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萩原研二深呼吸了好几次, 伸手抓住松田阵平的小臂,手指深深陷入到衣褶之中。
“小阵平,你说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萩原研二语气虚弱,“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呢?是我看错了吧?”
松田阵平有些疑惑, 他从萩原研二的手上接过望远镜, 看到横梁上的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之后, 他握住望远镜的手指骤然用力, 指尖因为力道而显得有些发白。
他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 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点声音:“……好,他们俩真好,越来越厉害了。”
“等他们下来, 一定要好好地给小诗一拳——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萩原研二难得露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
“毕竟是未成年,”伊达航将咬着的牙签取了下来,“看来是需要警察叔叔来好好教训他一下了。”
“这确实需要好好臭骂一顿才行。”降谷零十分赞同三位同期的想法。
诸伏景光跟着点头:“不能再让他这么肆意妄为下去了。”
诸伏景光向来个性温和,但在看到刚刚的情况时也有些心脏骤停——上去的除了鹿见春名就是年仅7岁的江户川柯南,两个无关的市民上赶着往浑水里趟, 气的他只想把这俩一起好好说教一顿。
伊达航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伊达前辈, 和竞马场这边的工作人员沟通完毕了, 他们马上就会下达避难指示。”
“我知道了。”伊达航言简意赅。
他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只剩下三分钟。
日本德比向来是备受瞩目的G1赛事,竞马场内来观看这场比赛的足有十万人之多, 这十万人想在三分钟内撤离显然不太可能, 也不够爆炸物处理班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去拆弹,所以只能指望在横梁上的那两个人了。
“准备好云梯和充气垫,”伊达航对身边的警员下达指令,“如果万一发生点什么……”
他语气显得犹疑, 没再说完。
在那种地方,会发生万一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 拆弹失败,炸弹爆炸,江户川柯南和鹿见春名跟着这个世界第一大的电子屏幕一起玩完;第二种可能,他俩从离地百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当场摔死。
“现在给柯南打电话,你们爆处组远程指示一下,教他们拆弹吧。”目暮警部重重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将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神情微妙。
他们两人都知道——鹿见春名是会做炸弹的,既然会做,当然也就会拆了。
不知道鹿见春名在那上面待了多久,搞不好现在炸弹都要拆完了。
降谷零垂下眼睛,注视着手表上缓缓转动的秒针。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了炸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犯人才行。”他说,“既然犯人——上崎政彦特地在这块世界上最大的电子荧幕上装了炸弹,又选在了竞马场内观众最多、举行日本德比的这一天,那么他一定不会只通过网络转播来看。”
赤井秀一思考了一会儿:“毛利侦探事务所的信箱里的信,兰小姐是每天都会拿走的;今天才看到那张明信片,所以大概是今天才放进去的。上崎政彦设置的时间是上午11点1分,这个时间太紧了。”
“恐怕犯人根本就不想让毛利侦探有充足的时间找出那个地点吧?”松田阵平说,“上崎政彦的目的,就是让毛利侦探丢脸,背上这‘十万人’的责任。”
“毕竟,他准备了这么盛大的场面,只通过网络转播来看的话就失去乐趣了。”赤井秀一微笑着说,“往年夏日的花火大会,一般人都是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去现场亲眼看看吧?只用那么小的一点屏幕去看的话,完全无法领略那样的美感。”
伊达航赞同:“那是他一手准备的,当然要在现场亲眼观看‘盛事’了。”
“如果犯人就在现场,那么在下达避难指示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马脚了。”诸伏景光看向竞马场内,围聚在栏杆边的观众。
这个周日是个十分合适的日子,日光灿烂热烈地落下来,将在草场上飞驰着的赛马的鬃毛染成璀璨的金色。竞马场的氛围空前热烈,所有观众都在看草场上奔跑的赛马。
他们更关心谁会是今年日本德比的胜者。
萩原研二斟酌着开口,“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不管怎么样,犯人都不会放过毛利侦探的吧?如果毛利侦探没能找出炸弹,那么犯人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让毛利侦探身败名裂,如果找到炸弹了……我也不认为只要拆掉就万事大吉了。”
“我明白了。”降谷零颔首,“你的意思是——身败名裂,或者死,这是上崎政彦给毛利侦探安排好的结局。”
“这么说的话,”毛利兰吃了一惊,“难道……”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捂住了唇。
松田阵平脸色一变,倏然看向电子显示屏后连接着棚顶的横梁。
*
江户川柯南小心地拿着鹿见春名的剪刀发卡,剪断了炸弹内部那根红色的线。
“呼……”他松了口气,“接下来,只要再将蓝色的线剪断,这个炸弹就被拆掉了。”
“时间还剩三分钟,应该够了吧?”鹿见春名问。
江户川柯南自信地点头:“够了,完全没有问题。”
“那现在,别的问题来了……”鹿见春名神色凝重,“我看到警察来了。”
“哦,我之前给目暮警部打了电话,兰也报警了,警察现在会来不是很正常?”江户川柯南随口答道。
“那我说的仔细一点,毛利小姐他们也来了。”鹿见春名说,“正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呢。”
“……诶?”江户川柯南手上的动作一僵。
原本蹲在横梁上的藏太接收到鹿见春名的指示,张开翅膀飞向警车所在的方向。
通过藏太逐渐靠近之后看见的视野,鹿见春名看的更清楚了。
他的四只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从萩原研二到诸伏景光,站在一起的三个警察两个公安齐齐露出了很难看的脸色。
……听话里的那个意思,好像他们下去之后是要遭殃。
“他们还是拿望远镜看的。”鹿见春名如实转播,“一个个的看起来都挺生气的样子。”
江户川柯南瞬间头皮发麻:“看来要挨骂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接着开始拆面前的那个炸弹。
鹿见春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凑到江户川柯南的身边,去看那个炸弹。他打量了一会儿炸弹内部错综复杂的构造,五颜六色的线环绕在一起。
他皱起了眉:“这个炸弹好像多了几根线……”
“对,我也发现了。”江户川柯南回答,“那大概是用来遥控的,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停止掉倒计时,如果犯人打算用遥控的话……至少也得是看到炸弹没有爆炸,才会决定手动遥控。”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那枚小小的剪刀勾住深蓝色的线,轻轻用力,蓝线便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
炸弹上的液晶显示屏上,红色的倒计时在只剩下40秒的时候骤然停止。
与此同时,竞马场内的广播也响了起来。
“十分抱歉,各位观众,场馆内出现了一些设备障碍,可能会出现安全隐患,为了各位观众的人身安全着想,请诸位先行离开会场,工作人员会进行协助,请按照指示进行避难。”
同样的广播播报了三遍。
江户川柯南和鹿见春名一起往下看,场馆内的观众显然因为这则播报而感到了不满,瞬间爆发出了各种抱怨的语气词。
但为了人身安全着想,大多数观众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开始往出口走——日本德比的比赛刚刚结束,目黑纪念要到下午时才会开始,在这个空余的时间里,观众们本来也是会离场的。
“接下来是遥控……”江户川柯南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在炸弹上。
鹿见春名取下了另一枚磨得锋锐的发卡,“我也来吧。”
“你也会拆弹吗?”江户川柯南一边动手一边问。
明明还没有到夏日的天气,但因为过于认真,汗水从他的额角凝聚着落了下来,滴落在钢铁横梁冰冷的表面。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鹿见春名诚恳地说。
他没撒谎,这确实是第一次拆弹。以往鹿见春名做炸弹都是为了炸别人,当然不会去拆;如果是他自己遇上炸弹,比起拆弹这种麻烦的事情,他宁愿被炸一次。
——赶时间的时候,他甚至还会提前把炸弹引爆。
反正又炸不死他。
江户川柯南的动作一僵,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鹿见春名:“什么?!”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了。
“既然是第一次,那你……”
他想让鹿见春名停手,万一剪错了线,他俩就得在这里一起被炸上天了。但还没来得及将阻止的话说出口,鹿见春名便轻松地划断了一根线。
江户川柯南看着那根线在鹿见春名的手下应声而断,想说出来的话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鹿见春名安慰他:“你别怕,虽然我是第一次拆弹,但我制造炸弹的经验还蛮丰富的,我都知道怎么做了,还能不会拆吗?”
江户川柯南欲言又止:“……你最好是真的。”
“真的,比金子还真。”鹿见春名说,“我手上这个表就是炸弹,等下这个炸弹要是炸了,可以来个连环炸。”
江户川柯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把炸弹当手表戴手上?”他的表情一时间异常复杂。
鹿见春名:“下次送你一个。”
“谢谢,”江户川柯南的语气十分真诚,“我不要。”
“你怎么这么见外呢?”鹿见春名十分遗憾,“我都知道你是工藤新一了,这关系怎么也不一般吧,收个礼物也没什么。”
“这种礼物谁敢要啊!”江户川柯南嘴角一抽,“送炸弹那明明就是恐吓和威胁。”
虽然嘴上在闲聊,但两人手上拆弹的工作都没停下。
许久没有动静的炸弹突然发出了尖锐的滴滴声,液晶屏上原本还剩几十秒的倒数瞬间跳到了3。
“……糟了。”
江户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气。
*
竞马场内,日本德比的比赛刚刚开始时。
骑手们骑着赛马走进阀门之中。随着倒计时,关上的闸门瞬间打开,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所有赛马都从阀门内飞驰而出。
上崎政彦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在帽檐下露出一双倒三角形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眼白极多,黑色的瞳仁细小,单眼睛就能看出不好惹的凶相。
他插在棒球服外套的口袋中的手动了动,指间握着一个方形的控制器,拇指按在红色的圆形按钮上。
观众席上突然爆发出热烈地欢呼声,上崎政彦下意识地看向比赛进行中的马场。
在经过弯道最后的直道上,一匹马从最外侧开始加速,进行反超,硬是从倒数的位置开始一路反超,直接冲到了前三名的位置。
看着那匹赛马飞驰反超的身影,上崎政彦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当年的神鹰与这匹赛马如出一辙,都是擅长在最后一个直道上进行加速反超的马。
十年前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个东京竞马场观看的那场G2赛事每日王冠。
上崎政彦最喜欢的赛马毫无疑问是神鹰——他迷恋那种从最底层逆袭至最顶峰、反败为胜的滋味。
但在那场、那场他压下了一切的每日王冠中,神鹰输给了无声铃鹿。从比赛的一开始,无声铃鹿就领跑在最前方,哪怕是最后那个直道加速,神鹰也没能追上一往无前的无声铃鹿。
无声铃鹿第一个冲线的瞬间,上崎政彦清楚地记得场馆中爆发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为无声铃鹿又一次的胜利而欢呼,只有上崎政彦在那一刻觉得世界变成了灰白。
整个东京竞马场之中,只有他失魂落魄,被欢呼的观众裹挟其中,那些笑声和欢呼声化作利刃刺入他的耳膜,上崎政彦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将一切都压在这场比赛之中,所有也失去了一切。
上崎政彦是个赌徒,他不止赌马,其他赌博同样也沾。赌马的失败让他一无所有,在别的赌场之中还欠着一大笔钱。走投无路之下,他抢了钱,还失手杀了人——接着就被十年前还是搜查一课警官的毛利小五郎逮捕了。
这十年来,上崎政彦一直在策划。他想报复逮捕他的毛利小五郎,同样也憎恨让他输了比赛的无声铃鹿……和没能赢的、让他感到耻辱的神鹰。
以及这个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刻充满欢呼声的东京竞马场。
他渴望毁了这一切。
赛马冲过终点线,竞马场内再次爆发出欢呼声,所有人都在为日本德比的赢家庆祝。
上崎政彦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赛马上,他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腕表上显示的时间。
上午十一点整。
“还有一分钟……”他低声说。
接着,广播中就响起了避难指示。
身边拥挤的观众发出了抱怨和不解的声音,但还是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示开始往外走,只有上崎政彦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是有距离限制的,如果隔的太远,他手中的遥控器就会成为一个废品。
上崎政彦毫不意外警方会找到这里来——大名鼎鼎的沉睡的小五郎,怎么会猜不到炸弹在哪里?
“‘三个一之后,在沉默之中迎来终结’。”上崎政彦低声念出他写在谜题之中的话。
“毛利侦探,为这场十万人丧生的灾难负责吧,你、以及无能的警方、还有这座承载着我全部失败的东京竞马场……最好,”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全、部、消、失! ”
话音落下,他便被伊达航按倒了。
想在容纳了十万人的东京竞马场之中找出上崎政彦并不是困难的事。正常只是来看赛马的观众,99%都会在听到避难指示之后离开,在这群之中,但凡有那么一个一动不动、或者与人群逆流而上的人,都会格外显眼。
上崎政彦被按倒,脸擦过水泥地面,磨开了口罩的棉绳,露出底下那张留着一个显眼刀疤的脸。
“上崎政彦,你被逮捕了。”伊达航拿出手铐,卡住了上崎政彦的一只手。
上崎政彦急促地剧烈喘息,他憎恶地瞪着用膝盖顶住他后腰、将他压在地面上的伊达航,脸上的笑容突然扩大。
伊达航攥紧了上崎政彦的手腕,强迫地让他将插在口袋之中的手抽了出来——□□的遥控器从他手中掉落下来,摔在地面上。
伊达航的表情却没有变得好看一点。
“晚了,我已经按了。”上崎政彦的笑声显得有些嘶哑,像是悲鸣,“三秒之后,这个东京竞马场就要毁了。”
“3、2……”
上崎政彦的口中吐出数字,语气之中充满恶意。
“……1!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数下最后一个数字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但这笑声没能持续几秒就低了下去,上崎政彦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炸弹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爆炸。
“为什么没爆炸?”上崎政彦暴怒起来,“为什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伊达航冷冷地说:“看来你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上崎政彦。”
他将上崎政彦的另一只手拷住。
“十一点三分,上崎政彦,逮捕归案。”
*
在倒数只剩下1的时候,鹿见春名不慌不忙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做成黑鸟样式的屏蔽仪。
他按下启动的按钮,屏蔽仪恒定地亮起着代表工作中的绿灯。
江户川柯南呆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越看那个东西越觉得眼熟,到处都充满来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阿笠博士做的微型屏蔽仪。”鹿见春名说。
还是他之前找阿笠博士顺手要来的试验品。
这次江户川柯南的神情就有些变幻莫测了,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鹿见春名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鹿见春名说,“就顺手揣在了睡衣口袋里,换衣服的时候顺手又掏出来放进了外套里……这不巧了吗,刚好用上了。”
江户川柯南:“本来不太想相信的,但是想了想你把炸弹当手表用,突然觉得可以理解了……”
他叹了口气。用剪刀将最后那根线减掉,这个炸弹彻底报废了。
“我看警察好像搬梯子过来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鹿见春名说。
警察搬来了长长的梯子,用工具固定好了架在横梁另一边的立柱上,为了保险,下面还铺上了气垫。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是很想下去了。”江户川柯南看到了站在下面的毛利兰难看的脸色。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和鹿见春名一起下去了。
沿着梯子爬下来,第一个跳下去的江户川柯南就被黑着脸的毛利兰拎走了。鹿见春名吸取教训,落地就想开溜。
开玩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可不想被几个人围在一起说教!
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降谷零在警校时排名第一的总成绩没有一点水分。他出手的动作很快,一把抓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没让他开溜。
“鹿见君,这是想去哪里呢?”降谷零微笑着说,“你帮了警方这么大一个忙,可不要忘了等下去警视厅做笔录。”
鹿见春名缓缓转头,对上了几张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微笑的脸。
“是啊。”萩原研二微笑着接话,“你们帮我们爆炸物处理班解决了工作,我们得好好感谢一下呢。”
“那都是柯南干的,我就是个帮他付钱的钱包。”鹿见春名强笑出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拆弹也是柯南干的!这都跟我没有一点点关系,我是被他绑架上去的!再信我一次?”
“可我看直播里,好像不是这样啊?”松田阵平勾住了鹿见春名的脖子,墨镜下露出深色的瞳仁,“你好像很乐意哦。”
“鹿见君,至少下次再做危险的事情的时候要好好考虑一下。”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这样,会让关心你的人很担心的。”
萩原研二的语气很温柔:“小鹿见很喜欢做这种事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哦。”
鹿见春名察觉到了萩原研二变化的称呼——七年前他萩原研二还管他叫小诗,现在直接变成了姓氏。
坏了,真的生气了。
第42章
鹿见春名人生十八年来, 从来没哄过人。
所以现在他虽然看出来萩原研二生气了——或许不止萩原研二一个人生气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哄,满心茫然。
“鹿见君,刚才是不是想跑?”伊达航咬着牙签, 双臂环抱在胸前, 露出个不太像警察的似笑非笑表情来, “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我……”鹿见春名一哽, “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啊。”
“我那是刚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 有点头晕,想找个地方歇一歇,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
“哦, 你现在知道那个地方很高了。”诸伏景光盯着他,“那刚刚怎么有胆子爬上去的?”
“柯南,是柯南带我上去的。”鹿见春名瞟了一眼,从毛利兰那里抓着江户川柯南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塞给离得最近的降谷零, “要问就问他吧, 我真的只是被他绑架的。”
松田阵平摆明了不相信:“小学生绑架大学生?”
他脸上的表情写着“你猜我信不信”。
鹿见春名心说你别以为这很离谱, 江户川柯南麻醉针一射,脚上强力足球一踢, 正儿八经的杀手都能给他一下放倒, 怎么就不能是被绑架了?
江户川柯南被塞到降谷零怀里,只好装傻笑了两声:“诶?鹿见哥哥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变小半年,他对这具小学生的身体已经接受良好,仗着年纪小卖起萌来也丝毫不觉得尴尬, 脸皮厚度已然超越从前的工藤新一。
“如果不是鹿见哥哥帮忙,我们还上不去呢, ”江户川柯南掐着嗓子,摆出天真的表情,“刚刚拆炸弹也是,鹿见哥哥好厉害呀!”
鹿见春名表情麻木,盯着江户川柯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是这样啊——”萩原研二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甚至没法反驳。因为江户川柯南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选择性地省略了一些过程,直接春秋笔法,把一切栽赃给他。
工藤新一,你等着。鹿见春名默默记下了这笔账。
“既然头晕,就去警车上坐会吧,空位很多,多一个鹿见你是没问题的。”伊达航豪迈地揽住鹿见春名的肩,裹挟着他往警车停驻的方向走,“反正你身为勇于拆弹、路见不平的正义市民,也是要去警局做笔录的。”
在勇于拆弹和路见不平这几个字上,伊达航刻意加重了读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
降谷零把江户川柯南塞回到鹿见春名怀里,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俩都别想跑。”
他的视线缓缓下滑,从鹿见春名的脸上落到了江户川柯南的脸上,“不够,柯南的话对警局应该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总是去警局做笔录呢。”
——这绝对是在阴阳怪气吧!江户川柯南心说。
他权衡了一下,再度露出了真正小学生一般的天真笑容,抱紧了鹿见春名的脖颈。
鹿见春名靠在江户川柯南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淡色的唇微微嗡动了两下,“工藤君,你真行。”
*
警视厅内的灯光很明亮,白色的顶灯落下来,让鹿见春名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惨败。
他坐在休息室内的座椅上,一抬头就能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五张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如果胳膊上多几个纹身,完全可以去出演隔壁的□□片。
当年造谣说他们是黑警真没说错——这是鹿见春名的唯一想法。
从做完笔录出来,伊达航就把他拎走,带进了这间休息室内。而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五个人轮番上场的说教。
伊达航:“如果发现有危险的事情的话,明明可以报警的吧?”
鹿见春名:“这不是报了吗……”
降谷零:“既然报警了,身为普通市民,更应该把这些事情交给警察去做吧?而不是自己去涉险,否则要警察干什么呢?警察的使命就是保护民众吧。”
鹿见春名:“我真的是被绑架的……”
松田阵平:“拆弹这么危险的事,在没有警方专业人员指导的情况下,你们就这么大胆吗?如果出了错,被牵连的可就不只是你和柯南两个人了,而是整个竞马场的观众。”
鹿见春名:“你放心,柯南是专业的,他在夏威夷技校学习过。”
诸伏景光:“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上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掉下来该怎么办?鹿见君,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鹿见春名:“我其实是一心为了人民,真的,我舍生忘死我大义凛然,群众的生命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我有为大义牺牲的觉悟!”
