了,拥兵自重。

    而边关,北原虎视眈眈,直接陈兵蔺城,不过七日便丢了两座城池,尧城危在旦夕。

    皇帝命人快马加鞭去边关找辙苏平定北江,又命闻奕赶往尧城,击退北原。

    形势危急,闻奕快马加鞭,几乎没有休息。

    三个月后,南方的战乱方才堪堪平定。

    北原也被打出边关,收回城池。

    闻奕九死一生,带着一身伤受命赶回京城。

    才知龙脉受损,近一年来莫肃琛在苦撑。

    “说是要找一个命格极好的人,以活人为祭。”叶慕悠悠道。

    “你何时去过京城了?”闻奕诧异。

    叶慕低声笑了笑,“无聊便去了一下,没想到多年过去,还是一如既往。”

    “找到了吗?”闻奕问。

    叶慕摇头,“就是因为没找到,我才来找你。”

    “你是说,那个人是我?!”闻奕蹙眉。

    “身份极尊贵之人,多半得是王孙贵胄,命格极好之人,你九死一生,估计上面的人觉得你命格好。”

    “莫……国师如何?”

    “还能如何,不在京中,千里之外的封冥山。不过,走时说过你非此番命格,不知此时叫你回去所为何事,但多半八九不离十,你防备些也好。”

    “嗯。”闻奕点了点头。

    “身上伤如何了?”

    “好了些。”闻奕满脸疲惫。

    叶慕指着前面的客栈,“我累了,先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闻奕摇头失笑,也知叶慕是担心他的伤势。

    进了客栈,叶慕给他端了药。

    “可想好如何破局了?”叶慕漫不经心地问。

    “既不是我,便静观其变。”

    “若是你呢?”叶慕反问。

    闻奕沉吟片刻,“若能解决,自义不容辞。”

    “傻。”叶慕轻轻摇了摇头。

    “此番进京我不支持,”叶慕喝了口茶,转着手里的茶杯,“这个时机,太巧妙了。且不说江北刚平定,北原也只不过是被驱逐,你身负伤,京中不可能不知。却依旧一意孤行让你快马加鞭赶回去,所图为何?”

    “辙苏在千里外的江北,闻家军交给了他,届时京中发难,你们二人都得死。”

    “以辙苏的性子,若是知道你被为难,定会反。”

    “我知道,所以你得劝劝他。”

    “我可是刚答应辙苏随你回京,这便打发我了?!”

    “京中情况复杂,如今人人自危,龙脉一事尚不明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叶慕,别犯傻和我涉险。”

    “你也知京中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此番前去,不利。不若以伤拖延,观望情况。”

    “我放心不下。”闻奕闭了闭眼。

    想到临行前,那几个月甚少能见莫肃琛,也察觉到了他深埋的疲惫,倒也没多想,自以为自己添了麻烦。

    如今看来,连莫肃琛这般厉害之人也棘手不已的事,怕是不好善了。

    “满地浑水,你去了岂能干净?”叶慕蹙眉,十分不赞同。

    “连国师那般人物都无法解决,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大不了……”

    叶慕沉了沉眸,及时止住话头。

    闻奕也知他要说什么,一时沉默。

    第78章 为他入俗世

    “你若是担心国师,不若书信一封,我派人快马加鞭赶去。”

    “贸然回到京城,届时风云诡谲,辙苏远在南边,鞭长莫及。”

    叶慕苦口婆心。

    “京中既然下旨让我回去,”闻奕沉默,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那无论如何,定不会让我拖延。”

    叶慕眉头紧蹙,“你是说?!”

    “太医已经在路上,”闻奕轻笑一声,似在嘲讽。

    “这明显是冲着你来的,那就更不能回去。”

    “还能如何?”闻奕叹了口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北江刚安定下来,北原不过堪堪驱逐出境,难不成再打一场?”

