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7a.m.,小布鲁克林区。

    作为提坦市最混乱的地区之一,小布鲁克林是罪犯的天堂、弱者的地狱。这里充斥着犯罪、性以及暴力,但它有一种混乱的真实。

    街道两侧排列着不同店铺,出售廉价的非法植入体、动能武器或是垃圾快餐。到处是铁锈、泥土、呕吐物,一些女人站在街角,裸/露着身上的情/趣义体,朝路人抛来媚眼。

    小雪如柳絮一般缓缓飘落,地上湿漉漉的,水坑变成泥潭。雪被发成白雾,狭窄的十字路口仿佛蒸笼。

    贺逐山就从这种散发着异味的雾气中走过。

    他在“fuckyouall”酒馆面前停下脚步,头顶灯牌坏得三三两两,只剩下“k”与“o”不时“滋啦”闪烁,别有一种风味。

    他撩开帘子,踩着湿滑的楼梯钻入其中。

    “f.y.a.”是小布鲁克林区唯一不受任何帮派管辖的“安全区”,凭借这种特殊地位,它成为了最热闹的地下酒馆。你可以在这里获得任何你想要的:情报、武器、器官甚至一个得力杀手,只要你能拿出丰厚价码。

    酒馆不大,到处是雇佣兵与赏金猎人,三三两两开着下流玩笑。贺逐山来到吧台角落,坐下后,点了一杯“黑俄罗斯”。调酒师用小匙搅拌伏特加、咖啡糖浆和冰块时,贺逐山解开了领带。

    这为他招来了不怀好意的视线。

    *

    兀鹰从进门起就在注意这个东方美人了——在令人厌恶的暴徒同行中,兀鹰一眼就瞧见了他。这是个生面孔,以前从没见过,兀鹰打量许久,认为这应该是一只误入狼窟的小绵羊。

    他很年轻,皮肤苍白,穿非常正式的西服,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的手不像握过枪,除了义眼,身上也没有其它植入体。不过,他非常漂亮,微垂的眼睛睫毛很长,这为他增添了一种破碎感。

    一种叫人想要将他打碎的脆弱气质。

    ——多半是个犯下盗窃罪、被迫逃到小布鲁克林区“讨生活”的倒霉蛋,兀鹰得出结论,这样的年轻人太多了。他们以为逃避忒弥斯的追捕就万事大吉,殊不知小布鲁克林是更危险的地方。

    他们很快就会在黑暗的小巷中遭到打劫,被活生生剖走新鲜的跳动的器官,在此之前,他大可将人迷晕到床上去,尽情享用一番。

    打着这样的主意,兀鹰不再犹豫,向他走去。

    *

    早在那个赏金猎人用轻慢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之前,贺逐山就注意到他了。他没有动手,纯粹是因为他答应了达尼埃莱“不会打架”。但对方的机械臂重重拍在肩上时,贺逐山还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他不喜欢和人产生肢体触碰,任何人都不行。

    那只碳金混合义体机械手布满突刺,覆在皮肤上,捏出一点红痕,但对方没有躲避。这让兀鹰非常满意。

    “一个人喝酒吗?”兀鹰坐到吧台上,“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美人。”

    贺逐山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黑俄罗斯”,平静拨开兀鹰的手:“别招惹我。”他给出警告。

    兀鹰显然一怔,脸色陡然难看:“别给脸不要脸,这是小布鲁克林区,弱肉强食,投靠一个强大的主人才能保你通行无阻。”

    烈酒滚过喉咙,身体越发燥热。

    贺逐山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他在一瞬间动了杀人的念头。这是达尼埃莱为什么不让他多喝酒的原因——酒精和暴力一样,会刺激精神元腺体加倍分泌精神元物质,使神经系统陷入紊乱,理智被疯狂因子取代。

    但这时,有人接话。

    “嘿兀鹰,你的发声器太难听了,有人说过吗?你听起来就像一只‘吱吱’叫唤的老鼠!”那是一个身材火辣的女赏金猎人,她浑身都是锋利的金属义体,正转着一把匕首,面露不屑地嘲笑兀鹰。看起来,他们之间早有矛盾。

    “关你屁事,婊/子!”

    “你真像一个太监。”

    酒馆里传来哄堂大笑,兀鹰在美人面前丢尽了脸,他恼羞成怒:“闭嘴!不准嘲笑我的声音——”

    他曾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人一刀捅穿喉咙,捡回性命,却失去了声带,只好更换植入体发声器。然而该死的达文公司的发声器实在太过昂贵,兀鹰没有办法,只好去地下市场买了一个二手货。

    “看到这只手了吗?”

