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江敛念完, 正好踱步到沈周如面前,他漫不经心道:“这些东西,我已经散到全国各地共十名亲信手中,若我出事, 他们会即刻将东西尽数爆出。陛下, 您敢赌吗?”
本来几乎瘫成软泥的沈周如重重一抖, 震惊恐慌地望向江敛。
他呼吸一下比一下疾而重,像濒死的人努力呼吸获得新鲜空气。
江敛笑一声:“二十年前陛下已经赌了一次,想必现在也不怕再赌一次,感谢陛下将三皇子交到我手上,我才有机会拦住那些试图联系三皇子的人, 将这长达二十余年的算计尽数查清。”
“你、嗬、嗬——”
沈周如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带着粗重的喉音, 喘了半天一句话都喘不出来。
见他的样子,江闲提醒道:“差不多了,待会真中风了可不好操作,不过……”
不过两字还没说完,宣政殿的大门就被人急匆匆敲响。
沈周如眼中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直勾勾盯住大门口。
江闲谨慎道:“殿外何人?”
孙云海的声音从外传来:“太尉领兵入城包围东宫, 太子和太子妃消失不见!康州和文州的叛军北上汇合攻城,我军恐不敌, 继续支援!”
江敛和江闲对视一眼, 两人快步走出宣政殿, 谁都没有理瘫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的沈周如。
门外, 原本围在远处的禁军和宫女奴才们都焦躁不已, 众人举着火把不停的往宣政殿这边张望。
孙云海快步走到江敛身边,低声道:“齐王也进了宫, 现在正在往这边赶来。东宫那被围了起来,但怎么都找不到太子,只是在柴房发现了江继的尸体——”
“被砍去了双手双脚,因水中窒息而死。”说到这里,孙云海顿了顿,继续道,“尸体旁边是用血写的字,写着‘此礼,送于承安世子’。”
江闲忍不住看向江敛:“都这样了,太子还要拉拢你?”
江敛:“拉拢?不如说是恶心。”
孙云海道:“那眼下这情况,太子莫不是要联合叛军逼宫?”
江敛摇摇头:“章太尉已经领了兵,叛军在江城一带,太子是京城瓮中鳖,没有逼宫的气力。”
说着,他问孙云海:“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两家的人还在?”
孙云海点头:“还在。”
眼下只是私下抓捕太子,并没有太子实质性造反的证据,大敌当前,就是沈周如盛怒下也不敢贸然动两大尚书的势力。
不过章太尉带兵围了东宫,傻子也知道是出了大事,大家惴惴不安的观望。
孙云海将太子失踪这一悲惨的消息转告给沈周如,沈周如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又是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他已经管不得太子要如何,愤恨地抓住孙云海的衣领,怒道:“你也背叛朕!”
孙云海垂头道:“陛下,眼下大敌当前,太子失踪,您不该先关心太子的去向吗?世子已经离开皇宫,江统领现在负责保卫您的安全,您无需担忧。”
沈周如浑身直发抖,哆哆嗦嗦地走回龙椅前,开始传旨下令。
如孙云海所说,江敛拿捏着他的把柄也不会即刻发难,反倒是即将打上门的叛军和得到消息提前消失的沈无非最麻烦。
他强撑着下了一道道御敌的圣旨,然后摔笔回殿休息。
沈周如本来想让江岳出狱领兵,但旋即就被孙云海告知江岳已经喝了毒酒自杀谢罪,临死前称谢陛下开恩只取他一人性命。
江岳死了!
还是被江敛以圣旨的名义刺死!
这毒酒是江岳的良娣李晗亲手送进牢房!
从头到尾,江敛没有参与过半分,谁也没证据说他江敛弑父!
沈周如从来没想过要江岳的命,江岳是他保命的最后一把刀,哪怕是江岳为了孙晴晴要和他翻脸,他也容忍了下来,眼下却是被江敛不废半卒的取了性命。
他咬紧直打颤的牙齿,忍怒将主将换成另一位早已回家颐养天年的鹤将军。
这一批老将都曾见过兵符玉玺,但大敌跟前,沈周如无可奈何,只能赌鹤老将军两眼昏花看不清。
传了圣旨后,孙云海恭敬地给沈周如回话:“鹤老将军已经领兵,并点名要承安世子做军师参谋,现在正整军去往江城。”
沈周如呼吸一滞,心直直下沉。
江敛知道他伪造兵符的事情,现在又被鹤老将军点名从军,不就说明江敛和鹤府早早就有了联系吗!
他沈周如哪还像个皇帝,就是被江敛玩弄于股掌的傀儡罢了!
望着依旧恭敬侍立在门外的孙云海,沈周如杀意毕露,现在江敛要离京,他得趁江敛无法分心的功夫把这几个人全杀了。
阴森的气息从后方传来,孙云海面不改色地继续侍立,一向佝偻着的腰也直了几分。
江敛敢离开,无非就是要引虎出山,在外看你们父子俩互斗。
太子消失,说不得就在暗地里磨刀霍霍,只笑你沈周如至今都看不清形势,被那丹药蚀了脑子,以为这天下还是为你独尊的时候。
京外军营。
鹤老将军捏了捏自己花白的胡子,叹道:“兵符是假的,你也看出来了?”
江敛盘坐在旁,淡道:“知道,但未见过之前的兵符,不敢胡乱分辨。”
鹤老将军呵了声,摆摆手道:“兵符一分为十,各州府供奉一块,陛下执唯一一块能与各州相拼的虎符。老夫原先是统文州,知晓与文州相拼的虎符那一部分大致有哪几条花纹和颜色。”
“其余好仿造,那颜色和天然形成的石中裂缝可是独一无二的。昨日虽圣旨而动的虎符,依照文州虎符来看,毫无吻合之处。”
江敛笑一声:“所以自他登基结束战乱后,不敢再任用你们几位老将,哪怕赔上天沈将领也要将你们熬走。”
鹤老将军眸光微冷:“世子此言,倒是解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疑惑,那他今日是如何敢让老臣再度领兵?”
“他破罐子破摔了。”江敛掂量一下属于京城州府的虎符,笑道,“他隐瞒的不止虎符一件,我威胁他的也不止虎符一件,事到如今他肯定要先保住他屁/股下的位置再去想其他。”
闻言,鹤老将军隐晦的扫他一眼,提醒道:“大敌当前,切不可以一己之私乱了国。”
江敛淡笑未言,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迈步离开。
鹤老将军眉头紧皱。
沈周如是恶君,那江敛就是奸相,若非章太尉和远在玄州的海隆合力朝他推荐江敛,鹤老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江敛为伍。
他叹一声,也站起身,催促大军的行程。
而京城紧张待阵的时候,自玄州而出冒死回京传信的人早已被杀害。
通州大军尽数进城,肃穆地望着不远处同样枕戈达旦、来势汹汹的军队。
海隆站在城墙上,眉目微皱,问旁侧的张瀚鹰:“粮草够几天?”
张瀚鹰:“最多七天,但传出去的信都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就对咯,隔壁都是叛军的地盘,那些在外面攻城的大军能保的了自己就很行了,哪会在没圣旨的情况下擅自调兵。”
海隆面无表情地琢磨一阵,摆摆手道,“烽火台烧完了就续上,最起码让通州那里得个信。”
张瀚鹰提醒道:“贺泽成……不一定会应。”
都一起混了这么久,大家多多少少了解其余人的性格。
贺泽成就是典型的一令一动,不令宁死不动,说得好听是守规矩,说得不好听就是自私没大义。
海隆挑眉:“贺泽成?我说的是乌兴旺。”
张瀚鹰:?
望着去整军安排战术的轰隆,张瀚鹰默默吐槽一句:你们这是算师徒连心吗?
吐槽完,张瀚鹰接着发愁接下来的粮草和物资。各州府接连失守,尚在的大军自保不暇,他们也只能靠自己了。
叹一声,张瀚鹰再次去找玄州富商大户试图筹钱借粮。
玄州的烽火台烧了整整一/夜,一段一段燃起的烽火台烧到了通州军的面前。
几天的战争下,大齐的将军万孺早已扛不住昏死过去,他们连夜将万孺送回大齐国内医治,然后被沈无霁派出的先锋队杀得一干二净。
关益立大功,步步算计,段段设障,直接千人对两千人,把大齐慌里慌张的急行军给玩死。
他对野外行军的掌控力堪称一绝,让一同设防的桦郡主将展硕对他赞不绝口。
控住了危在旦夕的万孺,关益当着展硕的面给万孺喂了药,然后捆了人一路返程。
展硕好奇地追着关益问:“你给他喂了什么?要是东西不好,你先给我打个招呼,我还能帮你糊弄糊弄。”
关益摸着脑袋道:“是三日一喂的解药,吃了解药之后没有再按时服用的话就会直接死。”
展硕:?
好家伙,还有这玩意儿,万孺被你们算计得好惨哦。
展硕很没有同情心地啧啧两句。
一千人出城,九百人返城。
关益、展硕等人顺利回城,本来兴冲冲地汇报喜报,却发现城中众人神色严肃,素来淡定的沈无霁也皱紧了眉。
展硕朝乌兴旺见礼,疑惑道:“怎么了?”
“玄州烽火台亮了整宿。”乌兴旺眉头紧皱,声音沉重,“我们派去探查的人也没有回音,多半是遇难了。”
展硕一惊,不过玄州主将现在是海隆将军吧,有他坐镇应该还能撑个十天半月。
沈无霁抖了抖手上的账本:“玄州出事,来往官道变成贼窝,我们的粮草军械最多撑十天。”
闻言,众人沉默,神色严峻。
没了供给,饶是他们有通天之能也无济于事。
展硕拎着昏迷的万孺走上前,拱手道:“万孺被抓,大齐军队无主将坐镇,我们大可乘胜追击。”
乌兴旺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遭除了沈无霁和关益,其余都是各郡主将,他们已经很默契地将贺泽成排除在外。
伍展拍拍展硕的肩膀,叹道:“你当是我们不想打啊,这通州剩下的四万多兵,可没几个将愿意听我们指挥。”
几天乱战下,由各郡而来的四万人马只剩三万人。
通州原五万士兵还有四万五千余人,哪怕对面大齐失了主将还只有不剩六万兵,也不是他们这心不齐军队能够抗衡的。
沈无霁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他的视线落往了通州军休息的地方。
本来窃窃私语的几名主将看到他的模样,莫名安静了下来,大家下意识等这位名副其实的军师给对策。
乌兴旺低声问他:“您怎么看?”
沈无霁神色冷淡道:“我在等贺泽成,只要他没异动,我们今夜就出兵奇袭大齐。”
乌兴旺精神一震,心照不宣的那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场几人都明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纵使再厌恶贺泽成自私的领兵方式,大家也没想和己方领将窝里斗。
伍展声音更低了几分:“若是他……咱们该如何是好……三万兵敌不过的。”
沈无霁微微垂眸,只是道:“大敌当前,希望通州军麾下的将领们都有觉悟。”
说完,他朝乌兴旺作揖离开。
大家对视一眼,不安的情绪逐渐上涌。
与往常一样,乌兴旺将今夜奇袭大齐的计划上交给贺泽成。
哪怕贺泽成因伤无法掌兵,他也是通州府州主将,该走的面子流程必须走一遍。
看完计划,贺泽成面无表情的批下,目送乌兴旺离开。
乌兴旺前脚离开,康跃后脚进来。
对上贺泽成不善的眼神,康跃低声道:“每次的沙盘演练都是各郡主将一起制订,再由乌兴旺拍板。”
贺泽成眉头紧锁:“乌兴旺打法大开大合,眼下这几场的战术粗中有细一环套一环,全然不是他的风格!”
“瞒得太紧了。”康跃无奈道,“反正咱们也要动了,不用在乎外头那几万人吧?”
贺泽成思索了片刻,摆摆手道:“也罢,就按主公的计划来,今夜务必将他们那三万兵坑杀殆尽。”
康跃:“是!”
入夜。
夜色浓重,谁也看不清领将的模样,众人只觉得今夜的乌兴旺主将身形有些偏瘦。
此次计划自旁侧护城河渡水而上,佯装在东部集结兵力,吸引大齐注意这一侧,实际上主力部队悄悄迂回到西部进行突袭。
东部佯装集结的是各郡援兵,进行突袭的是通州主军。
各郡援兵由其各郡主将进行指挥,伍展领权,乌兴旺坐镇通州主军。
大军集结,留了两万士兵守城,其余各军趁着夜色从绕路行之。
通州城内,得到大军出发的消息,贺泽成高兴得忽略了自己身上的伤。
他猛地起来,喊康跃:“准备动手!”