    叶慕一时语塞。

    “这京中就算是天罗地网,我也得去。”

    “叶慕,你明日便去找辙苏吧,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必要时候,我更想要你们活下来。”

    “你真是个疯子。”叶慕眸光沉了沉,一口饮尽茶水,起身离开了。

    闻奕看着手里的茶水,似笑非笑。

    他早就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

    无论去与不去,都是大凶。

    无非一道是自己,一道连累他人。

    翌日天还未亮,他便起身离开。

    他不想叶慕跟他涉险,既无法破局,那便以身入局。

    刚到京中,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他。

    婉转的同他说找一个命格极好之人。

    “此事应当钦天监才行,”闻奕满脸为难,“臣不懂算命之法,怕是难以堪当重任。”

    “钦天监说,人在南方,与你有一面之缘。此子命格极好,人中龙凤。”

    闻奕心下大惊,眸光沉了沉。

    这件事无论真假,皇帝都是在警告他,闻辙苏的性命,尚且还在他手中,至于一面之缘的人,他不知是不是叶慕。

    心中不禁懊悔,不该让叶慕一个人回去的,若是如今还未曾与辙苏碰面,怕是凶多吉少。

    回去后,他便写了封信,让暗卫送了出去。

    给叶慕算了一卦,情况确实不好。

    他有些摸不清皇帝的心思,是针对他,还是真的想要得到叶慕。

    百思不得其解,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今京中形势错综复杂,皇帝摆明了针对他,其他大臣自然同他划清界限。

    他沉默着,枯坐了一晚。

    翌日,皇帝倒是善心大发般,让他休息,暂时不用来上朝了。

    看似体恤臣民,实则波涛暗涌。

    “如何?!”闻奕沉眸问。

    暗卫抱了抱拳,“禀将军,京中暂未发现有押运而来的人。”

    另一个暗卫匆匆而来,“将军,根据轻鸟的情报,有一人被秘密压回京中,直接进了皇宫,至于是谁,尚不知。”

    “十三回来了吗?”闻奕哑声问。

    “还未。”其中一个暗卫回答,“以十三的速度,明日才能回来。”

    “再查,”闻奕握紧了手里的椅子,沉眸哑声道:“往皇宫查,带进去的那个人。”

    “我已经让皇宫的探子去查了,”暗卫回道,“我在加派人手去查。”

    闻奕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抬手制止,“罢了,让他们都小心些。”

    “影三,”闻奕叫住离去的暗卫,缓步走近,低声道:“此番若是我出事,你便带着其他人去找辙苏,隐居山林也好,做个闲散官也罢,莫要回京中,也莫要掀起事端。”

    影三惶恐跪下,“将军,影三誓死护您周全。”

    闻奕摆了摆手,扶影三起来。

    “你回去吧。”

    影三垂眸,只得行了一礼便匆忙离开。

    闻奕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了笑。

    他坐在房中,摆弄起风铃。

    拿起风铃,他沉思片刻,起身出府往国师府而去。

    挂风铃,想故人。

    风吹而过,是风铃清亮的碰撞声。

    “回来了。”身后清冷的声音响起,闻奕瞪大眼睛猛然回头。

    莫肃琛一身清冷,古井无波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直直看进他的心里。

    不知为何,闻奕心乱如麻,鼻尖酸涩。

    “这是……风铃。”莫肃琛上前,抬手抚摸着风铃。

    “对,我亲手做的,赠与你。”闻奕悠悠笑着,格外温柔。

    “龙脉的事,如何了?”闻奕轻声问。

    “不容乐观。”莫肃琛抬眸,“我会解决。”

    “嗯。”闻奕缓缓点了点头。

    “为何突然回来了?”莫肃琛不解。

    “北原撤兵了,陛下便下旨让我回来了。”闻奕轻描淡写,面上看不出异色。

    莫肃琛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疲惫。

    “那日我留下的礼物,你看到了吗?”闻奕问。

    “嗯。”莫肃琛点头。

    “那便好,”闻奕扬唇笑起来,少年意气风发,直直映到莫肃琛眸底。

    “我走了,”闻奕说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停住,却没有回头,只是朗声温柔道:“莫肃琛,保重。”

