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风雪载途(46)
鸿雪山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道光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因此即便相隔几千公里,肉眼依然能看得很清楚。
攻坚队的成员注意到光芒,迅速斩杀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的诡变物,急忙就要去找队友询问监测到的情况。
另一只诡变物从街角的影子里窜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先对付这只诡变物。但是在心里面,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诡变物深灰色的血液洒了一地,异警目光落在血液那微弱的反光上,心头陡然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就已经入夜的天空变得更深沉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黑暗似乎变成了一种格外粘稠的东西,有了物质意义上的实体。
在这一刻,从鸿雪山中释放的光芒,竟是他们所能见到的唯一的光。
尽管什么东西都还没看到,但她和同事还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压抑和恐惧。
有东西降临了。
这个念头不需要任何铺垫,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他们的脑海中。
不等他们对此做出应有的反应,古怪的幻觉就在眼前展开。
——他们看到了这颗星球的另一面,原本应该明亮的天空也被夜色笼罩;
——他们看到了无数双不怀好意的、不似人类的眼睛注视着这颗星球,却被无形的东西阻挡;
——他们看到了幻梦境的太阳骤然坠落,天空被染成与现实完全相同的墨色。
时间在这个瞬间似乎失去了它的意义。
一切时差、一切过去与未来,都在这一瞬间混成一片,宛如立体的世界被压扁成平面。
异警失去了语言,他们在苍茫的夜色下,本能地处理着附近的诡变物。
同一时间,在这颗星球上,无论是何处,被幻梦境拒绝进入的生灵都只能保持着清醒,不断和各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爬出来的诡变物厮杀。
普通人大叫着逃跑,大多数被周围的进化者救了下来,还有一部分不幸罹难。
鲜红的血液与粘稠的脓液在地面上交错,有些胆小的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看到了电影中的世界末日。
他们恐惧地抱住身边的人,看到在天空中闪耀的青绿色光芒渐渐暗淡,世界彻底被漆黑笼罩。
“啊——!!”
惊恐而尖锐的叫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面部镂空的女孩穿过惊慌失措的惨叫,踩着一地残肢断臂走进鸿雪山中,很快就找到了渡生会已经彻底破碎的祭坛。
她低下头,静静注视着祭坛边缘已经彻底失去声息与人类外形的主教,没有强行维持她燃烧特质散发出来的光。
“这个世界很快会重新恢复光明。”
裴月菲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更没有任何怜悯。
“你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这也算是实现了你最初的愿望。可惜,能够原谅你的人都已经死亡,无法获得他们反馈的你再也没有机会前往灵魂安息之处。”
但是,这对主教而言,何尝不是最好的结果呢?
盛开在她如同荷叶般身体上的嫩黄色花朵缓缓一晃,如同终于卸下重担一般,于瞬息之间枯萎。
她的尸身化作微弱的火光,安静烧尽,最终一颗枯萎的种子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上。
裴月菲沉默几秒,转身离开。
或许,这就是这颗星球给予主教最后的定论。
对于主教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死得其所。
……
黑暗越发浓郁。
那种黏腻的、仿佛有什么生命盘踞其中的怪诞感,让每一个曾经经历过地宫的感到熟悉。
重生者忍不住停下动作,脑中有一些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记忆在复苏。
有人想起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亡的,有人回忆起了自己和别人的交易;
有人对着未来的仇敌怒目而视,有人无法接受真相,惊恐地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无数怨恨、痛苦、愤怒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在心头升起,两辈子记忆交织带来的错乱感让他们头疼欲裂。
可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大脑中的记忆就与骤然升腾而起的感情一同清空,整个人陷入无法自控的空茫。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许多人下意识去找身边认识的人,但互相对视的瞬间,就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相似的迷茫。
没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天空中蓦然亮起一片光。
所有人本能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极度绚烂的色彩。
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梦幻,复杂而纯粹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自天际倒悬而来。
它曾给所有重生者带来难以言喻的压抑,但这一刻,它却是点亮无边黑夜的唯一光源。
黑暗被驱散了大半,普通人后知后觉感受到呼吸变得轻松。
他们恢复了一些力气,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在身边进化者的指挥下前往不同的地方避难。
世界短暂平和了十几分钟,大地陡然震颤起来。
炽热的岩浆从不同地方的活火山、死火山乃至海底喷发,明亮而不祥的橙色火光冲上天空。
怪诞的声音随之而来。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应存在的声音,如同某种魔咒,直接闯入所有生灵的脑海。
大脑仿佛被烧红的刀子搅动,抵抗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顿时惨叫起来。
他们凄厉的哀嚎应和着无声的怪音,令早已经进入古城的几名超凡者和异化种都禁不住恍惚起来。
原本萎靡的诡变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趁着绝大多数进化者陷入呆滞,疯了一样向他们扑过去。
一条巨大的鲸鱼,就于此刻在天空之上显示出它虚幻的身影。
它摇摆着尾鳍,仰头发出长长的鸣叫,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实体化,跃动着向不知道哪片水域坠落而去。
嘹亮的鲸鸣声响彻整个星球,陷入迷茫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一边大惊失色地拿起武器对抗诡变物,一边忍不住琢磨,这鲸鱼的叫声,怎么听起来有点惊恐和慌张啊??
……
“欢迎来到现实,蓝鲸先生。”
沈湛蹲下身,伸手向落在一汪清水里的鲸鱼打招呼。
原本体型无比庞大的鲸鱼,如今只有半米来长,听到沈湛激活了特质的声线,当即不给面子地一甩尾巴,把头偏到一边去了。
不过,它还记得为它提供了通往现实的坐标的人,喷了道水柱,就从嘴巴里吐出一条只有十几公分长的迷你小鲸鱼。
小鲸鱼没料到自己会被吐到半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等一等,我还没法变回人形——”
“元鹧!”
晚一步被扔出幻梦境的钟知非摔了个跟头,一抬眼就看到好友被抛起来,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接“人”。
沈湛带着笑,冷静地等到混乱平息,才垂头对蓝鲸道:“你倒也不必这么抗拒我。按照我主的安排,今天之后,你会进入幻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成为稳定通道的必要存在。”
既然是重朝的吩咐,就算他再好奇蓝鲸的构成成分,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再去管骤然精神起来的蓝鲸,他转头看向钟知非:“幻梦境的情况怎么样?”
钟知非小心地捧着连元鹧,闻言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带大家穿过通往现实之门,全程基本就是在逃命。
不过进入灯塔之前,他还是大着胆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整个幻梦境都在地震。”钟知非说,“我在海港看到了很多以前没看到的眷族,它们因为震动跑了出来,大部分被游上岸的鲛人斩杀。”
小部分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死在了震荡当中。
“只有重朝建立的安全屋没受到影响,但是海港这会儿没有人,也不太用得上。”他挠了下头。
沈湛却有些惊愕:“鲛人上岸了?”
钟知非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沈湛沉吟着说,“但是鲛人居然会被赶上岸。”
那岂不是说明,他伟大的主将整个沉渊海都封锁了吗?
但幻梦境其实是不怎么怕破坏的。
联想到刚才突然恢复又迅速被抽取的前世记忆,沈湛神色微妙。
幻梦境根本不怕破坏,他的主却将沉渊海整个封锁……
那这一场对上几位最强外神的战争,到底是你死我活的纷争,还是……
尽在掌握的狩猎?
……
【哗啦——!!】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流击碎了在海中燃起的火焰。
处在暗流正中心的重朝岿然不动,一手按住裂星之风突然长出的数个头颅,一手举起由杀意凝聚而成的长刀。
试图阻止他的隙中火感受到汇聚而来的意志,迅速放弃救援,直接丢下裂星之风,向沉渊海外飞去。
裂星之风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凄号,那声调怨毒幽森,不似任何生灵能发出的声音。
重朝眼皮都没掀一下,手中长刀利落斩下,曾杀死神明的意志倾泻而出,不可一世的外神被概念意义上的刀斩做两段。
轻盈的、仿佛一缕风一样的血液从端口溢出,浓烈的污染也随之炸开。
那些失去了身躯禁锢的信仰徘徊着、游动着,却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缓慢停下。
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也是一位未曾被信仰污染过的神明。
他毫无破绽可言。
游离的信仰在重朝身侧徘徊两圈,最终调转方向,向更远处的隙中火扑去。
裂星之风短暂清明了片刻。
祂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了看隙中火,又看了看重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重朝直接扯落了权柄。
第172章 风雪载途(47)
神明的权柄不存在实体,但它能影响这世间绝大多数存在。
星辰间的飓风骤然落入重朝手中,沉渊海的深处就卷起了风暴。
裂星之风未能散去的怨恨顺着乍起的洋流四处飘荡,瞬息涌到隙中火身侧。
同时被憎恨与信仰纠缠的隙中火光芒微闪,只觉得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混杂着恐惧的颤栗,当机立断放弃突破笼罩在沉渊海上的仪式,直接掉头向远处避去。
神明的意志挤压着空间,祂的躯体骤然消失,又迅速在远处浮现。
被祂远远甩下的信仰和憎恨没有急着追过来,在原地盘旋一圈,就融入笼罩在沉渊海上的屏障之中。
隙中火再次被锁定,人类的杀意和绝望流转不息,引导着信仰与憎恨围向隙中火。
祂不妙的预感应验,声音冰冷阴森:“是草木教你修改阻断仪式的?”
“这是人类的意志,和草木之主有什么关系。”
重朝漫不经心否定了隙中火的猜测。
他收紧握过权柄的手指,踏过逐渐开始消散的裂星之风尸体,拎着长刀向隙中火走去。
“但是,”他弯起唇角,语气意味深长,“和祂的合作确实算得上愉快。”
尤其对方没占到便宜,就更让他觉得愉快了。
隙中火没有理会重朝的话。
祂毕竟是老牌神明,即使早就被信仰污染,对话的短短十几秒时间也足够祂摆脱新缠上来的信仰了。
但裂星之风的怨恨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感受到裂星之风残存意识中的恨与不甘,祂陡然意识到对方在死前获得了片刻的清醒,才会重新燃起对祂的怨憎。
换句话说,重朝所凝聚出的意识,是有能力为祂们清除污染的!