康跃连连点头,拿着贺泽成的令牌出门,他要将随乌兴旺而去突袭的军队全部调回。
就在康跃快步走至城门口,准备给通州军余下准备出发的各都尉下令时,几道火把忽地自城墙上幽幽的亮起。
康跃一颤,他下意识抬头。
传讯中已领先锋队离城的乌兴旺赫然站在城墙上。
他身披铠甲,眸带杀意地盯着康跃,冷声道:“康副将,你这是要违抗军令?”
第102章 第102章
通州城外五里处, 各郡援兵已经就绪,冲着刚刚宁静下来的大齐军帐发起猛烈的进攻。
大齐众军被打得猝不及防,连忙集结兵力对抗东部来势汹汹的天沈大军。
西部,战争开始前, 是由主将下令一层一层传到副将, 传至都尉、百户长、屯长。
所以大军心齐不齐, 就看都尉和百户长们军令传得是否到位。
乌兴旺留在了主城中,领兵主将是假扮乌兴旺的沈无霁,这个计划被乌兴旺等人强烈反对,但反对无效。
沈无霁将城中制敌的重任交给乌兴旺,自己带着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孙平生领兵出征。
东部大军已动, 现在轮到西部大军开戏。
沈无霁出来时将军令交给凌浩风, 让凌浩风往下传令。
被一个毛头小子下军令, 都尉们一是摸不着头脑,二是觉得不爽,三来,他们都是通州守城军,本该听令于贺主将的命令, 再不济也是康跃副将吧。
他们出城时本来就接到军令称此次围攻只是演练, 月上三竿时就自行撤退,其余指令都不作数。
这是贺主将传下的军令, 他们牢记于心。
待凌浩风传令准备行动时, 众都尉不屑一顾, 懒懒散散地提起武器。
夜色沉沉, 但沈无霁坐在高头大马上还是能轻易看到下方人的骚动。
他回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张草木, 张草木会意,漫不经心地往众都尉那里挪动。
东部那边的动静已经闹得差不多了, 眼看着西部这边的火把全部都转到东部那边,沈无霁扬起大旗,大喊道:“众军,随我冲!”
吼完,他一马当先冲向大营。
暂不知情的部分人也跟着冲了上去。
剩下的都尉们面面相觑,愣住了,这次不是演习吗?
张草木和关益窜到了他们身边,疑惑问:“将军都上阵了,你们怎么不动?”
一个都尉皱眉道:“主将军令,这次只是演习,空城计而已。”
张草木一脸讶异:“怎么可能!主将不就在前面吗?哪位主将说的演习。”
都尉们自然地回答:“贺主将啊!”
关益哼声道:“贺主将重伤在床无法领兵,现在明明是乌将军领兵。”
“可是……”
众都尉迟疑一下,贺主将重病的这几日,他们也经常接到来自贺主将的军令。
十来位都尉们这一犹豫,层层下传的军令便断了层。
前方跟随主将战马进攻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他们已经引起了大齐营地的注意。
后面的人还不跟着动,关益急切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下令跟上啊!”
一个都尉晃他一眼,忽地皱眉道:“你是谁?你应该没有资格命令我们吧!”
张草木刻意提高音量:“这是乌将军的军令!”
另外的都尉不爽道:“我们奉的是主将的命令!乌将军军令级别还不足够覆盖主将军令。”
“那兵符级别够不够?”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他们身侧传来。
原本应该领兵而去的沈无霁突然出现在他们身侧。
他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冷声喝道:“兵符在此,通州军听令,行军!进攻大齐营地!”
众人一怔,借着月光和火把光亮依稀能见马上那人手中的金色虎头符样,震惊之余,连忙跪地。
沈无霁冷声道:“都给我滚起来,东部大军已经攻入营地,现在轮到我们接应!”
一声令下,沈无霁直接策马离开。
都尉们怔了怔,快速上马指挥自己的士兵们跟上军令。
张草木和关益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闪烁的激动。
兵符!
他们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兵符!
来时他们还忧心沈无霁要如何镇压这群兵匪们,感情他都懒得藏,直接拿兵符了事。
凌浩风接了沈无霁的位置在前领兵,现在沈无霁追了上来,被沈无霁突然暴起的气势所影响,凌浩风下意识驾马往后避让,视线怔怔地落在沈无霁身上。
原来这才是属于三皇子的威严——
原来这才是!
凌浩风顿时兴奋起来,浓浓战意他心中快速翻涌。
既然今日沈无霁以兵符镇压大军,那他明日就不可能再继续隐姓埋名。
眼下天沈已乱,乱世当立,正是三皇子强势回归的机会!
京城。
自京城外派的守城军已经朝江城狂奔了三天,同时而起的是四周送往江城的物资。
早已成为江城代表的云际商会在官府的授权下负责起筹集物资的重担。
江城是京城的最后防线,戚子行知晓眼下事态的严峻,除了道野、罗然外的势力全部活动起来,转眼便形成了不亚于江城叛军数量的民间势力。
戚子行统合云际商会的消息由孟平和已经出宫的小盒子转送给江敛与道野,原本布下去的商业线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让朱亲王头疼不已的麻绳,给颓废不堪的各府州注入了强大的物资力量。
只不过江城作为主要围剿对象,部分叛军早已抵达江城附近,层层烧杀抢虐下,能进江城的物资只剩不到一半。
原江城守城军在这种小型战役中被不断消耗,还没开打就已经输了半截,靠着云际商会拿命送来的物资勉强支撑。
朱亲王带来的大军约莫三万,谷亲王带领的大军约莫两万,两方急行军还有不到五天就可于江城城外会师。
鹤老将军和江敛还有三天行军时间。
玄州。
夜色将明。
死亡倒计时又缩短一天。
刚将城外攻城的人清掉一波,海隆还没来得及喘/息,旋即便听闻城墙东侧又传来攻城声响,令人烦不胜烦。
张瀚鹰带着调查结果上来汇报,头疼道:“原属玄州的士兵,有两万叛出,现在我们就只剩不到六万人,外面估计有四万,人数上是我们占优,但粮草已经消耗不起了。”
现在的玄州就像一座孤岛,往西南是大齐,往北是战火滔天的通州,往东是已经被朱亲王占下来的安州和一波又一波看不到尽头的叛军。
能用来送物资的路全被堵死了。
海隆叹了声,问道:“联系上三木镖局了吗?”
玄州各郡除主城外已经有一半地区沦陷了,全都是突如其来的内乱,到处都是自发扛旗的人,但他们统一打着朱亲王‘诛恶君’的名号,摆明了都是朱亲王的人。
而三木镖局设点恰好是在沦陷的那一部分,不然海隆也不会如此头疼物资和信息的传递。
张瀚鹰:“暂时没有,传来的消息是三木镖局提前护送一部分百姓离城,待这一部分人安全后他们又去搜救困在战区的百姓。”
海隆垂眸,他在心中盘算目前局势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喧哗,旋即有士兵粗声喊道:“将军!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疑似敌军!”
张瀚鹰和海隆对视一眼,他开口喊:“带进来!”
一阵推搡后,被称作是敌军的人没啥力气的倒在地上,然后对着愣然的张瀚鹰和海隆两人咧嘴道:“行行好给张床,我快两三天没合过眼了,困死。”
张瀚鹰猛拍脑袋,不敢置信道:“你是——祁森?”
他只在海隆麾下见过祁森,这么多年没见,若不是这小子的疏懒气质太熟悉,他都不敢认。
祁森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没说话。
海隆嘴角微抽,拔/出剑上前几步把他身上的身子砍断,气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啊。”祁森困得头点地还要忍住困的说,“不要粮草不要军械不要传信渠道的话,我现在就走!”
海隆忍不住用剑鞘敲他脑袋,骂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困成这个样子还敢孤身穿越外头的层层包围圈,只能说祁森是艺高人胆大,不要命。
祁森嘿嘿笑了声,自己扒拉掉碎麻绳,待海隆将摸不着头脑的将士赶出去后,又瞅了一眼呆住的张瀚鹰。
海隆摆手道:“说要紧的,瀚鹰现在快为物资愁死了。”
张瀚鹰回神,忍不住配合的重重一叹。
祁森困声道:“安州、康州、文州都有我们的人,现在把玄州定下来,咱们三面夹击就能断了那两路起义军的后路。”
大家都是行军打仗的,对天沈地图了然于心。
张瀚鹰左看看,右看看,身边两人似乎都认同三面夹击这句话。
他忍不住问道:“三面夹击是哪三面?你们也想起义?你们又是哪方势力?”
“这话说的。”祁森打哈哈道,“咱们这是为民除害。”
张瀚鹰瞥他,眸中含义分明:你编,你继续编。
海隆道:“行了,眼下最关键的是解玄州之困,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对此,张瀚鹰表示不爽:“你们欲擒故纵呢。”
海隆和祁森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张瀚鹰呵了声,扭头走了,这两个心肝黑得很,他才不要中他们的套!
但祁森的话已经牢牢地刻在了他心底,能让海隆和祁森这俩家伙统一战线的选择,或许可能并不会差到哪去?总不会比现在那皇帝更差吧。
张瀚鹰琢磨着去干活。
而在玄州大军惴惴不安的醒来时,属于通州方向的烽火台再次燃起。
这次燃起的烽火仅代表两个字——
胜利。
望着北方近乎染透半边天的烽火,张瀚鹰怔然,旋即大喜地重又奔进屋子,激动道:“通州再燃烽火台!通州大胜!!!”
张瀚鹰难掩喜意。
今天又有物资又收喜讯,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日子!通州马上就能来支援他们,玄州离赢也不远了。
原本困意上头的祁森蹭地站起来,他和怔在原地面色激动的海隆对视一眼,两人兴奋难平。
通州胜了!
沈无霁胜了!
第103章 第103章
大家伙高兴的不是同一件事, 但都是同样的高兴。
这一战看似声东击西,其实最开始的各郡援军才是真正的主力,沈无霁领过去的那些人一是为了解决贺泽成的诡计,二是为了分散大齐注意力。
若贺泽成做个人没有当内奸, 可能大齐军队还不一定能死得这么快。
待大齐反应过来谁是主力的时候, 他们的大军也足够达到左右包抄的能力。
大齐失了主将, 又被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收到了错误的消息所以将主要兵力放到了西部,以至于原定是虚张声势的东部大获全胜。
现在的大齐剩不到三万兵,早已没有和天沈军队抗衡的能力,沈无霁抓了一半放了一半, 手里还扣了个垂死挣扎的万孺, 可谓大胜。
也是这个时候, 回城的大军才赫然发觉领兵的不是乌兴旺,而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兵。
众军愕然。
连各郡主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今夜只管战,倒是没想到这小军师胆大到敢越级带大军的地步。
乌兴旺立在城墙上,他身后是被麻绳层层捆起来的康跃。
城墙上的众人一个个神色严肃,让凯旋的众军也下意识收起笑容。
城门大开, 乌兴旺自城墙上走下来, 还不待他说话,被捆起来的康跃就愤怒嘶吼:“乌兴旺!你违抗军令!违抗主将军令还让人越级领兵, 你这是死罪!”
大军凯旋的阵仗他看得清楚, 本就疑惑乌兴旺没去那会是领兵, 但凡换个其余郡的主将都只能算是僭越, 现在居然换一个没有任何名头的兵占了主将的位置, 简直荒唐!
乌兴旺回头冷冷瞥他一眼,然后朝沈无霁道:“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贺泽成在赶来的路上。”
沈无霁‘嗯’了声,直接道:“现在天也亮了,把康跃带下来,一并发落。”
闻言,乌兴旺眸光一亮,单膝跪地应声道:“属下遵命!”
众人:?
原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忧喜参半的人都惊呆了,六七万人的场合,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
康跃的叫骂声也一滞,他怔怔的看着乌兴旺动作。
似乎是掐好了时间,贺泽成在几个属下的簇拥下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恰巧就见证了乌兴旺当众下跪行礼的一幕。
贺泽成瞳孔猛缩。
无数暗地夺嫡的势力在他脑中一晃而过,没有寻到哪一方势力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朱亲王手中横插一手。
他反应激烈,震声喊:“乌兴旺!你敢投敌?!”
大家恍然回神,看一眼蹒跚的贺泽成,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乌兴旺,不敢置信。
乌兴旺回头盯住贺泽成,笑声凉凉的:“贺主将倒惯会贼喊捉贼。”
贺泽成:“那你为何跪他!不就是要带着大军另立他主!乱臣贼子,今日绝不可能让你得逞!来人——”
“哎,先不急。”沈无霁慢声打断他正气凛然的做派,抬手拍了两下,“贺主将,您先看看这些东西吧。”
凌浩风应声走出人群,将厚厚一叠书一样的东西摞倒贺泽成跟前。
贺泽成眯起眸:“你是谁?你有资格跟本将说话?”