    莫肃琛眉头紧锁,不明白闻奕说这话的含义。

    后来许久他才明白,闻奕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坦然的直面他死去的结局。

    而他日夜颠倒,被困于龙脉受损的封冥山,待携千里风雪而来时,那人已经碎了魂。

    他沉眸拨弄着风铃,突然大步流星地离开,书房里,他朝底下暗格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比一般放寿礼的盒子还要大一些,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风铃,与外面的相比,更粗糙些。

    看得出来,做它的人手艺生疏。

    离国不挂风铃,但他知道,靠近边关的有一个神秘的族落,会以风铃为祭,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他轻抚着风铃,心上一暖,思绪如麻。

    他低笑着,默念着:“是天命,还是人心?”

    他很迷茫,而后,渐渐清明。

    身影渐渐淡了,他只是感受了闻奕回来,才匆匆来见一面,日后,许就见不到了。

    “何事让你这般风雨兼程?”竹浅打趣起莫肃琛。

    莫肃琛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满月的天空。

    十一月满月,可不是好现象。

    竹浅从树上跳下来,“徒儿,你说,我们能解决这次的麻烦吗?”

    “能。”莫肃琛沉声回应。

    “那般命格的人太少了,如何能找到?”竹浅低头叹息,见莫肃琛波澜不惊,而后一愣,抬手指着莫肃琛大惊,“你是想……以你为祭?!”

    莫肃琛不置可否。

    竹浅抖着手,“你疯了?!”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眸质问:“该不会那般命格的人是……闻家小子吧?!”

    刚说完,他便否认地摇了摇头,“不对,我算过他的命格,对不上呀。”

    “你改了他的命格?!”竹浅算完大惊。

    莫肃琛面色如常,“师父说笑了。”

    “你个臭小子,我虽然比不上你,但不至于什么也看不出来,”竹浅气得撩起胡子,凶巴巴道:“快给我解释一下。”

    “之前您也算过他的命格,确实不是。”

    “怎么可能?!”

    竹浅瞳孔地震,“命格早已注定,怎会变?!”

    莫肃琛垂眸,“是以,我遮挡了他的命格。”

    “你此番回去,便是他回来了?!”

    “是,我感应到天命之人出现,没想到会是他。”

    莫肃琛早早便感应到天道命格的出现,便匆匆赶回京城,察觉到命格之人在他的府里的时候,他便猜到了,一路心情复杂,却还存有侥幸。

    终于,在看到闻奕时,心下猜测得到证实。

    他遮住了闻奕的命格,他想,封冥山这般清冷孤寂,那般热烈闹腾的人定是待不住的。

    “你想代替他,永远困在这封冥山里吗?”竹浅气得跺脚,指着莫肃琛鼻子便骂,“你是不是疯了,你都要历劫成神了,现在你在做什么?!”

    “我的劫,早就到了。”莫肃漫不经心地抬眼,云淡风轻道:“这劫,我不过了。”

    竹浅停住嘴,诡异地对上视线,“你是说……你对他……”

    “是。”

    莫肃琛坦然地点头。

    “他是男子。”

    “那又如何?!”

    竹浅无语,沉眸片刻,闭了闭眼。

    “我说过情劫最难渡,我原以为你这般不入俗世的人自然过得,如今来看,倒是我高估了。”

    越沉默的人,情便疯长得越发厉害,无法自拔。

    “我本就身在俗世,如何不会入俗世?”

    “师父,我会留在封冥山。”莫肃琛抬眸看着满月,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若是他遇到难局,望您护他一二。”

    竹浅指着莫肃琛,闭眼摇了摇头,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奈地叹息,“你呀。”

    如此,莫肃琛便知师父答应了。

    “我探查了一下,龙脉的流失,似是人为。”

    竹浅神情凝重。

    “盗取龙脉力量定会遭受天谴,如今没有动静,我便一直没往此处想。”竹浅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定然是用了什么逃避天谴的法子,目前天道都没有捕捉到他。”

    “祭神族?!”莫肃琛眉头轻蹙。

    竹浅摇头,“应当不是,自二十年前祭神族天灾,便不许族人出族落,否则力量便会流失。”

    “我去过祭神族,虽未进去,当运气好见到族长,族中无人外出。”

    “所以我也奇怪,哪族秘法能逃过天道的惩罚?”

