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老唐身体一直都挺好,打从唐臻记事起她爸连感冒发烧都没得过。
开春之后,吴珍跟老唐回了乡下忙活地里的事情,夫妻俩已经打算好了,趁着这几年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干得动,就再牟足劲儿拼一把,等再往后年纪大了干不动,就把地包出去,他们算过了,少说也能再攒个小五十万,他们年纪大了,又有退休工资跟医保,钱他们花不了多少,就想着到时候全给唐臻。
京北的房子虽然贵,但能补贴一点是一点,他们就唐臻这一个女儿,说到底两人的心全栓在女儿身上。
那会儿老唐都还没什么事儿,一早的起床下地,干完活回来能吃上一大碗饭,偶尔累了还能喝了两杯,一点要生病的都征兆没有。
四月初的时候,老唐夜里总起身,每次一起来就拿手揉胸口,吴珍问他怎么了?他说是魇着了,老唐以前也有这毛病,两人就没当回事儿,吴珍让他手别放肚子上睡觉,不做梦就不容易被魇着。
再后来,老唐就开始胸闷,起初他以为是白天下地累到着了,就想晚上早点睡,好好休息一下,可到了晚上老唐闷的厉害,嚷嚷着叫吴珍把窗户打开。
吴珍看了眼窗户说,开着呢。
老唐问她,那屋子里怎么还这么闷啊?
吴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他难受就说要不明天去镇医院看看。
他们没耽搁第二天就去了镇医院,镇医院的医生给老唐检查了下,就说他可能是累着了,让他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医生都这样说了,两个人就放了心,可老唐的情况却越来越不好,他越是休息就越是喘不上气。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树荫底下停着一辆黑色SUV,驾驶座的车窗敞着,池于钦靠在椅背上,一手绕到脑袋后面解开束了一整天的头发,手指插进发间,抵着头皮随意地揉了揉,随即斜过身从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唇间,手拢着火咔哒一声,薄薄的烟雾便顺着指尖缭绕而上。另一边,唐臻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刘思思的那句——‘你说池于钦喜欢女生吗’
一下一下跟走马灯似的在她脑子里、耳朵里四处乱窜。
‘女的也没关系呀’
‘你说是吧’
“神经”
唐臻自言自语,说完又笑,笑完又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来循环一遍。
就这么折腾到一点。这事后来就没有下文了,唐臻没问,池于钦也没提。
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其实,也没必要提,池于钦不需要和自己解释什么,她们只不过是谈恋爱罢了,又不是谈婚论嫁,况且池于钦从来没有和自己承诺过什么。
她是出柜了,可以跟女孩子谈恋爱,可以带女孩子回家,可以光明正大的见父母,但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出柜是池于钦自己的事,跟女孩子谈恋爱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带谁回家,领谁见父母也是她的自由。
这些所有自己都无权干涉。
在一起而已,又不是融为一体了?
况且她们约定好的,白天要保持距离,池于钦没有违约,自己当然也不该打破。
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
唐臻惊讶于自己超前的想法,更惊讶于自己的自洽能力。
只是刚刚池于钦的那一声‘上车我送你’,来的太猝不及防,唐臻才自洽完之前的,再自洽也需要时间。
她望着电影屏幕,遁思起来——
所以,池于钦是回去见她妈妈让她见的那个女孩了吗?
能被池于钦妈妈看上的姑娘,条件应该没得说,所以她们会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聊些愉快的话题,然后池于钦会送那个姑娘回家吗?交换电话,交换微信,再方便下一次见面吗?