一瞬间,隙中火明白了万千草木之主为什么会和幼苗合作,也明白了裂星之风被幼苗按住之后,反抗为什么不是不死不休。
那个年轻的神明,一定是感受到了刀刃的特殊,而幼苗又给予了祂错误的暗示,让祂有了短暂的清醒,以为祂们当中有一个草木之主,就能再出现第二个。
可惜幼苗从来没打算留下不安定的因素,裂星之风的怨恨完成锁定,幼苗就直接扯落了对方的权柄。
只剩下一个核心,眷族也被隔离在幻梦境外,裂星之风哪还有复苏的机会?
这个幼苗从来就没打算对祂们讲诚信,只清醒了瞬间的裂星之风被骗的骨头渣都不剩。
真是蠢货。
隙中火想冷笑,可祂扪心自问,如果同样的机会摆在祂面前,祂会不心动吗?
那可是清理信仰污染的机会!
祂沉默着躲开重朝劈来的利刃,心神剧烈的震动令祂浑身火焰都在乱晃。
“为什么?来自渺小意识的刀,为什么?”
祂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连动作也变得迟缓。
信仰的污染根深蒂固,祂们这些伟大存在花了数万年都毫无办法,为什么这颗星球上弱小的人类却能做到。
重朝没有回答。
他不指望被信仰浸透的外神明白什么叫无神论。
他只是抬起眼睛,掀起一阵暗流,迅速拉进与隙中火的距离。
亮银色的刀刃反射着绚烂的色彩,奇异的光自海洋深处喷涌而来。
隙中火向后一闪,却未能快过同样由光组成的色彩。
浓郁的颜色在海中炸开,隙中火被光芒击中的地方瞬间熄灭,仿佛山石的躯体也随之消融。
灵魂与权柄融化的痛苦让祂低哼一声,骤然理解了当初无光之夜被重朝狙击的惨烈。
难言的惊怒从祂心中炸开。
“这种权柄掌控力度——你根本不是幼苗!”
重朝笑了一声,绚烂的光再度亮起。
“我也从没说我是啊。”他这样回答。
无边阴影随着光的出现而凝聚,伴随着水流,冲向隙中火。
隙中火加快了躲闪速度,但在仪式的笼罩与怨恨的影响下,祂消失又重新勾勒的速度越来越慢——
无论是力量也好、权柄也好,祂的消耗越来越大,在这布满灵源的地方,甚至无法得到一丁点补充,情况只能越来越糟。
重朝谨慎地控制着挥刀的速度,配合着一道道亮起的光,逐步扯落祂的权柄。
钝刀子割肉的压迫感和痛苦感让隙中火疯狂嚎叫起来,尖利的声音一度引起幻梦境与现实的双重动荡。
但重朝依然没有改变步调。
哪怕这么做会让隙中火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甚至有可能给隙中火可趁之机,他也不像对裂星之风那样,给隙中火一个痛快。
隙中火明白祂想做什么,愤怒与不甘缓慢升起,最终与沉渊海中无处不在的污染一起侵蚀了祂的理智。
祂嘶嚎一声,放弃对抗无主的信仰,甚至主动吸收了它们!
刹那间,幽深的海底亮起了巨大的橙色火光,那火焰无穷无尽,却照不亮一丁点黑暗。
重朝毫不意外地握紧长刀,扬声道:“宗应谕,无光之夜的核心!”
……
天空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日夜在短时间内转换了许多回。
人类抬头仰望,并没有看到本该存在的太阳。
天空似乎被什么东西罩起来了,会出现日夜现象不过是某种伟力的影响。
随着光明与黑夜的转换,凛冽的风充斥了天地之间。
暴雨随之而来,在它不该出现的季节持续了十几分钟,就转化成了漫天的飞雪。
气温剧烈下降,即便天空转换到白日,刺骨的寒冷依然没有任何减缓。
在本就是冬天的半球还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都穿着厚衣服,是夏季的半球就开始痛苦了。
仿佛天灾席卷而来,世界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出现了冻土化的迹象。
有些超凡者自己都不太扛得住,不想管普通人死活,然而当他们丢下普通人离开,就会发现自身的灵源在快速流失。
为什么会这样?
很多人说不出答案,但内心却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他们这里出现了一个可以与传说神话媲美的存在。
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很关心人类。
被迫回到普通人身边扶起他们的超凡者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对方会彻底收拾这个烂摊子?
……
不该凝聚的信仰穿过幻梦境,飘忽地涌向重朝。
他向后退了两步,避开这些急切寻找吸纳者的信仰。
因为他不曾被污染,受到信仰控制隙中火又来者不拒,这份危险的“力量”自然就被隙中火接收。
隙中火发出痛苦又满意的嘶吼,重朝冷静地看着祂那一双双越显狂暴的眼睛,举起长刀,横在身前。
他不意外这个情形。
或者说,就是因为预料到现实中出现异象,一定会有人类——尤其是龙国以外某些地方的人类——莫名其妙产生信仰,他才一定要把两名实力最强的外神全部拉入幻梦境。
信仰会随着时间磨灭,但在这场冲突里,他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所以无论是一名外神死亡产生的游离信仰,还是人类突然产生的游离信仰,都必须有一个载体来承担。
他当然不会成为这个载体,那么,受到刺激的另一个外神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他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对方真相呢?
要知道在他看过的无数教学短视频中,都频繁地提到同一个定律——
反派死于话多。
重朝银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俯身拾起只剩一小块的裂星之风的核心,和无光之夜已经被吸干净能量的核心合在一起,用力安在长刀的把手上。
宝石般的光芒绽放。
重朝抬眼,看向隙中火身后涌动的阴影,他的原生信徒此刻已经吸纳了无光之夜剩余的权柄与能量,进化成了一片庞大的、几乎能笼罩整个沉渊海的阴影。
“你准备好了吗,宗应谕?”他轻声喃喃,“用你的阴影把祂拖进人鱼的歌声中吧。”
那座雕像与这把刀一起,会一直封锁着祂,直到祂力量耗尽、信仰消散。
隙中火感受到危险,嘶嚎着放出一片阴冷的火焰。
重朝不闪不避,提刀猛地向前。
“动手!”
……
雪下的更大了。
外貌清秀又带点柔弱的男青年站在距离玉磬苑不远处的楼顶,缓缓抬头看向墨色的天空。
楼顶昏黄的灯光闪烁了几下,这个季节不该乱飞的飞蛾从他头顶划过,撞向玻璃灯罩。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真切的遗憾。
“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权柄早已落在别处,他应该能直接获得这个权柄。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权柄,这场神战之后,他也将是此处唯一的主宰,获得预见的力量不是难事。”
“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啊。
之前的他还是太过弱小了,不然何至于只去看了一眼,就不得不丢下身躯逃走呢?
即便如此,重朝还是发现了他,给他塞了这么个身份和身体。
“太可惜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缓缓叹气。
被重朝报复很可惜,重朝报复了他,却懒得来看他的处境更可惜。
“或许,是时候找个机会和他见一面了。”
第173章 风雪载途(48)
虽然算是受到了重朝的报复,但青年却不怎么怨恨重朝。
用人类的话来说,成王败寇本就是应有之意。至于他那些被重朝利用、最后又被豢养或清理掉的眷族,他不但不在乎,还乐的重朝如此。
只要他的眷族还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信仰诞生并流向他,即使他找到合适的躯体进行更换,最终还是会被污染。
重朝虽然是为了自保,但也算是帮了他,他当然不会怨恨重朝。
“真可惜啊,他不愿意帮忙帮到底。”青年低声喃喃,“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合适的躯体了。”
既然都已经帮忙了,为什么不能再多帮一些呢?
而且,对方也非常不乐意来看他的乐子。
青年露出困惑的,又有些厌烦的表情:“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乐子?真是个无聊又没有品味的家伙。”
他并不怨恨重朝,可是对方都报复他了,为什么不来看乐子?
遥想这个世界时间重置之前,祂们几个被幻梦境阻挡,无法来到蓝星,只能借助其他国家某些教会的成员扭曲部分人类的认知,以此来寻找乐子。
人类喜欢看的小说和影视作品给祂们提供了不少选择,祂们为重朝安排了不少充满乐子的身份和桥段,果然也看了不少好戏。
但可惜的是,重朝本人对这些乐子身份很淡定,从来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让祂少了不少快乐。
现在,重朝报复了他,一切类似的事情都在他身上上演了,重朝为什么不来看呢?
青年扯了扯嘴角,神色沉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乐子呢?”
纷飞的雪花飘荡着落下,世界似乎都跟着变安静了。
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打破了这份安宁。
两个男声先后响起。
衣料的摩擦声中,有人声泪俱下道:“这里这么危险,你还要来找他,果然,你还没有忘记他。既然你这么在乎他,为什么不肯让我离开?”
另一个男声语气冷了下来:“我都说了,我来这里只是不想看到朋友出事。你不要太无理取闹,如果他出事了,那就是一条人命,你能负担的起吗?”
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年轻的男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青年忧郁的神情僵住,眼中缓缓染上几分杀意。
“好吵啊。”他喃喃道。
人类可真是麻烦的种族。
不但身躯羸弱,无法承受他残存的力量,甚至还有这样那样的约束。
如果不是重朝强行把他按在这具身躯内,他又怎么会每天都要面对“父亲”的责难、“母亲”的眼泪,以及这对一直纠缠不休的狗男男?