    竹浅眉头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第79章 谨以初雪共白头

    “如何?”闻奕隐在光影中,蜡烛被吹动,忽明忽暗地打在闻奕淡漠的脸上。

    “人都派出去找了,影九刚刚传回消息,叶先生,确实困于宫中。”

    “刚收到十三传回的消息,大公子,中了毒。”

    闻奕大惊失色,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可有解药?”

    “十三说,他们往药王谷去了,其中有南疆之人,多半是蛊毒。”

    “药王谷有一人尚解蛊毒,大公子说让您莫要担心,万事小心。”

    闻奕沉默片刻,挥退暗卫。

    他闭了闭眼,凝神静气。

    辙苏是一个很小心的人,没有那么容易中招,除非是身边人下的毒,亦或是早就埋下了。

    一切早已注定,他站在黑暗中,沉眸凝视着跳跃的火烛。

    叶慕被控制,辙苏也自顾不暇。

    闻奕也只能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最近宫里不太平,你小心些。”李御史悄声对闻奕道。

    “何以见得?”

    “听说宫里最近来了一个神秘的大师,据说能够解决龙脉问题,如今被奉为座上宾,只不过没人见其真容。”

    “神秘是真神秘,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李御史摇了摇头,给闻奕递了个眼神便走了。

    闻奕垂了垂眸,心乱如麻。

    皇帝不信任清离国师,反而信了一个不知名的人。

    莫肃琛会护着他,那么,那个人也是来对付他的?

    皇帝找来的人?!

    不对!

    以皇帝的性子,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如今却传出了流言,让他有了防备。

    对付他?!还是另有其人。

    闻奕不可置信地沉眸,他的目标是——莫肃琛?!

    不对,是龙脉!

    闻奕恍然回神,迅速回了府里。

    他写了封信,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封冥山。

    然而,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回信。

    他已然猜到被人截下来了了,所以他派了两封,只能祈祷其中一个不被发现。

    那夜初雪,霎时白了京城。

    闻奕迎着风雪,站在屋檐下。

    常青树堆满了雪,依旧葱葱郁郁。

    “将军,宫中有旨让您现在进宫。”暗卫来报。

    闻奕闭了闭眼,今日便算过,大凶。

    “计划提前,接到叶慕先生便往南边而去,今日守城的是我的朋友,”闻奕摘下挂着的玉佩,“此信物交给守城的首领,他会掩护你们离开。”

    “将军,那您怎么办?”暗卫蹙眉。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您。”

    “不必管我,一切按计划行事。”

    闻奕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清冷的双眸,坦然面对自己的结局。

    如今的离国,早已支离破碎。

    而他,做了这最后倾倒的柱梁。

    深夜进宫,除非是皇帝崩逝。

    如今却要下旨让他一介武将深夜入宫,可想而知皇帝已经等不了了,又或许,是那个神秘的人已经等不了了。

    一切已经布置好了,即便他死,所有的一切也会往前走。

    这是一场博弈,而一切是以他为祭,从入京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迎着纷乱的大雪,他入了宫。

    一袭白衣裹着红色狐裘,他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皇宫,堪堪走到大殿外,四周便有无数的守卫将他围了起来。

    闻奕轻轻笑了起来,看向暗处,朗声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没有出来,隔着无数人,二人对视了一眼,皇帝心虚地移开眼睛,而杀意却更加重了。

    “深夜带兵器入宫,镇北将军,你此为何意啊?!”皇帝悠悠从殿后走出,看向闻奕的眼神很冷。

    闻奕看向这位年迈的皇帝,只觉得讽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闻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是要杀臣吗?”