沈无霁慢条斯理道:“七年前你升任通州主将,本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因你兄长赌博欠下了高利贷,急需三十万两白银还债,你开始挪用军用。”
“六年前,你已经挪用了不下五十万两白银,为此克扣了军中众人的军需补贴,引得众军将哀声怨道,你将此因甩给了朝中轻视武将的文官,引得军将们同仇敌忾。”
“五年前,军用空缺已经多至百万两,你似乎快要兜不住了,结果这个时候大齐突然开战,你有了摆平大笔烂账的机会。可是谁成想此次被临时任命的主将是乌兴旺,余杨甚至兼任了随行账房,只要他们接手,你挪用军资的事情必将暴露——”
青年磁性中依稀可闻几分稚嫩的嗓音慢悠悠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边,让为了气势坚持站在人群里的贺泽成缓缓白了脸色。
通州守城军中的老兵不自觉开始回忆当年的事情,回忆当时对京城同仇敌忾的原因。
“不过,好运似乎是站在你这边的。”
沈无霁抬眸盯住脸色发白的贺泽成,视线冷冽,“暗地里的人开始将筹谋造反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有人寻到了你,愿意为你补上百万白银的空缺。作为交换,你要认他为主,是与不是?”
贺泽成浑身直颤,怒道:“你胡说!你这是血口喷人。”
沈无霁笑了声,他用修长的手指点一下地上成册的账本,“那三年的军用账本和你与那人的私下交易全在此处。你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余杨顾忌家国暂乱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有拆穿你罢了。”
闻言,贺泽成下意识低头伸手胡乱地去抓地上的账本。
凌浩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在贺泽成用力的挣扎中看向旁边的都尉:“你们不看看?”
都尉们本来犹疑不决,闻言一咬牙,弯腰去拿地上的账册。
贺泽成有伤在身,几番挣扎把自己疼得一哆嗦,声音直颤:“你这是污蔑!以为随便做几个册子就能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才是陛下亲封的通州主将!你们今日听他胡言乱语就是违抗圣旨污蔑君上!”
说着,他费力地往怀里伸手去掏东西。
“我有兵符!我有令牌!我有圣旨!”他怒吼着将代表通州军的兵符攥在手里,举得高高的,试图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
看到兵符,那些已经被虎符震过的都尉们回过神来,纷纷看向沈无霁,面露狐疑。
兵符在贺泽成手上啊!那这人手中的兵符肯定是假的!
沈无霁迎上重重质疑的视线,微微一笑,也自怀中拿出样东西,朗声道:“贺泽成,你看清楚了,你是通州军兵符,而我,是虎符!”
说罢,他将虎符捧在掌心,逼到贺泽成眼前,让他看个清楚。
贺泽成愤怒的视线和虎符接触瞬间,双眼瞬间睁大,目光中满是惊愕,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般。
“不、你——你是谁?”贺泽成瞠目结舌,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沈无霁。
沈无霁淡道:“吾乃天沈三皇子,沈无霁。此番携兵符微服私访,捉拿投靠朱亲王等叛贼之人!”
‘天沈三皇子’五个字,如重鼓般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众人的表情瞬间凝固,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要把刚刚听到的内容重新塞回耳朵里,不敢置信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我没有投靠朱亲王——!”贺泽成尖锐的声音打破死寂。
他攥紧拳头,面色铁青,用力的喊,“就算你是三皇子,你也不能污蔑我!”
沈无霁看到他四处飘忽的视线,淡笑道:“贺主将在寻什么?寻谷亲王派来接应你的人,别寻了,他们已经……”
谷亲王的名号一出,贺泽成铁青的脸瞬间染上几丝灰白,他猛地甩开凌浩风的手,往后大跑几步试图趁众人没反应的时候冲出去。
“铮——”
两把大刀交错卡在贺泽成面前。
贺泽成下意识停住脚。
眼看着自己落下的头发被大刀拦腰斩断,贺泽成彻底白了脸色,几颗冷汗自额头溢出。
持刀拦道的关益乐呵呵道:“贺主将,别急,这路还长着,您跑不出去的。”
后方的沈无霁脸上笑意更甚:“原来真的是谷亲王,也是,只谷亲王有那财力随随便便补上你百万两的空缺。”
贺泽成怒发冲冠,两只眼睛几近瞪出眼眶,怒极反笑:“你诈我。”
沈无霁笑了下,笑意偏冷,不达眼底。
他上前几步自地上捡起一本账册,拍了拍封面上的土尘,淡道:“谷亲王细心地给你平了帐,若没详细的明细,他人只会觉得细则过多重复有些奇怪。而你若再冷静一点,或许我就真只能先抓了谷亲王的人再来审问你了。”
旁边拿着账本但早已瞠目结舌的都尉都沉默了,一一将账本放了回来。
是啊,他们都是些没读过书的泥腿子,哪会看什么账目,如果不是心中有鬼,贺泽成为什么那么急?
贺泽成也想通了。
刚才大急大怒大惊之下,他骤然听到谷亲王的名字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陷入了包围圈,再大心脏的人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惊慌之下的举动,反而成为了沈无霁的证据!
饶是贺泽成怎么懊悔愤怒,也没了用。
沈无霁立在大军之前,将贺泽成今日种种算计一一揭露。
贺泽成多次私传军令,企图消耗各郡援军只留通州守城军兵力,如此一来便可在谷亲王造反时领兵相助。
都尉们都只奉军令,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主效力,更遑论底下的大军们。
听到这一桩桩的分析,守城军们只觉得一阵后怕,他们险些就成了自己最恨的叛国贼!
贺泽成在大军前跪地俯首,被众人唾弃。
乌兴旺亲自上手将他捆成和康跃一样的粽子,丢出专用牢房中统一看管。
此番事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沈无霁去解释。
大营主帐,剩下的四名郡主将紧紧皱眉看向沈无霁。
伍展率先道:“传闻三皇子痴傻难当,早就死于火场,你真是三皇子?”
早就知道他们会问,沈无霁将能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一一掏出来。
刻着龙纹的长命锁,刻着皇子纹样的令牌,之前回皇宫穿过的龙纹腰带,唯一能与通州兵符相应的虎符……
望着长桌上从左摆到右的物品,伍展四人面面相觑,纵使再不敢认从火场复生的三皇子,也不能否认这些东西的象征。
展硕纠结道:“可是……可是陛下不都下旨将你葬入皇陵了吗?”
第104章 第104章
面对展硕迟疑的质问, 沈无霁双手负在身后,平静道:“当日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是假死被换出皇宫。这些年我失忆游荡在外,最后碰上了活菩萨游医队,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才慢慢恢复了记忆, 连带着多年的癔症也被治好了。如此这般, 我偷偷回到了京城,表明了身份,也被交付了这枚兵符。”
闻言,展硕脸上快皱成了山。
沈无霁的话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
巧合得就像在听书, 但凡中间差上一环都谬之千里。
知道他们不信, 沈无霁也不再解释, 直接道:“玄州烽火台燃了一晚上,需要我们领兵相助,若各位愿意出兵可现在去点兵备战。”
伍展挑眉:“没有圣旨,如何出兵?”
沈无霁朝他微笑:“兵符在此,便是圣旨。”
伍展‘啧’了声, 起身嘀咕道:“直接这么说不就行了, 还要客气来客气去的,浪费时间。”
沈无霁睨他一眼, 好笑道:“那就这样定了, 若有罪也是我去担, 你们无需担心。”
伍展拱手:“得嘞, 属下这就去点兵。”
说完, 他扭头去跑了,看上去很高兴完全不像被强迫的样子。
伍展一句话直接帮其余人定了选择。
大家无奈起身, 想骂伍展的莽撞又得感激伍展替他们应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旨意,心情很是矛盾。
待他们都离开去点兵,沈无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迟来的疲惫如潮水般将他吞噬。
今天就是一场盛大的赌局。
赌通州守军的忠诚,赌各郡主将的信服,赌贺泽成的心思,赌江敛已经控住了皇宫和京城……
所幸,他赌赢了,江敛那必然也是赢局。
闭眸歇息了片刻,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乌兴旺走进来道:“殿下,可以出发了。”
沈无霁缓缓睁开眼,疲惫的脸上重又恢复了冷静与敏锐:“你守住通州,我带兵去支援。”
乌兴旺颔首:“好,一路小心。”
清历二十九年,十月三日。
曾经国富民强的天沈陷入全线内战。
此时因先前大齐兵临城下,天沈大军尽数调往通州,国内兵力空虚,成了叛军的突破点。
朱亲王和谷亲王的南方起义军直攻江城,势要一举拿下这天沈腹地。
幸而鹤老将军统领的守城军及时抵达江城,在源源不断的军需支撑下,他们勉强占下了优势。
但叛军不用在乎百姓生活,在位皇帝却不得不顾,守城军们也需以百姓优先。
叛军不断分散作乱,出去平乱的守城军被逐个击破,极度被动。
天沈的对外防线玄州,也被安州叛军断了回京援救的道路,四面包夹中,玄州勉力支撑。
眼下通州终得脱困,在叛军还未来收到消息之时,通州大军已然起兵南下,救玄州。
玄州。
自听闻大齐军队被通州军打散了后,海隆忧喜参半。
以前只用防自东北方向安州而来的叛军,现在还要分心关注西北方向的大齐异动。
虽然知道大齐损失惨重,不大可能再赶路来打玄州,但万一他们那新任君王是个莽撞胆大的呢?
海隆快愁死了。
又一次抵住了叛军围城的攻击,海隆长舒一口气,扭头和张瀚鹰清点剩余军需。
折腾了两三天后,张瀚鹰再也不敢给祁森甩脸色。
这小子哪是土匪头子,明明是财神爷啊!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弄来连朝廷都供给不上的粮草,还能一次又一次从那群叛军手中突围,近乎完好无损的送到玄州大营。
三木镖局这战斗力、这执行力,比多年行军的士兵还要强悍!
五天内的第三批物资,张瀚鹰两眼放光地迎过祁森。
祁森瞅他一眼:“容我提醒一句,这些粮草你们收了,后面的帐可不好跟朝廷交代,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你打成投靠叛军。”
张瀚鹰边点粮草边嗤笑一声:“生死关头谁还管那连饭都供不上的废物朝廷,这些年来我就没见过比你这丰盛的供给,要我说,这江山就是能者居之!”
祁森:……?
你小子,胆子比我们还大。
祁森琢磨地问:“那你为什么还玩命抵抗叛军?”
张瀚鹰笑容冷了几分,淡道:“那是叛军?那些是人渣!拿百姓做靶的混账,就算是投靠了他们又能出几个明君?”
有道理。
祁森拍拍张瀚鹰的肩膀,“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瀚鹰淬他一口:“你们什么时候明确地拉我入伙什么时候再说这话。”
祁森乐呵呵地收回手,正待跟他再侃几句的时候,海隆匆匆走过,喊道:“赶紧的,那群混账又来了!”
闻言,张瀚鹰皱紧了眉头,“他们的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吗?打不尽杀不绝。”
虽然知道是沈周如这么多年重文轻武留下的兵力不足弊端,但张瀚鹰还是忍不住骂,两边一起骂。
张瀚鹰急匆匆地赶去点兵,祁森叹了声,离城继续送物资。
越到打仗越能看出银两的重要性。
哪怕不算江敛那摆在明面上的财力,单沈无霁的商业版图便已经遍布整个天沈,堪称富可敌国。
孟平驻京城联络通州,小盒子外放归家回到安州替沈无霁打理势力,班州临近南皇,交由香菱和林家四兄弟负责云肆及镖局。
道野和陈如平根基扎在文州但开遍天沈、大齐、南皇三国。
罗然在康、云二州与谷亲王手下势力分庭抗礼,而原先自江城发迹的云际商会已经逐步侵占云州,戚子行在江城、云州、玄州三地跑。
更不用提沈无霁亲自跑遍天沈逐步发展起来的三木镖局,现在祁森压阵,哪里的叛军最猖獗他就往哪送物资。
安州沦陷,不过安州毕竟不是像康州是朱亲王的老巢,现在朱亲王带兵去打江城,安州的看管便松了不少。
小盒子以青寺商行的名义在叛军堆里混得如鱼得水,掩护着三木镖局来去自如,这也是祁森能到处送物资的关键。
沈无霁名下的版图庞大到连海隆都一知半解,然后表示头疼并不想听,只顾和祁森联系。
如今全线开战,沈无霁已经私下担起了通州和玄州的军需供给,虽然耽搁了手下商行的发展,但足够两州撑到反败为胜的时候,不亏。
跟着沈无霁的这几年下来,祁森已经顺利完成从土匪头子到全能管事的蜕变,安州、玄州、通州三州的物资都要从他手上过。
祁森刚想避着玄州的战火去拿物资,骤然收到通州大军已至安州城外,他还有点恍惚,主子这行动力也太强了吧,就这么一路杀了过来?