更让人不爽的是,这样混乱的情节与人生发生在他身上,却不能引来重朝的丝毫瞩目……
青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必须找个时间,去见他一面了。”
……
穿透物质的风吹彻深海,吹散了橘红色的火光,也凝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光之夜暗色的核心漂浮在巨大的火焰头顶,向下张开充斥着贪婪的囚笼。
这块核心依旧在本能地寻求力量,可是在宗应谕的牵制下,它所接触的一切都转变成了仪式所需的能量。
青绿色的微光逐渐将橘红色的光挤压到一角,隙中火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一捧暗淡的火焰持续燃烧。
重朝站在距离祂不远的地方,松开了手中青色的核心。
属于裂星之风的核心立刻扑到了隙中火身上,疯狂地吸收着逸散在周围的信仰。
重朝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信仰被核心吸收,才用长刀敲了一下青色核心,将它嵌进隙中火的焰心。
这熟练的动作看得刚恢复人形的宗应谕眉心一跳。
“朝朝?”他低声唤了一声,重朝以前难道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重朝无辜地眨了下银色的眼睛,拖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隙中火走向鲛人的城市因塞斯。
巨大的雕像之下,是与沉渊海之上几乎相同的封锁仪式,阵法的纹路古旧,明显是与雕像一同建成的。
重朝脸上带着点微妙的笑容,擦去了几条纹路,属于仪式的传送功效消失,变成了与诸天罗网完全相同的东西。
宗应谕早就知道鲛人的特性不过是个幌子,见怪不怪地走上前,将雕像搬到一边。
重朝就像塞一团棉花那样把隙中火塞进仪式中心,宗应谕适时将雕像转移回来。
仪式核心重新运转,封锁立刻生效。
重朝又把沉渊海上空的仪式稍微调整了下,将范围缩小到因塞斯周围,才开始重新稳定动荡的幻梦境。
明亮的浅色星星重新出现在的沉渊海之上,少数几颗猩红的星球迟疑着、徘徊着,宛如惊恐的眼睛。
重朝意味深长地瞥了那些星星一眼,越过海中无数飘浮的、仍在散发着光芒的生物,坐上了宗应谕化成的毛茸茸的背。
“都怪那两个外神,海里不能吃的食物又变多了。”他抱怨着,“记得让你的人清理一下,要是有进化者误食了这些东西,畸变了就不好了。”
宗应谕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这些东西看起来就不太能吃,他们应该不会捡回去当食物。”
重朝瞥了他一眼:“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魔芋最初还有毒呢,但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有魔芋爽。
小瞧人类对食物的执着是会吃教训的。
宗应谕更无奈了。
他可没有小瞧过任何生物对食物的执着。不说他的同类,就是那些外神,哪个不是因为食物才出现在蓝星外的。
最终,在重朝的注视下,他只能点头表示自己会和鲛人说的。
重朝满意了。
两人越过宽广的海面,幻梦境的动荡逐渐平息,各个区域缓慢向外打开通道。
宗应谕在海港外停下了脚步。
重朝坐在他背上,俯视着这片再次被海浪席卷过的区域。
“今天之后,我会暂时留在朝光之域中。”他摸了摸宗应谕柔软的白色皮毛,轻声道,“直到隙中火彻底消耗了那些信仰,我再前往雪山。”
宗应谕意识到了什么:“那以雪山神庙为中心的亡者之都……”
重朝弯了弯银色的眼睛:“这几天会先过去走一趟,建立起合适的区域。之后就交给你了。”
见宗应谕沉默,他捏了下白狼的耳朵,“不要让我失望呀,我唯一的原生信徒。”
宗应谕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幻梦境中的太阳重新勾勒在天空上。
幻梦境彻底天亮了。
……
风雪逐渐平息了。
星球恢复了它该有的日夜,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都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一切好像都回归了正常,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满地的残肢和还在活动的诡变物都在说明一切不是幻觉。
有些重生者停下了动作,恍惚地望着重新变得干净的天空,神色有些许迷茫。
他们的脑中多了一些记忆,但只有模糊的片段,连完整的前因后果都搞不明白。当他们努力去回忆、去思考的时候,大脑就只剩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东西被强行抽走了一样。
好在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正常活动,短暂的迷茫过后,不少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清理诡变物的工作。
但是很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在不同的地方响起。
正忙着对付诡变物的超凡者连忙抬头,生怕是哪个普通人被袭击了。
然而他们顺着声音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视野里只有普通人和超凡者惊恐的面容,以及……
正在像蜡像一样融化的其他超凡者。
更多的尖叫声响起,他们向后退了两步,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些人。
他们的身躯莫名出现了很多伤口,皮囊迅速化作粘稠的液体,顺着骨架缓缓滑落。
但他们的思维依旧清晰,手足无措地想要停止这种变化,却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在绝望之中看着自己一点点融化。
一直到大脑跟着化为液体,这样的恐惧与折磨才随着死亡消散。
有的人思维比较敏锐,有的人正好认识出事的人,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出事的这些人都是重生者,而且上辈子风评大多不怎么样。
更多的人虽然还没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出事,但他们感觉到幻梦境的封锁松动,很多重生者下意识就向附近跑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沉入梦境。
但即使记忆回归了部分,让他们得以恢复上辈子在幻梦境中的前行进度,能抵达海港,亲自面见重朝、询问答案的还是极少数人。
这其中,速度最快的就是异管局和攻坚队的超凡者。
他们急匆匆跑到海港与沉渊海交界的地方,脑子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直到看见巨大的白狼与坐在他背上的重朝,他们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尴尬与羞愧。
——上辈子,他们竭尽全力克服了一切困难,用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勇气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但到头来,他们才发现,他们确实杀死了神明,这是这个神明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灾难,而是他们本来的希望。
复杂的情绪就像是气泡水,将他们的心脏淹没,咕嘟嘟冒着各种滋味的泡泡。
重朝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人类之所以能弑神,本来也就是他期望和引导的结果。就淬炼出来的长刀看,人类的意志确实值得嘉奖。
他很喜欢那把刀,所以,重生者的记忆他就收下了。
重朝笑了一下,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唯有一双眼瞳银光璀璨。
“你们来了啊。”他这样说,“既然如此,海港和地宫的重建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第174章 风雪载途(49)
重朝的语气和态度都太过自然,原本想说什么的进化者们陷入沉默。
有人注意到了重朝坐着的白狼,祂转过了头,那双同样特殊的眼睛让他们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一刻,有很多人心都抖了下。
原来,上辈子他们以为的人类之光,根本就跟钦天司是一路的吗?
那上辈子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断片的记忆让他们无法确定上辈子都做了什么,有些人感到绝望,有些人则极度彷徨。
宗应谕随便看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倒是重朝歪了一下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再恐慌的人听到问题,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片寂静中,是梁琤安率先走上前,勇敢地发问:“重先生,我想问一问,您现在是神明,还是——”
“安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梁琤安一顿,回过头,才发现她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
而在她姐姐身后,还跟着一名年龄很小的小女孩,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
除了那名年轻的女孩外,其他人竟都是他们的熟人。
人群躁动了片刻。
梁琤平神色温和,双手笼在身前,不疾不徐穿过人群。
超凡者们——尤其是异管局的超凡者——大多认识她,见状下意识让开了一条路。
梁琤平走到最前方,右手搭在心口,低头向重朝致敬。
“我和风暴执政官会约束他们,尽快完成海港和地宫的重建工作。”
重朝哦了一声,颇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梁琤平冷静地再次请示:“现在整个幻梦境,只有逐影、腐骨和风暴三位执政官,守门人也只有两位,您是否要先筛选一下海港、荒野、地宫和雪山区域的执政官?”
“另外,幻梦境这次遭到了不少冲击,守门人尽快就位,或许能协助各个区域更好地封锁外神残留的眷族。”
“残留的眷族?”重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严谨一点儿,它们是幻梦境不可或缺的资源。”
梁琤平动作顿住。
超凡者们隐约听懂了重朝的意思,又一次躁动起来。
重朝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说:“最麻烦的两个外神我已经处理掉了,流动的污染也有了去处。再过不久,朝光之域散发出的灵源也会变得更加干净,那些弱小的外神,你们应该能自己处理了吧?”
梁琤安愣了下,本能地张嘴想说什么,刚挤出些许声音,就被她姐姐一把按住。
梁琤平冷静地回答道:“请您放心,他们必须可以。”
重朝提了下唇角,满意地拍了拍宗应谕。
巨大的白狼会意,也不理会人们突然爆发出的议论声,载着重朝转过身,向朝光之域所在的方向奔去。
超凡者们愣住了。
他们看着宗应谕和重朝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内心几乎要被迷茫和错愕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涌到梁琤平身边询问她具体情况。
重朝为什么不回答他们的疑问?
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就这样走了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还有之前重朝的身份和人生经历……
“好了,不要问了。”梁琤平打断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话,情绪依旧很稳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是了。”
有超凡者迟疑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清楚,做这些真的有用吗?”
也有人问:“他说还有一些弱小的外神……他是不是对弱小的定义和人类有些区别?以我们的实力,真的能对付那些外神吗?”
“对啊!再说那些外神弱小,比起我们这些人类也该强大的多吧。我们真的有这种力量去斩杀祂们吗?”
梁琤平被吵的头疼,不得不提高声音让他们闭嘴。
等人群恢复安静,她看着更多晚一步赶到的超凡者,重申了刚才的要求。
不等人们再次发出疑问,她直接质问道:“你们想法可真是不少,但上辈子怎么没见你们找对敌人?你们是比他更有智慧、力量更强,还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人群一时陷入沉默。
梁琤平冷淡地说:“如果不能确保你们有办法处理掉外神,那就最好不要对他提出任何质疑。”
“毕竟你们无论是实力、智慧、手段,还是压上所有筹码去赌一个可能的勇气,都完全比不上他,你们用什么去质疑他?”
不敢走上棋盘的棋子,只有努力完成职责的资格,没有操纵棋局的资格。
没有人说话。
异管局的异警们已经明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乃至所经历的一切,都很可能是重朝做下的布局。
他随手下的每一步闲棋,未来不一定能用上,但他要做的,本来就是去争取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自然要竭尽全力,考虑所有情况。
所以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想不起过去记忆的重生者们困惑着,有人嗫嚅了半天,才轻声问:“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是拥有无上实力的神明吗?
还是别的什么种类?
站在梁琤平身边的小女孩突然笑了一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终于开了口:“重朝哥哥就是重朝哥哥呀。他说自己是人类,那他当然就是人类,你们有什么可质疑的?”
超凡者们一呆,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问:“那……既然他还自认为是人类,我们可不可以请求他多指导我们一些?毕竟我们以前也没有和外神交过手——”
“闭嘴吧。”梁琤平厉声打断他,眉目间染着冰冷,“你是重生者吧?”
试探的人讪讪笑了笑,没敢说谎否认。
梁琤平冷笑道:“你们确实没有和外神直接交过手,但你们上辈子不是也一直在和他战斗吗?收起你那点不劳而获的小心思。你觉得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有能耐去算计他吗?”