他已经被这几个人训斥地头昏脑涨,瞎话不过脑子就直接从嘴里说了出来。
萩原研二语气不明,“至少,稍微再把自己看的重要一点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盯着鹿见春名的眼睛。
“……不要让关心你的人太担心了。”
鹿见春名词穷了。
委实说,他确实没觉得自己干了件有多危险的事情,当然也体会不到其他人看到他在那根横梁上的心情。
——人走在那上面,无异于是在离地面百米高的高空上走钢丝。
那根横梁确实不细,也足够一个成年人在上面走,但钢铁的表面本就光滑,更何况还没有任何安全装置。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意外……只要一时没站稳,生命就会顷刻间消逝。
但那只是对一般人而言,这世界上从不会有亚人畏惧死亡。
身为警察,哪怕只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们都愿意拼上性命去保护,当然更不愿意熟悉的、重视的人以身涉险,这是人之常情。
只能在下面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情绪要远比站在横梁上的鹿见春名紧张一百倍。
“我……”鹿见春名只吐出了一个词,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如果下次发生这种事情,你应该不会再往那种危险的地方去了吧?”降谷零微笑,语气加重重复了一遍,“对吧?”
“……对,对,”鹿见春名怂了,他嗯嗯地点头,“下次一定。”
诸伏景光打量着鹿见春名的神情:“鹿见君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哪有?”鹿见春名立刻否认了,“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你的保证毫无信用度。”松田阵平冷酷地说。
伊达航伸手按在鹿见春名的肩上,缓缓对他露出一个可以同时用凶恶和爽朗形容的笑来:“鹿见君,我记得你的学生证上写的是18岁、大学一年级在读,身为未成年,你能否对我们这些成年人警官多一点信任?萩原之前不穿防爆服到现在都被松田骂的狗血淋头——”
萩原插嘴:“喂,辱骂小诗的时候不要拿我做反面例子!”
伊达航没理他,继续往下说,“鹿见君你,不穿任何防护措施,就敢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还在没有警方指导的情况下擅自拆弹……你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下次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要考虑把你铐进警视厅住个两天了。”
他用手指勾着银色的手铐,在鹿见春名的跟前晃了晃。
“我、我有干什么违反乱纪的事吗?我跟你说这里可是警视厅,你身为一个警察怎么可以在这里滥用私权威胁我?”鹿见春名目瞪口呆。
伊达航缓缓笑了笑,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假证。”
伊达航记得很清楚,七年前的时候,还称自己是“鹿见诗”的鹿见春名就说自己是大学一年级就读,七年过去了,竟然还在读大学一年级,现在的大学不太可能出现连大一都连续留级六年的学生……真有这种人的话大概早就被劝退了。
所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鹿见春名用的假证,虽然这点考虑到他那些黑色的背景是理所应当的,但不妨碍伊达航拿出来威胁一下不听话的未成年——未成年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鹿见春名愤愤不平地心想,好哇竟然威胁我,当年说你是黑警真没说错!
表面上他和伊达航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后虚弱地点了点头。
鹿见春名长叹一声:“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放过他吧,这五个人连着训斥下来,他真的汗流浃背了。
谁来救救他,他被警察霸凌了!
……
身为明知故犯、以身涉险的未成年,在做完笔录的三个小时后,鹿见春名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教训环节。
直到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才被勉强放过。
“已经很晚了……晚上八点了啊。”萩原研二看了一眼时间,“不如我送你回家吧?小诗。”
本来想说带鹿见春名一起回去的降谷零住了嘴。他熟悉自己的同期,特地提出这个要求大概是有什么话想私下对鹿见春名说。
“不是诗,是春名。”鹿见春名怏怏地纠正。
“那小春名,走吧。”萩原研二将挂着车钥匙的钥匙圈勾在指尖转了一圈,“干脆一起把小阵平也送回去吧?”
松田阵平满脸抗拒:“不,绝对不要。”
身为发小,他一看就知道萩原研二现在心情不好,等下开车时搞不好又是速度与激情……那种刺激的事情警校的时候来一次就够了。
“好吧。”萩原研二显然有些遗憾。
“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顶着森川弥壳子的诸伏景光也礼貌地告别,“下次见。”
他微笑着说。
等诸伏景光的背影走远,伊达航才低声说:“和警察说下次见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们不觉得很像吗?”降谷零说。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降谷零就没再伪装成和同期们完全不熟的样子了。
松田阵平垂首,在五月夜晚带着凉意的风里将烟咬在唇齿间,点燃的火星将烟草烧出弥漫的烟雾来。
“像诸伏吗?眼睛的话确实很像……其实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像。”他说。
白色的半透明烟雾逐渐弥散,燃烧的那点星火在雾气之中明明灭灭。
“诸伏他……”伊达航也跟着沉默了,过了许久之后才放轻了声音,“……过段时间,一起去月参寺祭拜他吧。”
“是啊,明明我是亲眼看到他死去的。”降谷零微微笑了笑,“幽灵之类的也都是幻想,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也不一定吧?”松田阵平将烟夹在手指之间,“鹿见诗死去了,但是鹿见春名复活了。”
伊达航有些无奈:“像鹿见春名那样的例外,只有一个吧?”
“是啊,那样的例外只有他一个而已。”降谷零说道。
但诸伏景光不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例外。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对组织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诸伏景光牺牲在了卧底行动之中,却并不知道诸伏景光的死是因为“鹿见春名”。
说是因为鹿见春名也不尽然……源头在于那个将“苏格兰是公安卧底”的消息传出来的警方内鬼。
降谷零对鹿见春名怀抱的感情是异常复杂的——他知道鹿见春名帮过他的同期、救过他们的性命,但同时这个人又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既不是彻彻底底的好人,可也算不上什么恶人。
身为组织成员,既然知道有卧底的存在,会上报上去也是理所当然,仅从立场而言,这是无可指摘的事情。
——但人就是会因为立场而产生双重标准的。
他不可避免地因为诸伏景光的死而迁怒鹿见春名,但同时又感到微妙的愧疚,以及因果论一般的报应。
要让降谷零来评价的话,他只会觉得鹿见春名是一个因为组织毫无人性的实验,从而走上歧途的人。
而推动鹿见春名彻底误入歧途的人之中,也有他的那一份。
本来鹿见春名是不用回到组织的,是他把这只将要飞走的告死鸟关回了笼中。
也许……诸伏景光就是他要付出的,将鹿见春名拉入泥潭的代价。
*
鹿见春名握紧了车厢内顶上的把手,身体紧绷起来。
“萩原警官,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你这是在危险驾驶……”鹿见春名盯着车前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身为警官,知法犯法是不是不太好?”
回答他的是萩原研二再一次踩下的油门。
鹿见春名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夸一句说“萩原警官您真是车技斐然”,普普通通的黑车在萩原研二的操控下开出了超跑的感觉,加速的那一瞬间能感受到十分明显的推背感。
纯黑色的车一辆一辆地超越前方道路上的车,要让鹿见春名来形容的话,大概会用“花团锦簇”这种抽象的词来形容萩原研二超越一般人的车技。
如果他不是亚人,真的是不提前买好保险都不敢坐上萩原研二的车。
“不用担心,我家是开修车厂的。”萩原研二微笑着说,“虽然现在在爆炸物处理班,但我的车技可是很不错的哦?当年从警校毕业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去交通科了。”
“关于车技这一点我想我已经充分地体验到了……”鹿见春名语气虚弱。
他第一次以第一视角体验什么叫“马路漂移”。
等萩原研二开着车一路炫技一般飙到鹿见春名所在的公寓楼下,他才松了口气——终于解脱了。
鹿见春名庆幸地想。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萩原警官……”
鹿见春名解开安全带,将手握在车门把手上。
但他却没能下车——萩原研二伸手,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
少年的身形相当纤瘦,连手腕也格外纤细,凸显出的骨节格外明显,握在掌心时能感觉到皮肉覆盖下的手骨。
“……怎么了?”鹿见春名的表情显得有些迟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萩原研二问。
青年警官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灰紫的虹膜之中倒映出鹿见春名半明半暗的脸。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灯火通明的公寓楼将温暖的余光扩散过来。橙红色透过明净的车窗玻璃落进来,将少年的侧脸和银发一起染上很浅的橙红。
他困惑地出声:“什么?”
“虽然刚刚当着大家的面认错了,但其实内心很不以为然吧?因为有‘超能力’,所以你其实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其实还会继续让自己身陷险境的吧。”萩原研二的语速很慢,“我说的对吗?小诗。”
鹿见春名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将眼神撇到了一边,顶着萩原研二握住他的手腕的手看。
不得不说,萩原研二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很适合做任何手工的手,大概连拆弹的时候也是赏心悦目的。
“……都说了,我现在是鹿见春名。”他低声说。
“不管是鹿见诗还是鹿见春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那都是你,没有区别。”萩原研二微微笑了起来,“名字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代号而已——另外,不要逃避我的问题,小春名。”
萩原研二同鹿见春名说话时的语气相当温柔……如果忽略掉温柔表面下隐藏的怒火的话。
他向来是个细心的人,能从被忽略掉的事情之中找到关键,同样也善于察言观色,因此才会成为联谊之中那个最受欢迎的人——所以想从鹿见春名的话中察觉出真实的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鹿见春名有“超能力”,这是一件只有他知道的事情,既然约定好不会告诉任何人,那么当然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去质问鹿见春名,只能挑在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我承认,你说的对。”鹿见春名斟酌了一会儿,爽快地承认了,“我确实觉得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口头认错和内心真的知错是两码事——但那只是认知不同造成。
鹿见春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类,是永远不会非自然死亡的亚人,所以他对一切危险都能坦然接受;而在生命仅有一次的普通人看来,任何威胁到生命的危险都是致命的、不可靠近的,会因此而感到担忧是正常的事情。
如果萩原研二他们知道他其实是亚人,应该就不会担心了吧?反正他根本就不会死嘛。
“就算有‘超能力’那种东西,你也和普通人拥有着一样的肉体吧?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不同的。”萩原研二唇角紧抿,手指缓缓收紧,“很早之前我就这么觉得了,你不仅不在乎其他人的生命,其实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吧?”
“没错。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根本不会管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人的死活吧?”鹿见春名努力地试图安抚萩原研二不稳定的情绪,“放心,真的没有下一次了……都说我是被绑架的啦!换了我自己,才不会因为十万人的死活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哦?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不是我的风格。”
萩原研二并不认同:“你在乎的只是‘被人看到’。而且,漠视生命什么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即使暴露也要救我呢?又为什么要救小阵平呢?”
“那是……”他说不出来了。
什么松田阵平……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鹿见春名心说。
萩原研二也沉默了。
鹿见春名感觉到肩头传来了沉重的感觉——萩原研二倾身过来,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即使隔着衣服的织物,他也能感觉到青年温热的呼吸透过柔软的布料,落在他的肩上,热度从那一小块肌肤弥漫开来,染上潮湿。
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两次了。”
“什么两次?”鹿见春名愣了一下。
他测过脸,青年警官略长的黑发发梢扫过他的耳廓与颈侧,带来轻微的麻痒感,他忍不住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你的死讯。”萩原研二轻声说,“我听说了两次。”
第一次是黑羽盗一的魔术秀,在那次魔术秀中,大魔术师黑羽盗一因为事故丧生,而助手鹿见春名也不知所踪,他居住的房间里还有被其他人粗暴入侵过的痕迹,最终被警察判定为“死亡”。
第二次他知之甚少,只有降谷零告诉他的,关于“告死鸟”死亡的寥寥数语。
警官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作多情,还很厚脸皮,也许还会让你觉得太逾越……”
他低声说话时像是梦呓。
“那两次都是听其他人说的,至少……我不想亲眼目睹你的第三次‘死亡’。”
“‘超能力’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就算再厉害,说到底你也是人类不是吗?可你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感觉到痛。不要因为这个而不将危险看在眼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其他人在乎你的生命,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譬如我。”
第43章
车内的空间异常逼仄, 灼热的体温和很淡的烟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鹿见春名垂下眼睛。
公寓大楼内明亮的光透进车窗,他看不清萩原研二的表情,只能看见被灯光氤氲成暗金色的发尾,覆盖在青年警官的颈侧, 显出脖颈上青紫分明的血管来。
“……我不明白。”鹿见春名说。
在他的认知里, 和萩原研二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他确实因为那些得到的温暖和善意而一时冲动, 救了萩原研二, 但是这样的感情, 能发酵成这么浓重的情绪吗?
这份沉重的感情来的太过莫名其妙,让他迟疑。
鹿见春名不太明白,但他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胸腔之中那颗不受控制、因此而加速跳跃的心脏。
不可否认, 不管是谁,在清晰明了地知道“自己被重视着”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欢欣和雀跃。
至少心跳不会说谎。
鹿见春名确实因为“被萩原研二重视”这件事而感觉到忻悦。
“没关系。你不明白也没关系。”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至少我在小春名的心里,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吧?”
他能感觉到鹿见春名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萩原研二能分清, 这并不是下意识的抗拒, 而是情绪微妙的紧张。
“要这么说的话……”鹿见春名有点犹豫, 最终勉强地开口,“……多多少少, 也能算是朋友吧。”
“算是朋友啊……”
萩原研二闷声笑了起来。他尽力克制着笑的幅度, 还是忍不住因此而浑身轻颤起来。
“虽然用‘算是’这个词有点受伤,但至少我们是朋友了。”他的语气相当温柔,“那么,为了朋友这脆弱的心脏承受能力着想, 小春名以后能不能再稍微地、多关心自己一点呢?”
萩原研二认识鹿见春名已经有七年。
七年前,鹿见春名救了本来应该死在爆炸之中的他——为了救他而暴露了“超能力”。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鹿见春名的“特别”, 也只有他知道。
唯独这件事是特殊的。
和鹿见春名成为共犯——这个由两人共同守护的秘密就像是某种催化剂,让“秘密”这个名词成为某种隐秘的快乐。
又从幼芽被催生成树木,环绕着胸腔攀爬,生出枝蔓,在心口绽出一星半点的花来。
萩原研二松开握住鹿见春名手腕的手,手指沿着他的手背下滑,握住微凉的指尖。他执起少年的手,让鹿见春名将指腹和掌心贴在他的胸口。
鹿见春名能感受到掌心下心脏不规律的、急促的跳动声,有力地在胸腔之中跳跃,引起震鸣。
——萩原研二在紧张。鹿见春名立刻便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我只是不觉得那是什么危险的事情而已。”鹿见春名轻声说,“这是认知不同的差异。”
“什么危险什么不危险,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吗?”萩原研二抬起头,他倾身下去,逼迫鹿见春名只能紧紧将脊背贴在座椅上,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小春名对痛觉的感觉很迟钝,对吧?这种事情我早就发现了。但是至少,能看到流出血了吧?会受伤的危险事情,难道你自己一点数都没有吗?”萩原研二的神情显然有些不快。
萩原研二从来都擅长发现一些很小的细节——譬如说,有时候不慎被刀划伤、又或者手臂不知道在哪里擦除了一条口子,等到鹿见春名自己发现的时候,往往血已经流下来将衣服浸湿了。
剧烈的疼痛当然也不是没有反应,只是鹿见春名总是要慢一拍才会感觉到痛感,甚至连痛感也是削弱过的,看着很痛的伤口对他而言的大约只是用针扎了一下。
萩原研二苦笑起来:“因为不会痛,所以无所谓什么的……这种事更让人难过了啊。”
“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是‘特别的’——这一点,你在见识到我的能力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了吧?”鹿见春名有些迷茫。
“能力强的人就应该去做一些事情,你们不这么认为吗?因为有‘超能力’,所以危险的事情交给这个人去办就会觉得安心,热血漫画里都是这样的吧?有着超能力的主角拯救世界什么的。”
“你漫画看得太多了。现实才不是这样。”萩原研二伸手,狠狠地在鹿见春名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将那头一看就发质极好的银发揉地一团糟。
“现实世界才不需要什么未成年去拯救世界,你当我们这些靠谱的成年人是干什么的?保护普通市民是警察的工作,擅自抢走我们工作的话,会生气的哦?”
“你就没有想过,我其实不是人类吗?”鹿见春名突然出声。
他扯着萩原研二的领带强迫他靠近,起身的那一瞬间,萩原研二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瞬间。
萩原研二的手撑在车门边的扶手上,神情惊愕了瞬间,冬日般冷冽的气息骤然卷席,涌进他的感官之中。
鹿见春名与他靠的很近,近到萩原研二的额发垂落下来,扫过他浓密的睫毛,如同羽毛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萩原研二甚至能看清那双盛装了日光、鎏金淌过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他灰紫的瞳孔来。他能感觉到鹿见春名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后颈,冰凉的触感瞬间让他下意识战栗了一下。
“那你能是什么?”萩原研二在鹿见春名的金瞳之中微笑,“……妖怪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鹿见春名说,“不觉得害怕吗?说不定我其实是那种不会死的怪物呢。”
他的手指按在萩原研二的颈侧,指腹下是警官稳定跳跃着的脉搏。
萩原研二抬手,握住鹿见春名的手。那双用来拆弹的手一根一根地拨开鹿见春名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之间,扣住少年小了一圈的手。
“你看,是温热的。”
他认真地注视着鹿见春名,在那片倒映着灯光的金色之中轻轻笑了起来。
“有体温、有心跳、会痛、会流血,也会关心人、会生气和开心。如果真的是妖怪,那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吧?”
“小春名有着人类的心,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鹿见春名许久都没有动作。
过了很久,他才在昏暗之中垂下眼睛,用抱怨般的语气出声。
“萩原警官,你犯规了。”
*
鹿见春名泡在浴缸里,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蓄满水的浴缸之中。
窒息感逐渐蔓延,在支撑不住的最后一秒,他才猛地浮了起来,露出因为窒息和浴室内的热气而被熏红的脸。
鹿见春名趴在浴缸的边缘,浸透了水分的银发黏在他的肌肤上,水珠沿着他下颌的弧线滚落,滴进水面之中,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垂下睫羽,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萩原研二的体温好像还残留在掌心之中,剩下一点灼烫的余温。他带来的温度比鹿见春名眼睛的颜色更像太阳,那样源源不断散发着的热度甚至可以用滚烫来形容。
鹿见春名缩回手,指尖在水中划拨了几下。
他有些心烦意乱——萩原研二能说出那种话来,当然是因为并不知道他是妖怪。
鹿见春名不是妖怪,可也算不上是人类。他是与人类极度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种族。
在原本的世界,他见过不少亚人。不管是哪个公之于众的亚人,在暴露身份前都当了十几二十年的普通人、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有亲人和朋友;可一旦暴露,那些亲情和友情就彻底不算数了。
没人再想和亚人扯上关系。
当然也没人想和非人的怪物的成为家人和朋友。
鹿见春名阖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想再去深想了。从小到大,他始终知道,只要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也就不会迎来更大的失望。
放在浴池边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鹿见春名被热气蒸腾地昏昏欲睡,伸手摸索了两下才抓住震动的手机。
“鹿见君。”手机的另一边传来诸伏景光熟悉的声音。
“哦……苏格兰啊。”鹿见春名含混地说。
“我已经不是苏格兰了。”诸伏景光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你忘记了吗?”
他的话带着试探的意味。
其实上次在安全屋见面的时候就有点察觉到了。
鹿见春名看他时的目光很陌生、还很警惕,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被入侵了领地的小动物一样。明明都已经认识三年了,甚至还搭档了那么久,突然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吧。
难道失忆症是真的?诸伏景光一只以为那是鹿见春名随口胡说来糊弄琴酒的。
“怎么可能忘了你这个公安卧底?”鹿见春名骤然清醒过来,“只不过叫苏格兰更习惯,一时顺口而已。”
还记得他是卧底的事情,那么就说明没有失忆……大概是想多了吧?诸伏景光按下了升起的一点怀疑。
他很快便切入正题:“你今天是去研究所了吧?”
“对啊对啊,累死我了。”鹿见春名嘟囔,“新来的研究负责人是个超会压榨别人的黑心笑脸变态,说好早上结束了就可以回去的,结果因为实验流程拖的太久还额外加了几次实验,上午十点我才回来!——错过了游戏活动。”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适时地吐槽一下,比如为什么重点是游戏……之类的。
但他最后还是努力地把话题往正经的方向上带:“新的研究负责人?”
他抓住了重点。
“之前的负责人雪莉不是叛逃了吗?组织好像又物色了一个新的天才博士。”鹿见春名回答,“就是那天在东都大学杀人案上见过的,叫什么来着……三津优二?好像是这个名字。”
三津优二?诸伏景光记下了这个名字。
“今天的实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既然这么问,就说明苏格兰是实验的知情人员吧?