他一边感慨,一边主动送上门去当引路的。
祁森目前的身份是三木镖局的镖头,也是青寺商行的合作方,他被通州大军‘抓了’,被迫在前方开路。
三木镖局能押着物资在战火中来去无阻,是因为青寺商行投靠了安州叛军,并承担起了叛军的部分开销。
虽然是因为命被人拿捏在手的被迫之举,但多少受人看不起。
现在叛军的头头不在安州,其余人明里暗里都会给祁森和小盒子几分薄面,与之对应的则是三木和青寺的人在安州来去自如。
祁森被‘抓’,青寺商行一阵慌乱,连夜求了叛军帮忙救人。
看到青寺商行再次供奉的大笔白银,现在的安州叛军指挥笑眯眯的应下,然后派了百来个人帮忙保护青寺商行,再派来千来个人去偷袭通州军的尾巴,打算给青寺商行个交代。
至于祁森的生死,谁在意呢?
叛军指挥想着通州军没胆子直接攻城,便先睡了个安稳觉,谁成想睡不到一半,自己便被锋锐的剑刃横在脖子上惊醒了。
“你是谁!”
叛军指挥惊出一身冷汗,他在自己的屋子里被人劫持了!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张草木笑了两声,笑眯眯地说:“不要动哦,不然这剑指不定就插到别出去了。”
说着,他挪动剑刃,让剑身反射出的冷光落在叛军指挥下/体的位置。
冷飕飕的杀意落在身下,叛军指挥颤了颤,没敢再说话。
同一时间,关益和孙平生各领着百来人的队伍潜到了城墙之下。
鸟鸣三声候,早候许久的小盒子带人打开了玄州城门。
不久后,城墙上试图反抗传递讯息的守城叛军都被处理干净,关益高高举起通州军的旗帜,朝城墙之外示意。
旗帜升起,城内外的大军都看得清楚。
叛军一阵惊呼,连忙起身备战,或是慌里慌张寻首领却遍寻无果。
叛军副将硬着头皮领人杀出城外,不过半个时辰便被近三万的大军杀得片甲不留。
这次是伍展领兵,对于三皇子不曾怀疑的军令,伍展很是感动,便将此次的历练机会尽数交给被三皇子亲自教导的四个人。
凌浩风没有副将的官却任了副将的职,此次攻城之计由他全权指挥,赢了个大获全胜,哪怕是假意被放在囚车里的祁森都笑着鼓掌叫好。
伍展给祁森解绑,无奈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
大家都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虽然私下没有过多交集,但总归打过照面。
伍展曾任章太尉的先锋官,还记得他们驰援到时,祁森手持长/枪在空城之前守了近乎三个时辰的决绝。
如今再看,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却又潇洒自如的祁森。
祁森活动一下手腕,笑着说:“干嘛,你见不得新一代的年轻人啊,这么好的指挥,再练一练,将来又是一位兵马大元帅。”
闻言,伍展微微皱眉,没说话,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惆怅。
上一任兵马大元帅,是海隆。
见他模样,祁森便知他忧虑,他抬手拍一下伍展的肩膀,淡定道:“放心,就算你对三殿下没信心,那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伍展睨他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军营?”
祁森摆摆手:“可别,我现在押镖还痛快些。”
“呵。”伍展不信道,“编,继续编,还不如承认你打不动了,兴许我还信一点。”
前方凌浩风已经领兵和关益、孙平生汇合。
张草木押着颤颤巍巍地叛军首领傲立城中,迎大军入城。
祁森瞧一眼前方快刀斩乱麻战况,也笑了起来,“老咯,现在是他们的时代。”
通州大军攻安州,胜。
叛军被俘,在城内外苟且的安州军还有近万人。
他们得以重见天日后还来不及感激老天垂怜,便被迫立刻收整行装,援江城。
安州军主将已经战死,只剩个关键时候弃城脱逃才保住性命的副将。
他并不想去淌江城的浑水,本想着等天沈乱完定了再带着安州军投奔明主,但伍展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拿三皇子的代行圣旨压人。
听到‘三皇子沈无霁’的时候,安州副将差点蹦起来骂伍展胡说八道,然后就被凌浩风一脚踢跪倒地。
第105章 第105章
知道安州副将不信, 伍展也懒得解释,立刻启用第二份指令。
夺安州副将掌兵权,令凌浩风为安州主将,张草木、关益、孙平生为安州副将, 即日生效。
消息一出, 大半个安州军营的士兵都炸开了锅, 那几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压他们副将一头!
还三皇子,三皇子早就死了!你们想犯上作乱能不能想点阳间的理由。
安州士兵闹个不休,背后多半有安州副将在作祟。
凌浩风面无表情地拎着安州副将走上行刑台,将安州副将临阵脱逃的弃城举动说得一清二楚,然后当众所有安州士兵及安州百姓的面, 斩首示众。
闹腾的士兵们全部沉默了, 冷汗淋淋。
新官上任三把火, 凌浩风第一把火就要了安州副将的命,第二把火由张草木、关益、孙平生将那些在军中肆意传播谣言的士兵压上行刑台,杖责致死。
第三把火,是手持兵符赶至玄州的海隆。
兵符在此,任漫天谣言和中伤都如枯草般被焚烧殆尽。
强制处理完与安州的交接事宜, 凌浩风几人聚到海隆跟前, 疑惑他为何现在赶到了安州。
海隆都来不及喘口气,一杯茶水闷到底说道:“殿下不放心江城, 让我先领兵过去。”
“现在通州有乌兴旺坐镇, 玄州有张瀚鹰和被殿下调过去的安连杰, 通州有伍展和你们——哦对了, 就你, 祁森!别躲了!殿下让你和我一起带兵杀回江城。”
众人齐齐看向一脸呆滞的祁森。
祁森迟疑的用食指点一点自己,迷茫地看向海隆。
海隆用衣袖擦掉嘴边的水渍, 快声道:“我俩先领两万兵去江城,殿下再调两万兵过来,后两万兵是去江城还是往下攻康州、文州看情况再议。”
沈无霁将兵符交给了海隆,是信任,也是因为海隆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威望。
由海隆领队,饶是叫嚣得再厉害的士兵也心甘情愿的闭上了嘴。
安州大军顺利出发。
同一时间,玄州。
过了大几天,安连杰还是没从眼前这尊佛的身份中回过神来。
想着自己之前还气不过天天踹他,安连杰冷汗都下来了,搓着胳膊不太敢瞧沈无霁。
少见安连杰这般大气不敢喘的样子,沈无霁小小的出了口恶气,然后乐呵呵的带兵离开。
通州和玄州都是抵抗大齐的重要关卡,张瀚鹰一个人忙不过来,沈无霁这才绕了个路去请安连杰过来帮忙。
要不是当时展硕跟在沈无霁身边压阵,安连杰简直要举起大棒把这群开玩笑的人给锤出去。
后来他跟展硕反复确认,待提到乌兴旺朝沈无霁行礼后,安连杰才彻底明白自家将军之前那古古怪怪的行为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是做主将的爱惜人才提拔新人,结果是弃暗投明陪主过招?
安连杰捂住脸,第一次在心里对尊敬的将军乌兴旺骂骂咧咧。
他的表情全摆在脸上,张瀚鹰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别太伤心,我也被海隆将军骗得好惨。”
安连杰嘴角抽了抽,抹一把脸,叹道:“守着吧,守好玄州才能交差啊。”
张瀚鹰笑道:“放心吧,我瞧着他们的相处作态,那位殿下也不会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你我且看,这天下离太平不远了。
安连杰没说话,没有否认就等于默认。
张瀚鹰操起手,慢慢悠悠地去巡视了。
沈无霁对江城的担心基于最新送来的战报,鹤老将军终是年迈不支,受了重伤。
尽管江敛已经调来了几位勉强能顶上的主将,但军心散了,士气低迷,反观叛军那边接连胜仗,又是数场战斗活下来的精锐之师,战意能力只强不弱。
海隆先一步支援也需要最迟五天的行军时间,沈无霁这边最少要七天。
急不得,不能急。
沈无霁望着寒冬之下的漫天黄沙,缓缓安定自己焦急的情绪。
安州大胜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藏,海隆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行在支援的路上,无疑是给天沈各州军队猛打一阵鸡血。
不过乱世消息纷繁复杂,除通、玄、安三州之外,沈无霁的身份并未在其余几地传开。
得知海隆领兵,无暇分/身的朱亲王和谷亲王都忍不住嘲讽一番。
朱亲王一边笑一边骂:“也就是海隆这种打不跑的狗太多了,不然还能让他沈周如安稳坐到现在?”
谷亲王淡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海隆是忠君派,谁当皇帝,他忠于谁,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做无令支援的第一人。”
“也就一个海隆了。”朱亲王摆摆手,灰白的胡子抖了抖,冷笑道,“你看那通州的几个将,就算是打退了大齐,有一个人敢带兵跑出来支援吗?有一个算一个,沈周如先治他们造反的罪。”
谷亲王笑了下,不置可否。
内忧外患还要争权的事情,沈周如做得多了。现在肯跟他们一起打沈周如的人,多是当年废了半条命才从沈周如手上活下来的。
自作自受,活该。
不过海隆真赶来的话,他们再拿江城就有些棘手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定了明日再度攻城的计划。
但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本来有谷亲王在背后支持行军开销,结果集结新一轮物资的时候,谷亲王的属下匆匆来报,谷亲王所属势力皆买不到粮食了!
谷亲王震惊起身,确认无数遍后从属下手中结果那份拒绝出售粮食的名单。
无一例外,全部来自青寺商行。
看完后,谷亲王冷笑道:“这个罗然,可算是找到机会阴我一次了,怎么,粮商就他青寺商行一家?其余的你们还寻不到了?”
下属喉结动了下,畏惧道:“您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名单,原先可有近一半不属于青寺商行。”
谷亲王皱眉,再仔细看一眼,瞳孔猛缩。
他快速翻过账本,在其中看到了无数家不该也不可能属于青寺商行的名单。
原本就是龙头的湖奉商行来掺和了一脚就算了,最后居然还跟着云肆的名头!
他气疯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都是青寺商行的对头,怎么可能也挂着青寺商行的名号!”
下属苦涩道:“我们的人挨个去买都不给卖,寻了个熟悉的人才遮遮掩掩的说都是一个东家,之前是内部互斗,现在一致对外,抵制——”
谷亲王含怒:“抵制我?”
下属低了头,“抵制东家发下名单上的人,几乎都是您、朱亲王还有太子的部下。”
闻言,谷亲王怔住,眉头皱得更紧:“抵制太子所属?这青寺商行有意思,他们莫不是另有他主了。”
抵制叛军还可以说是为了家国,抵制太子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这青寺商行是齐王的?
不对,青寺商行的年岁怕是比齐王还大。
这多半是柳国公的私产,不过能躲过太子、晋王和沈周如的层层搜寻,柳国公的能耐倒是不小。
谷亲王对柳国公的杀意越发旺盛。
在两方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柳国公给沈无霁背了一口天大的锅。
众多粮商以先顾百姓口粮为借口拒绝向朱亲王和谷亲王出售粮食,合情合理,大义凛然。
叛军没时间也没余力处理商行们,废了几天时间才寻了个新粮商继续收购。
只是新粮商产量不高,要价却没有上限,一来一去路程远了时间耗了,叛军的压力陡然增大。
江城守城军们明显感觉到叛军这几日的攻城力度小了几分。
大家心下起疑,但能守一日便开心一日,因着鹤老将军受伤而低迷的士气缓缓恢复了一点。
如此僵持了数日,大家总算捱到了传闻中海隆支援的日子,但苦苦候了一天,大家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江城守军这边失望不已,而叛军那边苦等的粮草终于到了。
朱亲王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勇士们,随我攻城!”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身后士兵如潮水般涌出。他们推着巨大的攻城车冲向城墙,车上覆盖着厚厚的铁甲,车头上尖锐的撞木直指城门。
城墙上,守军们拉满弓弦,如雨般的箭矢射向敌军。
但叛军身披重甲,只要没被弓箭箭矢射入致命部位,就依旧大步不停歇的往前冲。
“砰!”
“砰!”
“砰!”