唐臻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头蒙在被子里的人,忽的一把扯开——
“算了我还是再去洗个澡吧。”
晚霞从空中剪出一条橘红光影,微风不燥的夏日傍晚,风情惬意。
手机响了,池于钦扫了一眼——柳怡。楼下。
陈闵跟唐臻站在主卧门口。
崭新的四件套全在床上铺好了,书桌上还有盏小夜灯。
只有这一间是收拾好的,其余的全是空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池于钦还挺贴心啊?”陈闵拿肩膀碰了下唐臻“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
唐臻在来之前心里一直打鼓,该怎么感谢池于钦的雪中送炭,但她发誓,她很认真的在想很正经的答谢方式,但在看到跟那晚一模一样的卧室,甚至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时,她脸倏地红了。
池于钦的声音仿佛擦着她的耳骨,潮热的气息烫着她的耳廓——
‘唐臻,你要把床单抓破了”
照旧那副闲散模样,夹着烟的手指懒懒往屏幕上一滑,电话接通——
“妈。”徐苏死了,死在她最爱的姑娘怀里。
刘思思看着徐苏阖上的眼睛,望着她带着微笑的面容,刘思思捧起徐苏的脸,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了她。
亲吻了她的新娘。那天过后,池于钦没有再打扰过唐臻,每天的手术日程都排的很紧。
她懒得回家,困了就去值班室休息,醒了就直接上班。
这段日子她总是第一个打卡签到。
池于钦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她的话越来越少,除非工作必要,一天到头也说不上几句,以前赵芹偶尔还能跟她聊聊,现在就连赵芹都觉得她奇怪。
“累了你就休息。”
“天天不回家睡值班室算怎么回事?”
赵芹数不清这个月已经多少次在值班室叫她起床上班了。
“我不累。”
池于钦拉开抽屉,给自己冲了杯美式,端起来一口气就喝没了。
随即拿过桌上的听诊器,绕开赵芹就往病房去。
回家?第二天一早——
池于钦刚换完衣服,准备出门上班。就听见密码锁滋的响了声,门被推开——唐臻回来了。
唐臻很急,急的像沙漠中迷失方向的路人,见到池于钦的那一刻如同发现绿洲。
她踢了脚上的鞋子,脱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裹挟在臃肿里的纤细身段就这么被放了出来,她朝着池于钦小跑,跑到她的面前停下。
急促的呼吸到处乱拍。
唐臻比池于钦矮了半个头,脚尖踩上池于钦的脚背,两只胳膊抬起攀住她的脖颈,仰起头就把自己的唇跟舌送了过去。
池于钦含住她的舌尖,细细的吻着。
唐臻想她想到发疼的那颗心,终于得到安宁。
亲了许久,唐臻从攀着池于钦脖颈的手,又滑到她的腰间,紧紧抱住。
她们两个亲热的像在打架。
池于钦的下巴被她额角毛绒绒的碎发蹭的发痒,她一手揽着唐臻的腰,另只手去揉她的后脑勺,好笑道——
“值个夜班见鬼了?”
唐臻不答,只是抱着池于钦的腰,手上更加用力。
她把头脸贴在池于钦的左胸前,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的心跳,是万物的起源
一切因为靠近心脏,因为这颗心,便都有了可能。
许久后,唐臻抬起头,眼眸如水般的潋滟波动——
“我可以在你这里洗澡睡觉吗?”
池于钦的心一大早就被她的热情簇拥。
低头吻了吻怀里姑娘的发顶——
“去吧,等我回来。”
得把唐臻哄回来才叫家。
不过,池于钦就算再能抗,她也不是铁打的,总有吃不消特别累的时候,她就会开车去酒店,把车停在那片能看见唐臻房间窗户的空地前,但她没上去过,她记得唐臻说的话——
「我很累,你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暂时不要再来了」
池于钦坐在车里,降下车窗,抬头朝三楼的窗户看。
她把车里车外的灯全都熄灭了,先前的时候她怕唐臻看不见自己,现在她反倒怕唐臻看见自己。
天上孤星冷月。
池于钦一只手搭在车窗外,簌簌的夜风吹过,一部分顺着她张开的手指溜走,另一部分留在了她的掌心,将她无孔不入的包裹。
另只手垂在方向盘上,食指跟中指间夹着一根烟。
不是池于钦常抽的那个,是她从没买的一个牌子,买的时候老板说这烟劲儿大。
池于钦刚抽两口,就咳嗽起来,登时红了眼睛,湿了眼眸。
她把烟衔在嘴里,又猛吸了一口,反复几次终于适应。
池于钦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看着窗前坐着的姑娘,她手捧着书盘腿坐在沙发上,挺直的肩膀,微仰的下巴,橘黄的光影打过她的侧脸,窗玻璃上透着她柔和的线条。
烟雾缓缓吐出,池于钦的眼睫上还沾着先前呛出来的眼泪。
她抽完了烟,疲惫的身体得到舒缓,随即驱车离开。
窗户边那个手捧着书的端正姑娘,肩膀忽的沉下来。
唐臻看着楼底下的车掉头离开,急忙起身去打开窗户,她把头探出去车子已经开远。
她被冷风吹得打了打哆嗦,又盯着那片空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窗户关上。
唐臻失魂落魄的又坐回椅子,她手里哪有什么书,就是个酒店房间里的空本子。
沈言看向唐臻,每次池于钦开车过来的时候,这人都这么在窗户边靠着。
“你明明就在乎她,干嘛不下去见她?”