说话的人哑口无言。
梁琤平不想再和他们多解释什么,只淡淡道:“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权柄已经落于他处,他有机会争取一下。”
记忆丧失最多的那些重生者有点迷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就到了这里,其他重生者怔了一下,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
然而他们又确实忘记了许多过往,无法确定这种恐惧来自何处,禁不住更加惶恐起来。
梁琤平看了妹妹一眼,梁琤安会意,连忙跟了上去,和姐姐一起离开。
司归云倒是又站在原地看了不安的人群一会儿,才转过身离开。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并不很认可这些最早抵达海港的超凡者。
和吉也懒得和这些人接触,直接跟在司归云身后离开。
最后,留下的居然是大家一点都不熟悉的年轻女孩。
陆雪抱臂看着这帮踌躇又迷惑的人,缓慢地冷笑一声。
“怎么,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你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重生者们露出迷茫的表情:“啊?但现在是夜晚——”
“得了吧!”陆雪翻了个白眼,“你们不会以为自己重生一次,就不需要重新通过幻梦境的考验了吧?”
重生者们又一次呆住了。
陆雪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动用自己守门人的权限,把这帮重生者全部从海港清了出去。
“一帮没脑子的,这个世界是时间回退了,又不是虚幻之梦,这会儿的境界不过是重朝宽容的结果,还以为自己和上辈子完全一样呢??”
……
时间是真的倒流了,世界是真的重置了,这个消息在不少人看来是真的重要。
被陆雪赶出幻梦境后,不少人顾不上抱怨,连忙赶回自家去送消息。
梁琤安晚了一些离开幻梦境,一回到现实,就有专门的人来询问沉渊海的具体情况。
考虑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少,梁琤安应该也很累,他们稍微问了个大概,确定幻梦境还是稳定的,重朝也没黑化,就告辞离开了。
最大的困难似乎已经渡过,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必非要赶在今晚。
梁琤安累了这么久,也该早些休息了。
梁琤安确实累了,也没和他们客气。
她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乘坐专车前往会议室。
她到的时候,高层的大佬们早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
梁琤安向他们敬了礼,就开始详细叙述她仍存在的记忆,以及昨天在幻梦境看到的情景。
高层们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直到梁琤安说完,他们才小声交流起来。
“他居然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看来他对人类还是很有香火情的。”
“感觉他不太在意上辈子人类的行为,那些没有回归的记忆……莫非是他需要的?”
“如果小梁的说法不是夸张,那上辈子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这种处处不见重朝安排,又处处都被安排好的感觉,让不少高层背上都有点冒冷汗。
但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既然重朝对人类还有香火情,又连外神也处理了,那他们是疯了才会不听重朝的建议。
“要尽快把相关事宜安排下去。”
“虽然重生者还要再次接受考验,但他们既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恐怕心态和掌握的知识都与一般人不同。不如分开安排……”
“有些道理。但他们的经验也可以传授给其他人……”
高层们大致商量了一下方案,主要还是希望超凡者们能尽快达到重朝的要求,完成重朝定下地目标。
他们交流时,梁琤安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虽然高层也询问了她的意见,但她坚定地表示自己不想参与。
直到高层们大致拿定主意,她才再次开口:“昨天我姐姐叫我去说话,还叮嘱了一件事。”
高层们纷纷看向她:“是什么事?”
梁琤安用略带不解的口吻重复她姐姐的话:“我姐姐说,对于重朝而言,信仰不过是一种.毒.药。”
“他不需要信仰,但如果国外有教派要祭祀他,那也不用阻止。他自有安排。”
高层们神色一动:“嗯??”
第175章 风雪载途(50)
明知道信仰有.毒,却暂时不打算禁止外界的祭祀和信仰……
几位高层对视一眼,都从梁琤平的告诫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能比重朝知道更多,因此毫不犹豫决定执行重朝的要求。
梁琤安见状,觉得自己该传达的话也传达到了,就向几位高层告辞。
高层简短地鼓励了她几句,就送她离开了。
等她走了以后,他们又仔细讨论了一下梁琤平的话,觉得他们多少能派上些用场,就安排钟知非去找梁琤平谈了几回。
——毕竟和那些重生者相比,并不清楚自己重生了、似乎保持着完整记忆的钟知非境界依旧停留在海港阶段,还能在守门人的宽容下前往别的区域,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联想到钟知非被留在幻梦境的那些时间,高层们私下里也有点怀疑,他就是重朝专门留下来、方便以后传递消息的人。
“亏了他对人类还有香火情,不然人类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看他对动植物甚至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挺宽容的。上个礼拜不是有个报告,说有原型是石头的异化种出现吗?”
“不管怎么说,起码他还惦念着人类,还存有一些怜悯,这就已经足够了。”
高层们是这样认为的,但有些重生者对重朝的印象却更偏向莫测和恐怖。
他们实在没有更久远的记忆,忍不住怀疑脑中对于“人类杀死了钦天司”的认知是否真实。
而最让他们熟悉的梁琤平莫名成了森林的执政官,又强调重朝能够安排一切,这很难不让他们联想到昨晚诡谲的异象。
作为重生者,他们远比普通进化者更了解高纬的力量,那种异象,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心惊胆战?
重生前的些许记忆和这辈子的认知困扰着他们,让他们忍不住反复回想和重朝见面的短暂场面。
越想,他们就越觉得恐惧,而恐惧又催生了他们对未知的疑惑,以及对强者的倾慕。
这样复杂的感情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古怪的信仰。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怪异,许多原本没注意到重生者的人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就在他们瞎琢磨的关头,官方忽然公布了那天发生异象的原因,和外神存在的事实,鼓励大家努力提升自己,以便应对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危机。
虽然大家都知道官方在这个时候发布公告,肯定是安慰加引导的意思,但他们很难不去联想更多东西。
尤其,在他们认知中足够强大的超凡者,大多数都是有着过往记忆的重生者,于是在观望到重生者的态度后,他们也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不带有扭曲的情绪,然而随之产生的崇拜和渴慕,同样汇成了一股浓郁的信仰。
两股性质完全不同的信仰就这样汇往一处,关注到这一点的人,很难不产生相关的联想。
这样的人多了,又不是每个都能对自己的猜测守口如瓶,最终,一种类似于“我悄悄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的说法很快就在人群中流传开。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守护着蓝星,对方虽然对人类很慈悲,但毕竟是神明,总会有和人类想法不一样的地方。
不要把神明当做彻头彻尾的圣人,可以崇拜祂,但不能完全依赖祂。
这个说法还是比较受人认可的。
哪怕是国外那些宗教气氛很浓厚的地方,在经历过长达三年的沉睡之后,也非常赞同这个推测。
神的喜怒是无常的,谁也不知道祂会因为降下处罚。
要敬畏神明,但不要一味索取和祈求。
当然还有一些人,哪怕官方已经公布了外神的存在,他们依然将信将疑的,对重朝的存在更是不信任。
官方没有要求这些人相信,也没有约束前一种人,只是大力推行他们的新式教育计划,争取从娃娃抓起。
成年人一看这情况,也顾不得思考蓝星是不是有自己的神明了,只心急火燎地加入培训。
笑话,这培训不但是免费的,还能提升觉醒和突破的概率,傻子才不参加!
因为这个培训的推行,龙国在外面闲逛的人越来越少。
如果不是大多数人还必须工作讨生活,他们甚至想进行全日制的培训。
毕竟诡变物是真的出现过,而且一度造成了不小的危险。
没有人愿意就这么死去。
望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面容清秀的男青年停下脚步,神色晦暗不明。
一场神战过后,这个世界似乎变了,又似乎根本没变。
人们还是要正常工作上学,只是多了些许新的安排。
所有人乃至非人都处于急速觉醒的过程中,没有人会歧视任何超凡者或异化种,因为大家都不清楚下一个觉醒的会不会是自己。
也许有人会觉得觉醒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在洪流的挟裹与生命安全的威胁下,他们只能沉默地闭上嘴巴。
整个世界在飞快的向前走,好像要补回上辈子被浪费的几十年一样。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青年喃喃自语,“那你可真是个心软过头的神。”
数不尽的信仰凝聚成湍流,顺着无形的路线一路向幻梦境流淌。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细线,脸上露出了真真切切的遗憾。
“是想用这种方法削减信仰的效力,以及带来的污染吗?”
“可真是天真啊。”
如果信仰所带的污染能这么容易被清理,那就不会有这么多失去家乡、不得不在宇宙中游荡的神明了。
“等到你也沾染到信仰的污染,你就会明白你的挣扎只是徒劳。”
他别过头,唇边挑起一个隐秘的微笑。
新生的幼苗啊,就算成功算计了隙中火和裂星之风又怎样呢?
祂们的确是力量最强的存在,但也是被污染浸染最深、最没有办法理智思考的存在。
嬗变、感染的本能支配着祂们的一切,祂们才会为了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
或许在不远的一天,这颗星球也会重蹈覆辙、被它自己催生的神明毁灭?
“如果是这样……”青年低声自语道,“那还不如将这颗星球交给我。”
起码他已经彻底摆脱污染了,也知道该怎样维持自己的理智。
比起那些脆弱的、毫无未来的生命,这颗星球的意志应该也明白和谁合作最能抵达光辉的未来吧?
青年愉悦地笑了一声,仔细感受着信仰的流向,推测重朝目前所在的坐标。
属于男性的争吵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转角的巷子里传来,将他的思维绕的一阵混乱。
“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既然你忘不了他,为什么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
“朋友?哈哈,朋友!有这样一天不见就恨不得直接冲到对方家里的朋友吗?”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是去见世叔的!”
“呵呵……都什么年代了,还世叔呢。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带着哭腔的男声不断质问,另一个男人则不耐烦地反复让对方安静点。
然而在前者崩溃大喊的时候,后者也没有直接打断,反而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是打算干什么。
青年眼中染上一抹戾气。
他是喜欢看乐子,也喜欢下场找乐子。
但同一个场景见得多了,他实在是有些腻歪。
“真的……不能直接处理掉他们吗?”他低声喃喃,“看来,还是要早点找到幼苗。”
……
“……原来你根本就不爱我!既然你的心里就只有他,又为什么要答应联姻呢?”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一直把他当弟弟。今天是世伯大寿,我才去走了一趟。处理公司的事情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和你争吵……”
狗血电视剧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出来,重朝一手托着腮,坐在细软的白云上。
这里是朝光之域,也是他的神国。
绚烂的光与现实物质的基石一起构成整座城市,建筑物浅淡明快的色彩仿佛某种童话故事。
造型简单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大块白云从建筑顶端飘过,一不小心撞在屋顶的边角上,就猛地弹上一下,晃晃悠悠地向更高处飘去。
羊毛毡一样的小动物从街角跑出来,左看右看,没发现人影,就飞快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薯片,摇着耳朵,蹦蹦跳跳地返回洞穴。
重朝看得有意思,从放在腿上的袋子里取出一片薯片,从白云上扔了下去。
不一会儿,另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跑出来,拖走了这块薯片。
重朝弯起眼睛笑了下,偏头看向身边的白狼:“祂好慢啊,还不如这些智慧不高的小动物。”
白狼温柔道:“祂被信仰侵蚀太久,盲目已经刻进骨髓。”
重朝思索片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祝祂早日找到我,别让我多等吧。”
第176章 风雪载途(51)
人类当中,私底下有小动作的组织和个人数量并不少。但他们大多没有真正接触过重朝,有再多小算盘,进展依旧很慢。
以前曾和重朝住在同个小区的异化种们,成了被波及的重灾区。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他们拉近乎,搞的他们烦不胜烦。
偏偏他们心知重朝有进一步安排,生怕打乱了重朝的布置,面对这帮麻烦的人类,只能选择躲避和敷衍。
不愿被人发现真面目的男青年低调地来了两次,稍微感受了一下信仰的流动倾向,就怀着满心无语离开了。
这个重朝,似乎行办法做了个信仰分流,但只是分流真的有用吗?