鹿见春名回忆了一下:“测试愈合速度、观察细胞之类的,我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做了一堆好像没什么用的实验和没什么用的身体检查……很累人就是了。”
他谈论起实验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一点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鹿见春名说的很含糊,但诸伏景光能敏锐地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出——刚刚经历的实验次数要比以往更多。
诸伏景光并不知道鹿见春名实验的具体内容,他所知道的只有明确的一点:鹿见春名是组织人体实验的实验体。
想要观察伤口的愈合,首先得制造出伤口才行。既然是重要的实验,想来并不会是那种只在食指上划一条口子的、小打小闹般的伤口。
这是当然的。
既然是人体实验,怎么可能那么轻松?联想起这个词,诸伏景光脑海里浮现只有各种惨无人道的片段,分明没有切实地听到和看到,但总觉得少年痛苦的叫声会于午夜时分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断。
“我很抱歉。”诸伏景光再一次这么说。
更矛盾的是,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将鹿见春名从这名为组织的泥潭中伸手拉出来。
明明是受害者,却被迫走上歧途、深陷泥潭,即便如此还在帮助暴露了卧底身份的他,但他身为警察,却无法拯救这个人体实验的受害者。
只能等待,等待有致命一击、将这个组织彻底覆灭的机会;否则,这个藏在水面下的组织大概又会如同断尾的蛇一般,蛰伏在某处,然后在修生养息后再一次带来黑暗。
“为什么道歉?”鹿见春名满心的莫名其妙,“实验跟你无关啊。”
“你就把这当作是无法拯救更多的人、身为警察的自尊心受挫吧。”警官在电话的另一边轻声叹息。
难以理解。鹿见春名心想,这些警察都这么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吗?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在米花町开了个乐器店?还假扮成森川弥……”
“潜伏三年了,总需要一个身份来继续执行任务嘛。而且,这样你来找我的话也更方便,不是吗?”诸伏景光说,“毕竟……这是交易的一部分。这么重要的交易,我得小心对待,对吧?协助人鹿见君。”
什么交易?什么协助人?他一个犯罪组织的成员怎么就成公安的协助人了?
鹿见春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出门在外,身份全靠别人脑补。
他对这帮警察的吐槽欲瞬间升到了顶峰——既然他是协助人、警察的自己人,那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当谜语人?大家直白点说话不行吗!
“哦,”他干巴巴地说,“是呢。”
“另外……”
诸伏景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很厉害,不管是体术还是别的什么技能也好,但是那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光只用眼睛看都会觉得吓人。身边重视你们的人很多,如果出现意外该怎么办呢?稍微再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
作为实验体,鹿见春名本身就是组织的犯罪证据,虽然基于这一点,诸伏景光并不希望鹿见春名死亡;但抛开这一切,只说本身的话……鹿见春名是救过他的同期、也救过他的人,虽然是组织的成员,但他不希望看到鹿见春名死去。
“我知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我知错了,真的,比真的还真。”鹿见春名十分熟练地认错。
“听你这个语气就知道绝对没有在反省……算了,再说下去就要惹人讨厌了,只是希望你知道“有人重视着你”这一点而已。”诸伏景光说话时的语气很温和,像是温水淌过,“……晚安,鹿见君。”
“等等,你知道柯南在哪里吗?”
在诸伏景光即将挂断之前,鹿见春名问。
本来他已经快要忘了,但诸伏景光的最后这句叮嘱,成功地让鹿见春名回忆起了和江户川柯南之间的新仇旧恨,以及江户川柯南几个小时之间对他春秋笔法断章取义的陷害。
“柯南?”诸伏景光回忆了一下在警视厅做笔录时的情况,“柯南好像被毛利小姐臭骂了一顿,然后就跑去阿笠博士家了,怎么了?”
“没什么。”
鹿见春名笑了。
“我只是打算明早去拜访他一下而已。”
*
江户川柯南是在阿笠博士家过的夜。
他的作息很规律,打着哈欠踩着拖鞋、准时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坐在客厅里,和阿笠博士相谈甚欢的鹿见春名。
江户川柯南动作一顿——等等,很奇怪啊,鹿见春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鹿见哥哥?”他下意识露出一个卖萌的笑脸。
鹿见春名瞟了他一眼:“只有我们在的场合,就不用装小朋友了吧?工藤君。”
“咦、咦?”反应更大的是阿笠博士,“诶?!那个……什么工藤君?鹿见君你认错了吧?柯南他怎么可能是工藤新一呢哈哈哈……”
“阿笠博士,他知道。”江户川柯南无奈地打断了装傻的阿笠博士。
“既然这样,那你早说嘛新一。”阿笠博士哽了一下。
很巧,江户川柯南上次来找灰原哀说这件事的时候,阿笠博士并不在场——两个人事后还都忘了把这件事告诉阿笠博士。
鹿见春名笑着掏出一个礼盒来,“我这次来呢,是特地来感谢工藤君对我的帮助,所以带来了饱含我心意的手工礼物——我自制的手表。”
江户川柯南的表情缓缓凝滞。
“不过呢,由于柯南君已经有博士送的手表了,所以我就把这块手表送给您吧博士?反正只要心意到了就好。”
他在江户川柯南瞪大的眼睛之中抽开包装礼盒的绸带,将放置在礼盒之中的手表拿了出来。
“鹿见君还会自制手表?”阿笠博士没有反对,任由鹿见春名抓着他的手,将手表往他的手腕上戴。
江户川柯南对待鹿见春名时稀松平常的神情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鹿见春名应当是可以信任的人,否则江户川柯南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等等博士,那个东西不能——”江户川柯南下意识拔高了声音。
什么自制手表,鹿见春名根本就省略了最重要的那两个字——炸弹!那玩意是披着手表壳子的货真价实的炸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鹿见春名已经将手表的表带扣好,银灰色的机械手表戴在阿笠博士的手腕上。
毫不知情的阿笠博士一点也不吝啬给予年轻人一些夸赞:“这个机械手表是鹿见君自制的吧?看起来很不错。”
江户川柯南的目光闪了闪。
他察觉到鹿见春名来意不善了。
给阿笠博士戴上的是和他自己手上同款的炸弹手表,黑色风衣沿着座椅的弧度折出一道痕迹,因为身材格外纤瘦,垂感格外好的布料在腰腹处出现了一点被顶起来的痕迹……那大概是枪。
带着枪和炸弹,特地挑他在的时间来到阿笠博士的家,很显然,鹿见春名想要针对的那个对象其实是他。
但是为什么?
很奇怪,本来江户川柯南已经认定了鹿见春名是个随时可以反水的组织成员,否则也不会根本不去找他的麻烦、还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尽然。
组织的告死鸟现在是终于打算对他们下手了吗?
不、不对。江户川柯南想。
如果真的打算杀了他们,那么就不会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行动了,选择在夜间潜伏进来杀光他们、再放一把火,这显然是更加便利的方法。
如果不是打算杀了他们,又当着他的面进行这么光明正大的威胁,那么……
江户川柯南唇线紧抿,春末的初晨还带着未过寒意,他的额角却渗出了冷汗来。
“正好,我也有个东西想给工藤君看看。”鹿见春名从座椅上起身,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走向江户川柯南。
他调出一个页面简陋的APP,纯黑色的界面之中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一个血红色的圆形按键。
很显然,这是炸弹的遥控器。
鹿见春名微笑着对江户川柯南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砰”。
深吸一口气,江户川柯南冷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鹿见春名倾身,在他耳边微笑着说:“这是一个小惩罚。工藤君,或许是我的纵容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你太肆无忌惮了,我可是那个你追查的组织的一员,不要太看轻我了。”
下一刻,江户川柯南能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在他的腰间。
是枪。
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委实没想通到底是什么让鹿见春名突然翻脸,总不能是因为那两万円的打车费吧?组织的成员怎么可能连这点钱都在乎。
如果排除这一点,那难道是昨天他毫不迟疑的出卖?不,这种小事应该也不可能是翻脸的原因……
昨天和今天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态度说变就变,果然鹿见春名当初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神经病并不是夸大其词。
——这家伙,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啊!
通往地下室的门传来轻微的声响,在“嘎吱”的刺耳声音之后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端着一杯咖啡的灰原哀从地下室走了上来。
看见室内的景象,她显然愣了几秒钟,随后视线在鹿见春名和江户川柯南之间不断游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江户川柯南被硬物抵住的腰上。
“……你为什么要用假面超人的手办抵着他的腰?”灰原哀的语气十分不解。
江户川柯南:“?”
哈?
第44章
“……假、面、超、人?”
江户川柯南一字一顿, 匪夷所思地将这四个音节从嘴里挤出来。
灰原哀用费解的眼神盯着他们,点了点头,“是啊,假面超人。说起来这东西是哪来的?难道你们之中还有人喜欢假面超人?”
江户川柯南缓缓低头, 看向腰间被抵着的那个硬物——红色为主体的假面超人摆出了特摄之中最常见的pose, 戴着假面的脑袋就抵他的腰上。
他再度抬起头, 缓缓看向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摆出一个格外无辜的表情:“你看什么?我可从来没说过这个东西是用来控制炸弹的。”
他亮出手机, 屏幕上还显示着一看就很不妙的红色按键。
“——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是枪。”
银发少年笑眯眯地握着假面超人的景品手办晃了晃。
“一切都是工藤君自己想的太多啦。”他笑着说。
江户川柯南咬牙切齿:“我说, 这难道是你们这帮组织成员一贯的把戏?灰原也是,你也是……吓别人就这么有意思吗?”
“吓你确实挺有意思的的。”鹿见春名诚恳地说。
“没错,挺有意思的。”灰原哀也附和地点头, “你那种害怕到动弹不了的表情很有趣哦,我倒很想再看一次。”
她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地交叠双腿,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不行了,你们这种跟APTX-4869沾边的家伙根本就是恶趣味的集成体。”江户川柯南吐槽。
“这个手表……是什么危险物品吗?”阿笠博士摘下那只表, 表情有些迷茫。
说实话他根本没听懂刚才鹿见春名和江户川柯南在说些什么, 只是从灰原哀的态度中隐约明白, 鹿见春名并不是危险的敌人。
“那个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品……给我吧,博士。”
江户川柯南伸出手, 从阿笠博士的手中接过那只电子表。他拎着手表的表带, 在手中晃了晃,看了一眼那只电子表的表盘——电子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相当可疑的红光。
“可是,”鹿见春名冷不丁开口, “我也从来没说过这只手表不是炸弹啊?”
江户川柯南拿着表的手僵住了。
这种危险品怎么能随随便便乱放啊!万一不小心爆炸了要怎么办?
鹿见春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送一个给你当礼物的。”
“不, 我才没有跟你说好吧!”江户川柯南显得十分抗拒,“再说了谁会想随时戴着炸弹啊?万一不小心爆炸了怎么办?”
鹿见春名满脸被质疑的难过:“你不相信我的品控?”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吧……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江户川柯南颤抖着掏出手机,“我觉得我需要帮你打一下青山第四医院的电话,送你去好好诊治一下大脑……”
“他的脑子很好哦,没有任何病变。”灰原哀喝了口咖啡,慢慢悠悠地插话。
鹿见春名耸了耸肩:“是啊,如果是雪莉的话,肯定连我全身上下的检验报告都看过一遍了吧?”
他话音落下,空旷的客厅内寂静了一瞬间。
江户川柯南心下一紧,有点拿不准鹿见春名突然提到雪莉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鹿见春名其实并不是冲他来的,真实的目标其实是灰原哀吗?
至于被鹿见春名提到的雪莉本人——灰原哀因为瞬间的紧张而僵硬的肩颈缓缓松懈,她倾身,将咖啡搁在茶几上。
“嗯,我确实看过你的所有检测报告。”她的语气不咸不淡,“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显示着,你很健康、也很正常,几乎没有任何病症。”
健康过头了。
现在的21世纪,哪怕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子弟,平时还有家庭医生进行私人服务,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小毛病……但鹿见春名太健康了,健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除了那个匪夷所思的“失忆症”,他们这些研究员从没在鹿见春名的身体上见过任何毛病。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灰原哀抬起头,直视那双凝固了日光的金色眼睛,“你总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吓唬他一下才来的吧?”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点失望,但是……”鹿见春名的语气十分恳切,“我还真就是为了吓吓他才来的。”
灰原哀脸上凝重的神情呆滞了。
她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之后才发出了一个拔高音调的单音节:“哈——?”
灰原哀十分错愕。
虽然她早就知道这只告死鸟喜怒无常、恶趣味又无厘头,一张嘴还十分气人,但确实没想到会恶趣味到这个地步……她紧绷神经,以为对方带着武器气势汹汹地过来是和她谈判交易,没想到对方只是用假面超人来逗猫。
这个认知让她积蓄起来的气势瞬间又消散了。
灰原哀发出了十分不爽的咂舌声,“你这个人……”她的表现中又显出无奈的意味来,“……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
“我还以为,你不告诉组织我的消息,是为了和我交易些什么……比如解药。”
鹿见春名摊手:“我只是单纯地觉得没有告诉组织的必要。更何况,组织也没有让我特意去搜寻有关你的消息吧?我可没有给自己找活干的习惯。”
鹿见春名对组织没什么想法,混一混实验他就能把组织当移动钱包,ps不限额版。甚至连实验他都只需要躺在实验台上就行。至于其他的,如果不是BOSS非要给他安排一些事情,鹿见春名是不会主动给自己揽活的。
开玩笑,他的时间都是用来找乐子的,谁想天天给犯罪组织打工啊?
“那么,你就不想要‘解药’吗?”灰原哀问。
“解药?”他蹙起眉,“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负责APTX-4869的研发的吧?我参与的实验是银色子弹,这并不是同一种药,APTX-4869的解药……”
鹿见春名没将话完全说完,只微微笑了一下。
灰原哀能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既然你参与了‘银色子弹’的实验,那就应该知道,虽然APTX-4869和银色子弹是两种药物,但实际上,APTX-4869诞生于银色子弹,要说差别……其实也不大。”
灰原哀心中有些模糊的猜测。
她一直都知道贝尔摩德很讨厌她,讨厌到如果有机会杀了她,那么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主动下手的程度——贝尔摩德憎恨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的父母宫野夫妇。
从沙朗·温亚德和克里斯·温亚德之间的关联、以及贝尔摩德数年来从不曾老去的容貌,灰原哀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大概和APTX-4869极小概率产生的“返老还童”不同,银色子弹在贝尔摩德的身上产生的小概率现象类似于“冻龄”,在鹿见春名身上的表现出来的明显特征,大概也是“冻龄”。
灰原哀见过鹿见春名七年前留下的实验记录,七年的时间里,鹿见春名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和七年前一模一样,逝去的时光没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管是返老还童还是冻龄,又或者那个奇迹般的死而复生,虽说有区别,但都和逆转时间有所关联。更何况APTX-4869脱胎于银色子弹,只要能做出APTX-4869的解药,大约银色子弹的解药也是触类旁通。
“可你现在没有尖端设备、没有精密的仪器,仅凭你自己和工藤君作为实验样本,能得出来的只有理论知识吧?”
鹿见春名不太相信,但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委实有些离谱,既然都有返老还童药的存在了,谁敢说灰原哀不能手搓原子弹?
“成果的话,已经有了哦。”灰原哀微笑起来。
她站起来,走到鹿见春名面前,从白大褂的口袋之中拿出了一个铁质小盒,放在鹿见春名的手心里。
“这是我特制的解药——当然,是有缺陷的版本。”灰原哀朝江户川柯南扬了扬下巴,“已经在实验品身上做过测试了,目前能够恢复身体的极限时间是24小时。”
江户川柯南觉得这个时候该插入一句吐槽,“实验品是什么称呼啊?能不能对我再多尊重一点……”
可惜在场没人理会他的吐槽。
鹿见春名笑了,“你觉得,这种解药对我有用吗?”
——当然是没用的,他的异常根本就不是因为所谓的“银色子弹”,他只是单纯的不是人类而已。
“没有在你身上试验过,所以有没有用我并不清楚。但是再继续研制下去,总有一天我能找出解药的。”灰原哀抬起眼睛,盯着鹿见春名,一字一顿地说,“这才是你没有把我的存在告诉组织的原因吧。”
如果把她带回组织,要么继续被迫研究那种药物,要么就是死——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APTX-4869和银色子弹了。
在组织里的数次出逃就足以证明鹿见春名的态度,他根本就不甘心一直在组织里当实验体,他比谁都渴望着解药的诞生,然后解开他身上这该死的、名为死而复生的诅咒——灰原哀确信这一点。
只要她还活着,还能继续研究解药,那么鹿见春名就不会对组织报告他们的存在。
这是各取所需,她确信自己身上有鹿见春名需要的东西。
“我收下了。”鹿见春名将装着解药的铁质小盒子收起来,“至于有没有用,之后我会告诉你结论的。”
其实根本不需要。
但是既然灰原哀自己已经脑补完了所有的事情,还有一套十分自洽的逻辑,那他配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对了,组织已经找到了替代你的天才研究员了,你最好有点紧迫感,雪莉。”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看向江户川柯南,“工藤君前不久也见过的。”
“——就是那个东都大学杀人案中的药学博士,三津优二。”
“你觉得他能代替我吗?”灰原哀的神情十分平静,微笑着反问。
灰原哀一直有着属于天才科学家的自信。
在她叛逃之后,组织会寻找新的科学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那是BOSS最看重的研究项目,不可能一直没有一个领头人带领的。
但灰原哀并不觉得,组织随随便便找来的人就能完全替代她。
“看来是不能。”
鹿见春名观察着她的神色说。
他站起来,微笑着向江户川柯南道别。
“我就先告辞了——对了,工藤君,欠我的两万円打车费记得还。”
“什么啊真的是为了两万円才来恐吓我吗?!”
*
身为毛利小五郎的弟子,降谷零不仅得在案发现场引导这位侦探、甚至代替他破案,还要被大叔去波洛蹭吃蹭喝,现在已经会主动叫外送了——由他亲自送上二楼的毛利侦探事务所。
谁让波洛的房东是毛利小五郎呢?
在挂掉毛利小五郎打来的外送电话后,他接到了来自风见裕也的电话。
“怎么了?”
“我们得到了一些情报。”风见裕也的语速很快,“是关于军火交易的——”
“军火交易?”降谷零蹙起了眉,“是数目很大吗?”
“是的,交易的物品出了枪械似乎还有药品。”风见裕也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大概和那个组织有关联,这桩交易似乎出了一点差错,公安已经追查到了卖家的一些信息,但在前往交易现场的大楼时,却根本没有人在那里,连那批交易的货物也不见了。”
“公安被耍了一通啊……我明白了,组织那边我会留意的。”
降谷零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将通话记录删除,盯着没剩几页的通话记录沉思了一会儿。
榎本梓打开仓储室的门,探头过来:“安室先生?咖啡已经好了哦,你不是要给毛利侦探送上去吗?”
降谷零回过头来时,严肃沉静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换上了属于安室透的温和。
“我知道了,这就来。”
他将手机放回了口袋,走出了仓储室。
等降谷零带着包装好的三明治和咖啡推开毛利侦探事务所的门时,看见的就是坐在沙发上,和毛利兰相谈甚欢的森川弥。
毛利一家是需要关注的人,所以诸伏景光是刻意地在接近他们,带上了烤好的日式小圆饼作为拜访的礼物,成功收获了毛利兰的善意。
这个有一手好厨艺的高中生少女自然而然地和他讨论起料理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在看到降谷零走进来时,诸伏景光抬起头,对他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可惜幼驯染这件事在降谷零那里完全就是地雷,只要看到森川弥和诸伏景光微妙相似的那些地方,他就无可遏制地会生出一点怒意来。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上涌的火气压下去,再开口时又是安室透温柔的语气了。
“这是毛利先生刚才拜托我带上来的三明治和咖啡。”
毛利兰接过三明治和咖啡,语气中带着歉疚:“抱歉安室先生,又麻烦你了……本来打算做饭的,但是刚刚有个委托人突然打电话来,马上要到事务所,当着委托人的面吃饭有点不太礼貌,还是速食会快一点,所以……”
“不用解释那么多啦,我明白的。”降谷零微笑。
本来降谷零是打算送完料理就走的,但一看见森川弥也在这里,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顺势留了下来。
二十分钟之后,委托人敲响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门。
委托人是个很漂亮的女士,看起来十分年轻,穿着剪裁修身的连衣裙,黑发被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脸上的妆容格外精致,眉眼中却透着连妆容都掩饰不了的憔悴。
毛利小五郎一马当先地冲过来,握住委托人女士的手。
“你就是委托人池川亚理莎女士吧?果然是个美人呢!”