“唐臻,你知道吗?有时候过于抗拒,其实也是一种变相接受。”
“十一点二十六分五十四秒,病人死亡。”
这一年像做了一场梦,这么好的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没了。
年轻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划过,短暂而又绚烂。
刘思思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的送走徐苏,然后离开病房,她回到了医生休息室,躺在了那张小床上。
拉过被子盖在胸口。
刘思思把眼睛闭起来。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唐臻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她看了刘思思很久,潮湿的窒息扼住喉咙,无力、挫败、惋惜、遗憾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里交织。
她默默地退出身,关上了门。
随即,拿出手机给池于钦发条消息,问她——
「你在哪儿」
「天台」
唐臻去到天台,池于钦正在抽烟。
池于钦从来没在医院抽过烟,这是第一次。
唐臻走过去,想也不想从身后抱住池于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就在刚刚她的好朋友失去了爱人。
曾经觉得爱而不得是一件痛苦的事。
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痛苦是天人永隔。
那些思念,那些寄托那些夜深人静的魂牵梦萦
以后刘思思能再告诉谁呢?
说再多徐苏都听不见了。
唐臻抽泣着,她把脸埋进池于钦的后背,眼泪沁湿了这人的衣服。
池于钦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平静的听着唐臻哭泣的声音。
等烟抽完,池于钦转过身,唐臻眼泪也止住。
“走吧。”
“我晚上不过去了。”
“我想留下来陪思思。”
“好。”
“你在干什么呢?”
“抽烟。”
“又抽烟,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戒就是不听,跟你爸一个样。”
池于钦吞云吐雾不改——
“您有事?”不知不觉间,时间飞快。
一晃眼,冬天又来了。
唐臻望着窗户玻璃上结起的一层霜雾,伸手在上面摸摸了,还没怎么感受,就听大办公室门口响起敲门声——
“您好,我想问一下唐臻?”
“学姐!”
褚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臻,看着她一身白大褂的样子,满眼惊喜。
唐臻也一样,自从褚邈研究生毕业之后,她们再都没有见过,虽说也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可除了逢年过节微信祝福之外,也没有过多联系。
能在这里遇见,别说褚邈惊喜,唐臻也惊喜,但很快唐臻就从惊喜中脱离出来,她看着褚邈问道——
“你怎么会到仁华来?你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我妈妈。”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护士站走,唐臻这才知道褚邈的妈妈是今天才转院过来的,也才知道褚邈毕业之后就改了行,已经不再从事医学类相关的工作了。
“没想到你真的留在仁华了。”
“我也没想到,运气好吧。”
“别这么说,你是有实力的。”
褚邈看着唐臻,眼底除了惊喜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她抿了抿嘴角——
“唐臻,你今天下班有没有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今天吗”明天是休息日
“没时间也不要紧,改天找个你有空的时间。”
“有空,明天我休息。”另一边,陈闵按着池于钦给的地址就去了。
她到的时候,司小林已经睡了一觉醒来,酒喝多了,胃里难受的厉害,眼睛睁开就听见门铃响。
她以为是池于钦,问也没问就去开门。
结果门一开,却看见陈闵。
“怎么是你啊?”