看那群异化种对他的虔诚程度,他不会早就被侵蚀了部分理智吧?
男青年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暗暗决定要多做一点准备再去找重朝。
反正在信仰的威胁下,着急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他又何必直接去冒险呢?
稍微等上一等,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青年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去了。
看到呆在家里,时时刻刻都在拉拉扯扯的那两个蠢货,他也没有太过烦躁,甚至还当乐子看了会儿。
不过,他最想看的乐子还是重朝的乐子,只关注了两天,就把这一对狗男男抛到了脑后。
他看起来很是稳得住,但这对重朝而言并不是什么坏消息。
和羊毛毡小动物玩一二三木头人的重朝听完宗应谕的话,没忍住笑了下。
他回过头,注视着手忙脚乱停下脚步的小动物们,笑道:“看到你们了哦。”
小动物抖耳朵的抖耳朵,摆尾巴的摆尾巴,重朝弯起了眼,很纵容地只当没看到。
很快,他就移开视线,继续和宗应谕说起正事。
“钟知非那边是怎么说的?”
宗应谕道:“他们已经确认,国外有几个教会近期都打算进行祭祀。”
重朝一点都不意外。
他用一只手托着腮,随手塞了块薯片进嘴里:“那就请他们来朝光之域一趟吧。就说,我有事情要找他们谈。”
至于国外那些祭祀,他们愿意什么时候举办就什么时候举办,问题不大。
重朝眼中染上一抹狡黠:“我已经给过草木之主机会了。既然他不要,那就希望他喜欢自己缔造的乐子吧。”
宗应谕也笑了起来。
重朝靠进他柔软的白色毛毛中,偏过头,对没来及停下动作的小动物露出笑容。
“抓到你啦!”他这样说着,语气温和而愉悦。
被抓到的小动物“哇”了一声,抖抖耳朵承认失败,飞快地跑向一边,从自己居住的小房子里拖出一包坚果,上供给重朝。
重朝收下“战利品”,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过几天,会有客人来朝光之域。”他吩咐道,“这两天你们辛苦一下,把住所和会议室都收拾出来,到时候要用。”
松鼠模样的羊毛毡小动物鞠了个躬,表示领命。
但它直起身后,又口吐人言,谨慎地问道:“主,我们还需要准备瓜果零食、饮料和宴席吗?”
重朝银色的瞳孔染着些许笑意:“宴席就不用了,到时候他们大概没有心思吃饭。”
小松鼠躬身:“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其他造物。”
……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部分例外,大多数脑子清楚的各国话事人都收到了来自朝光之域的邀请。
他们按照要求紧急筛选合适的副手,一时间也没空去约束民间的教团活动了。
混乱的信仰流向吸引了男青年的注意力,再加上他和他身边的人早就无法正常接触官方,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高层们的动向。
直到某个夜里,他感受到一股异常能量忽然涌来,才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信仰?居然是信仰?”
难以忍耐的剧痛中,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就着苍白冰冷的月光,谨慎地观察着自己的手臂。
那里本该是平滑一片的皮肤,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浮现出如同树叶脉络般的细纹。
深褐色的凸起与浅绿色的纹路交织成网,遍布手臂每一处,似乎要把肌肉骨骼一起撕裂。
青年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眼神阴冷得可怕。
“重!朝!”他一字一顿地吐出重朝的名字,眉目之间充满了憎恨与暴怒。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与重朝合作其实是与虎谋皮。
尤其是在他们根本没有协议的情况下。
他曾以为,这种不留把柄的心照不宣是最好的合作方式,但事到如今再回头去看,却只想痛斥自己的愚蠢。
没有合约,就不受这颗星球的意志与法则保护。
甚至,在他曾是外神的前提下,他还要遭受这颗星球的猛烈报复。
“好、真是好得很!”
青年咬牙切齿,从额角开始,面部也开始浮现出凸起的纹路。
熟悉的污染伴随疼痛而来,他怒到极点,反倒扯了扯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该死的重朝,居然在祭祀仪式的指向上动手脚……真是可笑,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曾是万千草木之主,是行于宇宙的伟大意志。如果不是为了摆脱信仰的污染主动放弃了神躯,他又怎么会被这具人类躯体限制到这种地步?
重重拍了一下床铺,青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脸色也因愤怒逐渐胀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得起过人类这个种群,当然也不能理解重朝对人类躯体的青睐。
他原本中意的新身躯是重朝那具,但很可惜,他先后利用几个和重朝有关系的人类接触对方,都没能找到一点儿空隙。
相反,这几个被他附身过的人类和他产生了微妙的因果联系。其中有一个年轻男性被重朝刺激到发狂,理智彻底丧失之后,他就被迫回到了这具身体里,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他理解重朝想要报复他的心,也并不怎么在乎被报复,反正只要有乐子可看,谁的乐子不是乐子?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重朝没有再出现过。
“我原本不介意和你继续合作下去的。”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瘦弱的身躯几乎束缚不住他快要实质化的怒火。
他一脚踹断书桌边的椅子,强行压下盘踞在身上的信仰,棕色的眼瞳缓缓转向青绿色。
窗外的月色被乌云遮掩,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缓慢飘落。
男青年没有换衣服。
他只是随便踩了一双拖鞋,打开窗户,就从三楼踏空走了出去。
祭祀的仪式仍在运作,源源不断的信仰让他很快确定了教团所在的位置。
他缓慢冷笑一声,脸上杀机涌现。
“这是我传下地祭祀仪式,没有谁比我更懂它的本质。”
“重朝,你用它来吸纳和转移信仰,会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
小雪的夜晚,气温缓缓降低,月亮不见了踪影。
龙国几位话事人于睡梦中进入幻梦境,在朝光之域外围稍微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同样被邀请来的客人们。
这些客人有的和他们位于同一个半球,入睡还算轻松,有的位于另一个半球,实在是费了大力气才按时抵达幻梦境。
他们谨慎又客气地互相问了好,没几分钟,朝光之域的屏障就降了下来,一群可爱的羊毛毡小松鼠、小浣熊从糖果一般的大门里走出,列成两队欢迎客人。
话事人们有些惊奇地看了它们几眼,一只个头稍大的金色小松鼠就从队列里走出来,向他们问好。
“我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各位了。请各位随我来,注意脚下。”
话事人们应着,带着些许奇妙跟随它走进朝光之域的大门。
和想象中不同,朝光之域并不安静,住户也并不都是类似的羊毛毡小动物。
巨大的石头人、颜色清亮的树人、叉腰对着同伴破口大骂的绵羊……
各种各样不属于人类的异化种在城内来来往往,还有小老虎支起了烧烤摊子,说话声与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街道充满了烟火气息。
话事人们打量着繁华的主城,颇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
小松鼠也没阻止他们围观和研究,只在他们脚步停下时提醒一声。
话事人们一边应着,一边继续观察周围。
渐渐的,他们也发现了羊毛毡小动物和其他异化种的不同。
比起那些似乎是自然进化的动物们,羊毛毡小动物更偏向于传说中的造物。
难道,这些就是重朝的眷族吗?
话事人们怀着些许思索,跟随小松鼠来到重朝的庄园,一同走进东边一座颜色清淡、外形清雅的建筑中。
在小浣熊的指引下一一落座,他们才发现,会议室的长桌上居然还摆放了不少瓜果和饮料。
有的人心头当场一松,禁不住露出笑容。
看这些准备,蓝星这位唯一的神明对他们还是很有感情的嘛。
既然如此,他们也该好好表现一下诚意。
老家伙们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决定等会儿见到重朝,只要对方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他们就全盘答应。
龙国的几位话事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们的同行不是什么蠢货,很能分得清利弊。今天这场谈话应该不会闹出太多麻烦了。
“吱嘎——”
会议室的门又响了一声。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灰蓝色眼睛的高大男人率先走进来,脚下的阴影晃动着,飞快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众人心头一凛,努力睁大了眼睛。
披着银色小披风的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行动间,隐约露出披风内衬上不断流转的星轨。
离他近的话事人敢用两只眼睛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而是真正的星空!
重朝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一扫室内所有人,弯起银色的眼瞳笑了。
他说:“人来的很齐,也很准时。那么,闲话少提,我现在就正式向你们说明一下星空中的情况。”
第177章 风雪载途(52)
星球之外的情形其实没有太多好说的。
但人类还不曾直面过外神,对外神的了解实在不多,对此反而很在意。
重朝见他们全都打起了精神,认真聆听,随便介绍了一下还幸存的弱小外神们,毫不客气地掀了祂们的老底。
“虽然那群东西都自称伟大意志,其实没有几个真正有资格这么自称的。”
祂们甚至没有完整的权柄,有不少是和其他流浪外神共同分享同一个权柄的不同面的。
重朝漫不经心道:“就像森林的执政官和小梁队长共同分享属于草木的权柄一样,弱小的外神与她们的情况毫无区别。”
诸多话事人的心脏狂跳起来。
有人小心地询问:“您的意思是,只要成为超凡者,就有机会分享这样的权柄?”