    “闻将军深夜带兵袭宫,已被诛灭,闻家军大罪,若是不交出兵符,休怪朕不念旧情。”

    “啧~”闻奕失笑,“陛下若想要兵符,臣自义不容辞。可如今,早在江北兵乱兄长带兵平定时,兵符便已经给了兄长,陛下若是想要兵符,何不等兄长回京?!”

    “闻奕,有你们在,朕如何能够高枕无忧?”皇帝笑得阴沉,阴鸷地直视闻奕,“当年你在京中时,做个废物不好吗?偏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赢得了这天下的敬重。”

    “闻枭天天在我耳边说要杀了朕,哈哈哈哈,朕是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他杀不了朕,如今朕倒要看看,朕杀得了你,他该如何杀了朕。”

    闻奕神情淡淡,看着眼前魔怔的人,“陛下,莫要让群臣寒了心。”

    “今日‖你死在这里,谁又能知道?兵符倒是不急,闻辙苏中了毒,总是要回来的。”

    “陛下何时下的毒?”闻奕抬眸,轻描淡写地问。

    皇帝仰天大笑起来。

    闻奕莞尔,“看来陛下年初便下了毒了,当真是运筹帷幄啊。”

    可惜了,叶慕同药王谷那位解毒高手交情颇深,皇帝这一手好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皇帝阴恻恻地笑起来,后退几步,抬了抬手。

    万箭对准了闻奕。

    大雪飞扬里,闻奕一人站在其中,淡漠的脸上寻不到什么表情。

    “我已在这里,阁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何不出来一见,”闻奕望着偏殿,笑道:“让我死得明白。”

    啪啪啪——

    一个带着面具穿着黑袍的男人走了出来,“不愧是战无不胜的闻将军,就是敏锐。”

    声音沙哑,犹如老翁。

    闻奕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男人抬了抬手,万箭齐发,全被一道阵挡下了所有箭矢,箭矢撞到阵上,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反弹出去,落到地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形成了一个阵。

    闻奕抿唇,眸光死死地盯着男人。

    “看来,你认得这阵法,”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并不意外,意味深长道:“不愧是国师的人,见多识广。”

    “你到底是谁?!”闻奕厉声质问。

    “你猜呀~”男人似乎心情极好,漫不经心地回答。

    远处,皇帝拉着弓,似笑非笑地看着闻奕,“闻将军,朕的箭法不若你也看看。”

    说着,利箭破空而来,闻奕闪身躲过,身体却像是受到了压制,格外重。

    男人接住了皇帝射出来的第二支箭,无波无澜道:“陛下,猎物总要慢慢玩,太早死了就没意义了。”

    “你的目的是龙脉。”闻奕咬唇,血腥味涌入鼻腔,他冷静地说着。

    “闻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

    闻奕抬眸,笑了笑,“还是~,看来我同你确实见过。”

    男人愣了一下,低低笑出来,似赞赏道:“闻将军着实敏锐。”

    闻奕只觉得头晕,这是散魂阵,在里面的人的魂魄会一点点散掉,过程是很痛苦的。

    但又不完全是散魂阵,否则他不可能还能这么清醒。

    千里之外的封冥山,龙脉震动,流失的力量越发不可控制。

    莫肃琛闭了闭眼,便要踏入墓中。

    被竹浅拉住,他满脸笑意,“还轮不到你做这个。”

    “师父?!”莫肃琛大惊,这才发现竹浅的灵力正在流失。

    竹浅笑着,“我活得够久了,我的力量还能阻止龙脉流失,这几年内你若是能找到人便好,若是找不到我也不拦着你。”

    莫肃琛抬手想要打断什么,被竹浅抬手挡了下来,“没用的。”

    “师父……”

    “人总有一死,在二十年前,我便想着和一人葬在一起,”竹浅温柔地笑起来,满是怀念,悠悠道:“待我死后,便把我葬在竹山上吧,那有一座无字墓,把我同她葬在一起。”