“你以为是谁?”
陈闵左手拿着雨伞,湿漉漉的水滴顺着伞头滴了一路,雨大又在刮风,风向斜着吹,陈闵手里的伞为了她挡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了身上,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
司小林喝了酒,陈闵最讨厌她喝酒。
两人进了屋,司小林也没敢说话,低头杵在卫生间门口,后背倚在门板,像个做了亏心事的被抓包的小孩。
陈闵把外套脱下来晾在衣架上,洗了手洗了脸,一抬头却看见镜子里垂头不语的司小林,半边脸高肿着,五指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心猛地揪起来,快速抽了几张纸把手擦干,便转身朝这人走去。
司小林喜欢陈闵,她想要陈闵高兴,只要陈闵高兴了,自己那颗漂泊伶仃的心就能得到慰藉和安稳,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越是想让她高兴,做出来的事就越是背道而驰。
心里想的跟实际做的,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对不起,我不该喝酒。”
“我没不让你喝酒,可是你每次都没个度,我是怕你喝坏身体。”
陈闵的语气很轻,眼神温柔,没人比她了解司小林,也没人比她更知道司小林原先的模样,哪怕她们分开这么多年,在陈闵的记忆里,司小林依旧是个穿着校服,站在大太阳底下朝她笑的模样。
她的手捧住司小林的脸,手掌轻柔的抚上司小林高肿起来的那半边,到底挨了多少巴掌,才能肿成这样。
陈闵是真的心疼,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头疼不疼?胃难不难受?我来的太急了,给你订份粥吧。”
陈闵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酒店底下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可以送外卖,她拿手机拍了电话。
刚转身要去拿手机,就被司小林给抱住了。
“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情绪是突然之间崩溃的,司小林咬牙忍着,却也没让自己的声音忍住,她把头抵在陈闵的肩上,曾经有好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可一想到陈闵,她就又坚持住了。
那么那么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直到又遇见这人,司小林才有种自己又活过来的感觉,是真的活过来,不管对生活还是对自己,又重新有了希望。
司小林哭,陈闵就跟着一起流泪。
难怪大人都说不能早恋,原来后劲儿这么大。
两人哭了好久,才渐渐地收归情绪。
司小林哽咽的微喘着,陈闵不住地摸着司小林的头,指尖在这人柔软发间,穿插掠过——
“你去洗把脸,我去订粥,趁热吃点你再睡。”
“嗯。”
陈闵打了个电话,粥很快送上来。
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圆桌上,陈闵看着司小林把粥喝光。
司小林的头顶有两个旋,那时候陈闵总喜欢拿手指绕着它们打转,司小林就把头往她的怀里拱,拱完了还抬头冲自己坏笑。
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眨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陈闵眼中思虑,如果当初她们没有分手,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没有如果。
夜里,两人分别躺在酒店房间的单人床上。
窗外电闪雷鸣,陈闵也怕打雷,要换做以前,她肯定会拿被子把头蒙起来,可今天却没有,她借着闪电打起时的横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床上的司小林。
司小林闭着眼睛,许久后,开了口,沙哑的喉咙里咽过苦涩——
“那时候我太小了,不懂事,才说了意气用事的话。”
“我让你给人家小舒打电话,你打了没?”
“哦,忘了。”
“又忘了?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拿这一个借口搪塞我?说什么都是忘了,记性不好?记性不好你就多吃核桃!”
池于钦的拇指和中指夹着烟,食指轻扣了扣,弹掉烟灰:“那您不是也没告诉我,您改行做媒婆吗?”
“我是为你好!”
“我好的不得了。”
母女俩性子,一个急一个慢,柳怡那边都跳脚了,池于钦这边还慢悠悠的跟没事人似的。
柳怡只得耐着性子,又跟她说:“小舒那姑娘挺不错的,我也不是非让你现在就定下来,可你至少跟人家相处相处,要真不合适,妈也不逼你。”
忽然,柳怡的声音停下,问道——
“你笑什么?”