重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留情面地说:“你们觉得外面那些弱小的外神本质上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强一些的诡变物而已。”
就算披上一万层华丽的外衣,想出几千种虚张声势的措辞,祂们依然是连尊名都不配独享的怪物。
祂们仅仅比诡变物多了一份来自信仰的力量,以及一份祂们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残缺权柄。
重朝弯了下唇角:“怎么掌控权柄,祂们没跟着真正的伟大意志学到,倒是毁灭家乡这行径,满打满算一个个都学了十成十。”
毁灭家乡……?
话事人们有些惊讶、又不是特别意外地对视一眼,隐约意识到了那些外神坚持盘踞在蓝星外的真正原因。
但他们内心依旧充满了困惑。
失去了家园,因此在宇宙中流浪、徘徊在别的星球外可以理解,但祂们这么多外神一起流浪,碰到有生命的单独星球时,祂们要怎么划分利益?
还是说,对祂们而言,只要居住的星球附近有新的生命就足够了?又或者,连这也不需要,只要有完整的星球就可以了?
话事人们心思电转,很快否定了刚才的猜测。
如果只需要附近有新的生命,那些外神没必要一直盯着蓝星不放。附近那么多无主星球,哪一个不够祂们占据呢?
重朝偏了下头,唇边依旧带着笑,但银色的眼瞳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透着几分嘲讽。
“已经习惯了从信仰中获取力量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家乡的毁灭和短暂的流浪就清醒过来?祂们只会不断寻找新的星球和生命,既是力量的补充,又是短暂填补渴望的储备粮。”
这些外神早已经被信仰侵蚀的毫无神智可言,在祂们灵魂最深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大空洞永远无法填满。
祂们渴望着圆满,于是祂们的一切欲.望由此而始,又因为无法维持理智,最终全部滑向食欲的深渊。
在祂们过去曾途经的地方,不乏奇迹的存在。祂们有过无数次机会摆脱疯狂,但在食欲的驱使下,那些星球最终被毁灭,祂们也只能在彷徨和空虚中继续流浪。
重朝一手撑着下巴,慢悠悠道:“所以你们倒也没必要把这种东西当回事。祂们不肯走,对你们来说其实算是件好事。”
“这种所谓的伟大意志,有第一批就会有第二批。还是早点弄清祂们的本质,学会怎么对付祂们吧。”
话事人们听得若有所思。
确实,只有切实掌握在手中的,才能被称之为力量。
话事人们有心询问重朝是否有更详细的安排,斟酌着正要开口,会议室大门所在的位置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
典雅的小屋如同被高温火舌燎过的糖果,眨眼就融化成一片透明的液体,在他们所坐的椅子和长桌下汇聚成一汪清澈的湖泊。
灿烂明亮的阳光从头顶落下,碧空白云倒影在水中,有人下意识抬头,却见天光之下,对面同僚的身影有片刻的模糊。
他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谨慎地没有开口。
急促的脚步声从湖泊之外传来。
不请自来的客人面上带着薄怒,阴冷的目光对上重朝意味不明的视线。
“重朝,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年轻的男性停下脚步,对重朝说着废话,看神态就知道他并不需要重朝的回答。
但重朝却对他露出无辜的神色,非常敷衍地应道:“弟弟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年轻的男性冷笑一声,偏过头的瞬间,在场的话事人们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和重朝既相似又不相似的脸。
只看五官,很难直接断定这位和重朝有血缘关系。
但理智只是理智。
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他就是重朝的弟弟,因为故事是如此说明的。
……故事?
话事人们对视一眼,神色难掩疑惑和错愕。
龙国的话事人曾查过石见青相关的资料,此刻更是有种颠覆的感觉。
男青年石见青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一样,嘲讽道:“弟弟?这种被捏出来的身份你居然也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伟大意志自觉的家伙,难怪会保留这种孱弱的无用身躯。”
重朝并不生气。
他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盯着“石见青”,意有所指道:“你不喜欢我给你选择的降临物吗?我以为你那么喜欢看乐子,会很喜欢这种附近一直有乐子的角色。”
“石见青”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糟糕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生硬地转移话题,威胁道:“你修改了祭祀仪式,将信仰的指向改成了我?重朝,你应该清楚,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重朝答非所问,眉眼间甚至染上了几分真切的失望:“这可是我专门选择的合作诚意,你居然不喜欢吗?你们上辈子为我安排了一系列类似的身份和经历,纠葛、怀疑、污蔑、指责、背叛……那时候你们不是很高兴吗?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石见青”被噎得沉默了几秒,旋即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你现在套用的仪式阵法来源于我,你猜那些被你修改的仪式,到底是你更理解原理,还是我更理解原理?”
他向后退了一步,面露警告之色:“我劝你放弃这种让我分担信仰的做法。你猜,我有没有能力再次改动仪式,将充满污染的信仰全部指向你?”
重朝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份愉悦发自内心,完全做不得假。
正在放狠话的“石见青”顿住了。
他察觉到了不对,又一下子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一直保持沉默围观事态发展的话事人们脸色却都变了。
“石见青”话说的不客气,但不管是他外强中干的作态,还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真相,都让他们有些心惊肉跳。
“石见青”这个身份,原来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难怪在最初,保持警惕的攻坚队会遗忘他们的存在,不但毫无防备,在事发之后,也只能强行解释为“受到影响”和“记忆丧失”;
曾经不存在的“石见青”,以前躯体里住的是哪个灵魂,他们不清楚,但现在,住着的那成就是那位失去了几乎所有权柄的万千草木之主;
信仰果真是有.毒的,这位曾经盘踞在蓝星之外的外神,似乎非常畏惧流向他的信仰,还以此作为威胁,想要逼迫钦天司低头……
纷乱的思绪在每个人脑海中飘浮,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凝重的面孔与草木之主难看的脸色如出一辙,湖泊之中,唯有重朝依旧在愉悦的微笑。
草木之主警惕道:“你在笑什么?”
重朝道:“我只是有一点好奇,所有权柄都被分割的你,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威胁能奏效?”
草木之主怔了下,忽然陷入难言的沉默。
重朝又问:“你所有记忆都在告诉你,现在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可你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以前。你为什么会对你的本能和直觉视而不见?是因为,只要被信仰污染一次,就永远无法摆脱它对理智的侵蚀了吗?”
即便放弃了权柄、放弃了神躯、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尊严,被迫寄居于一具被创造出来的躯体,也还是无法挣脱这种影响?
草木之主闭了闭眼,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忽然收敛了那种有些浮于表面的恼怒,平静地说:“那你大可以试一试我能不能威胁到你。即便我的权柄已被你剥夺,分散到不同的人类身上,但我曾掌握的力量和知识不会泯灭。”
“你最好放弃这种祸水东引的方法,否则就别怪我和你同归于尽。”
重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唇边的笑容变得微妙。
“你说的很对,信仰和愿力是普通进化途径上的【神明】都不愿意沾染的东西。感谢你的现场表演,让大家直观地看到了信仰有多危险。”
大家……?
草木之主神色一顿,缓缓抬起眼。
他的视野里,不远处流淌着的清澈湖泊忽然泛起波纹,被湖水和水雾遮掩的人类倏然勾勒出来。
一双双充满了思量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控制不住地陷入静默。
有那么几秒钟,他明白了人类所说的难堪究竟是什么。
稍微平复了下蓦然升起的暴怒,他环顾人类一周,咬牙道:“你算计我?”
“怎么是算计呢?”重朝温柔道,“这不是合作吗?”
草木之主:“你管这叫合作?!”
重朝轻飘飘道:“难道不是吗?我们最初的合作,不也是这样来的吗?”
第178章 风雪载途(53)
万千草木之主哽住了。
他沉默地看了重朝一会儿,颇有些困惑地发现,重朝居然真的是这样想的,而非在对他表达不满或嘲讽。
他近乎惊奇地回答道:“你可真不像我认知中的人类。”
人类会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并毫无负担地利用祂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吗?
人类又会如此迅速地融入祂们之中,用祂们的思维来理解问题吗?
草木之主眼神一闪,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质问道:“你真的还认为自己是人类吗?还是……你其实也很清楚,你还维持着人类样子,不过是想做那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怪物】?”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就不着痕迹转向人类那边,果然看到部分话事人脸色微变,出现了些许躁动。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对上重朝的眼睛。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重朝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对方甚至两手交叠,搭在下巴上,饶有兴味地向他看来,眼中染着浓烈而真实的笑意。
草木之主心头一跳。
他听到重朝慢悠悠开了口:“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只想问这个?”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尖,草木之主脸色一沉,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重朝反倒笑出了声:“草木之主,外来的神明。你不了解我,也完全不了解人类。”
“这个种族,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对你们这些外来的神明和眷族、乃至那些成为眷族前的原生物种而言,确实非常弱小。”
他的语气远比草木之主更加意味深长,“他们也会产生分歧,为自己的欲求争执不休,但同时,他们也有极度坚强的意志。”
普通的动植物尚且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更何况人类呢?
而且他们比谁都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在灭顶之灾面前,大多数人还是会清醒地选择摒弃前嫌的。
重朝弯着唇,戏谑地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时间倒转之前,他们弑神的壮举完全是被推动的吧?”
怎么可能呢。
他需要的是能够斩杀神明的意志,被强行催动的意志根本不可达到他的需求。
不祥的预感应验,草木之主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抬起眼,对上重朝饱含讥讽的视线。
“人类有着百折不挠的坚韧,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顽固和勇气。”重朝这样说,“即使天地剧变,他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适应环境。”
“他们和你们这群外神的附庸不一样,小瞧他们的时候,就是你们即将付出代价的时刻。”
重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宁静的湖泊突然卷起了巨浪。
被汹涌的水浪砸出幻梦境之前,草木之主听到了重朝愉悦的声音。
“感谢你的到来,让我完成了所有目标。人类会走出一条你意想不到的路,最终一定会产生很有趣的画面。”
“希望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很期待看到你那时的反应。”
……
不算漫长的见面与会议结束了。
话事人们三三两两排着队,在小松鼠的带领下有序离开朝光之域。
临走前,无论他们脑中转着怎样的念头,都非常恭敬有礼地与重朝道别。
重朝点点头算是回应,不曾留下任何一个人。
话事人们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现实中,天光还没有完全亮起。
有些人从梦中恍然醒来,呆滞了片刻,就立即召集心腹议事。
权力是甜美的花朵,欲.望是刻在许多人类骨子里的东西。
听完话事人的叙述,有一部分政客的第一反应,竟是可以利用信仰来控制重朝。
“既然信仰对他来说是有.毒.的,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通过对教派的——”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头脑清醒的人厉声喝止。
“停下你们那愚蠢的想法!用你们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他要真是对信仰毫无办法,会这么直白地把这一点摆到人前吗?!”