池川亚理莎显然为毛利小五郎热情的行为吃了一惊,她任由手被握着上下摇晃了几下,才犹犹豫豫地出声:“是的,我就是……那个,毛利侦探?”
毛利兰十分孝顺地拧了一把毛利小五郎的腰肉,皮笑肉不笑地将她不靠谱的父亲推开,对池川亚理莎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十分抱歉,池川小姐,我父亲他比较欣赏外表美丽的女士,并没有什么恶意哦……”
池川亚理莎受惊地缩回手。她大概已经后悔找上毛利小五郎了,视线频频望向门口,一副想逃的样子。
她在室内众人的视线下犹豫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最后咬了咬下唇,才下定决心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毛利小五郎手握成拳抵在唇下,掩饰般咳嗽几声后才露出正经的表情来,“咳咳,所以,池川小姐是有什么想要委托我的呢?”
“是这样的,我最近一直很困扰……有人在骚扰我。”池川亚理莎抿唇,“大概是两天前开始的。”
“一开始还只是通过社交软件的私信,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的时候已经不只是语言上的骚扰了,他查出了我的公司地址和住址,说要我好看什么的……这些话让我非常不安,所以才想要来求助毛利侦探。”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眼下透出几分连粉底都遮盖不了的青黑色来。
“因为这件事,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每次晚上睡觉前总是觉得很害怕,梦中会惊醒很多次……毛利侦探,能委托你帮我找出这个骚扰我的人吗?我……实在不想再这样担惊受怕下去了。”
“社交软件?”降谷零抓住了池川亚理莎话中的重点,“池川小姐,你是在社交软件上发送了什么内容吗?”
“是的,我经常会在推特上分享一些日常的照片。”池川亚理莎打开手包,将手机拿出来,打开推特的主页后放在桌面上。
确实如池川亚理莎所言,推特上发送的都是一些日常照片,基本上是池川亚理莎的自拍,唯一不同的是,最新发送的那张照片上除了池川亚理莎本人,还出现了另一个人。
染着一头金发的青年被池川亚理莎勾着脖子,笑容爽朗地比出一个剪刀手来。
毛利兰问:“这位是?”
“大概是池川小姐的亲人吧?”诸伏景光打量着金发青年的脸,“虽然染了金发、又是男性,但是从眉眼上是能看出来相似度的。”
“你很厉害呀。”池川亚理莎有些惊讶,“这是池川春,我的弟弟。”
“那天我们约好一起去现在很有名的打卡海边夕阳的绝佳观景地,我想着来都来了总要记录一下,所以除了拍夕阳的照片,还拉着弟弟一起拍了合影。”
池川亚理莎顿了顿。
“……就是从这张合影发上去之后,就有可疑的人开始骚扰我了。”
池川亚理莎的最后一条推特就是两天前发送的,内容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拍摄的海边的夕阳;另一张是池川亚理莎和弟弟的合照,背景是东京的高楼大厦,温暖的暮光落在他们微笑的脸上,在身后被玻璃覆盖的大楼上折射出一片橙红色的光来。
毛利小五郎思考了一下,“如果不是池川小姐解释的话,我大概会以为是男朋友。从这个角度进行考虑的话,会不是骚扰你的人是暗恋者呢?以为你有恋人了,所以才会愤怒地进行语言骚扰。”
“警察也是这么说的,说语言骚扰的话大概是感情纠纷什么的……我目前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也没有办法立案,只能来寻求毛利侦探的帮助了。”池川亚理莎轻轻叹了口气。
“私信的内容也很奇怪……”降谷零皱眉,用手指划过屏幕,查看骚扰者发来的私信内容。
诸伏景光表示了赞同:“确实,不是那种‘你怎么能恋爱’‘那种男人有什么好’‘你对不起我’之类的自以为是的骚扰,竟然都是要求删掉照片的……太不自然了。”
“这证明,刺激到骚扰者的就是这张合影吧?”毛利兰想,“只有这张合影出现了男性,难道犯人针对的其实是池川小姐的弟弟吗?”
“这一点,我已经询问过纯了,他说最近没有出现奇怪的人,也没有人骚扰他……”池川亚理莎揉了揉额角,“所以我想,应该只是在针对我而已。以现在的状态,我根本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或者去工作什么的……”
诸伏景光微笑着问:“如果有人陪着你的话,就可以了吗?”
“诶?”池川亚理莎迟疑了一下,“这个的话,如果有人可以陪着我,确实会稍微不那么害怕……”
*
鹿见春名刚刚洗完脸和手,又打开网页,对赛博神龛虔诚地拜了拜,才庄重肃穆地打开了游戏的抽卡界面,手指一点,按下了十连抽。
屏幕先是一片黑暗,随后金光一闪,鹿见春名跟着激动起来。
——出货了!
他在心里默默开始祈祷和赞美神明,还没等赞美词说完,琴酒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卡断了抽卡的界面。
鹿见春名的手指顿了顿,犹豫了几秒才选择接起了电话。
“干嘛?”
琴酒的语气也很不好:“有个临时的任务安排给你。”
“什么任务?”
“麦高伦手下的废物在进行交易时出了意外,尾巴被公安给抓住了。”
“那样的废物,没有必要再留下了。”
“OK。”
鹿见春名挂断了电话。
手机的界面自动回到了抽卡界面,他错过了一张一张点开卡牌的刺激过程,十张翻开的卡牌一目了然,其中一张散发着十分炫目的金光。
——出货了,但歪了。
他都拜过赛博神龛了怎么可能会歪?怎么想都绝对是琴酒的错!
鹿见春名愤愤地又刷组织的卡氪了十单。
第45章
琴酒面无表情地盯着被挂断通话的手机。
他骤然冷笑出来, 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被握在他手中的手机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黑下去的屏幕上缓缓出现一点裂纹。
虽然他早就十分清楚鹿见春名这叫人火大的性格,但他确实很容易被他激怒——偏偏又因为那位先生对鹿见春名的看重, 根本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这口气憋在他胸口, 不上不下。
伏特加坐在驾驶位上, 颤颤巍巍的张大嘴, 瞪着琴酒手里被捏出裂纹来的手机。
“大、大哥……”伏特加咽了咽口水。
琴酒靠在椅背上, 抽出一根细长的香烟来。伏特加十分有眼色地俯身过去,用打火器给琴酒点燃了烟。
琴酒指尖夹着烟,咬在唇齿指尖深深地吸了一口, 浓白色的烟雾又缓缓吐了出来,烟草的气味在逼仄的车厢内弥漫。
他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浓绿浸染的瞳孔之中涌过晦暗。
“开车。”他说。
伏特加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生怕惹琴酒不爽, 依言踩下油门, 启动了黑色的保时捷356A。
等车行驶了一段时间, 伏特加见琴酒的怒火差不多平复下来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大哥, 告死鸟……不是很少出任务吗?怎么突然安排他了?”
伏特加进入组织的时间在鹿见春名之后, 哪怕后来做到了琴酒的搭档,他也没在那些任务中看到过鹿见春名几次,有偶尔帮琴酒接送鹿见春名去研究所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告死鸟”这个代号成员的存在。
正因如此, 伏特加才一直以为鹿见春名像雪莉一样,只负责研究所的研究小组, 并不参与行动任务。
“告死鸟在进入组织之前,在另一个组织当杀手。”琴酒缓缓地说,“论起暗杀,他才是那个专业的。”
“可是,基安蒂和科恩这些狙击手不是都在吗?”伏特加不太理解,“让他们去执行这次任务也可以的吧。”
“他们俩只能算是保险。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叫告死鸟?”琴酒瞥了伏特加一眼,“他最擅长的,就是在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这次的任务有那帮条子掺和,他们不可能傻到让狙击手有可乘之机。”
“告死鸟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伏特加有些茫然:“但他不是实验体吗?就这么随便放任这家伙了?万一他又逃跑……”
在伏特加的概念里,实验体这种东西当然是应该被好好关在实验室里的,像鹿见春名这样可以到处乱跑的试验体还真是头一回见。
“你以为是不想把他关起来吗?”琴酒冷笑。
不管是银色子弹还是APTX-4869,这两种药物的实验体都是一次性的——99%的人都在实验这种药物的过程中死去了,目前为止发现的例外寥寥无几,而鹿见春名无疑是其中的“奇迹”。
这样的实验体,组织当然是将之当做珍贵的财产来看管的……特别是鹿见春名第一次逃跑之后。
在第二次将鹿见春名带回组织时,发生了事故。
琴酒咬着烟,白色烟雾将他笼罩起来,烟头的星火在烟雾中明明灭灭,连带他的神情也晦暗不明。
基于鹿见春名逃跑的行为,在将他带回研究所时,组织进行了一些措施——譬如给他打麻醉针、镇静剂,用束缚带将他捆在床上,就连他所在的房间也是特制的,身上所有的尖锐利器都被收走了。
那毕竟是独一无二的珍贵的实验体,那位先生不会容忍这样的实验体逃离。如果可以,那位先生更想将鹿见春名永远囚禁在研究所之中,乖乖地配合实验。
在做了那么多措施的情况下,鹿见春名不管是自杀还是杀人,都几乎不可能做到。
——可他就是做到了。
琴酒记得很清楚,那天红色警报的尖锐鸣叫声响彻整个研究所,等他赶往研究所时,看到的是被喷溅的鲜血染红的天花板与走廊。
那间特制的“牢房”不知为何被打开了,四周的墙壁上还留下了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抓过般的深刻痕迹。特地调来看守鹿见春名的保安倒了一地,深红色的血从他们黑色的西装下洇出,将他的鞋底也染成一片深红色。
有着银发的少年赤脚踩在血水之中,月光下,能看清他银发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无聊地拎起疲软尸体的西服衣领,轻轻摇晃两下后便如同丢垃圾一般将之丢弃。他像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偏头望过来,那双在金色的眼瞳在昏暗无光的室内熠熠生辉,像是折取了一段日光,凝固在那双流淌着金色的眼睛里。
鹿见春名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琴酒握枪的身影。
悚然一惊间,琴酒突然觉得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更像是野兽、又或者某种妖怪,他整个人都充满了非人的违和感。
根本不是不想将鹿见春名囚禁起来、让他只安安分分做一个实验体就够了;而是这件事情根本做不到。
既然无法强行控制,就只能谈判和合作了。
伏特加从琴酒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些真相,吃惊地张了张嘴,又很快地闭上了。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知道太多,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话说……麦高伦的那个手下,让麦高伦自己解决不就行了吗?”伏特加想了想,“没有必要再让别的代号成员出手吧?他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就该自己去解决掉。”
琴酒将烟掐灭了,“你凭什么觉得,麦高伦就不会是清除目标?”
“什么?!”伏特加露出惊诧的表情。
麦高伦的属下——那个预备役的代号成员留下了一个显眼的尾巴,这个尾巴被那帮敏锐的条子给抓住了,他们就必然会死死咬住不松口。
麦高伦是情报组的代号成员,他手中掌握着很多重要的情报,其中包括组织安插在公安内的卧底的信息。
如果麦高伦落入警方的手中……那么还不如将他也一起清除。
*
“诶……原来今天还有这样的委托啊。”
江户川柯南掐着卖萌的嗓音说。
今天是周末,身为小学生,江户川柯南虽然放假了,但一大早就被少年侦探团拉着去看假面超人的展览,一来一回,他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因为前段时间鹿见春名拿假面超人恐吓他的事情,江户川柯南短暂地对假面超人这种东西产生了一点心理阴影……他十分抗拒和这东西有关的一切。
“是啊,现在女孩子太容易受到骚扰了,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报警也没有用,难道要等到真的出事了再去寻找犯人吗?这也太不合理了。”毛利兰将装着煮鱼的碟子放在桌面上,重重叹了口气。
大概是怀着抱怨的心情,毛利兰将煮鱼放在桌面上的力气格外重,几滴汁水被溅到了桌面上。
江户川柯南讪讪地笑了出来:“哈、哈哈,说的也是呢。”
“本来我也是女性,由我来保护池川小姐的话应该会更合适一点的,但是最近要考试了,和园子越好了要一起复习……就没有办法帮助池川小姐了。”毛利兰的语气显然十分遗憾,“不过,好在安室先生很靠谱呢,主动提出可以帮忙。”
“安室先生主动的?”江户川柯南愣了一下。
“对呀。”毛利兰语气轻快地回答,“不仅是安室先生,对面乐器行的森川先生也说可以一起帮忙呢,两个成年男性的话会更可靠一些……没想到森川先生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不,这不对劲。
江户川柯南皱起了眉。
虽然降谷零现在维持着“温和可亲的咖啡厅服务生兼毛利侦探弟子但暗地里是潜伏在犯罪组织的卧底”——这样的四重身份,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温和又好说话,但实际上身兼多职、连轴转的降谷零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
贴身保护这种事情,如果池川亚理莎按照毛利兰所说的那样,确实是个美人的话,毛利小五郎大概会主动请缨才对……虽然现在看着很不靠谱,但好歹曾经也是警校的传说,在武力方面已经超越了太多人了。
但降谷零要比看见美人的毛利小五郎更加主动,这就让这个委托变得不那么寻常了。
还有森川弥……他很早就注意到了毛利侦探事务所对面这家乐器行的不对劲了。
毛利侦探事务所在的这条街上,向来只有餐厅和便利店的生意不错,乐器店本来就不那么常见,又特地开在这种算不上繁华商业区的地方,更不在住宅区的旁边——现在会去乐器行购买乐器的大多数是年轻人,其中又是小孩子最多,很多家长都乐意让孩子学一门乐器。
森川乐器行的地理位置天然就不好,店主森川弥似乎也无所谓生意如何,经常无缘无故就闭店休息——这一点倒是跟动不动就请假的降谷零很相似。
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森川弥本人。
江户川柯南注意到过,森川弥的手上是有茧的。手部的茧是很难掩盖的东西,如果是对不懂的人说那是弹乐器而磨出来的茧子大概能蒙混过去,但江户川柯南清楚那是枪茧。
而且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枪茧,一定是终年累月地长时间摸枪,才会在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普普通通的乐器店店主怎么可能经常摸枪?太不合理了。
不同寻常的森川弥也主动要求去保护这个委托人——这证明,池川亚理莎的委托中绝对隐藏了一些什么别的信息,她遭受的也绝对不是普通的骚扰。
江户川柯南抬头问:“兰姐姐,那个委托人——池川小姐发在推特上的照片和私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完全记得啦。”毛利兰回答。
江户川柯南还没来得及觉得沮丧,毛利兰下一秒便拿出了一叠A4大小的纸来。
“不过,池川小姐允许我们将那些内容打印出来了,照片也通过邮件传给了我一份,你想看的话我就也给你发一份好了。”
她理解家里这位小侦探高涨的好奇心,将打印好内容的纸递给了江户川柯南。
“谢谢兰姐姐。”
他接过A4纸,开始翻看起上面的内容。
最上面几张纸显示的是那个可疑账户发来的私信内容。看得出来这是个才注册不久的新账户,连用户名都是一串默认的数字。
发来的消息基本可以概括为“删了照片”、“注销账号”,以及升级到人身威胁的“再不按照我说的做就杀了你”“你会后悔的”之类的话。
他扫过一眼,确认了这些话里面没有藏着什么谜题,账户的主人只是单纯地希望池川亚理莎删掉照片,最好连整个推特账号也一起注销掉。
关键是照片。
根据池川亚理莎所说,骚扰是从发送了那张双人合影之后才开始的,所以那张双人照片可能才是关键。
池川亚理莎没有删掉那条推特,只是在被威胁多了之后异常不安,将分享范围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打印出来的推特内容上清晰地显示着那天的时间。
下午六点四十三分,正是夕阳落下的时间。
江户川柯南打开邮件,接收了毛利兰发送过来的那张合影。
光从合影上,他并没有发现池川亚理莎和池川纯有什么异常……难道不是照片?还是说照片中隐藏着什么很隐秘的东西,让人看不出来?
他双指放大照片,仔细去看合影的角落。
在视线扫过合影边缘时,江户川柯南的目光顿住了。
池川亚理莎和池川纯的合影背景是几栋大楼,大楼的表面被玻璃覆盖了,因为夕阳照射的原因而产生了亮眼的反光。在反光之下,能看到一点倒映出来的、不自然的黑影。
他再次将照片放大,认出了那是几个人的的轮廓,但更清晰的却看不太出来了。
江户川柯南思考了一会儿,果断拨通了灰原哀的手机。
通话被接通后,另一边响起灰原哀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啊,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就知道……说吧,是什么事?”
“一张照片,背景里右下角的玻璃上好像倒映出了什么东西,能拜托你帮忙放大看看吗?”江户川柯南说,“照片我发到你的邮箱里去了。”
灰原哀用肩膀夹着手机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后点开了收到的邮件。加载了一圈之后,池川亚理莎的自拍照片出现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很好用的工具了?”
灰原哀操作着键盘,将照片拖进软件之中,却迟迟没能得到江户川柯南的回音——通话已经被单方面挂断了,响起了沉闷的提示音。
灰原哀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将手机重重地倒扣在桌面上,发出的重响声让阿笠博士吓地抖了一下。
“小、小哀?”阿笠博士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灰原哀冷笑了一下,手指在回车键上用力一敲,“只是帮某个大侦探打杂而已。”
“柯南,别看了,要开饭了哦?”
毛利兰解开围裙,将豆腐味增汤放在桌上,看向趴在茶几边的江户川柯南。
“嗯,来了!”江户川柯南抬头露出乖巧的表情,放下纸张,乖乖地在桌边坐好。
毛利小五郎打着哈欠拉开椅子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抱怨,“真是的,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抢着英雄救美……护花使者这种位置当然是我这种中年人才更可靠吧!”
江户川柯南心说不管怎么想都是安室先生更可靠吧?人家好歹也是公安,比大叔你这退役十多年的身手强太多了。
他放在外套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振动。
江户川柯南立刻就几口将碗里的饭扒完,“我吃饱了!”
他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拉开门走了出去,在没亮灯的走廊之中接起了灰原哀打来的电话。
“速度比我想象的快,”江户川柯南开口,“那么,查到了什么吗?”
“查到了一点。图片上这位……池川亚理莎拍照的地点,应该是海边的藤泽茶屋吧?这家店一直都是打卡夕阳的网红店。至于那个不自然的人影,我用软件处理之后放大了看,是三个男人。其中有一个被挡住了,只露出了半张脸,剩下两个人里有一个我不认识,但是另一个我认识……”
灰原哀顿了顿,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我看见他跟贝尔摩德一起出现过,绝对没错,那是组织的成员。”
江户川柯南呼吸一滞。
他语气急促起来:“你见过?那你知道他的代号是什么吗?”
“没有代号。”
“没有?”
“至少在我离开组织之前,这个人没有代号,我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寺崎幸治……嘛,不过多半是假名。”灰原哀耸了耸肩,“至于他现在有没有代号我就不清楚了。寺崎幸治是负责情报的成员,他是麦高伦的下属,应该是很有希望获得代号的预备役。”
“也就是说,寺崎幸治的手上一定也掌握了不少和组织有关的情报,对吧?”