池于钦勾着嘴角“我笑了吗?”
“你妈我耳朵好得很!我告诉你要是不去找人家,我就让人家去找你了!”
“你怎么不说话?池于钦??”
“困了。”
“又困又困!你不是忘了就是困了,只要我一说这个,你就是这个样子!”
柳怡被池于钦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气的简直没话说,可又不能跟她来硬的,毕竟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说她,到最后也只能叹声气——
“少抽烟,糖也少吃。”
“嗯,挂了。”
手机扔到车台上,池于钦瞥见后视镜里自己得脸。
她的确是笑了,笑什么呢?
笑那个一见到自己就慌到脸红低头的家伙。
唐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蹦一跳的跑到池于钦的脑子里。
以至于她妈后面说的话,池于钦已经没再听了,反倒是唐臻的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这顿饭吃完,没两天吴珍跟老唐就回去了。
唐臻在收拾屋子的时候,看见了压在枕头底下的银行卡跟一张字条。
「密码是你生日,里头是我跟你爸全部的积蓄,你拿着,这是爸爸妈妈的心意」
「往后跟人家好好过」
池于钦见她半天没回来,就下楼来找她,结果就看见唐臻红着眼,她急忙过去——
“怎么了?”
“爸妈给的”
池于钦握住唐臻的手,另只手在这人额角上揉着。
“等过年我陪你回去。”
“好。”
她们在洒满阳光的屋子里拥抱,给对方力量,给对方温暖,从前的一幕幕在今天全部照进现实。
她们会一直相爱,不管现在还是未来。
我看见当初的一颗小雏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一次我还做那个仰望你的人。
祝你蒸蒸,祝你昂扬。
从二十六岁到三十二岁。
我拥抱你,向你献上我的童真与成熟。
——但其实,唐臻应该还可以再见池于钦一次的,如果她没被同宿舍的人孤立的话。
那是在研二的时候,她跟着导师做项目,每天忙到脚不沾地,没有人告诉她,池于钦要来开讲座。
等她得知消息,从实验室赶过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人去场空的大礼堂。
唐臻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天有多黑,风刮的有多大,那么喜欢下雨的人,第一次觉得雨这么讨厌。
风一吹,墙上的海报被刮落。
唐朝弯腰将海报捡起,看着上面池于钦的照片,然后装进了书包里,她把那张海报藏到了自己的床单底下,偶尔太累或者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翻出来看一看。
她从一开始的厌恶学医,渐渐爱上学医,全是因为池于钦。
也许是她太努力了,努力到每个见过她的教授导师,都会对她印象深刻,从而她也就比别人多了些机会。
只是她当时还不知道,这些因为自己努力得来的机会在别人眼里,会成为一颗嫉妒的种子。
那天,唐臻在图书馆一直待到闭馆才回宿舍。
隔着大老远,就看见宿舍门口熙熙攘攘围满了人,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摆放的心形蜡烛跟站在心形中间手捧玫瑰花束的男生。
这种情况在大学校园司空见惯,直到她走到跟前,围着的人群突然让出条道来,那个原本站在心形中间的被花束挡住脸的男生走到了唐臻面前。
周围的人,像是事先练习好的那样,瞬间开始起哄——
“答应他答应他!”
追唐臻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大张旗鼓直接表白的,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男生是同届不同专业的,长得帅,家世好,是这一届公认的白马王子。
“唐臻,我喜欢你。”司小林抱着垃圾桶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胆汁都快要呕出来了,瞧着离自己一远一近站着的两人,声音都带哭腔——
“你们他爹的谁能管管我啊?!呕——”
唐臻赶忙进去,把司小林从地上扶起来,又是拿水给她漱口,又扯过桌上的纸巾递给她。
“她怎么喝成这样?”唐臻靠着身后的白墙,手捂着脸,不停的在哭
她不知道林夏是以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写下这些的,她的字里行间全是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池于钦的热爱。
唐臻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十年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在林夏的爱里,自己的爱不值一提。
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望着天空的星际璀璨,林夏是最亮的那一颗。
自己呢?相亲这事总算是在她爸妈这里说开了。
唐臻心里惦记池于钦,赶忙去小超市找她。
结果就看见这人站在路边吹风,一走过去闻见她身上的烟味。
“你抽烟了?”