那可是连蓝星和外神一起算计了的存在!难怪上辈子他的代号是钦天司,试图掌控这样的存在,是觉得自己寿命太长了吗?!
见有些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又有人警告道:“就算信仰能一时控制住他,可这东西是会侵蚀神明理智、逼疯伟大意志的!那些外神毁灭了自己的家乡,不得不在宇宙中流浪,难道是祂们一开始就想这样吗?”
况且,家乡覆灭了,生存在家乡中的生命还能有的好吗?
“信仰有.毒,沾之即疯。”有人捏了捏拳头,站起身来,眼神阴冷,“你们想死,我可还没活够。与其最后被你们这些野心家带累,不如提前把你们这种蠢货解决掉。”
说话的几人见他似乎是认真的,顿时神色大变,一边喊着“你们不能这样”,一边狼狈地闪躲着,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是在他们心中,不甘还是在蔓延。
这样好的机会、这样强大的助力、这样方便的弱点,他们真的就没有一点机会吗?
如果、如果小心一点呢……?
……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国度。索性清醒的人占据了大数。
不管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有没有导致冲突和流血,总之,所有知情的国家都成功压住了可能萌芽的动乱。
但人类也控制不住地担忧,信仰这种东西是很难杜绝的,尤其在那些信仰成风的国家,面对钦天司这种实打实的伟大真.神,即使明面上禁止了,私下又能完全清除吗?
担心能够庇护他们的存在受到侵蚀,各位话事人在平息了分歧之后,立刻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
他们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但努力预防灾难的发生总比坐以待毙强。
巨大的忧虑与工作量之下,各国原本有些频繁的小动作全部停止,一心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
重朝看着觉得很有意思,途中还把草木之主“请”来做了一次客,笑眯眯地询问他这个乐子好不好看。
草木之主终于得到了关注,却宁愿自己像之前那样被忽视。
他看着重朝愉快的模样,还有那个连正眼看他都不愿意、只顾着用尾巴陪重朝玩耍的白狼,一时间被恶心的够呛。
他厌烦地撇开视线,心头浸满了毒.汁。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信仰的问题不解决,你迟早有一天会走上和我们相同的路。”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阴森道,“除非你像我一样,彻底杀干净那些会影响你的生命,独自呆在这颗星球上,不然……我就等着看你最后的结局。”
重朝闻言,倒是停下了玩宗应谕尾巴的动作,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杀光出身的原生种族,才能彻底解决信仰问题?我看不见得吧。”
草木之主顿了顿,轻嗤一声,没有答话。
重朝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道:“宇宙这么大,不至于所有诞生了神明的地方都被毁灭,所有神明都必须离开家乡或族群流浪。”
如果是那样,星球为什么还要诞生神明呢?
所以宇宙中必然存在能够对抗信仰污染的办法。
重朝漫不经心道:“又或者,这种办法本来就应该在神明诞生之时,作为正常知识被本能地捕获。而你们的到来,不但摧毁了蓝星正常诞生神明的可能,也摧毁了这份来源于宇宙的馈赠。”
草木之主神色僵了下,移开目光。
重朝不意外他的反应,他早就有猜测,如今不过是再一次得到证实罢了。
他托着腮,愉快道:“但就算这样,我面前也不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斥着嘲讽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诉说着草木之主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确认的真相——
“信仰最大的污染,无非是夹杂在生命崇拜之中强烈的渴望与祈求罢了。他们献上信仰,是为了实现愿望。”
而神明既然获得了这份馈赠、收获了其中的代价,就有义务回应献上信仰者的愿望。
一旦祂们无法维持力量与代价的平衡,那等待祂们的,就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这不是宇宙的法则,而是星球诞生神明的法则。
草木之主脸色更糟糕了。
他瞥了重朝一眼,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这个人现在身上是一点乐子都没有,也并不乐意把别人当乐子看。这么简单的原因,就算他犯了无数错误、花费了长久的时间才意识到,重朝也没有看笑话的意思。
这个人只是单纯地在嘲讽外神们的智商而已。
重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无辜地摊了摊手:“这很正常。宇宙这么大,什么样的神明不会诞生?有的星球只看重力量,不看重脑子,那也是很正常的吧。”
草木之主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所以你把我叫来,和我说这些又是想做什么?”
重朝再次无辜地眨眨眼:“也不想做什么。”
草木之主冷笑一声,露出一个“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重朝意有所指道:“你不是爱看蓝星的小说和电视剧吗?怎么,你难道没有研究过龙国的传统题材?”
什么……?
草木之主有些困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成了这个。
重朝没有解释,只道:“我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让人类相信小说其实是写实的证据。”
而草木之主,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179章 风雪载途(54)
蓝星的种族,尤其是人类,一般都很有“上进心”。
生命在不断地进化,人类在历史上就有过“彼可取而代之”的呐喊,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再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可能,就一定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重朝曾是人类,如今依然承认自己人类的身份,他对人类的认知和了解,不是草木之主这种外来者能想象的。
但草木之主清楚,宇宙中确实有很多神明最初没有得到传承法则,初期是靠各种各样的手段摆脱信仰的污染的。
只要坚持过最危险的那段时间,祂们自身的权柄足以凝聚出抵御污染的屏障。
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毫无防备,在紧要关头被重朝扯落了权柄……
草木之主厌烦地转开了视线。
他的权柄如今已经被三个不同的人类融合掌握,除非他能避开重朝,不然绝对无法取回任何一份权柄。
偏偏他作为外来者,使用的是一具被创造的虚假身躯,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蓝星的晋升,想接触那三个握有权柄的人类都不可能……
所以无论重朝有什么打算,他都不准备配合。
除非重朝愿意将一部分权柄还给他。
重朝弯了下唇,压根不在意草木之主的态度。
从他扯落对方权柄,对方还不得不和他合作起,他所需要的证据就已经准备完全。
他现在需要的,不过是借草木之主的存在,告诉人类权柄在一定情况下是会转移的。
目光转到宗应谕身上,他轻声问:“准备好融合无光之夜的力量了吗?”
宗应谕巨大的长尾巴甩了甩,莫名给人一种愉悦的感觉。
“还需要一点时间。祂残余的力量有些分散,想要造成大型异象,必须完全梳理通畅。”
重朝点了点头,伸手去捏宗应谕毛茸茸的耳朵。
手感真好。
他弯了弯眼睛:“不要着急,你的安全更重要。”
人类会有很多机会,但他的原生信徒只有一个。
“你要陪着我的,一直陪着我。”
宗应谕尾巴停顿了一下,旋即摆动得更轻快了。
重朝偏头看了他几秒,从周围拉过一朵软绵绵的云团,围在他脖颈上。
像个浅色的大围脖。
他眨了眨眼,很有闲情逸致地捞过其他东西,想再给宗应谕身上放几个,坐在不远处的草木之主却突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了身。
“重朝,钦天司,你疯了是不是?!”
他嘶哑地怒吼,眼中浸染怒火,脊梁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想让那些卑贱的人类知道,权柄是可以被夺取和转移的?这种秘辛也敢宣扬,你就不怕哪一天,他们胆大包天地爬到你头上吗?!”
重朝将捏出来的星星放在宗应谕头顶,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我也曾是你口中卑贱的人类。”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有一天,他们有这样的决心和实力,那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此之前,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会先一步发现,星球之外有大把权柄等着他们去取。
“你们既然敢来找我的麻烦,那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重朝的语气格外愉悦柔和,“作为战败的一方,支付一些战利品有什么问题吗?”
……
世界似乎在向普通人所无法想象的方向飞速前进。
继超凡者身躯会出现异化的现象之后,大家逐渐发现身边奇形怪状的存在越来越多了。
他们当中大部分是人类超凡者异化而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人类进化而来的异化种数量也在激增。
或许是进化带来的好处,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原本算得上无生命的石头等物种,只要能成为异化种,其学习、理解、交流能力等比起智慧生物也不差什么了。
不少普通人被吓了一跳,一边因为石头都能进化而对未来更加充满期待,一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非人物种。
各国官方原本有些模棱两可,但很快,在朝光之域第二次发出邀请函之后,他们就迅速出台了法律,不许人类歧视少数物种。
毕竟大家现在都是智慧生命,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有些人不太适应这种转变,但他们当中有一部分自己就是异化种,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什么大家不一样的话。
学生接受能力更强一些,尤其是眼神格外清澈的大学生们,看到校内毛绒绒的学长学姐进化得可可爱爱,忍不住自掏腰包,捧着罐罐去和它们套近乎。
“学姐学姐,你会说话吗?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吗?还是有机会变成人形呢?”
橘黄色的猫咪学姐才进化没多久,还不是很习惯说人话。但它常年在各个教室流窜,对人类的语言确实不陌生。
它本能地舔了舔爪子,回答愚蠢的学弟学妹们:“难道你们这些两脚兽走了异化种的途径,以后就不变回人类了吗?”
“哦哦哦!猫学姐说话了!”
“它能听懂人类的话,还会说话,甚至还会舔爪子!天呐它好厉害!”
猫学姐:“……”
它扒拉了一下耳朵,非常不理解人类的激动。
学生们嗷呜乱叫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正事,继续向猫学姐寻求答案。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无论是异化种还是超凡者,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异化种会变回或变化成人形,而超凡者也必然要经历身躯异化的阶段。
所以国家的总结果然是没错的,大家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是……
像猫学姐甚至石头学长之类的存在,也该被划归人类的范围吗?