攻城车猛烈地撞击着城门,铁皮与石木发出的剧烈碰撞,发出仿若整座城的痛苦呻/吟。
密密麻麻的箭矢中,叛军用身体架起了云梯,士兵们沿着云梯奋力攀爬,不时躲避着城墙上刺下的长/枪、石头乃至热油。
在重重盾牌的掩护下,双方的投石车皆已就位,漫天巨石砸入大军之中,渐起无数鲜血和尸首。
江敛没有上城墙,他守在军中后勤,细细计算叛军和己方的损失。
孟平匆匆赶来,低声道:“我们的士兵伤亡几近三分之一了。”
江敛回头看一眼众多缩在难民营瑟瑟发抖的百姓,冷漠道:“若守城军死伤过半,即刻疏散百姓弃城。”
孟平心中猛颤:“往、往何处散?”
江敛:“安州。”
孟平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如此,那京城也岌岌可危,京城百姓又能往哪里疏散?
江城和京城的百姓似乎只能保住一方。
但理智上来说,弃城是眼下收益最大化的选择。
他们要保百姓,还要保住兵力,若守城军全部战死,这些百姓又哪来的生路。
将这个残酷的消息散发出去,本就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快速收拾自己的家当往城后出逃。
孟平找到江敛,低声劝:“世子,您也走吧——”
他的任务是保护江敛,虽然江敛好像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江敛看他一眼:“我比你有用,就算我落到他们手上也不会丧命。”
江岳和孙晴晴已死,太子和沈周如是瓮中之鳖,他只剩一件事没做完,杀了朱亲王和谷亲王,天沈就是沈无霁的了。
不管惴惴不安的孟平,江敛边走边取出沈无霁送他的竹叶发簪,仔细的插入发冠。
灼热的阳光下,银质发簪尖端不经意闪烁着浅黑色的光芒。
见到那似淬了毒又似恍惚看错了的簪子,孟平瞳孔猛缩,多年来练成的巧舌如簧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至今日,孟平彻底明白江敛定下的全部计划,若这一战守城胜,便迎沈无霁班师回朝。
若这一战守城败,那也无妨,江敛是叛军那边都感兴趣的人,最差不过同归于尽,往后再无人能挡沈无霁的路。
逆着逃跑的人群,江敛信步往城墙走去,神色平静。
孟平在后方焦急万分,只求海隆将军的支援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106章 第106章
城外。
巨石如雨落, 将饱经风霜的城墙砸出了一道道裂痕。
城门已大开,持兵冲出城的将士九死一生,冲在前方的骑兵们节节败退,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只剩叛军的蓝色旗帜。
鹤老将军撑着伤体死死钉在城墙上, 他无法参与作战, 便留在这里与江城生死与共。
江敛走到他身侧, 视线落在下方几乎溃不成军的江城守军,低声道:“将军,撤兵吧。”
鹤老将军猛地回头盯住他,“你还想做什么!赔上了一个江城还不够吗!”
江敛面不改色:“我已通知百姓疏散离开,待大军撤入城中便弃城。”
“你——”
鹤老将军扬起右手, 似是想打他, 在江敛平静的视线中又恨恨放下, 痛惜道,“江敛!拿一城人去赌一个输赢,值得?”
江敛淡道:“生死有命是非由心,于我而言,值。”
说罢, 他转身走向城墙, 在鹤老将军含恨的退兵鸣鼓声中,取出了代表天沈江城的旗帜。
叛军自是乘胜追击, 那些来不及撤退的守城军瞬间丧命沙场。
急急冲回城的守城军还来不及喘/息, 便转回头用力扛起了关闭城门的横木, 在越发激昂的鸣鼓声中拼命合上了城门。
他们退得太急, 反倒是让朱亲王生了疑。
踩着遍地的守城军尸体, 朱亲王等人在城墙外的五百米处停下了,谷亲王驾马立在朱亲王身侧, 疑惑道:“为何不攻?”
朱亲王微微昂首望向城墙之上,示意谷亲王看去。
他们的视线落点正好是手持旗帜立于城墙江敛。
除了他之外,城墙上方空无一人,连刚刚在鸣鼓退兵的鹤老将军都消失不见了。
——空城计?
朱亲王和谷亲王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凝重,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个忧虑。
若是其余人摆出这般阵仗,他们只会嗤之以鼻然后举兵直入城中。但那上面的是江敛,是几句话几个命令就能帮齐王化解百般磨难的江敛,是太子忌惮多年但始终寻不到下手机会反倒被狠狠算计了番的承安世子。
讲个笑话,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庆幸孙晴晴害了江敛的身体。
若江敛文武双全,只怕他能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掀了那皇位。
数万人和城墙上倚旗而立的江敛对峙片刻,近乎一刻钟后朱亲王彻底按捺不住,高喝道:“执旗者可是承安世子江敛——?!”
江敛没他那么好的身体,用空余的手拿起鼓槌,在旁侧擂鼓上敲击一声。
一响表应声,朱亲王眸光微沉,又喊道:“江城已战败,若你现在投降开启城门,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闻言,江敛看一眼手中鼓槌有些苦恼,他该怎么应呢?
没得到回应,朱亲王立刻大吼:“投降!饶你不死!”
江敛反手丢了鼓槌,用平生最大声音喊道:“城门已被横木拦死,若亲王执意入城,可率军攻破这城门,我于城门等候亲王。”
喊完,也不管朱亲王有没有听清楚,他把旗帜斜斜的放在城墙缺口上,自己转身走下了城门。
下方的人只听得到一言半语,大家面面相觑,将猜测拼凑出来的话传个朱亲王。
旁边的谷亲王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他要投降?”
朱亲王惊得一时无言,沉默了。
旁侧人等着攻城跃跃欲试,朱亲王反倒迟疑了,犹豫不决道:“江敛此人不可小觑,他如此直白的投降,反倒像极了空城计。”
谷亲王点一下头,又摇头道:“想来想去不若如他所说将城门轰开,只是开个城门,总不至于城门大开,咱们就全死了吧。”
“也是。”朱亲王一咬牙,振臂下令,“攻城!”
叛军们高呼着推动攻城车,冲向紧闭的城门。
此时的江城几近人去楼空、
孟平将属下都送走后又强行赶了回来,他躲在云肆的酒楼里面,不敢出面破坏世子的计划,便缩着没出现。但若那群人敢对世子下死手,他就杀下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孟平给自己鼓劲的时候,江敛立在城门口,在前方震耳欲聋的攻城声中,他微微走了下神。
这般场景,上一世好像也出现过。
不过那次是拖延大齐的人等南皇太子驰援,那一战算是大获全胜。
由着南皇将大齐吞并后,杀红眼的大齐新君便闯入他的府衙,和他同归于尽。
上一世倒是让南宫凝华捡了个一统三国的便宜,这一世天沈归了无霁后,也不知道南宫凝华还会不会对天沈下死手。
想到这里,江敛无声轻叹,鲜少地生了几分遗憾。
要是他死后,南宫凝华仗着表舅的身份对无霁为所欲为可就不好了。
江敛走着神,待瞧见城门横木处多了几道裂缝才拿出藏在衣袖里的药粉,准备往指甲上涂。
就在这个时候,躲在酒楼上的孟平忽地立直身体,他站得高望得远,一眼看到远方灰尘中气势汹汹的军队。
“世子!”
孟平激动地冲下楼,大喊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走神的江敛眸光一闪,快步往回跑去。
孟平刚刚冲到街上:“世子,世子——”
江敛拽住孟平骑回来的两匹马,快声道:“把撤离的大军喊回来!去!”
前前后后快小半个时辰,大军应该全部撤出了城,但他们是用双腿赶路,现在骑马去追还来得及。
孟平连忙应声,拽着刚刚骑回来的马朝城北门狂奔。
江敛翻身骑上另一匹马,往城西方向冲去,那边是鹤老将军撤退的路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外的朱亲王等人都看到了远方滚滚而来的灰尘,众人脸色一变,立刻回撤列阵。
眨眼间,最前方的骑射连已经冲入了叛军视线。
沈无霁俯身,瞬间拉弓搭箭,三箭齐发取走前方三人的性命。
其余军将紧随其后,凌厉的箭矢如雨落刺入叛军阵列之中。
“果然有诈!这城后怕是还有数万大军!”
朱亲王怒骂一声,急急喊回攻城的人转身抵挡援军的攻击。
不过几个交手间,沈无霁已经和朱亲王缠斗在了一起。
长/枪铿锵作响,朱亲王眉头紧皱,他轻视了眼前的人年轻,竟一个不慎被压着打。
朱亲王用力抗住沈无霁的长枪,喘着气厉声问道:“你是谁!海隆去哪了!”
传回的消息明明是海隆带队,现在却是眼前这人担了主将的位置。
沈无霁笑容锐利:“皇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朱亲王脸色一变,边抗下沈无霁的杀招边认真看他的模样,旋即震惊道:“你是沈无霁!”
沈无霁把用作伪装的疤痕和红斑都去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他小时候的模样。
另一边赶来帮忙的谷亲王闻言险些惊下了马,他瞳孔猛缩,惊声道:“你没死?怎么可能!”
沈无霁一记回马枪直刺谷亲王,冷笑道:“我应该死在佛塔的祈福台上,对吗?”
晋王造反背后有谷亲王的功劳,所以佛塔起火离不了谷亲王的帮助。
这记凌厉的回马枪让谷亲王脸色一阵青白,震惊之余,他已经被沈无霁连刺出两道伤口。
伤口的刺痛强行拉回谷亲王的思绪,他堪堪挡下沈无霁的杀招,忽地急声道:“不对!云际商会——青寺商行是你的!湖奉商行也是你!!”
沈无霁并不意外地挑眉,笑了声:“猜对了,有奖——”
旋即红缨长/枪枪杆刺入地面重重弯曲,弧形枪杆猛地弹起,一杆弹到谷亲王身上,将他狠狠弹下马。
弹起的长/枪以回马枪之势反手刺向身后怔然的朱亲王。
朱亲王善武,他下意识提枪挡在身前,连人带马往后退了数米,等稳下来再次看向沈无霁时,他依旧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本该死在火场的人居然带着大军这般嚣张地冲了出来!
难不成,难不成这是沈周如玩的金蝉脱壳?
朱亲王呼吸急促起来,双眸似喷火般怒目圆睁,他不信!
不信那痴痴傻傻的沈无霁会是眼前这骁勇善战之人!
本来节节败退的朱亲王如得神力般突然开始勇猛反抗,沈无霁微微勾唇,加大力度的再次攻了上去。
主将作战激烈,旁侧的士兵亦不逊分毫。
沈无霁带来了两万人,朱亲王这边也有两三万人。
本来应该是五五平分的局面,但奈何叛军们疑神疑鬼,总担心身后的城墙还会再冲出来一批人,根本没有全身心专注和眼前的军队作战。
扫一眼对方军队和后方城墙的情况,沈无霁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于是他先将谷亲王扫下马,再压着朱亲王打,主将都如此弱势,对方士气自然江河日下。
数招之后,沈无霁寻到朱亲王的反手破绽,手中长/枪一震,狠狠刺穿朱亲王的肩胛骨,长/枪回旋,枪头重重扫向战马的前腿。
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声,猛地歪向一旁,被刺穿肩胛骨的朱亲王同时摔到在地。
沈无霁拽紧缰绳。
他的战马发出高亢、洪亮的嘶鸣声,高高抬起前肢,如飞在空中般往回撤转。
对方主将倒地,沈无霁这方士兵顿时高呼着冲了过来。
他们已经杀掉成百上千的叛军,活捉了谷亲王,现在再捉住朱亲王,他们便是大胜!
朱亲王朝大地怒吼着撑起身子,饶是左肩受伤屈辱倒地,也不影响他用右手作战。
只是叛军士气已跌落谷底,且战且退,他们竟然下意识地贴在城墙脚下进行防御。
沈无霁冷笑一声,接过士兵递来的天沈红色‘沈’字旗,用力挥舞,高喊道:“士兵们!随我捉拿敌军!死伤不论!待大胜后咱们论功行赏!”
同一时间,江城城门大开。
仿佛是在响应他的号令,‘轰隆隆’的城门背后涌出了一大批还染着浑身鲜血的士兵。
沈无霁双眸光芒晶亮,手中旗帜再次高高挥起,大喝道:“天沈儿郎!杀——!”
第107章 第107章
两方大军开始汇合, 原本缩到城墙下方的叛军被从城中冲出来的大军杀了个正着,腹背受敌,很快便陷入守城军的单方面屠杀战中。
守城军憋了近乎半个月的怒火被尽数发泄出来,哀兵必胜, 从叛军屠杀中活下来的士兵只剩悲怒, 他们要为死在战场上的战友同胞报仇!