    他猛地举起自己的机械臂:“碳纤维与高精金属,内置子弹轨道和自动定位系统。是达文公司的第三代战斗型上肢产品,我花了三万提坦币才从福山医生那儿买来!”

    福山是小布鲁克林区有名的黑市医生,倒卖二手植入体。

    女猎人却发出嗤笑:“三万?傻子,达文公司已经出到第四代了,第三代不过是一个过时废品!福山最喜欢你这样的冤大头。”她吹了一声口哨。

    女人的不屑无异于火上浇油,兀鹰再不能控制自己,从吧台上跳下来,伸直左手,机械臂“啪”地弹出动能枪。他得一梭子轰飞这个不长眼的女人,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但女猎人不甘示弱。她一脚踹开圆木桌,拔出腰间的铁链锤,遽然一甩,抽向兀鹰。

    矛盾在瞬间升级,兀鹰来不及躲。他下意识在周围寻找肉盾——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抓那东方人的衣领。

    贺逐山垂眼。

    他懒得惹是生非,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没有犹豫,他灵巧躲过,反手就是一拳,砸得兀鹰鼻喷鲜血,眼冒金星。

    兀鹰愣住了,没料到对方有这样胆量,旋即勃然大怒,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恶毒地直刺贺逐山面中,试图剜下对方眼球。

    贺逐山一脚踢翻了高脚凳,用脚尖轻轻一勾,椅背横抽在兀鹰小腹。赏金猎人立时失衡,头重脚轻,向前栽去。贺逐山偏身躲避,和他手中小刀擦肩而过,又立掌一劈,震得兀鹰手腕发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兀鹰恼羞成怒。

    他在剧痛中迸发出惊人的反应力,扭肘一抓,拽住了贺逐山的小臂。他的力气极大,顺势将贺逐山向下拽,与此同时,左手机械臂高高举起,洞口豁开,贺逐山能看见其中的伸缩刀片。

    “这可是你自找的!”兀鹰面色狰狞。

    齿轮高速旋转,伸缩刀弹射而出。

    贺逐山反手搭上身后刀柄,刀身在瞬间出鞘三指,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唰”一声惊响,寒芒乍现。

    雪亮的剑光在兀鹰面前一闪而过,一柄短剑以雷霆之势将机械手整齐斩断。“啪嗒”一声,机械手掉在地上,断面平滑如镜。削铁如泥。

    嘈杂万分的地下酒馆内陡然寂静,举起的酒杯停滞在半空中。下一秒,“兀鹰”刺耳的尖叫声如针般扎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义体与神经系统直接相连,被砍落的剧痛和断手无差。

    他双眼通红,身体骤然战栗,但一咬牙,猛地抬肘向后怼,试图击倒偷袭他的家伙。

    手肘却被稳稳抓住。

    那东方男人不知何时甩开了他的桎/梏,极其灵活地一闪身,挡在兀鹰与偷袭者之间,替他挡下这一击。兀鹰没了左臂,还有右臂,再次咬牙出拳,却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擒住手腕,用力一甩,撂到地上。

    “够了。”他说,微蹙的眉头中暗藏不耐和厌恶。

    “这是安全区,要打滚出去打。”他环视四周,声音冷淡,几乎是警告,但无人敢有异议。就连那名狂野不羁的女猎人也不过耸肩后退,酒馆内一片寂静。见状,他打开手腕通讯环的交易面板,“滴”的一声,兀鹰头顶弹出转账通知。

    三万提坦币,目的不言而喻。

    他垂眼看了看兀鹰,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一股寒意顺着兀鹰的脊背爬上脑后。他流下冷汗,没再说什么,捡起自己的机械臂踉跄离开地下酒馆。

    而贺逐山回过头,对上了一双灰褐色的眼睛。

    他们离得极近,贺逐山几乎能从对方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年轻人,穿件呢子大衣,比自己略高一点,手里还握着那柄十字短剑。他是一个混血,五官深邃,鼻梁极高,但微微低头看人时,眼神显得专注而温柔。

    贺逐山怔了一瞬,他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但年轻人说:“抱歉。”他收起短剑,“我无意破坏规矩。”

    贺逐山当然知道,对方拔剑只有一个目的——他替他斩断了伸缩刀。

    酒杯被打翻在桌面,“黑俄罗斯”深琥珀色的酒液洒得到处都是。

    年轻人将其扶起,微微皱眉,“我是不是应该赔你一杯?”他显得有些烦恼,像是拿不准该如何表达“歉疚”。

    贺逐山望着他,没有说话。

    真奇怪,他打架的身手干脆利落、杀伐果断,社交时却暴露出生疏而孤离。

    一个猎犬般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