江户川柯南明白了。
“没错。然后,他们所在的那栋大楼,根据夕阳的反光和玻璃镜面的角度,我在地图上查询了一下,”灰原哀操作着鼠标,地图上显示出实景图来,“那栋楼就在藤泽茶屋的隔壁大楼,似乎本来是打算用来做百货大楼的,但是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烂尾楼,听说那里还有闹鬼的传闻,一般人都是避开那里走的。”
“闹鬼的传闻……确实是一般人会避开的地方,也更方便做一些秘密的事情啊。”
灰原哀补充:“还有,我在网上搜索的时候,看到有人说两天前的时候,那附近看到了好几个警察。Po主本来以为有什么事情就绕路了,结果最后也没有出现什么相关的新闻。和这张照片有关的我都打包发送到你的邮箱里了,差不多就是我说的这些,具体的你可以自己看。”
“我差不多搞懂了。”江户川柯微笑起来,“谢了,灰原。”
“喂,那可是和组织相关的事,你……”
——不要乱来。
江户川柯南没给她说完这句话的机会,挂断了通话。
听着熟悉的嘟嘟声,灰原哀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电脑。
有些人会被别人捉弄和恐吓都是有原因的。
*
降谷零的脸上露出虚伪的微笑。
“森川先生不是开乐器店的吗?这种危险的工作应该不适合你吧?万一弄伤了你用来演奏的手指,那可就糟糕了。”
自告奋勇要跟上来的森川弥当然很可疑——降谷零怀疑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在看那张照片时,降谷零就发现了合影的背景里,右下方那不自然的人影。
虽然他暂时还没弄清出这几个人的身份,但是根据藤泽茶屋的位置就能大致推测出来这几个人影所在的地点,就是两天前公安扑了个空的地方。
将这几点结合在一起,真相显而易见——池川亚理莎不慎将那场交易的犯罪证据拍了下来,而这张照片又恰好被犯罪分子中的其中一员发现,所以才会如此焦躁地要求池川亚理莎将照片删除。
大概是意识到就算删除也会有底片存在,所以这位犯人把骚扰从恐吓升级成了人身威胁。
地点没错,但时间上却不对——这证明,要么是警方得到了假消息;要么是公安内部有人篡改了真正的交易时间。
降谷零倾向于是后者。
只要跟着池川亚理莎,至少可以抓住其中一人的尾巴。
“如果真的有人打算对池川小姐做什么的话,我想还是两个人更保险一点吧?”诸伏景光的语气很温和。
他的用词礼貌而有教养,对任何人都使用敬语——这一点也让降谷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下意识地为这一点相似而感到不适。
但森川弥的有教养和诸伏景光的不一样,森川弥虽然温和而礼貌,却给人疏离的感觉。
降谷零刺了他一句:“森川先生对池川小姐很热情呢,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我以为森川先生对鹿见君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呢。”
“这么说的话,安室先生好像也对池川小姐很不一样?”他不痛不痒地反击,“更何况鹿见君还是未满20岁的未成年人,我可不会做出引诱未成年的事情。”
他意有所指。
降谷零冷笑:“是啊,引诱未成年才是更加可耻的,原来森川先生也明白这一点。”
第46章
酒吧内灯光昏暗, 带着冷调。
麦高伦坐在酒吧的吧台前,穿着西装马甲的侍者将高脚杯放在他跟前,细长的高脚杯中盛放着深琥珀色的酒液。
他垂下眼睛,看着酒液中倒映出来的顶灯, 琥珀中洇开一片深蓝。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 琴酒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公安已经抓住你的尾巴了, 麦高伦。”琴酒冷冷地说, “这桩交易被你搞砸了——因为你那可笑的、无聊的私心。”
没错, 麦高伦是有私心的……他憎恨警察。警察毁了他的整个家庭,让他在“杀人犯的儿子”的嘲笑声中长大,心理也因此而扭曲, 对警察的厌恶日益增长。
如果可以,麦高伦绝对不会放过戏耍那帮警察的机会——他想让全日本的人都看看,这帮满口说着“保护民众”的警察有多么无能和虚伪。
麦高伦的行事和身为犯罪集团的组织并不冲突,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组织对他那些针对警察的过激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任务出了纰漏, 那这就是不可容忍的失误了。
接到琴酒打来的电话时, 麦高伦的后背忍不住蓄了冷汗, 像是正被那把伯莱塔给顶住了脑袋一般。
“告死鸟会来协助你。”琴酒说,“把握住机会, 把你出错的漏洞补上。”
他挂断了电话。
麦高伦握着被挂断通话的手机, 沉默地坐在吧台边,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告死鸟”的到来。
酒吧的门被推开,挂在门口的风铃中铃舌撞响铜臂,发出带有一点回音的清脆声响。
“你就是麦高伦?”是清亮、又压低了声线的少年音。
麦高伦下意识回头, 首先看见的是一段月光——少年的银发在暗色的灯下像闪着辉光,五官是超乎常人的昳丽, 在昏暗的环境下,在眉眼间显出一点朦胧而暧昧的氛围,金色的眼睛倒映出麦高伦有些惊愕的脸。
“……告死鸟?”麦高伦错愕地说。
虽然是神通广大的情报组成员,但这也是麦高伦第一次和告死鸟见面。
在那之前,他只隐约听说过告死鸟的存在,但大多形容词都是神经病、一言不合就动手、神出鬼没、杀人成功概率100%这些话,导致他脑海里一直脑补的是个壮硕凶恶的蒙面忍者形象,从没想过告死鸟本尊是个看起来就纤弱昳丽的少年。
“接下来,我是你的暂时搭档。”鹿见春名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显得格外腼腆,“请多指教,麦高伦先生。”
暂时搭档——在亲手处理掉你之前的暂时搭档。
*
池川亚理莎的家在一栋有些老式的回型公寓里。
从她工作的地点回到公寓,最近的那条路是横穿了一条街的细长的巷子。
巷子里倒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只是仅有的几盏路灯都坏掉了,天一暗下来,就只能滋啦地挣扎着亮起来一点点光。
看了那条幽深的小巷一会儿,池川亚理莎显得有些踌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那辆沿着街边缓慢行驶的白色马自达。
路灯的橙黄色灯光下,降谷零摇下车窗,微笑着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池川亚理莎松了口气,紧紧握成拳的手也放松下来。
“有两位毛利侦探的弟子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她低声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
但池川亚理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走那条一看就让人新生恐惧的巷子。她脚下一拐,沿着宽阔的街道走。
这个时间还不算特别晚,但这一代因为是老式的住宅区,近年来搬走的人很多,住在这一片的居民已经不多了,还亮着灯的楼房有些稀稀拉拉的。
降谷零开着车,以一种相对的龟速坠在池川亚理莎的身后,远远地看着她。
“我们这种盯梢方式是不是太原始了一点?”诸伏景光提出异议,“很容易被犯人发现的吧?”
白色的车在黑夜中当然是显眼的。
降谷零:“要是两个大男人一直跟着池川小姐才更不妙吧?说不定会被好心的居民当做跟踪狂,然后报警把我和你一起抓进去。”
诸伏景光注意到了一点细节——即使是他们两人一起行动,降谷零的称呼也是“我和你”,而不是划入同一阵营的“我们”。
在这种微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很抗拒——这是属于zero的倔强吗?诸伏景光忍不住想。
池川亚理莎当然不知道身后的马自达里有两个幼稚的成年男性在较劲。从她的角度,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公寓楼的轮廓了。
她甚至能看见自己房间卧室的窗户——仔细盯着那里看时,池川亚理莎略带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出门的时候,房间的窗帘似乎是拉开了一条缝的……但现在,那条窗帘间的缝隙不见了,在夜色下显得泛灰的粉色窗帘严严实实地合拢。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了。
这个认知让池川亚理莎瞬间便觉得手脚冰冷,身体骤然僵住。她想动动脚步,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很好地控制这具身体。
陷入惊惧状态的池川亚理莎当然没能注意到,她身后的十字路口有辆黑色的车靠在街边行驶,在黑车接近她的那一瞬间,车门打开,一双属于男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池川亚理莎强硬地拉入车中。
“你们干什——!”
池川亚理莎下意识地发出惊呼声,最后的几个字没能说完,便被一身黑衣的男人捂住嘴咽了回去。
车门关上,黑车立刻开始加速。
跟在池川亚理莎身后的降谷零立刻一脚踩下油门,马自达瞬间加速,直追前方那辆黑车。
坐在副驾驶上的诸伏景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解开安全带,抓住了固定在车顶的把手。
池川亚理莎的个子很娇小,被拉进车厢中时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向那个把她拉进来的男人。
男人长着倒三角眼,鼻子是略微内钩的鹰钩鼻,颧骨很高,反而让脸看起来格外瘦削,是张非常典型的恶人脸,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伙一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灰原哀在这里,大概马上能认出这就是寺崎幸治,麦高伦的那位下属。
寺崎幸治语气发寒:“池川小姐,我想你应该听得懂日本语的吧?”
“什、什么?”池川亚理莎的嗓音发着抖。
“我不是叫你删掉那些照片、干脆把账号也注销掉吗?”寺崎幸治握着枪,用枪口轻佻地拍了拍池川亚理莎的脸,在那张娇美的脸蛋上打出啪啪的声响来。
池川亚理莎甚至不敢叫痛。她止不住战栗,瞪大的眼睛中倒映出寺崎幸治扯开笑容的脸。
寺崎幸治缓缓地说:“但你一直以来都装作看不到,完全不理会我好言好语发来的消息,这让我很困扰啊。”
池川亚理莎嘴唇发抖,内心却尖叫起来——什么好言好语?!那根本就是骚扰、威胁还有恐吓!
“池川小姐,你确实是个美人。”寺崎幸治微笑,“但我讨厌不听别人说话的美人——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寺崎先生……”开车的山本突然出声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后视镜,“……有车在跟着我们?”
“什么?”寺崎幸治一愣,立刻回过头去。
隔着后车窗,他看见了紧紧缀在他们车后的白色马自达。
寺崎幸治皱眉。
难道是条子?不、不对,除了在池川亚理莎身上发现的纰漏之外,寺崎幸治没发现任何可能导致他暴露的东西,警方不太可能是因为两天前的交易冲着他来的……那是因为池川亚理莎?
他倏然看向池川亚理莎,用手掐着她的脸,逼迫她抬起头来。
“那是什么人?!”
池川亚理莎被逼地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来,她含含混混地回答寺崎幸治的问题:“是……我委托的……侦探先生……”
“侦探?”寺崎幸治发出不屑的咂舌声,“现在的那些侦探,都是一帮只会调查婚外情的废物罢了。”
他当然不觉得侦探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本来寺崎幸治是想过找黑客直接黑进池川亚理莎的手机,删掉原始的照片、顺便将推特账号也一起注销掉的。但这年头,靠谱的黑客要比靠谱的杀手难找一万倍。
组织倒是有几个黑客,但找他们帮忙就相当于把他留下的纰漏公之于众——交易地点是他选择的,如果暴露的事情被麦高伦发现,他绝对逃不脱惩罚。
搞不好组织会把他也当累赘给干掉。
为了保命,寺崎幸治只能选择独自一人去解决掉池川亚理莎,力图将这件事的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里。
他继而冷笑,“既然不是条子,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山本,甩掉那个侦探,我们只需要抓住这位池川小姐就够了。”
山本一脚踩下油门:“明白。”
但过了好几分钟,他们和白色马自达之间的距离完全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山本忍不住惊叫起来:“寺崎先生,甩不掉啊,怎么办?”
寺崎幸治眼中闪过凶光:“实在不行的话,只能……”
他握住枪,轻微的上膛声在狭窄的室内格外明显。
池川亚理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对两位毛利侦探的弟子说抱歉——虽然其中有一位只是硬要掺和进来的乐器店店主。
但坐在马自达里的两位一点也不绝望。
——尤其是降谷零。
他一脚踩下油门,马自达以绝对会被交通科开罚单的速度行驶,坐在座椅上时甚至能感觉到明显的推背感。
这辆马自达大概又要去维修了——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幼驯染的车技十分有清除的诸伏景光紧紧抓住了把手,生怕等下被甩脱出去。
为了甩掉马自达,寺崎幸治所在的黑车开进了一条细窄的巷子,两侧都是墙壁,根本没有能容两辆车并行的余地。
——但山本这样的想法实在大错特错,严重低估了降谷零从萩原研二那里学来的精髓车技。
马自达的一侧直接抬起,轮胎轧在水泥墙面上行驶。
开车的山本从后视镜之中看见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开玩笑的吧?这种车技……”又不是速度与激情!
他的吐槽没能说完,马自达便强势地插入了车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不用降谷零指挥,诸伏景光就按下按钮,打开了马自达顶部的车窗,灵活地从副驾驶的位置翻了上去。
他跳上黑车的车顶,用在马自达中找到的棒球棍敲碎了黑车的车窗,接着一脚踹在山本的脸上,轻巧地跃进了驾驶位之中。
马自达在降谷零的操纵下骤然加速,告诉旋转的轮胎与墙面擦出点点的火星来,留下一道平整的黑痕。
马自达瞬间便超越了黑车,降谷零猛打方向盘,车身横在黑车跟前。
诸伏景光下手很狠,直接朝山本的脖子上招呼,几拳打晕他之后成功获得了驾驶位的操纵权。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马自达,立刻踩下刹车,黑车便被直接逼停。
还没等诸伏景光松口气,漆黑的枪口便直接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他动作一顿,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你就是这女人请来的侦探吧?”寺崎幸治语气森冷,“这格斗技巧确实不错。但是很可惜……你今天得死在这里。”
诸伏景光抬起眼睛,从后视镜中看清了寺崎幸治的脸——寺崎幸治脸上笑意狰狞,手中握枪抵着他的后脑勺,而池川亚理莎已经被打晕了过去,蜷缩在后座的角落里。
“三流的侦探先生,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寺崎幸治的语气显得有些可惜,“但谁让你掺和进了不该掺和的事情里呢?”
寺崎幸治的手按在扳机上,勾着扳机的手指缓缓下扣,手背却在即将开枪的那一瞬间被一把银色的餐刀贯穿。
寺崎幸治无法遏制地发出惨叫的声音:“呃啊啊啊!”
他握着的枪因为手背被贯穿的疼痛下意识地开了枪,这一瞬间的不稳定被诸伏景光敏锐地捕捉。他看着后视镜中的景象偏头,枪口中射出的子弹只刚好从他的脸侧擦过,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
诸伏景光倏然转身,劈手夺过枪,反握在手中。
“你大意了,这位嫌疑犯先生。”诸伏景光语气温和,“我可是有同伴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温和地如同初晨的阳光与沾着露水的花。青年单手握枪,将枪口抵在寺崎幸治的眉心。
降谷零还维持着掷出餐刀的姿势,见诸伏景光顺利地夺下枪反客为主,才缓缓放松了警戒的姿态。
被枪抵住脑袋的寺崎幸治彻底不敢乱动,僵硬地让身体维持着一个相当滑稽的姿势,还插着餐刀的手背上不断有献血涌出,沿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下,浸湿了车内铺着的地垫。
“你这餐刀是……”诸伏景光看那东西总觉得有些眼熟。
“从波洛顺手带出来的,”降谷零回答,“虽然只是用来切面包的餐刀,不是很锋利,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比如救了你一命。”
他的语气中含着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诸伏景光不以为意地微笑:“那就帮大忙了。”
这个回应让降谷零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沉默了几秒,没再去回应诸伏景光的话,而是走到车边,拉开后座对车门坐了进去。
“你就是那位骚扰池川小姐的跟踪狂?”降谷零看向寺崎幸治——然后目光凝滞了瞬间。
身为情报组成员,作为波本的降谷零是知道很多情报的——包括寺崎幸治这个人。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降谷零看过和寺崎幸治有关的资料。
还没获得代号的成员资料不算是什么很隐秘的东西,这种成员向来是最容易被组织放弃的弃子,他只需要稍微找个借口就能查阅这些成员的档案。
他也知道,寺崎幸治被情报组的另一个成员麦高伦看中了,正跟在麦高伦身边做事。既然寺崎幸治为了这件事如此焦躁,说明负责那桩交易的人就是麦高伦。
这同时,麦高伦也和那位隐藏在公安内部的组织卧底有联系。
事情到这里就能梳理清楚了——为什么明明确认了卖方的情报是真的、又布置好了行动,但他们却仍然扑了个空,连一点痕迹都没捕捉到。
公安本来想两方一起抓捕,来个一网打尽,但卧底在公安的组织成员大概早就知道了这次行动,将消息放给了麦高伦,所以才导致公安扑空。
日本公安彻底被麦高伦耍了一通。
怒火上涌,降谷零咬了咬牙,克制着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来。
“要报警吗?”诸伏景光问。
他在三年前假死离开,而寺崎幸治是近年来才冒头的成员,他并不认识,当然也无法通过寺崎幸治推测出麦高伦来。
但在看到池川亚理莎拍照的地点时,他就察觉出来了——那场交易的地点就在附近,而且照片拍摄的时间和交易的时间在同一天。
直觉让他认为,池川亚理莎受到的骚扰并非无缘无故,一定与那场交易有关,照片中绝对隐藏了什么信息——这才是他突然提出要跟来的原因。
电子版的照片他已经发给公安的同事去解析了,大概不久后就会给他一个结果。
“你要报警吗?”降谷零反问。
诸伏景光说,“抓到了犯人,报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一听要报警,寺崎幸治的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夺下诸伏景光手中的枪。
诸伏景光对犯人显然没有那么温柔。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寺崎幸治,抬手握住寺崎幸治的的手腕,制止他的反抗,反手用枪柄重重砸在他的后颈上。
一击即中,寺崎幸治立刻晕了过去。
诸伏景光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去打了报警电话,顺手又叫了120——池川亚理莎还晕在那里。
寺崎幸治被降谷零用咖啡厅用来包装的绸带反手捆住了双手,嘴里还塞了个咖啡厅的抹布团。
他靠在黑车的车门边,双臂环保,等着诸伏景光打完报警电话。见诸伏景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走回来,他才出声。
“森川先生比我想的能打。”
诸伏景光顿了一下,才微笑着回答:“感觉最近治安好像不太好,到处都有杀人案件,所以为了自保,我特地去学了格斗。没想到能让安室先生夸奖,看来上格斗课的钱没白花。”
“是吗。”降谷零不置可否,“确实花的很值……森川先生的出手方式,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呢。”
人的容貌、身形,哪怕是声音,也许可以通过外力改变,但细枝末节的、只属于自己的深入骨髓的东西无法改变,就像只有诸伏景光能做出来的料理有种微妙的味道,就像出手格斗时……有些改变不了、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的习惯。
森川弥和诸伏景光身上的相似点越来越多,他经常难以遏制地会想起那个拭逝去的故人,想起那个沾满血色与硝烟的天台。
“什么故人?”诸伏景光挑眉。
降谷零没有回答,如同宝石一般的瞳孔上浮动着一层雾霭。他凝视着那张名为森川弥的脸,骤然出声。
“森川先生,你受伤了。”
诸伏景光下意识用指尖按在脸侧。
那里有一道刚刚被寺崎幸治的子弹划破的伤痕,轻微的擦伤只擦破了那层用来易容的面具。
“森川先生,我想知道一件事。”
降谷零注视着他,慢慢地说。
“为什么你脸上的伤口……没有流血?”
第47章
鹿见春名在麦高伦的身边坐下。
“来一杯?”麦高伦问。
“不了, ”鹿见春名义正言辞地拒绝,“我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麦高伦:“?”
他头一次接触告死鸟,实在不清楚这家伙的秉性——原来告死鸟是这么遵纪守法的人吗?可他们不是大型跨国犯罪集团的成员吗?
沉默了一会儿, 麦高伦决定不去接这话, 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你应该知道任务是什么吧?”
“我知道, ”鹿见春名微笑, “清除那个‘麻烦’,免得牵扯出更多和组织有关的事嘛。不过……麦高伦先生,你这次可是彻底栽了个跟头。”
麦高伦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了。
他进入组织已经好几年, 也算是老资历的代号成员,组织里都没几个人敢这么当着他的面嘲讽他——但作为消息灵通的情报负责人之一,麦高伦听说过不少告死鸟的丰功伟绩,连琴酒都没办法对告死鸟怎么样,他就更不可能做些什么了。
麦高伦忍了:“我知道,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鹿见春名耸了耸肩, 看向站在吧台后一身西装马甲的侍者, “给我来一杯乌龙茶。”
想起刚才鹿见春名的话,酒吧侍者特地确认了一遍:“无酒精的那种吗?”
“有也可以。”鹿见春名说。
麦高伦立刻看向鹿见春名——刚才不是说未成年不饮酒吗?合着只是不想和麦高伦威士忌?