守城军的复仇火焰很快燃到苦苦支撑的朱亲王身上。
朱亲王暂时不能死, 但能让他生不如死。
沈无霁冷眼看着守城军一人一拳一脚的发泄,他慢慢驾马走上去,望着依旧手持长/枪宁死不屈的朱亲王。
朱亲王被五花大绑送到沈无霁跟前。
他用力仰起头,眼前一片血红模糊,仍是不甘地狠狠瞪向沈无霁。
沈无霁慢条斯理道:“皇叔, 您刚刚问我海隆将军去哪了, 现在我抽出空能回复您了。”
挣扎的朱亲王动作一僵, 旋即瞳孔猛颤,想到了一个近乎令他不敢呼吸的可能性。
沈无霁微笑道:“海隆将军领安州及通州三万大军一路南下,攻康、文二州。”
康文二州,朱亲王和谷亲王的老巢。
海隆此去只为釜底抽薪!
轰隆——
朱亲王只觉得自己被鼓槌狠狠地敲击耳膜。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两眼一黑, 昏了过去。
看着一代枭雄被生生呕昏败在战场, 沈无霁生了几分怜悯,待看到守城军浴血奋战时, 又恢复了冷漠。
沈无霁手中大旗再次挥舞起来, 环视周围浴血但笑容灿烂的军中将士, 他声音清越洪亮, 听得每一个人热血沸腾:“此战乃大胜!兄弟们列阵回城了!”
大军班师回城, 这是盛事。
深一脚浅一脚也要撑着赶回来的鹤老将军立在门口,他激动不已的心情在看到领兵主将的那一刻忽然凝住。
海隆呢?不是说海隆领的援军?
这少年郎是谁?他从未听说军中有如此出色的少年郎啊!
江城还活下来的领将和众官员愣愣的看着前方主将。
们脸上是惊艳、迟疑、欣赏、焦虑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江敛原本站在鹤老将军身侧。
待大军主将驾马映入众人视野中时, 他陡然往旁侧行了几步,朝马上之人遥遥相拜:“臣江敛,恭贺三殿下凯旋。”
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随风拂过他身侧每一个人的耳畔。
听到江敛的称呼,众人愣了愣,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鹤老将军眼神惊愕万分,瞳孔急剧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猛地扭头看向在旁行礼的江敛,心中大骇。
这些天江敛那些令人不满的行为和计划似乎都有了答案。
一眼就看到了如青竹般清冷淡然的江敛,沈无霁忍不住加快马速,眨眼间便进入城门。
翻身下马,沈无霁笑吟吟地朝江敛拱手回礼,朗声道:“世子,多日不见,可安好?”
江敛眸中带笑,微微颔首:“牢殿下牵挂,渊渟无恙。”
殿下……
嘶!
众人猛然回神,如同下饺子般接连跪地行礼。
不管眼前这三殿下是人还是鬼,现在他是领兵救下江城的人,是江城所有百姓及守军的恩人!
“恭迎三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带着激动的拜见声似浪潮般一层层传开。
前方是跪地相见的官员,后方是浴血奋战的将士,四面八方是得见家园幸存感恩不尽的百姓。
众人齐声高呼:“恭迎三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无霁心头一荡,笑容绽在脸上。
他爽朗地笑:“诸位免礼,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大军入城休息,还能动的将士帮着百姓们收拾一下城中琐碎;受伤的将士去寻军医疗伤,若药材不够只管遣人去寻云肆管事。即日起,云肆和青寺商行会在城中施粥,连续一个月,大家安心在江城住着!”
“谢殿下!”
大家情绪激昂,激动和感激之情如凶猛的火焰般难以遏制。
沈无霁伸手,扶起跪地相拜的江敛。
外人眼中强大骁勇的三殿下,此时忍不住往世子殿下耳边贴了下,低声道:“等会儿,我把大军安顿好就来寻你。”
江敛低笑道:“不急。”
沈无霁无声撇嘴,谁说的不急,他可急死了!
不过战争才刚刚结束,现在暂时不是叙旧的时间,沈无霁迎上静默无言的鹤老将军以及其余江城主将。
众人在官府寻了间大厅坐下商议战事。
在商议开始之前,大家灼灼地看着沈无霁,想知道这些年他去了哪,当时火场下葬的三殿下又是谁。
沈无霁把在通州编的那一套原样搬了出来。
从被人故意假死换出皇宫,到偶遇活菩萨游医队治好顽疾,到去往边关历练,再到如今迫不得已领兵回城。
说到最后,沈无霁起身朝鹤老将军等人作揖,叹道:“此次领兵回京乃迫不得已,是无召而回,海隆将军已经领兵去往康文二州,现在只待他那边传来捷报,我们好一起回朝请罪。”
闻言,江城的官员连连感慨,这哪是无召而动,这分明是心怀大义,哪怕担上私自领兵的罪名也要回城驰援。
鹤老将军沉默着坐在那里,等众人接连表态后,他沉声道:“殿下大恩,江城众人没齿难忘。”
沈无霁微微一笑:“都是天沈子民,谈何恩德。”
鹤老将军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江城的主将是鹤老将军,等江城清点还需要最少一日时间,一日后沈无霁等人就要压着朱亲王和谷亲王回京面圣,他将自己领来的兵安顿好后就溜达去找江敛。
在即将进入文官休息的府宅时,沈无霁眼睛一转,转头去云肆寻忙得团团转的孟平。
孟平正一个头两个大,见到沈无霁,两眼一亮,直接扭头抱起成堆的账本塞到他怀里,苦哈哈道:“殿下!这东西真的弄不完!”
沈无霁嘴角一抽。
他握拳咳了声,严肃道:“跟我来,有事问你。”
孟平懵懵懂懂地被沈无霁拽走。
到二楼左右无人处,沈无霁低声问:“这些天世子都做了什么事,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闻言,那根泛着蓝黑色的簪子陡然跃进孟平的脑中。
见沈无霁一脸严肃还带着几分怒的样子,孟平喉结滚了下,小心翼翼道:“世子也是为了帮您,您别生气——”
生气?
沈无霁一怔,装作不耐道:“还不快说!”
孟平声音更小了:“当时情况太危险了,只能弃城……”
一番细细讲述,待沈无霁怒气冲冲地离开云肆后,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城文官们有条不紊的清点残局,沈无霁大步流星冲了进来,在一众官员疑惑的视线中强笑道:“我寻世子,请问世子何在?”
有官员热心答道:“世子在后方。”
“多谢。”
沈无霁大步流星地就要往里间去,走了几步后他停了下来,又后退出了门。
其余人瞧一眼他的奇怪路线,纳闷的收回视线。
寻到一家没有被完全抢空的首饰店,沈无霁在掌柜惊讶的视线中走了进去。
“殿下!”店掌柜激动地迎了出来,“您想看点什么?”
沈无霁比划道:“有没有……玉制成的簪子。”
“玉簪子?”掌柜想了想,抬手指向左侧展示架,笑着说,“您看看这几款,都是玉制款,简单但大气!”
顺着掌柜指着方向看过去,沈无霁眼睛忽地一亮。
他一眼看中第一排的桃花玉簪,簪头的一抹绯红似桃非桃,应该是用玉中飘红雕成花瓣做的点缀。
“就要这个了!”
……
再寻到江敛时,他正在伏案书写公文。
抬起头见沈无霁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江敛微微舒展眉目,笑道:“都安排好了?”
沈无霁反倒没有往日的笑容,面无表情道:“我安排好了,你的好像还没有。“
江敛顿了顿,放下毛笔,抬眸认认真真地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沈无霁先败下阵来,掏出玉簪子‘啪’的一下拍在桌上,气呼呼道:“之后你只能用这个簪子!”
看一眼簪子,江敛才明白沈无霁是为什么来发疯。
他挑眉,抬手从发冠中将淬了毒的竹叶银簪子拔了出来,放到桌上,“当时你好像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这竹叶银簪子是沈无霁亲手锻造送于他,当时也是这般昂着下巴说要他好好带着。
闻言,沈无霁更气了,气得双手直拍桌子:“我送你簪子是让你去搏命的吗!”
江敛瞧着明显已经气炸毛的沈无霁,想了想,抬手从另一侧的文书中挑出几份东西,推到沈无霁面前。
沈无霁睨他:“这什么?”
江敛:“我放在朱亲王身边的人。”
沈无霁:?
他狐疑地捡起册子,翻一页看一眼瞅一下江敛。
江敛好脾气地让他看着。
看了几页,沈无霁气鼓鼓的脸瘪了下来,
这上面可谓将朱亲王身边的人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朱亲王看到这册子都会脊背发凉的程度。
而小部分人名后面都点了一条小杠,代表他们是江敛的人,一眼晃去,江敛的人几乎将朱亲王和谷亲王都包围了。
合上书册,他咬一下后槽牙,“就算有这些人护着,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拼!给簪子淬毒是什么意思?!你跟那两个糟老头子同归于尽让我怎么办!”
“拿命去拼……”江敛咀嚼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无霁,“你不觉得这个评价很耳熟吗?”
瞧见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沈无霁心中警铃大阵,下意识往后退一步,防备的盯他:“我那是战术所需。”
“嗯,战术所需。”
江敛双手十指相互交错拱在桌上,虚虚托着自己的下巴,笑容淡了几分。
沈无霁:……
糟糕!怎么又被他拿捏住了!
第108章 第108章
沈无霁头疼地撇开眼, 有些心虚。
回想一下自己劣迹斑斑的过往,江敛真的还算是收敛了。
被江敛盯着打量得后背有些发麻,沈无霁跺一下脚,恼羞成怒想走。
江敛屈指轻叩一下桌面, 淡笑道:“没话说了?”
‘咚’的一下, 让沈无霁抬起的脚顿在半空。
他回头瞧江敛那高岭之花的清冷面容, 眼睛一转,抬手拿起桃花簪子摇晃两下道:“竹叶簪子没收了,新簪子我给你插上?”
闻言,江敛眸光微顿,视线再次落到沈无霁脸上, 仔细打量他。
沈无霁梗着脖子装作无事发生。
江敛微微眯眸, 笑了下:“行啊。”
好耶!
沈无霁在心里暗暗叫好, 攥紧簪子若无其事般绕到江敛身后,慢慢吞吞地看江敛的发冠。
青玉发冠配桃花簪子?
好像有一点点奇怪。
不过江敛这个发冠明显不用簪子固定,配簪子只是装饰而已。
沈无霁搓搓手,寻了个般配的地方将桃花簪子插了上去。
他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很是不错,满意地拿起铜镜递给江敛:“你看看, 是不是刚刚好?”
江敛偏头往铜镜里看一眼模糊的人影, 忽然冷不丁道:“无霁,桃花簪子不能随便当礼送人。”
小心思被切中, 沈无霁手中的铜镜差点没拿稳。
他一脸无辜样:“啊?你说什么?这玉簪子不好看吗?”
铜镜不清晰, 但也能看到沈无霁那心虚的模样。
江敛顿了顿, 眸色渐深。
他亲手培养出沈无霁对表情的掌控力, 反过来, 沈无霁的装模做样在他这等同于透明。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对劲?
江敛沉思。
他没有说话,沈无霁心里慌慌的, 忽然看到孟平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他连忙昂起脖子喊:“孟平!出来!这几天你就盯着世子,要是他又冒险,你就先给他打昏了再等我回来处理!”
门口缩回半只脚企图隐藏自己的孟平:?
殿下您被鬼上身了?胆儿变这么大了?
江敛险些被沈无霁逗笑。
他站起身,刚想说话,案桌后的沈无霁就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留下缩在门口的孟平和江敛大眼瞪小眼。
孟平喉结滚了下,在江敛的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小心翼翼道:“世子……那什么……我就是来汇报一下……礼部尚书一家消失了。”
礼部尚书的嫡女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
太子和太子妃早早失踪,如今吏部尚书一家也失踪了,大概能说明太子可以毫无顾忌地动手。
得到这个消息,了解内幕的人都有些疑惑,太子出逃只带太子妃和太子妃的家人?皇后呢?吏部尚书呢?丞相呢?