    “下一世,我要做个普通人,同她相守一生。”

    阵法运转,灵力被龙脉吸走,竹浅半百的头发全白了,闭着眼睛,像个满怀悲悯的神。

    莫肃琛跪下,眼微微红了。

    而后,腰间玉佩震动,他抬眸,心下大惊。

    抬手施了一道术法笼住竹浅,便化作一道流光朝天边而去。

    待他到时,皇宫红光大亮,而那个人的气息,已经很淡了,他跌跌撞撞地闯进阵法中,阵法被强大的灵力打散。

    闻奕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上,身体已经有些凉了,却还是撑着一口气。

    他走近,闻奕的魂魄已经散了,却还是强撑着对他笑。

    莫肃琛知道,他在等他。

    闻奕费力地看向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来了。”

    “嗯,我来了。”莫肃琛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去抱他。

    那天初雪很大,下了整夜。

    闻奕满身是血,滴滴落到洁白的白雪上。

    他说:谨以初雪共白头。

    闻奕抬手欲抚上莫肃琛的面庞,又缩回手费力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莫肃琛抓住他的手放到脸上,笑得温柔:“别怕,我会救活你的。”

    闻奕摇了摇头,像是弥留般细若蚊呐,“莫肃琛,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他像是心愿已了一样,笑得格外开心。

    “那我的墓碑上你可要刻莫肃琛之夫啊。”

    “不刻。”莫肃琛红着眼,一滴泪落在闻奕脸上。

    闻奕一愣,这是他第一次见莫肃琛哭,也是第一次见他失态。

    竟都是,为了他。

    “我不要做你的未亡人,你要是敢死,我就和你葬在一起。”

    永世不离。

    莫肃琛声音哽咽,他轻轻地抱起他。

    雪还在下,白了莫肃琛的头发,也让他染了白。

    “我们这是共白头了吗?”闻奕感受着手上的冰凉,费力睁开眼睛。

    他眼神涣散,目光格外温柔。

    “嗯,共白头。”莫肃琛郑重的说着,泪水划过脸颊落在怀里的人脸上。

    “那我不要你嫁我了,我要你做神。”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莫肃琛停住,泪水落到闻奕身上,那一刻,情意疯狂滋长,他疼到窒息。

    那天的雪很大,离国很冷,皇宫很大。

    将士们站在宫墙内外。

    看着那道染血的白色身影抱着一道红色人影,一步又一步地消失在皇宫中。

    雪里留下一道红痕。

    第80章 养你不成问题

    后来,北原卷土重来,辙苏抵抗时遭京中背叛,粮草皆未供应,万千将士被坑害于此。

    不过两年,离国分崩离析。

    回忆戛然而止,辙苏看向莫肃琛的眼满是审视,“他终还是走了这条路。”

    “你该走了。”莫肃琛悠悠叹了口气。

    闻奕悠悠转醒,抬眸便撞进莫肃琛眸里,一时有些恍惚,呆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了清贵出尘的莫肃琛,如神一般,让人仰望。

    “还好吗?”莫肃琛问。

    闻奕猛然回神,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魂魄有点烫。”

    “阿奕,我要走了。”辙苏温柔地看着他,“虽然你还没有想起我,不过这样也不错。”

    辙苏扬起唇角笑了笑,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般,“日后若是想起来了,也莫怪……我擅作主张。”

    闻奕诧异,心底忽然闷得慌。

    “恭送将军。”身前的万千将士纷纷跪下行礼。

    “奕奕,你来开鬼门吧送他们吧。”莫肃琛摩挲着闻奕微凉的手,虽然心疼却往后退了一步。

    闻奕看着此番场景,心下一痛,抬手灵力涌出,鬼门大开。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黎明时分。

    辙苏站在一旁,温柔又不舍地注视着他。

    他忽而地释怀地笑笑,心底从未言说的爱意沉默,他站在鬼门前,“阿奕,可以抱一下吗?”