感受到鹿见春名不言而喻的嫌弃, 麦高伦咬了咬牙, 下意识地收拢了手指,被他握在手中的高脚杯立刻碎裂,深琥珀色的酒液洒在大理石质地的吧台上,破裂的玻璃碎片划在麦高伦的手背上, 立刻划出一条血痕来。
“麦高伦先生,”鹿见春名状似吃惊地看向他, “你怎么把杯子捏碎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好阴阳怪气的一句话。酒吧侍者品出了出来,紧紧闭上了嘴,默默地给鹿见春名倒了杯含酒精的乌龙茶,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点都不敢参与两个代号成员之间的神仙打架。
麦高伦额角抽了抽,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微的刺痛感反而让他压下了升起的怒火。
他抬头看向侍者:“再给我一杯威士忌。”
麦高伦口袋中的手机发出了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麦高伦的眉心皱了皱,他打开手机,查看刚才发到手机中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并不算长,只有寥寥数语,麦高伦一眼扫过便读完了整封邮件。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新的一杯麦高伦威士忌杯放在麦高伦的面前。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重重将杯子放在吧台上,酒杯中的冰球与杯壁碰撞,撞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废物被警察抓住了。”麦高伦语气沉沉。
鹿见春名问:“哪个废物?”
“寺崎幸治,我手下的废物。本来不久之后能拿到代号的,现在看来……”麦高伦冷笑了一下,“这个废物已经没用了。”
寺崎幸治私底下有小动作的事情,麦高伦是今天才得知的。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寺崎幸治已经准备去清理掉池川亚理莎了。
他默认了寺崎幸治的行动,但并不觉得这种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
如果连解决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都做不到,那么寺崎幸治完全没有资格成为代号成员。
现在看来……寺崎幸治确实是个废物。现在麻烦大了。
麦高伦清楚寺崎幸治的秉性,这家伙这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委实说对组织并没有那么忠心——就跟他一样。
寺崎幸治被捕,他知道组织不会试图救出他这么个甚至没有获得代号的成员,只会试图灭口。与其被组织的人干掉,不如坦白一切向警方寻求庇护——至少还能活着。
寺崎幸治会对组织造成什么影响麦高伦并不在乎,他只是烦恼这必然会牵连到自己。
麦高伦一口饮尽玻璃杯中的威士忌,起身往酒吧门口走。
“之后我会和你联系的,告死鸟。”
鹿见春名也懒得在酒吧多待,喝了一口带着辛辣酒味的乌龙茶就离开了。
走路到一半时开始下雨了,只落下了几滴的小雨在短短几十秒内变成了瓢泼大雨,裹挟着骤降的寒意。
鹿见春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降谷零在等森川弥的回答。
划破了却不流血,这是十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只有一种解释——即森川弥的脸,并不是他真正的脸,那只是一张用来易容的面具。面具被划破,当然伤不到真正的脸分毫。
对于这一点,降谷零算不上有多意外……活生生的例子就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呢,譬如那个讨人厌的FBI,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嫩伪装成东都大学的研究生,脸皮厚度极其惊人。
但既然森川弥这张脸是易容出来的,那么这个人的真实目的就值得深思了——和诸伏景光如此相似的这些特征,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降谷零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不惮于将所有事情都先往坏的那个方向考虑。
如果是刻意地伪装成这个样子然后接近他、又特地让他看出来这些和诸伏景光的相似之处的话……目的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如果是组织派来的人,那么就是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疑心他与三年前暴露卧底身份的苏格兰威士忌有关,所以才特意派人这么接近他……但这种说法十分牵强,如果公安的卧底真的这么有能力,三年前暴露的就不该只是诸伏景光了。
如果不是组织的人,那么又是谁派来的?能猜到他和诸伏景光有关的人很少,除了公安、警校曾经的同期之外,就只有一个人——赤井秀一。
又是该死的FBI吗?
降谷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是诸伏景光。
心脏被彻底洞穿,打碎了胸口的手机,接着绑在身体上的炸弹爆炸,又引发了那栋楼中的煤气,产生了更加剧烈的爆炸,引起了大火,楼梯坍塌下来,将那个年轻的警察彻底吞噬。
在这种境况之下,即便想要假死都没有逃脱的余地,诸伏景光绝不可能活着离开。
那是绝对的死局。
降谷零常常会做一场与天台有关的噩梦,梦中全是大火和红色的血;有时候也会有美梦……梦里诸伏景光还活着,甚至没有成为一个公安的卧底警察,而是和伊达航一样被调入了精英云集的搜查一课。
但梦就是梦,和现实不一样。降谷零从来都是清清楚楚地将这两者分开来看待的。
诸伏景光:“我……贫血。”
降谷零原本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你说什么?”
贫血?这种说法就跟说因为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所以被冻住了血一样可笑。
“啊,大概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吧?”诸伏景光十分镇定地回答,“那种很轻的擦伤,不流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吗?那毕竟是枪伤,怎么想都会有些吓人。”降谷零一步一步地走近诸伏景光,“我对这些小伤的处理还是有些心得的。不介意的话,森川先生不如让我看看吧?”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是个具有拒绝意味的动作,倒映在降谷零灰蓝色的瞳孔之中,让那其中的晦暗又深了一分。
“不必了,这些小伤,我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不用劳烦安室先生了……更何况,安室先生身上也没带什么药品吧?”他表情无奈地微笑。
降谷零朝马自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车里就有医药箱。”
诸伏景光按着脸上的伤口,动作却久久不动,他望着降谷零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安室先生,你好像特别关注我。”
“我一向如此。”降谷零露出一个不算多么和善的笑来,灰蓝的瞳孔之中淬着冷意,“还是说,森川先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伤口呢?该不会……森川先生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吧?”
“我听说,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掌握着很逼真的易容术,能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用的就是某种轻薄的特质面具……比如怪盗基德。”
“现在看来,森川先生是不是也掌握着这种神奇的方法呢?”
降谷零倏然出手,探向诸伏景光的脸,下一个瞬间被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让降谷零的指尖离他的脸只差分毫。
“安室先生,”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随便动手可不好,脾气太冲了。”
降谷零没有回答,另一只手扣向诸伏景光的手,被他一晃之后躲开。
刻在骨子里的格斗技巧让他倾身扫腿过去,他这一脚的力道很重,诸伏景光无法躲开,只能用双臂交叠在面前抵挡,被力道震得克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砸在马自达的车门上。
后背传来的痛感让诸伏景光下意识皱了下眉,却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降谷零活动了一下刚才被诸伏景光扣住的手腕,目光一凝,骤然向诸伏景光出拳。
他不喜欢那双和诸伏景光太过相似的眼睛,一想到这只是易容出来的假面,心中的怒火就更加上涌,烧得他心口灼痛。
诸伏景光背后就抵着马自达,来不及后躲避开,只能勉强向一边横身侧开,避开降谷零的拳头。
从前在警校时,降谷零就是全校第一,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格斗。以前降谷零和别人打架之后,多半是他来帮忙处理伤口,现在却反过来了……是降谷零追着他处理伤口,还一言不合就动手。
论格斗能力,诸伏景光是绝对比不上降谷零的,这场突然起来的架打地他有些狼狈。
降谷零预判到了诸伏景光的动作,下一刻便向他闪避的那个方向出手,逼得诸伏景光不得不伸出手握住降谷零握成拳的手。另一拳打在诸伏景光的肩上,他下意识因为这一拳而从喉咙之中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声。
降谷零抓住了这一闪而逝的机会,伸手触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一触碰到时他便察觉到了指尖的触感不对,于是便更加用力,将那张虚假的面具撕了下来。
分明没有声音,但降谷零总觉得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胶质面具被从皮肤上撕扯下来时发出的撕拉的声音——被扯下来的面具立刻便被这粗暴的行为彻底破坏,露出了被掩盖的真容。
诸伏景光显得有些狼狈,他在被撕扯下面具的那一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垂首偏过头去,在听到降谷零发出声音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你……”
降谷零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虽然从他的角度看,小半张侧脸,熟悉的眼角的弧度、下颌的轮廓,黑色的碎发凌乱地垂下来,从黑发间的缝隙里显露出一点蓝色,像是倒映天空的海面。
那是一张降谷零绝对不可能认错的脸。
他和这个人从小学就成了好友,国中、高中连大学都就读的是同一所,甚至一起进了警校,一起成为了卧底警察——诸伏景光占据了他的大半个人生,他熟悉这个自小长大的发小。
那是诸伏景光的脸,毫无疑问。
……可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诸伏景光缓缓将头偏过来,那双降谷零无比熟悉的、猫一般眼尾弧度上挑的蓝眼睛注视着他,瞳孔深处倒映出他的脸来。
降谷零的神情从未那么僵硬过。他想动动手指,都觉得指尖痉挛,稍微一动便牵引出心口的灼痛。
他头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连血液都像是被冻住的感觉,震惊混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数在他的脸上显现,波本威士忌的演技第一次完全失控,露出了只属于降谷零的情绪。
“……景?”
降谷零大概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线在轻微颤抖着。
“三年不见了,zero。”
诸伏景光微微笑起来。
这个熟悉的称呼却没能让降谷零放松,他身体紧绷起来,脸上骤然爆发出愤怒的情绪。
他向前一步,逼迫诸伏景光不得不向后将整个身体仰靠在车门上,后背撞地生疼。
降谷零双手揪起诸伏景光的衣领子,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来,颈部被勒住的不适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你怎么敢假扮他——?”
降谷零将声音压得很低,声音中却全是被刻意压制住的愤怒。
虽然看到了诸伏景光的脸,但降谷零并不相信——他当然无数次地希望过诸伏景光能在那次清除卧底的行动之中活下来,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即使贯穿心脏的子弹能够作假,但被诸伏景光绑在身体上的炸弹毋庸置疑就是真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诸伏景光引爆了捆在身上的炸弹,连带着引爆了大楼中的煤气,烧起了大火,那栋楼因为爆炸而坍塌了最顶层。
就算有人能在子弹和大火下成功逃生,但在那样近的距离下,就算穿上现下最高端的防爆服,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眼前这个诸伏景光不可能是真实的。降谷零无比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加厌恶利用这一点的人。
“不是面具,那么是整容?”他冷冷地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zero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会特别固执呢,唯独这一点,一点也没有变化。”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当年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死,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没有防爆服……话说有防爆服也无济于事吧?”降谷零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你真的是他,那么希望你能解答我的疑惑——你是怎么在子弹命中心脏、身上捆着炸弹,又还能在火灾和楼梯坍塌下活下来的?”
更让降谷零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是,就算怀疑他也是卧底、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为什么有人能将诸伏景光扮演地与本人如此相似?
……就好像真的是那个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一样。
从苏格兰暴露至今已经三年,组织甚至到今天都不知道苏格兰这个卧底的真实姓名,那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和诸伏景光有关的一切、又这么准确地假扮成他的?
如果组织知道诸伏景光和他的事,那么不应该用这么委婉的方式来试探他,等着他的只会是琴酒的伯莱塔。
FBI吗?不太可能,连主要活动地点在日本的组织都不知道这些事,那几个FBI怎么可能查出来?
唯一有可能的是那个卧底在公安的组织成员,但既然这个卧底知道诸伏景光的事,为什么没上报给组织?……眼前这个“诸伏景光”,是那个卧底出于私心的自主行动吗?
但意义是什么?完全搞不明白。
降谷零皱起了眉,盯着诸伏景光时脑海中转过各种想法,迅速地思考着眼前这个虚假的“诸伏景光”背后的人可能会是谁。
诸伏景光显然对降谷零的各种阴谋论十分无奈,他被揪着衣领,抬手握住降谷零的手腕,叹了口气,“zero,你宁愿相信我是整容的,也不愿意相信我就是诸伏景光吗?”
“并不是我不相信,只是常识告诉我,不可能有人会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降谷零冷冷地说,“你到底是谁?”
“确实,你说的是对的,如果符合常理的话,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如果是超乎常理的呢?”诸伏景光意有所指。
超乎常理?
降谷零一愣。这个词让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并不在场的另一个人——鹿见春名。
那种类似于死而复生的“超能力”,在他看来,是要比死而复生更加不合常理的事情。
如果不合常理真的指的是鹿见春名,那么这件事又跟鹿见春名有什么关系?
降谷零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和鹿见春名之间的关联,诸伏景光就再次开口了。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诸伏景光顿了顿,他微微闭了下眼睛,才再度睁开,面色无比严肃,“zero,你的初恋是宫野艾莲……”
“好了闭嘴,我相信你真的是景了。”
降谷零打断了诸伏景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死死攥着诸伏景光衣领的手指缓缓地松开,好像全身都在瞬间失去了力气。
青年深深地垂下头,紧绷的肩骤然放松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诸伏景光放松地靠在车门上,他看不见降谷零的表情,但能听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开始下雨了。
雨滴从暗沉的天幕中簌簌地落下来,滴在车窗玻璃上,落进诸伏景光灰蓝的瞳孔之中。
水浸湿了降谷零的金发,从额发的发梢往下滴落,沿着他脸侧的轮廓滑落,砸在诸伏景光的手背上。
许久之后,诸伏景光才听到了降谷零带着颤音的声线。
“……你还活着。”
第48章
“是啊, 我还活着。”诸伏景光拍了拍降谷零的肩,“所以不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你这家伙,三年来到底去干什么了?”
降谷零倏然抬起头来,松开攥住诸伏景光衣领的手, 一拳打在了他的肩上——虽然表情很凶, 但出拳的力道却意外地轻, 对于诸伏景光而言就像是被猫挠了一下。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抬起头, 看了一眼自天空中落下的雨滴,然后转身打开了白色马自达的车门,熟练地打开车前窗下的储物箱, 拿出了一把雨伞。
雨伞被撑开后罩在两人的头顶,降谷零从诸伏景光手中接过木质的伞柄。
“你应该也知道我暴露的原因。”诸伏景光抬起眼睛,神情严肃了起来。
两人在下一秒默契地同时说:“公安有卧底。”
“没错。”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我是卧底这件事情暴露的太过突然。我并没有在任务和日常的行为中出现纰漏,那么导致我暴露的情报就只能来自于公安内部了。”
“这就是你潜伏三年的原因吧。”降谷零明白了。
“没错。我可以确保, 负责我卧底时的支援工作、和我进行联络的公安警官是绝对可信的, 但我不知道我的事情是公安的谁暴露出去的, 所以我没死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诸伏景光说,“果然, 组织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我没死这件事。”
“组织当然不知道了, 连我都不知道你还活着。”降谷零显得有些无奈,“话说,亲眼目睹了那种场景,谁都不会以为你还能活下来吧?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才是真正的奇迹。”
“是啊, 是‘奇迹’。”
诸伏景光语气复杂地重复了一遍“奇迹”这个词。他没再顺着降谷零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将话题绕回了那潜伏的三年。
“因为担心我没死的事情暴露, 再加上苏格兰是卧底的这件事必然会导致组织对内部进行一场清理,所以我暂时潜伏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而且,当时我、你还有莱伊三个人组成的行动小组,竟然一下子出了两个卧底……一个日本公安一个FBI,会怀疑你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那个时候和你联系的话,我担心会让你也暴露,所以就干脆直接潜伏了三年。”
“我明白,虽然明白,但多少还是有点生气。”降谷零磨了磨牙,又抬手在诸伏景光的胸口给了一拳,“但看在你还活着的份上,就算了吧。”
诸伏景光尽力克制着笑意:“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话说回来,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降谷零蹙眉,“那种事故,楼梯甚至都因为爆炸坍塌了,真的很难想象有人能成功逃生……”
“我确实不可能在爆炸中生还,前提是……在那里的人真的是我的话。”诸伏景光意有所指。
降谷零怔了怔:“你说什么?”
按照眼前这个“诸伏景光”的意思,那天在爆炸中丧生的人不是他,只是易容成了他……可上哪里去找一个愿意为了他大义凛然主动赴死的人?
毕竟谁都清楚,按照那个已死的诸伏景光想要拉人一起陪葬的计划,至少他自己本身是绝无可能活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降谷零难以置信,“那么,那天在那里的人到底是谁?”
“我有些猜测,但是并不清楚。”诸伏景光景光回答,“更具体的细节都是告死鸟安排的,就是他向我提出了这个假死脱身的计划。”
“和告死鸟搭档的那段时间,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对组织确实没什么忠心,是一个可以策反的成员。所以在权衡之后,我同意了这个计划。”
降谷零皱眉,“但你会暴露不就是因为告死鸟吗?然后他又帮你假死?这也太奇怪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应该是想通过你公安的身份谋划些什么吧?”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但是后来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吗?”降谷零问。
“条件当然是有的。”诸伏景光顿了顿,神情顿时微妙起来,“……他要求我做饭给他吃,甚至给我安排了一间安全屋。”
降谷零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啊?”
他沉默了。
被雨水打湿的金色额发黏在他的额头上,水珠滚过睫羽,让那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降谷零沉思了一会儿:“说起来,告死鸟好像确实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宅家看漫画打游戏之外唯一有兴趣的就是吃了,而且他对料理水平优秀的人连态度都会好一些……”
比如他,比如诸伏景光,再比如毛利兰。
但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做出协助卧底、背叛组织的事情来,也实在有点……那什么。
“……告死鸟确实是个很难用常理去理解的人。”降谷零总结道。
“是啊。”诸伏景光摊了摊手,“他确实是个不符合常理的人。”
“这么说,那天假扮成你的人,也是告死鸟安排的了?”
“我……”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觉得那不是告死鸟安排的人……很有可能,那天假扮我去赴死的人就是告死鸟。”
鹿见春名没有和诸伏景光聊过太多和研究所有关的事,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为实验体的经历是什么谈资,也不觉得这是需要博得同情的事情,不会特意去告诉诸伏景光。
但从鹿见春名无意中透露出的那些,诸伏景光能猜到实验的大致内容——最重要的是,即使经历了那些可怕的实验,鹿见春名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组织不可能好心到每次实验之后还特意用医美帮鹿见春名修复身体上的伤口,而且就算再好的整容医生,也根本做不到让那样的伤口完完全全地、彻底地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在夏日的时候,诸伏景光特地观察过只穿了短袖和短裤的鹿见春名,甚至还做出在他脱衣服时“无意”闯进浴室的事……但那具修长而白皙的身体肌肤光洁,没有任何伤痕。
鹿见春名会成为实验体的原因必然与这种体质有关。
是他身上奇妙的自我修复的能力吗?
诸伏景光一直在奇怪,鹿见春名到底是在那里找到一个替身去为他赴死的?亡命之徒并没有那么好找,而且还要易容地不让贝尔摩德发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鹿见春名办到了。
如果鹿见春名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能力的话,那个易容成他的人就很可能是鹿见春名本人。
只有和他一起搭档的告死鸟才会清楚地知道他的事情,能够完美地扮演苏格兰威士忌。
“不可能。”降谷零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诸伏景光没想到降谷零的态度这么坚决,他惊诧了一下,又欲言又止,“你知道吗?他……是实验体,而且他的体质……”
“我知道。”降谷零微微颔首,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但不可能是他。”
“你这么确定?”
“当然。”
降谷零点头,“那天的时候,告死鸟正好和琴酒在一起执行任务,期间我们还通过话,所以不可能会是他。”
“有没有可能是提前录好的声音?”诸伏景光忍不住提出可能性。
降谷零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那天他们在大阪,告死鸟还去买了在大阪限定发售的周边。我查过,那天是限定周边发售的第一天,发售一小时内就卖空了,而发售的时间和天台爆炸的时间只相隔了一小时,他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东京到大阪。”
从东京到大阪,乘坐新干线的话,普通的速度大概是四个小时,最快也要两个半小时;飞机倒是会快一些,但也不止一个小时,况且坐飞机需要提前抵达机场,再算上往返两个机场的时间,远远不止三小时。
这么算下来,鹿见春名不管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可能在假扮成诸伏景光假死之后,又在一小时后和琴酒一起出现在大阪。
诸伏景光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那天在天台上的人唯独不可能是告死鸟……大概是我想错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他帮了你倒是事实。”降谷零的情绪十分复杂,“我之前还觉得……”
“关于这一点,”诸伏景光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告死鸟他……已经成为我的协助人了。”
“什么?”降谷零愣了一下。
他刚想追问,就听到了从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的声音。
“应该是你刚刚报警的警察来了。”降谷零看向诸伏景光,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你先走吧。”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既然是你报警,本来你应该也得跟去警视厅做个笔录的,但是……你现在的脸不方便出现在警察的面前。”
降谷零的目光缓缓下移,注视着那张被他撕下来后随手扔在地上的面具。
做工精巧的□□掉落在水泥地面上,被雨水浸湿,因为粗暴的撕拉动作而让边缘显出一圈毛边。
诸伏景光无奈地弯腰,捡起那张面具,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面具包好。
他抱怨:“真是的,你知道做这些面具有多贵吗?而且,随手乱扔垃圾可不是好习惯。”
降谷零瞬间便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先走了,”诸伏景光微笑着说,“安室先生。”
“明天见,”降谷零从善如流,“森川先生。”
森川这个普通的姓氏被赋予了不一般的意义,这一次,他连念出这个名字时的语气都下意识地带上了温柔的意味,
他注视着诸伏景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没几分钟后,鸣笛的警车便停在了他的面前。
从车上跳下来的伊达航看见降谷零时愣了一下,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除了降谷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后才问:“这是怎么回事?报警人不是森川先生吗?”