礼部尚书确实不是众多势力主要监视对象,大家也都没料到太子会不顾皇后,估计皇后本人也没料到。
凤仪宫的那位再次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沈无霁骤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太子和皇后的关系并不融洽。”沈无霁如是评价道。
江敛‘嗯’了声:“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太子是皇后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你假死离开后,太子因向晋王下跪救皇后被其责罚了三十鞭。太子性情凉薄,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显然已经比不过太子妃。”
沈无霁唏嘘道:“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太子皇兄好像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只能说,什么因种什么果。
皇后如何气得半死也跟沈无霁二人没关系,反倒是太子带走了他认为重要的人,往后他再在京城动手就毫无压力了。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不是件好事儿。
沈无霁本来想跟江敛叙叙旧,好好‘探讨’‘探讨’两人之间的感情,被这事儿一闹,又捏着鼻子回去整顿大军。
最多两天时间,把江城后续收拾好,他要跟江城传皇宫的消息一起赶回去,给他‘亲爱’的父皇一个大惊喜。
第三日,沈无霁点了千人队伍起营返京,此次回京述职的还有鹤老将军和江敛。
不过鹤老将军加快了行军速度,他挣得沈无霁同意,想先一步回去将江城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给太尉章望宇。
三皇子死而复生是能惊动朝野的大事,早一日知晓就能早一日占尽先机。
章望宇算半个三皇子党,等鹤老将军回去添油加醋一说,估计章望宇就要成为妥妥的三皇子党。
大军回京的时候,康州也传来了喜讯。
朱亲王和谷亲王全部被抓,康州群龙无首,属于谷亲王的产业也被一早就蠢蠢欲动的青寺商行吞了个干净,沈无霁荷包再厚几成。
收复了康州的消息传到了文州,文州幼慈院陈院长号召大家弃暗投明,不要掺和党派斗争。湖奉商行的商总道野也出来广发救济粮安定民心,劝告百姓安居乐业。当地百姓几乎是自发开启城门,迎海隆带队入城。
收复文州几乎未耗一兵一卒。
如此喜讯伴随着自江城回京的大军奔至朝堂。
沈周如不敢直接废太子。
哪怕太子、太子妃和礼部尚书都消失了,他也只给了个轻飘飘的告假修养,然后把自己定在龙椅上,朝政奏折大小琐事再不敢让其余人把持分毫。
虽然不知情的文武百官都觉得沈周如在骗娃娃,但碍于皇帝的面子,大家都敷衍着演了下去。
这假来假去的朝政直到江城战报穿回京才被彻底戳破。
章太尉侧步向前,朗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江城、康州、文州三战高捷,三殿下正领兵回朝,是凯旋盛事!”
谁?三皇子?
沈周如瞳孔猛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声确认道:“你说的是谁?谁领兵?!”
章太尉回他一脸疑惑状:“是三皇子沈无霁呀,殿下自通州调兵驰援玄、安两州,然后与海隆将军兵分两路,一路援江城大胜,一路南下收复康州、文州。”
‘哐当——’
沈周如身体一歪,直接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他浑身僵硬表情呆滞,一脸仿若见了鬼。
孙云海:“哎呀!陛下!”
护在旁边的孙云海连忙上前扶住沈周如。
被他触碰,沈周如下意识颤了颤。
孙云海能明显感受到他萎缩的肌肤下颤抖的感觉,淡定道:“陛下怎么如此激动,三皇子完成了历练顺利归来可是件大喜的事情。”
台下的章望宇也笑:“是啊,陛下,此乃大喜之事!”
近乎三分之一的朝臣都会意下跪行礼,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见这如浪潮般的高呼声,沈周如身体颤得更狠。
剩下没有参与到高呼的其余官员们迷茫的站在原地。
三皇子,哪个三皇子?那个死在佛塔火灾里的三皇子?他不是死了吗!尸体都葬入黄陵了啊!
大家下意识去看唯一站在朝堂上的皇子沈无憾。
见他也一脸迷茫的震惊后,众人忍不住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什么情况,难不成这么多年来都是围魏救赵,让太子和五皇子互斗,然后皇帝偏心的三皇子送去边关历练拿兵权?
不对!不行!
三皇子母妃是和亲公主,非本国血脉不得继正位!
有反应过来的官员立刻就要上前死谏,然后怔在最前方的丞相宋寒先一步绷不住。
他快走几步出了人群,厉声道:“陛下!三皇子早已身死葬入皇陵,谁能证明眼下这人是三皇子?谁能证明他非敌国奸细》!就算当年三皇子逃过一难,那又是谁刻意将他送出宫,是谁将他——”
“宋丞相,三皇子是持兵符而回,陛下都未说是真是假,莫非你已经能代替圣意了?”
章望宇凉凉地打断他的正气凌然,然后在宋寒的怒视下慢声道,“因是急行军,按照现在早朝的时间来算,三皇子应该已经抵达了京城,鹤老将军和承安世子也随行左右。陛下,不妨稍后召殿下入宫述职,以证殿下清白。”
听到江敛的名字,沈无憾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章望宇。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
柳国公眉头紧皱起,他回头望沈无憾怔愣的样子,心里猫挠一般痛苦难耐。
算来算去,倒是把那痴痴傻傻死得不明不白的沈无霁算掉了。
怕是普天之下都没人敢信机关算尽的承安世子会辅佐一个痴傻的三皇子。
若江敛是想吃绝户、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罢了,但现在这三皇子气势汹汹的杀回来,连破几州,骁勇善战,在军心和民心上已经拔得头筹。
江敛怕真是想拥沈无霁为王。
在满场死寂中,章太尉继续愉悦地说道:“殿下手持虎符,与几大州兵符都能对上,想来不是私自调兵。陛下,这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啊!”
兵符……
兵符。
兵符!
兵符居然落到沈无霁手上!
沈周如几欲吐血。
所以当年南宫蓉与的威胁都是真的,她手上的东西肯定都给了沈无霁,这么多年来沈无霁都是在他跟前装疯做傻!
章望宇这副欢喜崇敬的样子让其余众官面面相觑,让宋寒呼吸急促难平,更让沈周如眼前阵阵发黑,说不出一句话。
沈周如有种做梦的错觉。
荒唐!简直是太荒唐了!
一个中了毒的稚子居然能把他玩弄鼓掌,以至于现在他不得不咬着牙承认沈无霁手中的兵符是真的!
硬生生将一口烦闷的心头血憋了回去。
沈周如摇晃着站起身,昏昏沉沉地说:“无霁回来了啊……那大家就都跟着吧,一起去看看三皇子和凯旋的大军。”
第109章 第109章
章望宇眼睑微垂, 掩住了眼中的嘲讽和兴奋。
讽刺沈周如一生算计不得善终,兴奋天沈终于可以迎来一位明君,了结这经年累月的荒唐。
沈周如强撑着精气神坐上步辇,由着孙云海带人扛着他往城门去。
后方众文武百官派系已然泾渭分明, 刚刚随着章太尉高呼殿下千岁的官员都自发行在章望宇身后。
沈无憾是最后一个离开宫殿, 他看一眼柳国公身后缩水近了一半的官员, 苦笑了声。
他是不是得感谢江敛手下留情,当初他交给江敛的那些人还原封不动地跟在柳国公身后,甚至还多了几位。
跟着章太尉走的原齐王派系官员,多半是江敛招揽来的,他沈无憾没资格责怪这些人掀开面具回去追随正主。
沈无憾长叹一声, 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踩着棉花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宫门走去。
若三皇兄如往日般宽厚仁善, 或许他会是一位好皇帝。
一个早朝,千人千象,在踏出皇宫迎向大军的路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无霁率军抵达京城。
江城的消息被刻意压制,京城人只知道江城打了胜仗,但不知道领兵者为谁。
大家闻讯跑出来看大军, 也都不认识领头的将领, 正聚在一起疑惑的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自皇宫走出来一众人, 见前方步辇上那人的金色黄袍, 围观的百姓们吓得不轻, 连忙跪下。
他们连步辇上人的长相都没看清, 就见一连串穿着各品官员朝服的人走了过去, 紫色红色朝服令人眼花缭乱。
城门口。
沈无霁故意拖着时间,他整顿完大军也刚刚好官员们出来, 回身就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以及吉祥物一般被供在最前面的沈周如。
“儿臣沈无霁,见过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无霁干脆利落跪下行礼。
他身后大军一同行礼,高呼口号。
仔细看一眼面前的人,比记忆中沈无霁的模样成熟了许多,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本人。
沈周如脸皮僵硬,他颤颤巍巍地走下步辇,在万众瞩目下走到沈无霁身边,亲手将他扶起。
沈无霁当没感受到沈周如树枝般干枯僵硬的手指,微笑地站起来。
沈周如嗓音都是嘶哑的:“大军凯旋,赏!大赏!”
沈无霁微微挑眉,再次行大礼道:“儿臣代大军谢陛下恩典!”
望着他身后一同乌压压下跪的人群,沈周如眼角不自在地抽了抽。
这哪是谢恩,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父子二人在此刻莫名的心照不宣了。
沈无霁脸上笑容不断,他凡是看一眼沈周如,都会让沈周如又恼又怒又急。
三皇子班师回朝,传说中死而复生的人又以惊才艳艳之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回来之前,整个京城都没有多少讨论的声音,他回来之后,京城乃至天沈各个州府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单是这简简单单的流言蜚语,都能让其余观望的人心中一颤。
能做到如此程度,说明沈无霁手中的势力已经遍布天沈各地,深不可测。
而江敛现在名义上是齐王的伴读,不过他自回京到上朝,都未和沈无憾打招呼,几乎明示的脱离了齐王派系,两方人马也安安静静地划分了边界。
沈无霁回朝述职,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讲自通州发现屡次坑害己方大军的贺泽成;
讲玄州彻夜烽火台紧急调兵支援;
讲安州各大乡绅士族商行团结对外,帮助援军诛杀叛贼;
讲鹤老将军和江敛临危不乱,江城守军誓死守城,用空城计拖到援军赶到;
讲海隆带兵急攻康州、文州,得当地百姓相助,顺利收回两州。
……
寥寥数句话概括了天沈这一个月的势力变迁,令文官心惊,令武官沸腾。
沈周如越听,心越沉。
那所谓的百姓乡绅团结对外,豪门氏族共御叛贼,里面有多少是沈无霁的势力?
更莫提此番事了,通州、玄州、安州、江城四大州府必会为沈无霁马首是瞻,连章望宇、海隆、鹤老将军都任他调遣——
沈周如不敢再想,他只觉得手脚凉得发麻,寒意渐生。
后面沈无霁说的那些事情,像风一样从沈周如耳旁滑过。
待声音消失了,他恍惚地看一眼下方,众文武百官包括沈无霁都在等着他的反应。
沈周如回神强笑道:“三皇子辛苦了,传朕旨意,三皇子沈无霁身先士卒、骁勇善战连守数城,特封为亲王,赐封号恭。”
恭王?
沈无霁好笑地抬头,正撞见沈周如带着不甘和畏惧的眸子。
他微微勾唇,迎着沈周如的注视行礼接旨。
见沈无霁接了旨,沈周如又开口道:“既然大军凯旋、失城收复,恭王就将兵符交回吧,以免再次出现承安侯的事情。”
沈无霁挑起眉,就着接圣旨的姿势应道:“父皇说的是,兵符是极其重要的信物,儿臣还有与兵符相关的要事相告,不过暂时还未定论,无法公开直言,请恕儿臣私下汇报。”
沈周如心里打了个颤,面上不显,强硬道:“那先将兵符交回来再言。”
沈无霁笑了下:“是。”
闻言,沈周如喉结滚了数下,神色雀跃,是欢喜激动的。
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了下来,他不信沈无霁敢忤逆圣旨。
等他拿了兵符——
沈周如呼吸压不住的急促起来。
这早朝才过了一半,江敛和鹤老将军依次出列述职,最后再由沈无霁呈上将士名单,或论功行赏,或收尸归籍。
工作量太大,一时半会儿确定不玩,名单便交由兵部与户部进行统计。
后面的早朝就与沈无霁没什么关系,他和沈无憾站在一起,无所事事地数朝上官员。
沈无憾目视前方,双唇微动:“三皇兄,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沈无霁轻松地应,“看你脸色不太行,没休息好?”
沈无憾:……?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他忍不住扭头看一眼沈无霁平静的侧脸,默默深呼吸冷静了下,往旁边挪两步远离他。
沈无霁也不是想气自己弟弟,就是挺久没见,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他琢磨了下,小声道:“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到父皇会让世子给你伴读,你要是冲我生气,我可不乐意。”
沈无憾:…………
拳头痒痒。
说了几句还不给回应,沈无霁琢磨着这弟弟可真难相处。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沈无憾攥出了青筋的手臂,他顿了顿,默默闭上了嘴。
虽然知道沈无憾很生气,但他对沈无憾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如果可以也想在皇家体验一下难得的兄弟情。
不过现在看来,难呐。
在文武百官你一句我一句的试探下,早朝终于走向结束。
孙云海高呼退朝,沈无霁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江敛离开了。
他离开得太干脆,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忘了这位主还没还兵符。
沈周如在宣政殿等了许久,等到眼发直、口发干,也没有等到沈无霁的影子。
他‘歘’地站起来,气道:“孙云海!传恭王!”
孙云海瞥一眼左右看热闹的宫女下人们,回身走入宣政殿。
“哐当”一声,孙云海反身合上宫殿大门,回身也不抬头,恭敬道:“陛下,恭王派人传话说去户部帮忙将士户籍,短时间内可能无法得空来见你。”
“你——”
沈周如手指直颤,气得发抖:“朕还没有退位!朕还是皇帝!”