就算原本的人类们不反对,可它们本身好像也不是那么乐意吧。
猫学姐喵了一声:“猫就是猫,永远不会是两脚兽。相似的形态不过是向伟大的意志致意——”
它的话没有说完,头顶之上、天空之中,明亮的太阳忽然被黑暗吞噬。
深沉的暗色降临世间,即便本就是黑夜的地方,微弱的月光与星光也被这无边无际的深色笼罩。
平时存在感稀薄的阴影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于沉郁之中穿梭而过。
世界忽然变成这个星球生命陌生的样子,恐惧与惊慌瞬间爆发。
尖叫声、哭喊声在不同的地方响起,很快连成一片。
有些人下意识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向曾经出现在天边的那抹光进行祈祷。
那些知晓重朝存在地教会更是惊慌不已,除了条件反射的祈祷,甚至有人当场提出了祭祀的建议。
有脑子的教会负责人都没有答应这种提议,但简单的祝祷却可以组织起来。
庞大的信仰就这样在黑暗之中汇聚,蜿蜒着、盘旋着,向幻梦境中流去。
被强行设定为信仰指向的草木之主根本没来得及修改仪式内容,就猝不及防被暴涨的信仰浇了一头。
他又惊又怒,痛苦地惨嚎一声,完全无法做出反应,直接被激出了最原始的形体——
属于人类的躯体如同泡沫般消融的瞬间,一道纠缠盘绕的庞大树影就在天空中陡然勾勒出来。
愈发痛苦的嘶吼传遍蓝星每个角落,所有人——哪怕是正在惊恐的人——都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下一刻,他们就看到巨树的虚影轰然炸裂,青绿色的光芒一分为三,向着不同的方向坠落而去。
那是什么……?
无数生命不约而同产生了这个疑惑。
没有人回答他们。
但就在树影消失的那几秒,光芒闪烁之时,他们隐约看到了笼罩天空的虚影。
从祂模糊的外轮廓看……
似乎是一只被阴影环绕的狼?
困惑在心头一闪而过,超凡者回过神来,就开始为异象奔走。
而异化种,无论来自人类,还是来自其他生命,都在同一时间低下了头。
超凡者们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异化种们没有说话。
有的超凡者不耐烦等待,直接离开了,有的超凡者则意识到了什么,干脆留在了原地。
几分钟后,漫天黑暗蓦然褪去。
突如其来的光明令无数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满心惶恐被茫然取代,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异化种们头低得更深了。
龙国的某个校园里,那位猫学姐恭敬地伏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口吐人言:“似乎有新的伟大意志诞生了。”
伟大意志?
学生们迷茫地看着它,它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往旁边的树丛里一跳,就这样离开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地方。
各国官方察觉到微妙之处,立刻组织了人手,尝试向知情者询问真相。
第一个被他们找上门的梁琤平很无奈,但还是按照重朝的意思,做了一次使者。
将邀请函分发到各国主事人手中,梁琤平稍微欠了欠身。
“真正完整的伟大意志还未诞生,临近幻梦境的神国尚有五处空缺。”
“谨代表晦明之源、沉渊之门、昭曜之匙、啸风之锁阁下,向所有勇攀巅峰的进化者致意。”
“祂会在朝光之域静候各位的到来。”
第180章 风雪载途(55)
梁琤平留下这句话就施施然离开了,只余一群话事人被她砸的人仰马翻。
什么叫幻梦境附近的神国还空余五个?
什么叫向勇攀巅峰的进化者致意?
难道人类乃至非人类的进化者,也有成为神明的可能不成?
话事人们很想仔细问问,可是梁琤平走得太干脆了,梁琤安又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他们也只好把猜测压在心里。
焦虑又充满期待地等了几天,终于到了重朝邀请函上所写的日子。
所有拿到邀请函的人都按时进入沉眠,随后被邀请函接引到朝光之域的大门外。
小松鼠和小浣熊已经和上次一样,在门口等他们了。
话事人们向小松鼠打了招呼,小松鼠抱着蓬松的大尾巴,温和地请他们再等一会儿。
“今天参与会议的客人会比较多呢。”它这样说。
客人比较多?
话事人们疑惑了片刻,见小松鼠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在门口等着。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点漫长。
话事人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小松鼠搭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和上次比起来,不管是朝光之域的建筑,还是这些羊毛毡做成的小动物,似乎都更往“真实”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不是说它们变成了普通建筑或者动物的样子,而是说,它们的质感越发与现实相同。从羊毛毡小动物的身上,他们甚至能看到一些不太顺畅的浮毛。
这会是某种预兆吗?
一群人思索着,正想悄悄交换下意见,身后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这就是朝光之域吗?和想象中……区别有点大。”
“呃……比起那种网上搜到的神国图,总觉得这地方更像是什么童话游乐场。”
“……嗯,哈哈,那说明钦天司还挺有童心的?”
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群人回过头,就看到一群明显是高阶超凡者和异化种的人正向大门口走来。
小松鼠看到他们,顿时露出欢喜的表情,和小浣熊一起上前迎接新的客人。
新来的人还是第一次见羊毛毡小动物,惊奇地讨论了几句,才上前和它们交涉。
小松鼠向他们大概介绍了朝光之域的情况,和小浣熊一“人”带着一队,向重朝复原好的会议室走去。
因为小松鼠没有强调客人不能交谈,超凡者和话事人们就在路上交换了一下情报。
这批收到邀请的新客人职业繁杂,大多数是实力较强的超凡者和异化种,其中人类居多,也不乏原型是非人类的存在。
他们基本都有着独特的特质,特质来源的区域也平均分布在幻梦境中。
之前就产生过的念头再次浮现在每个人脑中。
他们互相看了看,兴奋的情绪逐渐蔓延,血液涌动,冲上面部,眼中染上无法控制的激动。
在前方带路的小松鼠和小浣熊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情绪不对,但在带着他们转过回廊拐角时,两张毛茸茸的可爱面孔上,都露出了些许微妙的表情。
但很快,它们就收敛了过于人性化的表情,尽职尽责地将客人们全部带到了会议室。
按照小松鼠和小浣熊的建议,话事人与超凡者分成两列,分别坐在长桌两侧。
这次他们没等多久,重朝就带着宗应谕走进了会议室。
长桌两侧的人全部站起来迎接重朝,微微躬身致意后,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宗应谕吸引——
就在宗应谕脚下,仿佛活过来一般的阴影正规律地震动着。
祂像是有思维与生命一般,平静地打量与评估着在场的活物。那种无孔不入的掂量感,让所有被“视线”扫过的人毛骨悚然。
许多人本能地瑟缩了下,面上的血色褪去。
重朝倒是很有兴趣似的,仔细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突兀的笑来。
“下次的会议,我希望灵术师聂锡也在。”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我会将请帖发到他手中,但他目前的特质不稳定,需要有人一直看护,有问题吗?”
龙国的负责人愣了下,回过神来,连忙表示没有问题。
重朝颔首,转头看向其他国家的负责人,又点了几个超凡者的名字,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话事人们纷纷表示会办好这件事,脑中思绪却疯狂翻滚着。
如果他们没有弄错……钦天司刚才点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传闻说,他们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
几人下意识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不等他们深入思考,重朝就在主位上坐下,宣布了一个消息。
“诸位,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颗星球正在经历灵气复苏?”
……
重朝一本正经地宣布了一些听起来就很魔幻的消息,又一次炸的一群人头晕脑胀,也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直接把他们送出了幻梦境。
话事人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还要查证重朝给出的消息是否属实,即便他们没有放松对局势的关注,等真正腾出手来,就发现……
市面上的各种修真、玄幻、魔幻乃至科幻小说已经卖脱销了。
——普通人未必懂什么灵气复苏的科学原理、世界意识和物质波非物质波的关系,但他们不傻,只要认真分析一下,就能明白重朝屡次邀请大家参与会议的重点。
那就是进化。
这是全体性的进化,而不是一颗星球只能推出一个“神明”;
这是生命必经的道路,而不是为了自救不得不推行的“炼狱”。
这些普通人大多数没有见过重朝,更不知道钦天司做过什么,在重生者的眼里又有多么可怕。
他们只是很好地领会到了重朝想要传达的意思。
“神明”从来不是终点,祂或许只是某个阶段的过度,又或许是新生命的起点;天外的那些“伟大意志”,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怪物。
大家都只是进化路上的旅者罢了,有人先一步踏上旅途,自然就有晚一点的后辈。
先行者不过是占据了时间优势,但后来者未必没有赶超他们的机会。
今天宗应谕和梁琤平等人能撕下某些“伟大意志”的权柄,明天,他们就能从其他“神明”手中摄取力量。
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想要保住自己、保住家乡,就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
或许,这正是重朝不愿意隐瞒真相的原因,也是他非常鼓励同行者勇攀巅峰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幻梦境周围还有五个神国空余、蓝星之外还有不少不愿离去的外神,这都是蓝星物种唾手可得的资源。
原本让人类头皮发麻、如临大敌的外神,在重朝殚精竭虑除去了最强大的三个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想得到的宝物。
猎物、猎手,在瞬息之间就身份对调。
这个宇宙之中,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种事情。
这些消息是那么离谱,又那么符合刻板印象。
于是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人类率先相信了这个说法,并且开始以自己的方式尝试去寻找未来。
而非人类进化成的异化种则比较迟疑。
他们没有文明和历史,虽然像是一张白纸,什么都能接受,却很难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想法。
对于重朝这位神明,他们也远比人类表现得恭敬。
相对于人类的跃跃欲试,他们多少有点反感这种类似于“人心不足蛇吞象”“倒反天罡”的行为。
有和他们关系不错的人类听了他们的抱怨,忍不住露出惊诧的表情。
“不是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妖族还讲究出身根脚呢?”
这人也是个常年看网络小说的,思维比较跳跃。
在得知蓝星的情况后,他就把现实情况和小说对应了一遍,单方面认为非人类异化种和妖修差不多,还对非人类朋友宣扬过几次理论,他的朋友也接受良好。
这会儿被朋友塞了一脑袋抱怨,他听着听着,思路就歪了。
他抨击了一番妖族的封建做派,他的非人类朋友一开始还想纠正,可说着说着就被他带歪了。
渐渐的,这些非人类异化种也觉得他们的想法有点封建,莫名其妙就开始了解什么叫“彼可取而代之”了。
各国话事人对这种情况有点头疼,但看朝光之域没有任何表示,琢磨了一下,就尝试着向外放出官方情报和指导。
人类热情高涨,懵懂的非人类也逐渐被调动了进化的本能。
对强者的信仰似乎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很可能是目前最合适这颗星球的解决办法。”
重朝盘腿坐在朝光之域中,俯视着现实中的一切。
他亲自选择了种子与土壤,如今,终于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希望他们能像上辈子一样,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重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偏过头,含笑看着宗应谕。
“最麻烦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也该履行对灵魂们的承诺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我就要前往雪山。宗哥,你状态还不稳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灰蓝色重瞳的男人站在阴影中,大半个身体化为虚无,肌肉、骨骼、血管……无时无刻不在重组。
他看起来并不算好,却立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当然。”他轻声道,“我是你的原生信徒,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