“是这样的,”降谷零解释,“我们接受了池川亚理莎小姐的委托,她因为被人骚扰而觉得很不安,所以我和森川先生就在暗中保护她——果然有跟踪狂开了车来,试图绑架池川小姐。在和犯人搏斗的过程中,我们发现那个犯人竟然持有枪支。”
“有枪?!”伊达航的声音高了一个音调,“你没事吧?”
降谷零摇头:“我没事,但是森川先生在和犯人搏斗的过程中受了一些小伤,他先去处理伤口了。放心,不是枪伤。如果需要笔录的话,他明天再去警视厅也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伊达航说,“那个犯人竟然持枪……这一点很可疑,我们会好好审问的。帮大忙了。”
他爽朗地拍了拍降谷零的肩。
*
第二天做笔录时,换上了备用面具的诸伏景光是和降谷零一起去的。
要补笔录的只有诸伏景光,降谷零就坐在室外的椅子上等待。
情况十分明了,诸伏景光没花多长时间就做完笔录走了出来。
恰好怒气冲冲的佐藤美和子也走了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时十分用力,撞出了巨大的响声。
“佐藤警官。”降谷零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对了,伊达警官呢?”
“伊达前辈审问了犯人一整夜,刚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佐藤美和子咂舌,发出了十分不愉快的声音,“啧,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更火大。”
诸伏景光试探着问:“怎么了吗?出什么事了?”
“如果是安室先生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帮了我们破了很多案子,而且也算是当事人。”佐藤美和子抬手按了按额角,“……就是昨天那个案子啦。你们报警抓到的犯人寺崎幸治,大早上的,警察厅的公安突然发来调令,说是这个案子之后由他们警察厅来处理,还要把寺崎幸治转移到他们那边去。”
佐藤美和子显然非常不满。
“搞什么啊?!伊达前辈为了审这个案子可是一整夜都没睡,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们搜查一课的案子,那帮自视甚高的公安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把我们的案子调走啊?实在太不讲理了吧!”
啊这……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同时尴尬了,目光都不敢往佐藤美和子的脸上瞟。
带着愤懑情绪的警官气得握住了拳,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她寻求认同般,目光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脸上扫过,最后却只得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犹疑的视线。
并不知道自己面前就站着两个货真价实公安的佐藤美和子:?
她这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苦恼的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毕竟是那些公安的命令……我先走了。”
目送着佐藤美和子的背影远去,诸伏景光拿手肘捅了一下降谷零,“你动作够快的。”
昨天刚报的警,今天早上公安就要把人调走,也不怪搜查一课的警官们生气了。虽然公安也都是优秀的警察,但常常出现在各种刑侦剧中的搜查一课也是全员精英,当然不想受这鸟气。
“时间越长,越容易出现变故。”降谷零说,最终还是心虚了一下,“……虽然有些对不起班长就是了。”
“作为赔罪,下次请他吃饭吧。”诸伏景光笑了出来,“不过我记得他快要结婚了,干脆你把结婚的礼金多给一些好了?反正看你修车时的样子,应该也不缺钱。”
他话音刚落,拎着西装外套、眼下青黑的伊达航就推门走了出来。
饶是爽朗热心如伊达航,在睡眠不足时得知白干一夜的噩耗,也忍不住有些低气压——在看到面前就站着一个警察厅的公安时,他的脸色瞬间更黑了。
伊达航抽动嘴角,挤出了一个笑来,“安室君,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安稳?”
他上前一步,勾住了降谷零的脖子。
作为另一个公安,诸伏景光往旁边平移了一步。
“伊达警官,辛苦了。”他笑起来时如沐春风,“我刚刚做完笔录,就先告辞了。”
他毫无和降谷零一起长大的发小情谊,瞬间就抛弃了被伊达航勾着脖子的降谷零。
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出现看一丝崩裂。
他注视着幼驯染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又缓缓地转过头,面对的就是伊达航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笑脸。
“我们好好聊聊,安室先生?”
伊达航咬牙笑着问。
*
鹿见春名罕见地感冒了。
大概是从酒吧里出来时淋了雨的原因,他回到公寓后就感觉有些头晕和发热——鹿见春名本来是以为是酒精的原因。
他是喝了酒后很容易上脸的类型,只要沾一点酒精就会让脸颊染上十分显眼的绯红色,连体温也会随之上升。
所以鹿见春名以为发热和头晕是喝了酒后的正常现象,根本没往感冒发烧上想过。
自从知道自己是亚人以来,就没生过病——隔段时间就死一次,每一次死亡都会将状态刷新成最完美的时候,连带将体内潜伏的病毒一起清除,他委实很难生病。
喝了酒之后困意便格外明显,鹿见春名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困了,回了公寓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反正只是喝了酒,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实在不行明天再死一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鹿见春名抱着枕头睡着了。
按照睡着后有些稀薄的记忆来看,鹿见春名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似乎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谁打的来着?
电话里好像并没有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对方显然察觉到了他黏黏糊糊的声音不太对劲,于是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大概过了半小时,鹿见春名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敲门声非常地坚持不懈,在长时间没有得到主人的回应后,敲门的人在忧虑之下使用了不那么道德的方法——撬锁。
作为汽修厂主的儿子,萩原研二的手艺活干的十分不错,否则之后也不会去爆处组了。同理,撬锁这件事他也在行,随手找了根回形针掰直,捅了两下就将锁给捅开。
刚刚给鹿见春名打电话时,他就察觉到了鹿见春名的不对劲——不像是没睡醒的那种困倦感,好像连神智都显得不太清醒了,说话异常含混。
他生病了。
察觉到这一点,萩原研二立刻就赶往了鹿见春名所在的公寓。
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更是认定了鹿见春名此刻大概已经神志不清,从心口升起的担忧让他选择了知法犯法。
虽然很焦急,但萩原研二进入鹿见春名所在的公寓时还是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打扰了”,在玄关处换下了鞋子。
只穿着袜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时没什么足音,但鹿见春名还是在模模糊糊之中察觉到了有人进入。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下意识地就释放了黑色粒子,在房间形成了高大的黑色幽灵。
藏太见推门走进来的是萩原研二,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悄无声息地蜷缩在角度,默默给萩原研二腾出了位置。
鹿见春名感觉到床榻的软垫微微下线了一点,紧接着就是骤然靠近的、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
萩原研二用手指撩起了鹿见春名的额发,对比发着烧的鹿见春名而言,萩原研二指腹的温度显得有些冰冷,让他不适地缩了一下脖子。
带着一点硝烟、烟草和男士泡沫清洗剂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再次接近,萩原研二用胳膊撑在床上,倾身下去,额头贴着额头地感受鹿见春名的体温。
萩原研二首先感觉到的是冷薄荷般的浅淡的香气,那是鹿见春名身上的气味。接着才是灼热的体温,明显不正常的温度通过相贴在一起的肌肤传递而来。
“小春名,你发烧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柔和。
“原来是发烧吗?怪不得总觉得迷迷糊糊、而且身上发热。”鹿见春名因为萩原研二的动作而彻底醒了过来,含着水光的金色眼瞳倒映出他的身影,“……我还以为是因为喝了酒。”
萩原研二沉默了几秒:“你还喝酒了?”
鹿见春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不该告诉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透出几分心虚:“啊……就,就喝了一点点带酒精的乌龙茶。”
“都含酒精了,明明就是酒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你还记得你学生证上的身份是18岁吗?未成年可是不许饮酒的。”
七年前他认识鹿见春名时,鹿见春名就是18岁,现在依然是18岁,萩原研二多多少少觉得这个证件伪造的不怎么走心。
按道理来说,如今的鹿见春名应该是25岁才对,但那张脸甚至可以去伪装高中生。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法外狂徒了吗?”鹿见春名含混地说,“我都犯罪集团的成员了,你就让让我吧,研二警官。”
大概是“研二警官”这个称呼的杀伤力太大,萩原研二沉默了许久,勉强揭过了未成年饮酒的话题。
他掩饰般站起来,背对着鹿见春名:“我去给你找点药吧。一医药箱在哪里?”
鹿见春名侧躺在床上,银色的长发铺在白色的床单上,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萩原研二的耳尖有点泛红。
“我家没有医药箱。”他理直气壮地说。
哪有亚人靠吃药来治病啊?这种不正经的亚人都该被开除亚人籍!
“……你家竟然没有医药箱?”萩原研二难以置信,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现在下去给你买点药好了,虽然没有体温计,但我猜至少也是38度以上了,不吃药可不行。”
鹿见春名欲言又止,很想说他其实可以原地自杀一次,然后立马就是一个活蹦乱跳无比健康的鹿见春名了……但他想起了上次在车里时,萩原研二靠在他肩上压抑着情绪说出来的话,对这个最佳选择产生了瞬间的迟疑。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鹿见春名的思考,两个人同时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放在书桌上是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振动。
鹿见春名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萩原警官,帮我接一下吧?打开免提就好。”
萩原研二走到书桌边,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
麦高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公安马上要转移寺崎幸治了。准备一下,我们去炸了公安的车。”
萩原研二瞳孔地震:“?”
第49章
萩原研二震惊, 萩原研二不解,萩原研二迷茫,萩原研二大为震撼。
从警七年来,萩原研二第一次遇见胆大包天、敢当着警察的面肆无忌惮讨论犯罪计划的人。
他张了张嘴, 又不太敢出声, 只好用无声地口型来询问鹿见春名, “这种事情让我听, 真的好吗?”
他好歹也是个警察吧!
鹿见春名同样也做出了无声的口型。萩原研二辨认了一下, 发现他说的是——“没问题”。
萩原研二心说怎么没问题?这明明有很大的问题!
麦高伦根本没意识到电话的这边除了鹿见春名还有其他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寺崎幸治这个家伙绝对不能落到公安的手里,想要干掉他, 只能趁公安转移的时候下手。”麦高伦冷冷一笑,“到时候,就送寺崎幸治下黄泉,那些公安看到落进手里的嫌犯死了,一定会被气死吧。”
他丝毫不掩饰话语之中对警察充斥着的恶意。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这真的是我一个警察能听的东西吗?你们这些犯罪分子不要太猖狂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鹿见春名。
虽然鹿见春名向来厚脸皮, 但被萩原研二现场听见犯罪计划, 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尴尬。
他心虚地避开了萩原研二投过来的视线,眼神游移地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萩原研二。
“你怎么不说话?”麦高伦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电话中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和警惕,“而且,我怎么感觉好像听到了有其他人的声音?”
“哪有第三个人?是风声吧?”鹿见春名咳嗽了两声,“咳咳, 你继续啊,具体的计划呢?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具体的计划我已经大致想好了, 等下见面我再告诉你具体的。”麦高伦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麦高伦当然没有好心到这么关心鹿见春名的身体状况,他只是担心行动受到影响——虽然是组织成员,但身为情报组的代号成员,麦高伦在单纯的武力上是弱项,只有15个降谷零的水平,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搏斗的情况,那就只能由鹿见春名来动手了。
“没什么,嗓子不太舒服而已。”鹿见春名说。
“是吗。”麦高伦笑了一声,“你最好别给我拖后腿,否则……”
鹿见春名诚恳地询问:“否则你怎么样?”
否则他也不能拿鹿见春名怎么样,毕竟琴酒都没办法对鹿见春名怎么样呢。
麦高伦意识到了这点,由衷地感到一阵憋屈。
鹿见春名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用温和的语气进行威胁:“而且,寺崎幸治就算被抓了,到时候有事的也是你不是我,我劝你对我放尊重一点,不然明天抵着你脑门的就是伯莱塔了。”
伯莱塔是琴酒惯用的枪。
麦高伦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寺崎幸治真的在公安那里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了,那么他大概也会被组织放弃……到时候等着他的,就会是琴酒的伯莱塔中的子弹。
他的语气立刻便阴沉了起来:“这种事情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手机中传来几声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萩原研二挂断电话,将手机屏幕按灭。他走到鹿见春名的身边,弯腰牵起鹿见春名的手,将手机放进他的手心里。
鹿见春名接过了手机,萩原研二却没有立刻就松开手。
“小春名,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萩原研二微笑着温和地问,“炸了公安的车是怎么回事?”
“这个……”鹿见春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说那是游戏里认识的网友你信吗?我们打算一起去游戏里炸了公安的车。”
这个借口委实有些拙劣。
“原来是这样啊——”萩原研二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很快地将神情收敛,“——你猜我信不信。”
“我猜你也不信。”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本来坐直了的身体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他将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里,银色的发丝落在颊侧,在日照下浮动着辉光。
“我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七年前的时候,我不就拿枪指着你了吗?也不是没当着你的面做过炸弹,现在我床底下还安着一颗炸弹,你要不要看看?我家工具箱里的东西稍微加工一下,我现在就能现场给你装一把枪出来……”
鹿见春名开始掰着手指,仔仔细细地给萩原研二细数他的罪证。
“等等,你别说了。”萩原研二坐在床边,无力地抬手捂住脸,“我倒也不是很想听你说你的那些犯罪经经历……再说了,这些跟炸了公安的车是两回事吧!”
鹿见春名想了想:“单从判刑的严重程度来说,确实是两回事。”
不管是私自造枪还是炸弹,基本上是十年以下;要是袭警……袭的还是公安押运犯人的车,那就是十年起步了。
萩原研二满脸麻木:“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事情真的是可以当着我这个警察的面说的吗?我真的会逮捕你的哦?”
“是吗?”
鹿见春名哦了一声,支起胳膊将身体撑起来。他伸手,将银色的鬓发拨至耳后,似笑非笑地对萩原研二伸出双手来。
他穿着长袖的睡衣,从袖口下显露出一截手腕,日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凝聚成光斑,落在他的手腕上,青紫蜿蜒的血管格外显眼。
“研二警官,你要逮捕我吗?”鹿见春名用挤兑的语气说。
“就算你再叫我研二警官也没用了,身为警察听到这种事我没法放着不管啊。”萩原研二伸手往后腰一摸,动作却僵住了——他从宿舍里直接出来的,穿的是便服,标配的手铐压根没有带在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伸手将鹿见春名伸出来的手按了下去。
萩原研二长叹一声,从喉咙之中溢出苦笑来:“小春名,你可真让我难办啊。”
他的确早就知道鹿见春名是犯罪组织的成员……虽然并不算是纯粹的坏人,但委实说鹿见春名的道德底线也就只是刚刚擦着刑法过去而已。
萩原研二的确重视鹿见春名,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模糊不清、摇摆不定的情绪,但自从进入警察学校时、戴上那枚樱花徽章时,他就明白自己是个警察。排除私下里的心情,他和鹿见春名毫无疑问是完全对立的两方。
在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身为警察的萩原研二理所当然无法放着不管……也不可能真的放任鹿见春名去炸公安的车。
更可悲的是,萩原研二知道自己打不过鹿见春名——想通过武力压制拥有“超能力”的鹿见春名就是做梦。
“你连这种事情都让我听了,这份信任虽然让我很感动啦,可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个警察?我可是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哦?”
“说出去就说出去了,没事的。”
反正麦高伦也活不久了,这个计划多半也不会成功。鹿见春名在心里补充。
“……还有件事,其实你不知道吧?我是公安的协助人。”
为了安抚萩原研二警官,鹿见春名决定临时征用一下诸伏景光给他安排的身份。
“协助人?”萩原研二愣了一下。
“没错。”鹿见春名深深叹了口气,“我虽然身陷犯罪集团,但我的心是向着国家的,所以我心甘情愿潜伏在组织内,成为了公安的协助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彻底铲除组织。所以这次计划,我也会告诉公安,不会让这些邪恶的计划得逞的。”
他的语气十分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看起来十分像是一个正义市民。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你了,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萩原研二头痛地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赤脚踩在了光洁的木质地板上。他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扔在床上。
萩原研二迟疑:“等等,你现在就打算出门吗?”
“对啊,刚刚你不是都听到了?”鹿见春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炸车了。”
“……倒也不用强调是去炸车。”萩原研二朝鹿见春名伸出手,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感受了一□□温,“太烫了,你现在发着烧,真的不要紧吗?”
他也没说不让鹿见春名去。
先不说他做不到阻止鹿见春名了,鹿见春名身为组织的成员,不可能不听命行事,他强行阻止只会害了鹿见春名。
“小事。”只要在萩原研二不在的时候重置一下就好了。
鹿见春名将外套穿上,捏着金属的拉链拉到最顶端,竖起的外套衣领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他捂着唇咳嗽了几下,略显单薄的身体因为咳嗽而轻微震动起伏。
萩原研二沉默。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才无奈地让开挡住卧室门的身体,仗着身高优势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
“既然不去不行,那就注意安全吧。”
“放心,该注意安全的是公安的车。”
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一起出了门,他看着鹿见春名远去,犹豫了一下,最终拨通了降谷零的电话。
因为知道降谷零成为公安后一直在卧底,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装作不知道安室透等于降谷零的,偶尔因为案子而产生牵扯也是一副根本不熟的样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萩原研二根本不可能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但犯罪分子想炸公安的车,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正被迫被伊达航挟持着坐进了搜查一课的休息室。
刚刚睡醒的伊达航忙活了一晚上,又骤闻案子被可恶的公安抢走的噩耗,只接了一杯冰美式来提神,顺手从储物柜里掏出一盒可能是高木涉存货的杯面,用热水泡开。
等待杯面煮好的时间里,伊达航对降谷零微笑:“既然你在咖啡厅工作,我想肯定是吃过了,就不准备你那一份了。”
作为下令调走伊达航、抢走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降谷零面对班长十分心虚,在这窒息的氛围中有些坐立不安。
他在心里谴责了一番见死不救跑的比谁都快得诸伏景光,口袋里的手机随后便响了起来。
降谷零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并没有被他备注姓名,但他良好的记忆力能认出这串数字的主人——萩原研二。
自从曾经警校的同期都知道他和诸伏景光在卧底之后,就默契地开始配合他进行演戏,为了防止暴露,也几乎不会和他联系。既然萩原研二打电话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接起了通话,手机听筒之中传来了萩原研二的声音:“zero?”
“我在听。”降谷零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没错,是有事情想跟你说。”萩原研二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刚刚知道的,有人像去炸公安的车……是押送一个叫寺崎幸治的犯人的车。”
不算很大的休息室内只有降谷零和伊达航两个人在,虽然没有开免提,但伊达航良好的耳力足够他听清萩原研二在通话里说的话。
“什么?”伊达航十分诧异,“炸公安的车?”
“我知道了。”降谷零语气平静,脸上的神情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任何波动。
虽然并不参与告死鸟和麦高伦的计划,但他早就猜到麦高伦不会希望寺崎幸治活着落进警方的手里了。
特别是在公安还有内鬼的情况下。
他昨夜下了命令让公安提走寺崎幸治,转移犯人的时间初步定在上午十点半,而现在是上午九点。那位内鬼的反应很快,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了麦高伦。
在这样的情况下,麦高伦只能选择在转移寺崎幸治的途中动手,不是劫车就是炸车,总之都是麦高伦干的出来的事情,降谷零对此早有防备。
“你早就有计划了?”伊达航看见降谷零的表情后,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公安做事还真是周全。”
“班长,你真的很不适合阴阳怪气。”
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的萩原研二也松了口气:“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不愧是zero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降谷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小春名的家里听他打电话说的。”萩原研二即答。
伊达航听到令人震惊的发言,忍不住也凑近了降谷零的手机屏幕,语气微妙:“大早上的,你怎么在鹿见家里?……你知道鹿见他才18岁吗?”
伊达航的言下之意——你真不是个人啊!
降谷零也神情复杂:“他连这种事情都让你听了?”
他很清楚鹿见春名的性格,这是只警惕的告死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还毫无防备地让人偷听。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萩原研二被鹿见春名划分到了“己方阵营”。
虽然萩原研二从警校时起就是统治各种联谊会的存在,但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总不能是鹿见春名见色起意因为男色昏头了吧?单纯论脸的话他和景光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吧……降谷零开始思考honey trap失败的原因。
萩原研二只能无奈地澄清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警察绝,“我只是听小春名好像生病了的样子,所以早上去看看他而已。”
他话音一顿,又叫了一声降谷零的名字:“zero。”
听到声音,降谷零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刚刚从小春名那里知道了一件事,”萩原研二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协助人的?”