闻言,孙云海叹了声,也不管那些忠于陛下的暗卫是否还蹲在屋檐上,劝慰般道:“陛下,您这个位置坐得不容易,何必要去争一时意气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三殿下暂时还敬您为父,往后如何才是难料。”
他似嘲讽似怜悯的话出口,沈周如失了力气般‘扑通’一下坐倒在龙椅上。
许久后,沈周如盯住恭敬弯腰的孙云海,冷笑着,一声一声冷笑得慎人。
他哑了嗓子,声音伴着穿堂的风声如鬼吟,“孙云海,你背叛了朕投靠江敛,往后再投靠其余人也容易,你当江敛会一直留着你?”
孙云海弓着的腰更低几分,平静道:“天下往往皆为利来,陛下,这是您教奴才的。”
闻言,沈周如变了脸色,半晌没再说出话来。
孙云海保持着低头躬腰的姿势走出宣政殿,任凭身后杯子瓷器砸地上不断。
其余人远远地站在外面,担忧又不解地看着孙云海。
孙云海一言不发,依旧守在宣政殿门口,就像当时沈周如答应待登基后便将他所爱之人许给他时那般,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
只不过他的所爱之人早就在夺嫡争斗中化为一抔白土,只他还痴痴念着。
说在户部处理户籍的沈无霁早已经出了城,策马狂奔,一路往青山上的青龙山寺奔去。
快马奔驰不过半个时辰便能看到人来人往的半山腰。
看一眼山上的人,沈无霁寻了个客栈当系马的地方,回头再往山上走去。
沈周如的话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用江敛的话来说他就是秋后的蚂蚱,先蹦跶着,等他蹦跶得累了躺了,收拾起来还少费些力。
所谓父子亲情在沈无霁这里已经散得干净,他心中只有山顶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寺庙。
摩挲了下腰上的护身符,沈无霁快步往上山爬去。
十一月末的天,几近深冬,京城这边气候偏暖没有飘飞的白雪,但因着绵绵刺骨的山风,今日来拜佛的人还是比以往少了几分。
沈无霁没有提前预约,不过上山后意料之外的看到站在山门口的道则大师。
道则静静地看着他这边,也不知道是看他身后的路,还是看他这个人。
沈无霁诧异一瞬,走上前,朝道则合十相拜,“大师,好久不见。”
第110章 第110章
“阿弥陀佛。”道则笑容浅淡, “恭喜殿下凯旋,贫僧猜想您的时间应当非常紧迫,便守在此处等候。”
沈无霁微微挑眉:“大师早就知道我会来寻你?那我心中的疑惑——”
“殿下心中的疑惑只有您自己能解。”
道则抬右手往山门里示意,“人生此世, 不若一场大梦, 世子为您求护身符的时候已经解了此梦, 但贫僧不敢保证您二人的梦境完全一致,只要殿下诚心求解,那便可入此山门一试。”
沈无霁神色微沉。
古朴的山门落入他眼中,引得人感觉有些软绵的眩晕。
道则已经转身走入山门,沈无霁不再犹豫, 抬步跟上。
寺中来来往往多是官家夫人、达官贵族, 不少人早上都到城门口看大军归城, 现在乍一看到沈无霁,大家只觉得眼熟。
待沈无霁擦肩而过消失在拐角处,才有人回过神来,惊讶道:“这是三殿下吗?”
众人只在城楼前见过沈无霁的模样,像, 但不敢确认。
“恭王, 现在是恭王了。”旁边的人立刻纠正,疑惑道, “恭王刚回京就到寺里拜佛吗?”
“恭王肯定有自己的安排,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 大家都互相对视一眼, 都看到对方眼中充斥算计的细芒。
恭王刚回京, 亲王府还没有建成,大家送礼总不可能往皇宫送吧?
趁着恭王在寺里拜佛, 现在是拉拢的最好时机。
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打发着小厮回家通知当家的,来回奔走相告。
沈无霁并不关心自己来寺里拜佛引起了多大的风波,他跟着道则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屋。
屋中摆设齐全,屋外是清风飒飒的幽林,偶尔有鸟鸣泉涧声,令人心宁气静。
道则道:“世子礼佛时就住在此处,里间还有世子抄写的经书,殿下请进。”
沈无霁不疑有他,迈步就要进屋,却见旁边的道则没有任何动作,他疑惑地看了过去。
道则浅笑道:“贫僧就不入此屋了,今日此屋归于殿下,贫僧还有事,先行告退。”
“哎——”
沈无霁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看一看道则走得干脆的背影,再看一眼里面干净的陈设,他犹豫了下,还是进了房。
人生此世,一场大梦。
道则刚说的八个字跃进沈无霁脑中。
看一眼几乎瞧不见褶皱的床榻,沈无霁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坐下,侧卧,躺平。
一系列动作连贯得像是回了屋,舒舒服服地就能入睡。
许是与竹林为伴的原因,床榻上有明显的竹叶清香,里面掺着点点檀香,令人心旷神怡。
沈无霁躺到床上就不想挪窝了。
他伸了个懒腰,连日带兵攻城的疲惫瞬间涌上心头。
不过片刻,他便打了个哈欠,渐渐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待沈无霁神清气爽的醒来时,外头几近黄昏,太阳都要落山了。
沈无霁一个激灵地弹起来,连忙起身走出屋。
他借口买糕点才在江敛看透不说破般的视线中溜出翰林院,这要是太久没回去,皇宫和京城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边嘀咕着道则是不是也不知道的时候,沈无霁边推开门,下一瞬他怔愣在地。
屋外成片的竹林消失了,变成熟悉的开云轩外院。
沈无霁连忙回头,就见刚刚熟睡的小屋一点点粉碎消失,取而代之的开云轩里的房间。
再一回头,熟悉又陌生的小一号沈无霁正慢吞吞地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穿、穿过去?
沈无霁瞪大眼,抬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
他这是在做梦?
可梦中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思绪?
沈无霁不解,快步跟上小沈无霁的步子。
屋外,早已被处死的钱嬷嬷和小玄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沈无霁身边。
钱嬷嬷:“殿下,今日是世子第一次做您的伴读,世子是神童之姿,给您做伴读是陛下的恩赐。”
小沈无霁懵懵懂懂地说:“现在去的话,早课也都下了呀,我们还能见到世子吗?”
钱嬷嬷:“世子是您的臣,就算太学下课,他也只能守在原地等您。”
小沈无霁‘哦’了一声,低着头,视线沿着地上的砖块往前挪动。
透明的沈无霁狐疑地跟在后面。
他或多或少的反应了过来,现在这是梦,但多半也是江敛的记忆。
是……上一世的记忆?
转眼间,小沈无霁就到了太学,与站在廊外观池身形消瘦的江敛打了个照面。
江敛不冷不热地朝小沈无霁拱手,声音沙哑:“殿下。”
小沈无霁眨眨眼,朝他笑了笑。
他正待说话,无意经过的太傅便带着冷嘲道:“殿下,您今日没来,该站的规矩由您的伴读代为受过,世子还需要再站上半个时辰,您请便。”
小沈无霁有些懵,一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旁边的唯唯诺诺的孟平连忙把小沈无霁拉到旁边凉亭休息。
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江敛何时受过来自江岳之外的责罚?
他立在廊外虽未有太多情绪,任旁边人来了又去故意围观,任江继领着人肆意夸耀太子聪颖、二皇子勇猛。
但旁边透明的沈无霁看得心慌的很,如今世那些人所说,没看错的话,江敛背后印了几朵血花,是鞭伤……
画面一转,小沈无霁捧着精致的糕点跑进书房,小心又欢喜的放在江敛面前。
江敛微微皱眉,捻起一块吃了。
小沈无霁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很甜的!受伤了要吃甜的!”
江敛一滞,再看向小沈无霁的视线带着几分无奈的平和,不似之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沈无霁便缠着坐在他旁边,想看他的伤,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虽然江敛面上不显,但他对小沈无霁还挺有耐心,对方递过来的糕点都会吃一点。
透明的沈无霁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世和上一世,他都撞见了江敛被江岳罚的事情。
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太子才浑水摸鱼,说服沈周如让江敛给他当伴读。
看着画面再一转,忽然进了阴森森的牢中。
‘天牢’
沈无霁看一眼墙上的字,微微皱眉。
下一瞬,江敛带着沉沉杀意从他身后穿过。
他一路往前,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沈无霁跟着看去,愕然地看着曾家那些熟悉的面孔颓废的躺在牢房的稻草上。
江敛怒火滔天:“冒犯太子能成为拿你们下狱的理由?我不信!”
曾老太医苦笑地朝他摇摇头,一句话没说。
画面逐渐模糊。
沈无霁看见曾家满族被处斩,看见江敛醉酒和江继争执,然后被江岳责罚。
他死死攥拳,压抑不住的怒火奔腾而出。
这群混账!
画面因着他的怒火而逐渐扭曲。
沈无霁猛地醒神稳住情绪,旋即望着小沈无霁快步跑进侯府祠堂,整个人挡在江敛跟前,怒气冲冲道:“他是我的伴读,不许你们欺负他!”
江岳再大胆,也不敢公然跟皇子作对,他沉着脸,眼睁睁看着小沈无霁直接抢过鞭子丢出祠堂。
透明沈无霁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江敛脸上的神情变化。
这个时候的江敛还没练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功力。
他带着满身鞭痕眼神复杂的望着小沈无霁,然后踉跄地站起身,在小沈无霁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祠堂。
望着两道一高一矮的背影渐渐远去,沈无霁吐出一口气。
所以,这才是他们之间故事的开始吧。
周边光线渐渐暗下,画面变成开云轩的屋子。
小沈无霁笨拙的摆弄膏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江敛伤口上药。
江敛忽然开了口:“殿下,今日为什么帮我?”
小沈无霁理所当然道:“因为你被欺负了呀!”
江敛转身看向他,复杂的眼神中带着迟疑、不信任,以及淡淡的暖意。
小沈无霁眨眨眼,歪头道:“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了呀,别怕哦,我给你吹吹,痛痛飞飞!”
他扭头贴到江敛身后,几道轻柔的呼气让江敛十分不自在。
但莫名的,江敛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
沈无霁欣慰的看着小一号的自己,真是善良的小孩子啊。
有他在,江敛心里估计宽慰了不少。
不过曾家……
沈无霁皱眉,曾家冒犯太子所以满门斩首?什么破原因。
他沉思时,眼前的画面快速闪过。
多是小沈无霁给江敛上药,然后和江敛在太学的相处日常。
不过江敛并没有像今世一样手把手教导小沈无霁,所以小沈无霁依旧是上课发呆下课睡觉武课就回开云轩休息。
中间有几次钱嬷嬷上了命令的口令,江敛也没有管。
他偶尔跟小沈无霁提过几次不用全部听钱嬷嬷的话,但被小沈无霁畏惧的拒绝了后,他便不再插手开云轩的日常。
沈无霁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下意识与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进行对比。
上一世小沈无霁还是安安稳稳地长大,钱嬷嬷也没有故意下重招,江敛依旧是给沈周如做事,但并不涉及到小沈无霁的事情。
这一世许是因为江敛强行插入了进来,所以钱嬷嬷落入套中死了,沈周如才不得不让江敛接了这活。
沈无霁顿时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直想弄懂江敛于他下那个承诺的原因,但真知晓了后,他又开始恍惚。
江敛的情意,是给予上一世的沈无霁,还是给予这一世的他?
沈无霁稍稍钻了下牛角尖,然后摇摇头,鄙视一下自己,继续看。
等小沈无霁顺利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江敛的羽翼也慢慢趋于成熟。
他发现小沈无霁的行为举动逐渐怪异,发呆和熟睡的时间几乎超过了他正常活动的时间,有时候走得好好的突然发狂,伤了宫人也伤了自己。
宫中的太医来了去去了来,人人都只说小沈无霁天生残缺,好吃好喝供着就行,其余的药石手段成效不大,请陛下节哀。
江敛看一眼面无表情甚至如释重负的沈周如,对节哀这两字深表怀疑。
后来江敛派人寻了江湖郎中,细细盘问这种状况。
几番周折后确定小沈无霁是中了毒,这毒很好查验,他不信宫中太医都查不出来。
是谁能一手遮天让无数太医为其遮掩?
太子?
江敛四处查探,确定太子对沈无霁并无杀心后,将落点放到了沈周如身上。
虽不知道原因,但就他这么些年的观察下来,沈周如对沈无霁根本就不是宠爱,反而是疏远与厌烦。
沈周如给沈无霁下毒,听上去天方夜谭,但实则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