    闻奕有些意外,看了眼一旁的莫肃琛。

    莫肃琛轻轻一笑。

    闻奕回眸轻轻抱了一下,语气温柔。

    “虽然我还没有想起你,但你日后要平安喜乐。”

    “好。”辙苏回抱了他一下,“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

    辙苏踏入鬼门的瞬间,闻奕心中满是苦涩,他想,他确实认识他,在多年之前。

    荒山月光与日光交织,而后天光乍破。

    “莫肃琛,”闻奕愣愣地望着遥不可及的天际,“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莫肃琛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不是你忘记了,而是你想起了。”

    “转世轮回,记忆重置,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今你的迟疑,痛苦,皆是因为你记得。”

    知道得多了便会痛苦,会无措,会迷茫。

    “可我,错过了很多。”闻奕抬手携住一缕风,透过无边无际的虚空,他知道,莫肃琛等他许久。

    那是一种无法跨越的时空与等待,却也是一场可以被证明存在的岁月与遗憾。

    他们之间,生离死别,人生八苦,似乎都经历过。

    有过求而不得吗?

    他不记得了。

    “不必记得的事就不用想起,回首过去可以,但沉迷不可以。”

    “时间是往前走的,包括生与死。”

    “所以,你应该向前看,往前走。到该记起的时候,一切顺其自然。”

    闻奕抬眸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不该纠结于不记得的事,若是以后想起,那便以后再说。”

    微风吹着,山谷间四下回响,携着的凉意让人头脑清醒,闻奕莞尔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走呀。”

    莫肃琛垂眸笑笑,提步跟上。

    初冬的江南格外冷,闻奕有些失神,冷冽的风让他思绪乱飞,他抬眸,委屈又不解,“不是说江南烟雨很好看吗?冬日雪景也很美,为何现在这般冷啊?”

    莫肃琛抵唇笑笑,眉眼弯着,“因为现在是初冬,一无夏日烟雨,二无冬日雪景。”

    闻奕也不知莫肃琛从哪变出来的狐裘,红色的,好看极了,披在他身上大了些。

    他仰头,整个人被拢在狐裘里,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道:“有些大了。”

    莫肃琛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柔,“年后长高就不大了。”

    闻奕眉眼带笑,“算你有眼光。”

    二人游荡在街上,闻奕没有目的地,却又对什么都极为好奇,忍不住东走走西看看,大街小巷都快走遍了。

    莫肃琛极有耐心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大家长一般。

    莫肃琛皮相本就好看,现下更是得了大街小巷的女子的青睐,纷纷朝他丢手绢。

    闻奕抱臂站在一旁,乐得看戏。

    莫肃琛哑然失笑,抬手拉住看戏的人,礼貌又疏离道:“我孩子都这般大了,从小宠着长大的,极爱争风吃醋,目前没有再娶的心思,承蒙诸位抬爱。”

    闻奕呆滞住,显然没想到莫肃琛会这般发言,一时脸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眼尾泛红,偏头咬牙切齿地怒视莫肃琛。

    见此,众人也纷纷散了。

    “还生气呢?”莫肃琛有些无奈,看着拢得严严实实不说话的人,不动声色地笑笑,提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把人拦住。

    “小松鼠气性还挺大。”莫肃琛抬手似笑非笑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闻奕蹙眉,瓮声瓮气地反驳:“你才是松鼠。”

    莫肃眉眼带笑,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好吧我是松鼠,解气了吗?”