“就抽了一根。”
“怎么?堂堂池大主任害怕啦?你放心,我才不相亲。”
池于钦被唐臻的眼睛热了一下心窝。
她想抱她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可小超市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反倒是唐臻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顾忌,她主动拉住了池于钦垂在身侧手——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咱们回京北吧。”
“你爸妈”
“没事,我跟她们说过了。”
今天晚上,她们在回家之前,先去了酒店。
一路上唐臻的手都紧紧的拉着池于钦,她把池于钦的胳膊抱在怀里,心尖儿都在发颤。
同性恋是xing少数群体,但婚姻不属于xing少数群体。
那婚姻的鸡飞狗跳,也就更不存在于她们之间。
两个女生间这么纯粹的爱情,享受就好。
唐臻三十一了,却还得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那就太荒唐了。
一进了酒店房门,唐臻抱着池于钦就咬了过去。
两人亲的难舍难分。
池于钦的小腹猛地缩紧,唐臻把脚上的鞋子踢了,脚尖踩在池于钦的脚背上,仰头向上又将她攀附的更紧。
池于钦尝到她舌尖的滚烫,又探手摸向她的腰间
随即便将自己送了过去。
两人一路从玄关到浴室,从浴室到床上
这一场性/事,比她们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池于钦把唐臻抱在怀里,手指在这人的嘴唇上轻轻地抚过——
“你害怕吗?如果有一天,你爸妈知道的话,会为难吗?”
“池于钦,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不是信心的问题,是我”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处理好,相信我,嗯?”
唐臻在池于钦的锁骨上咬了下。
“你说你经不起分离我也一样。”
池于钦有些动容,她妈妈总担心自己的臭脾气以后会孤独终老,可唐臻总在自己身后,她就像是一束光照着自己,接纳自己。
“唐臻,今年过年和我回家吧。”
卑微的无处安放。
是代替品吗?
是吧。
此刻的唐臻像极了一个贼,她代替了林夏,代替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唐臻哭的很厉害,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太难过了,太悲伤了
她活在了一场盛大的错觉里,到头来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林夏跟池于钦的爱是真的。
唐臻想,自己失去了吗?
好像也没有。
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又谈什么失去呢?
她爱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谈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恋爱,如今又理所应当的失去了她。
唐臻咬住嘴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心里的疼真的可以盖过身体的疼。
她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故意迎合池于钦的喜好,应该也不会和池于钦在一起。
这是一个骗局,不是池于钦骗她,是她自己骗了自己。
唐臻看着箱子上布满了刚才自己为了砸锁而慌乱的手指印——
凌乱、慌张、忐忑。
终于放声大哭一场,天渐渐黑下来,唐臻坐在角落没有开灯,任凭黑暗吞噬自己,一切终归平静,她把照片跟日记原放回箱子里,然后出去买了一把新锁。
她把钥匙跟新锁放在了箱子旁边,但却没有把它重新锁住。
转身,离开26楼。
“你问我?”唐臻忙完手里的活,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再看手机时间已经快十一点钟,她赶忙收拾东西去找褚邈。
人刚出去,就见褚邈站在走廊边上,环着胳膊看着展示栏里面的医生照片。
“学姐,不好意思。”
唐臻有些尴尬,说好了自己有空,可还是忙到了这么晚。
褚邈穿了件浅灰色的长风衣,里面是一件高领白色薄针织,清汤挂面的披肩直发,气质舒服优雅,她转身看向唐臻,嘴角扬笑,眉眼间很是温婉。
“不要紧,我妈也才刚睡下,你要是早过来,我估计也下不去。”
唐臻心底莫名一暖,学姐没变,还是跟当年一样那么温柔贴心。
说起当年,唐臻到现在都感激褚邈,自己因为同性恋的事情被全宿舍的人孤立,是褚邈在那样一个状态下,接纳了自己,她没有害怕,也没有嫌弃,虽然褚邈嘴上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可两人住在同一间寝室,手头上又忙着同一个项目,她对自己照顾,自己是能感觉到的。
吃饭拉着自己,上课带着自己,去图书馆查资料也陪自己一起,偶尔遇到下雨的时候,两人都没带伞,只能躲在图书馆门口等着雨停,这样的时候唐臻就会格外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耽误了褚邈的时间,否则褚邈这会儿就应该躺在宿舍里休息了,而不是在图书馆门口,等着这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的雨。
每次这样,唐臻都会低头和她说对不起。
可褚邈从来都不应她的对不起,反而会在她这样的时候,问她——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雨是你故意让老天下的吗?