萩原研二已知,降谷零、诸伏景光和鹿见春名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又都是公安。
身为组织成员,鹿见春名不太可能接触到很多公安,所以如果他是公安的协助人,最有可能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协助人。
但诸伏景光在三年前就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去世了,鹿见春名口中的“协助人”必然是现在进行时,所以排除掉诸伏景光,剩下的那个人选就只有降谷零了。
萩原研二因此而推理出了一个十分符合逻辑的结论——鹿见春名就是公安警察降谷零的协助人!
伊达航首先呆了:“鹿见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协助人了?”
降谷零也呆了:“啊?”
他怎么不知道鹿见春名是他的协助人?
*
鹿见春名在路边一个大型商场里找了个洗手间,在隔间内挂上维修中的牌子,准备把自己重置一下。
发烧确实会让思维变得迟钝,鹿见春名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口袋——只掏出来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
鹿见春名低头一看,躺在他掌心的里的玻璃小瓶是装着银色子弹的瓶子,并不是装氰化物的那个。发烧果然烧坏了脑子,他连拿药都拿错了。
算了,反正只要死一次就行,银色子弹就银色子弹吧,无所谓了。
叹了口气,鹿见春名将最后那颗银色子弹的存货咽了下去。
咽下去不过两分钟,熟悉的灼烧感便从胸腔之中升了起来,连带让心脏也烧地生疼,心脏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心跳频率骤然加快,让鹿见春名的额角渗出了一点汗水。
和以往不同,这次身体有种被撕扯的感觉,是极端的、好像要令人碎裂开来的痛感。鹿见春名一拳锤在隔间薄薄的木质隔板上,牙齿已经在无意间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这次死亡前的前戏格外漫长,鹿见春名感觉时间过去了足足有五分钟——他还没死。
疼痛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儿便逐渐消弭了,鹿见春名因为忍耐疼痛而出了一身的汗。
他又等了十分钟,然而……无事发生。
搞什么?鹿见春名忍不住看向那个已经没了药的空瓶子,怎么没死?
要说这个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小概率事件吧……好像也没有。他既没有返老还童,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唯一的好处就是好像不发烧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出的那一身汗。
难道是药放的时间太久,过期了?鹿见春名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去深究了——反正不管这药到底有什么歹毒的作用,对他来说只要死一次就好,非常简单。
既然没有继续发烧,鹿见春名也不强求现在就非得死一次了。主要是没有携带刷新专用的氰化物,用别的方法不是太难受就是会搞出一身血来,很麻烦。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一动视野很好的高楼,高层开了一家射箭俱乐部,休息区的四周都是透明的落地窗,十分开阔,而且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警视厅。
麦高伦坐在窗边的卡座上等他。
鹿见春名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戴着棒球帽的麦高伦。他在麦高伦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瞥见了麦高伦面前放着的笔记本电脑。
麦高伦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屏幕中显示的是警视厅门口的实时画面,偶尔还会360度旋转视角。鹿见春名辨认了一下这段实时画面的来源,发觉出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麦高伦入侵了哪个监控才看到的,监控的位置更像是在空中。
“……无人机?”鹿见春名有些诧异。
“没错。”麦高伦看着电脑屏幕,“这么短的时间,想对公安的车直接做手脚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并不知道去押送寺崎幸治的车会是哪辆,无法精确地针对某一辆车,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不如用无人机带着C4炸弹,直接去追踪那辆押送寺崎幸治的车。”
“到时候,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砰’的一声,爆炸了。那些警察和寺崎幸治都逃不掉。”
麦高伦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不正常的潮红色来。
他压抑着激动说完了自己简单粗暴的计划,这才抬头去看鹿见春名,视线在他被咬出一道血痕的下唇上停住了。
很显然,那是被咬出来的,饱满的唇肉上能看见清晰的齿痕(自己咬的),再加上这有些泛红的眼睛和绯红的脸(发烧发的)……
电光石火之间,麦高伦猛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疑心在电话中听到的疑似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麦高伦懂了,但麦高伦不是很想懂。
“大早上的,你倒是挺有兴致的。”
麦高伦阴阳怪气地说。
第50章
鹿见春名满脸的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
但这在心思肮脏的麦高伦看来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既然告死鸟想要掩盖他大白天就玩这么花的事情, 那他也不好直白地揭穿、一点都不给对方面子。
麦高伦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看起来你根本没把这次任务放在心上。”
鹿见春名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拳头硬了, 很想给这个情报组的谜语人脸上来一拳, “啊, 也是呢, 你说的很对。毕竟这次任务关系到的是你的命, 不是我的命……你还是好好地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吧,麦高伦先生,不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麦高伦沉下脸色, 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没再回应鹿见春名,因为电脑屏幕中显示的画面出现了变动,瞬间吸引了麦高伦的注意力。
“公安的车开出来了。”麦高伦说。
他盯着无人机拍摄的实时画面之中显示的出来的影像,皱起了眉。
同时驶出警视厅的警车有三辆,都是专门用来转移囚犯的专用警车, 车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 窗户小的可怜, 只够成年人勉强将头伸出来。
“三辆警车,你要怎么办?”鹿见春名说, “看起来你的无人机炸弹只有一个, 你要怎么分清楚寺崎幸治在哪辆车上?”
鹿见春名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反正他只是来协助麦高伦而已,麦高伦的计划纯属自救,他能不能自救成功对鹿见春名来说无所谓,他只需要在麦高伦自救失败的时候干掉这个讨人厌的谜语人就好。
而且麦高伦的计划早就被警察给听见了, 公安那边不可能没有防范——鹿见春名很清楚,按照萩原研二的性格, 知道了这种事情之后是不可能当做完全没发生一样闷在心里的,他一定会告诉公安的。
“公安的小伎俩而已,我随随便便就能识破。”麦高伦显得十分不屑,他操纵着无人机,将摄像头的倍率进行调整,画面在瞬间的模糊之后显示出了格外清晰的画面。
公安的三辆车,必然是为了模糊视线而放出来的烟雾弹,三辆车里只有一辆真的载着寺崎幸治,剩下两辆中的都是假货。
囚车的窗口很小,装载着炸弹的无人机只有一架,麦高伦得十分小心地控制无人机的飞行轨迹,才能让无人机不至于在找到真正的寺崎幸治之前就爆炸掉。
因为飞行,无人机传递过来的画面显得有些抖动。三辆车是沿着三条路同时出发的,寺崎幸治操作着电脑打开地图,将警车行驶的三条路标记出来。
通过囚车的小窗口,麦高伦能看清囚车的内部——不是很清晰,但足够辨别了。
左右两边的囚车中虽然都是黑发黑眼的男性犯人,身高体重也大致相似,但是和寺崎幸治完全不同;只有中间那辆车中坐着的才是真正的寺崎幸治。
寺崎幸治在画面中表现地相当焦虑,似乎还为了防止被认出来而特地进行了乔装改扮,在已经温暖起来的天气里穿着黑色的大衣,显得整个人都有些臃肿。
麦高伦缓缓地笑了起来:“找到了。”
*
寺崎幸治双手带着手铐,他坐在狭窄的车厢内,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神经质地不断咬着大拇指的手指甲,指甲被他咬地坑坑洼洼,甚至咬到了肉,渗出血来。
风见裕也坐在寺崎幸治的另一边,他看了一眼工作记录本中的内容,将略微下滑的眼镜推了推,又合上了笔记本。
“还是不愿意说吗?”风见裕也瞥了一眼寺崎幸治,“你应该很清楚,你作为一个没有代号的成员,只是那个庞大的组织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棋子而已,随时可以被放弃。”
风见裕也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车窗外——一架无人机飞行在街道的上空,稳定地沿着警车行驶的方向飞行。
“……就比如现在,你已经被放弃了。而且是个即将被销毁掉的无用的棋子。”
寺崎幸治倏然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无人机的时候他便瞳孔骤然收缩。冷汗从他的额角凝聚着滚落下来,他的身体抖地越发厉害起来,整个人几乎是在抽搐了。
几乎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或许有极少数人是例外,但寺崎幸治绝对不在此列。
他怕死,而且怕死怕地要命。
寺崎幸治咬着压,被银色手铐靠住的手死死地抓着膝盖,指甲深刻地扣进皮肉之中,掐出几道印子。
他努力地让心跳稍微平缓一点,才开口:“我说了,等你们公安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我才会说。”
伊达航审讯了他一整夜,寺崎幸治除了胡说八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风见裕也来将他提走,寺崎幸治才说,只要公安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就会告诉公安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为了跟踪和试图绑架池川亚理莎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公安来接手他的案子,甚至要将他转移到公安的地盘去;既然如此,就说明他是组织成员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那么组织也必然会知道这一点。
在清除掉会带来隐患的成员这一点上,组织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寺崎幸治很清楚组织的行事作风,正因为清楚,寺崎幸治才更加因此感到恐惧。
组织会派人来杀掉他的,麦高伦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但是对公安来说,他还有利用价值,只要公安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就能从他嘴里得到那些关键的情报。
——比如,那桩军火交易里整整一千把枪的下落。
数量这么庞大的枪,公安绝对不可能放着不管,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就多一分危险,随时可能会发生恐怖的骚乱。
歹徒只是拿着一把枪,就能够在公共场合里无差别地射杀普通人了,一千把枪是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巨大数量,针对这桩交易的第一次行动失败已经让公安的高层十分恼火了。
寺崎幸治和公安之间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公安急着在那批枪被转移之前截下来,麦高伦急着在公安审问出情报之情将他灭口、而他也需要向公安寻求庇护……哪怕是在监狱里关着呢,也比死了要强。
“希望你遵守承诺。”风见裕也语气冷硬,显然对犯罪者的品性不太信任。
“我当然会。”寺崎幸治的声音嘶哑,“只要安全了,我就会告诉你们存放那批枪的仓库在哪里。”
寺崎幸治说完许久,却没等到风见裕也的回应。他忍不住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风见裕也,戴着眼镜的青年警官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贴着深色膜的车窗,凝视着那架无人机。
无人机上连接着一个方形的盒子,盒子上平稳地闪烁着红光。
无人机飞行的速度骤然加快,几乎是贴着押运警车行驶的。而警车的驾驶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无人机的靠近,仍旧以平稳地速度行驶着。
通过无人机上装载的摄像头,麦高伦能看清警车内的情况。
押送犯人的车后座四面都是细长的栏杆,为了安全问题还在外侧加装了铁皮,只在上面开了一扇很窄的正方形车窗,镶嵌着一面厚厚的玻璃。
寺崎幸治双手戴着手铐,颓丧地坐在里面,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之中,露出后脖颈上的一点深青色的花纹,花纹一直延伸近衣领下方。麦高伦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冷笑一声后操控着无人机戴着C4炸弹往车厢上撞。
爆炸的瞬间,寺崎幸治的瞳孔中倒影出了近在咫尺的火光,爆炸产生的巨大声响让他短暂地耳鸣了,碎片飞溅着划破绿化带上树木的树叶。
撞上去的瞬间,无人机便彻底报废了,冒出一点一闪而逝的火光来。
火光点燃了和无人机绑在一起的C4炸弹,炸弹瞬间便被引爆,行驶中的警车被炸弹炸地倾翻过去,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两道弧形的黑色痕迹。
车门被费力地打开,穿着深蓝色警服的两个警员狼狈地从车门中爬出来,忍着疼痛去开囚车的后门,将囚车的车门打开。
穿着臃肿的寺崎幸治被两个警员费劲地往外拖,他身体疲软,显然已经在爆炸之中失去了知觉。
无人机已经彻底爆炸,麦高伦看不到警车之后的画面,但C4炸弹在那么近的距离之下爆炸,坐在警车里无处可逃的寺崎幸治绝对无法幸免。
麦高伦缓缓松了口气,从得知寺崎幸治被捕时就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了。
寺崎幸治虽然仍然没有取得代号,但进入组织的时间并不短,跟在麦高伦身边做事已经很久了。换言之,寺崎幸治知道麦高伦的很多事情,寺崎幸治被捕,组织的情报会暴露,但最危险的那个人是麦高伦。
所以琴酒下达清除指令时,麦高伦申请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开玩笑,如果他不自己去解决,到时候被解决的那个人就成了他了!现在寺崎幸治死亡,他可能会被公安抓住的尾巴也就不存在了,想必琴酒也会满意这个结果。
“恭喜啊,麦高伦先生。”鹿见春名微微一笑,“看来你可以交差了,那么应该也就用不着我来协助你了吧?”
“看来是不需要了。”麦高伦的心情顿时明朗,也不想再计较鹿见春名那张气人的嘴了。
他合拢电脑,和鹿见春名一起走出这家射箭俱乐部,乘坐电梯往下走。
这栋大楼的电梯厢是透明的,站在电梯内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象,包括附近的巷道,这里的这条路也是转移寺崎幸治必经的道路。
鹿见春名靠在电梯内的扶手边,向外看去。
他眼神在某个地方停留了两秒,然后伸手捅了一下麦高伦。
“麦高伦先生,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很生气,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你似乎并没有识破公安的障眼法。”
麦高伦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你在胡说什么?我已经……”
他把剩下那半句吞了回去。
麦高伦的眼睛瞪大了——在一条细窄的巷子之中,一前一后地停着两辆车。
风见裕也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的寺崎幸治,从一辆低调而普通的黑车中走了出来,立刻又坐上了另一辆黑色的SUV之中,黑色SUV很快便启动了,从巷道的另一边驶了出去。
电梯厢里只有他们两人,鹿见春名双臂环抱在胸前,靠在电梯透明的玻璃上。麦高伦神色扭曲,狠狠地在玻璃厢壁上拍了一下,四面都是玻璃的观光电梯载着他们缓缓向下,麦高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远去。
“麦高伦先生,现在要怎么办呢?”
麦高伦双手紧紧握住电梯厢内的扶手,久久沉默不语。
寺崎幸治已经被公安带走了,一旦他被公安的人彻底保护起来,想杀掉寺崎幸治就很难了。
潜伏在公安内的那个卧底并不是不能做到,但要让那个卧底去干掉寺崎幸治的话必然会招来暴露的风险。
那个代号成员是组织好不容易安插在公安内的钉子,不可能让他因为寺崎幸治这种小人物就报废的。
但是没关系,麦高伦还有plan B。
直到电梯抵达一层,发出一声提示音后,麦高伦才开口了。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
公安的审讯室和警视厅的也没有什么不同,白炽灯是惨白色的,审讯室内除了简单的黑白灰之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可以说了吧?”风见裕也坐在寺崎幸治的对面,“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们想知道的不就是那一千把枪的下落吗?”寺崎幸治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望着天花板顶上吊着的白炽灯,长时间的注视让他的眼睛有些干涉,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那之前,能给我根烟吗?”
风见裕也表情冷肃,不为所动地看着寺崎幸治。
“你这个公安还真是不懂变通。”寺崎幸治显然也没指望风见裕也真的给他来根烟,慢慢地垂下头叹了口气,“……好吧,说就说了。”
风见裕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拨号中的状态持续了几秒,通话便被接通了。风见裕也一言不发,对面也没有任何说话声传来,风见裕也只能隐约听见一点很轻的呼吸声。
他按下了免提键。
“麦高伦想把我培养成代号成员,我也确实快要成为代号成员了,这次交易就相当于是最后一次考验。等交易结束,我就能获得代号了——前提是交易成功的话。”
寺崎幸治耸了耸肩。
“但失败了……因为一点小小的纰漏。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是让池川亚理莎删掉照片的,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找出她的地址,去她家里杀了她。”
即使坐在了公安的审讯室里,寺崎幸治也丝毫没有掩饰他人性之中渣滓的那一面。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辈子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他说话十分肆无忌惮。
风见裕也冷淡地说:“但你大意了,而且栽了。”
“是啊,我栽了,不然现在也不会戴着这玩意坐在你们条子的地盘了。”寺崎幸治晃了晃手腕上戴着的手铐,“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麦高伦。交易是我和麦高伦一起去的,那家伙一直觉得只有他最厉害,什么朗姆贝尔摩德波本,全是臭鱼烂虾,非要耍警察玩才肯满足。”
寺崎幸治显然苦麦高伦久矣,说了一通坏话。
“虽然那家伙就是个自视甚高的混蛋,不过托他的福,我确实知道不少东西,那一千把枪是麦高伦带走放进一个仓库存起来的,我当然知道在哪里,他还指望我拿到代号之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呢。”
寺崎幸治夹杂着大量私货和主观情绪的话顿了一下,他突然问风见裕也:“这位公安警察,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风见裕也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表盘中指针指向的时间:“准确的说,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二十九秒,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距离转移那批枪的时间,还剩两个小时。”
“什么?”风见裕也当即便震惊地站了起来。
他绕过审讯桌,快步走到寺崎幸治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地点在哪里?”
必须赶在那批枪被组织转移之前截获,否则这一转移,他们就不可能再找到这批枪的踪迹了。
“在哪里呢?”寺崎幸治裂开嘴笑了起来,“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风见裕也怒了,揪着寺崎幸治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连带着将固定住他的审讯椅也提了起来,收紧的衣领勒地寺崎幸治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
他十分识时务:“好啦我说我说,开个玩笑而已,警官,你太玩不起了……”
见风见裕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寺崎幸治才开口。
“在海边的仓库,编号M-6182。”
风见裕也面无表情地松手,寺崎幸治连带着审讯椅立刻便掉落回去,在地面上砸出十分沉重的响声。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
关好审讯室的门,风见裕也关掉了通话中的免提,将手机放在耳边。
“您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降谷零的声音在风见裕也的耳边响起,“仓库M-6182,我会安排人过去的。”
“明白。”
风见裕也挂断了通话。
*
萩原研二回到爆炸物处理班的办公室时,松田阵平已经在那等了半天了。
通常来说,他们是不怎么忙的,东京哪有那么多爆炸案让他们处理啊?
——直到半年前的某一天,不仅东京警视厅开始昼夜不停地加班,就连他们爆炸物处理班也忙的要死要活。
“你来了啊,”松田阵平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走到他身旁坐下的萩原研二,“今天怎么迟到了?早上我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你不在。”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住在警察宿舍之中,两个人刚好住在隔壁。
“我刚从小春名家过来。”萩原研二心不在焉地回答。
松田阵平懒散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撑起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前几年你都不去联谊了,我还以为你终于收敛了,没想到居然在鹿见家过夜……你还记得他的年纪吗?虽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结婚了,但作为警察,至少会在道德上感到一些谴责吧?”
萩原研二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按在松田阵平的脸上,物理意义上地让他闭了嘴。
“你少说两句。”他阴森地磨了磨牙,“我才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而且也并没有过夜,难道你不知道我昨晚是跟你一起回宿舍的吗?”
松田阵平费劲地掰开萩原研二捂住他嘴的手指:“要是你昨天晚上偷偷出去了呢?”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松田阵平这才啧了一声:“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跟鹿见真的没什么,我信了,真的。”
萩原研二松开手,坐进椅子中。
“就算是骗人,你这话也太敷衍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爆炸物处理班的角木崇之警部走进来,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身上。
“松田,萩原,准备一下,马上出发了。”角木警部神情严肃,“滨海仓储区的仓库里疑似被安装了爆炸物,这次我们要配合公安进行行动。”
……
鹿见春名掀开罩在金属箱子上的蓝色防雨罩,打开箱盖,看清了箱子里整整齐齐堆叠在一起的各种枪支,其中有几箱居然还是手持型火箭炮。
“你带我来仓库来干什么?”他问。
麦高伦用白色的像是胶带一样的在地上画出交错的白线来,隐秘的地方已经被他装上了伪装成饼干盒的炸弹,最显眼的那一捆炸药被堂而皇之地放在仓库的中央。
麦高伦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有些空旷的仓库:“寺崎幸治那个胆小怕死的家伙,为了获得公安的保护,一定会把存放那批枪的地址告诉公安的。”
鹿见春名有点诧异:“那你还不转移吗?”
“原本约定的转移时间是一小时后。”麦高伦冷笑了一下,“但现在看来,估计也赶不上了。既然这样……”
他的语调骤然阴森。
“不如就把这批枪当作鱼饵好了,让所有来这里的警察都有来无回。”
“——全部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