    闻奕哼哼两声,心下舒坦了。

    其实他也有些诧异,竟然会幼稚地同莫肃琛闹起小脾气,这人还真就低声下气地乐意哄着他。

    他眉眼弯弯,眼睛很亮,像是把万千星辰都装入眼睛里一般,看得莫肃琛心底一软。

    “我们住哪?”闻奕咬唇苦恼,“刚刚的客栈走过了。”

    “住家里。”莫肃琛笑道。

    闻奕抬眼,惊讶不已。

    莫肃琛也不多说,带着闻奕走到一栋宅子前,“这是我的宅子,我们就住这里。”

    “你租的,什么时候??”闻奕惊愕,毕竟他毫无察觉。

    莫肃琛轻笑出声,刮了刮他的鼻子,“不是租的,是我的。”

    “你居然还有宅子?!”闻奕拔高声音,满脸震惊。

    “有这般惊讶吗?”莫肃琛笑笑,轻描淡写道:“我是鬼王,不是不出山的老古董。”

    “哦~”闻奕意味深长地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肃琛。

    “有什么疑问便问。”

    “那你是不是很有钱?!”闻奕也不客气,立马发问。

    莫肃琛没说话,点了点头。

    怪不得,闻奕抿了抿唇。

    他花的全是莫肃琛的钱,住上好的客栈,就连衣服都是定制的,原本他还以为是莫肃琛动用了力量,没想到是本来就有钱。

    “那有多少?!”闻奕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傻乎乎地问。

    莫肃琛故作高深地思考了一下,“养你不成问题。”

    “那若是我挥霍呢?”闻奕又问。

    莫肃琛点头,突然蹙眉,沉声道:“青楼小倌不能去,养你可以。”

    闻奕呆了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

    “噗嗤~”他笑出声,“还说我争风吃醋,如今鬼王这醋意,也不少。”

    “闻奕。”莫肃琛无奈。

    刻意严肃道:“你还小,过早接触不好。”

    闻奕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我原本也没打算去呀。”

    莫肃琛:“……”他就多余说。

    “房间我随意选吗?”闻奕兴致勃勃地指着院子。

    “自然。”莫肃琛点头。

    闻奕兴冲冲地站起身,去看房间去了。

    他指着其中一间,“我要这个。”

    莫肃琛不着痕迹地沉了沉眸,那间房是莫肃琛偶尔来时住的,更多也是按照闻奕的喜好布置的。

    可以说,跟国师府中闻奕的房间差不多,他并不意外闻奕会喜欢这间。

    甚至,更多地是可以引导。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压下不可言说的心思,旖旎尽数沉入无边无际地黑暗中。

    “好。”他点了点头。

    闻奕踏入的脚突然顿了顿,抿唇,看了看莫肃琛,又看了看房间,不确定地问:“你住的这间吗?”

    莫肃琛也不隐瞒,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偶尔会住,不过客房对我来说也一样。”

    “那我选别的房间好了。”闻奕收回脚,自然不好夺他人所爱。

    莫肃琛拉住闻奕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沉眸看着呆呆的人,“你住这里,我住隔壁房间。”

    “那我给你铺床吧。”闻奕自告奋勇。

    抢占了别人的房间,他突然有些良心不安。

    莫肃琛垂眸,温柔地抬手碰了碰闻奕的脸颊,轻声道:“不用,已经叫人打扫过了。”

    “原来如此。”闻奕点了点头,不太自在地倾身躲过莫肃琛的手。

    只觉得面上发热,还泛着丝丝痒意,连心脏都跳得有些快。

    他紧张又不安。

    “那你早点休息。”闻奕说着匆匆忙忙关上了门。

    莫肃琛垂眸看着还留有点点余温的手,勾唇轻笑出声。

    到底是长大了,突然知道害羞了。

    闻奕背靠着门,紧张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低声喃喃道:“我这是干什么?我心虚什么?”

    他颓丧地叹了口气,又慢吞吞地走到内室,看着宽大的床惊了一下,立马忘记了烦恼扑了上去,满意地滚了几圈。

    后来怎么睡着的他已经没有记忆了,只记得那熟悉的冷松香,夹杂着烛火的味道。

    他呆愣愣地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陌生的摆设,才惊觉已经到了江南,住到了别的地方。

    “风餐露宿我也没这么娇气啊。”闻奕嘀嘀咕咕地起身。

    有时候赶不到城里或是历练的时候,他可以睡在荒郊野外,以天为被地为席,如今睡上了这让人上瘾的床,倒是变得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