我来图书馆也是查资料的,又不是专门陪你来的。
而且,你这声对不起很没道理啊,明明是我自己不记得看天气预报忘了带伞,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臻别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多到唐臻自己都数不清。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却也有发作的时候。
在唐臻又被那些陌生电话骚扰的时候,褚邈将手机从自己夺了过去,厉声的对着电话里骚扰的人道——
我已经录音了,如果你继续再打电话过来,咱们就公安局见!
大不了我什么都不干了!跟你死磕到底!
不信你就试试!!
褚邈什么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来没有这样过,唐臻当时眼泪就掉出来了,这些事她不敢跟父母说,也不敢和辅导员讲,被污名、被骚扰、被羞辱她全都是自己扛,褚邈是第一个为她出头的人。
唐臻到现在都记得,褚邈和她说的话,拉起她的手,替她擦掉脸上的眼泪——
不要害怕,你越害怕他们,他们就越是猖狂。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的。
咱们两个人,就更不需要害怕了。
黑暗路上,突然出现一盏光明,给了唐臻莫大的勇气,她想如果当初不是褚邈,自己恐怕也坚持不下来了。
就这样,褚邈陪着唐臻度过了那段最黑暗的雾霾天。
褚邈毕业的时候,唐臻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鼻子。
性格从来内向的姑娘,头一次跑去主动跟人要了合影,褚邈穿着学士服,唐臻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两个细眉亮眼的姑娘在学校的绿荫地前留下她们最美好的样子,然后奔赴各自的锦绣前程。
那张合影,到现在唐臻都留着,手机换了几个,照片也还在。
褚邈离校后,唐臻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再也不会遇见这么善良的人了。
那时候的她,这样想着。
“你们不是一起的?”
“我不喝酒。”
池于钦站旁边,成了甩手掌柜。
唐臻搀着司小林慢慢地扶她起来,司小林醉的东倒西歪,抬手就去攀唐臻的肩,还没碰到又被池于钦从后面勾住,揪了回来。
池于钦把车钥匙扔给唐臻“去开车门。”
“好。”
司小林被塞进后座,池于钦接过唐臻手里的车钥匙——
“上车。”
说完便从车前绕过去,她都坐进驾驶位了,外面那人还没上来。
摁下车窗,刚扭头看过去,就见唐臻突然弯下腰,那张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刚刚在ktv包厢里闷的有些发红的脸,俯在副驾驶的车窗前,急急地说道——
“池主任不麻烦您了,我叫好车了。”
说罢,唐臻举起手机,给她看打车软件页面。
她脸颊泛着红,额角的碎发像被汗打湿缠在一起,眼底的神情一如既往那么清澈透亮。
池于钦坐在车里,眼神对上车窗外唐臻的目光,突然间就有点搞不懂这姑娘了,是因为食堂里的那点事儿?
还是说她不是?
“你”
“嗯?”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发个消息。”
“好。”
池于钦说完,车窗就升起来了,但车却没动。
她不是那种会逼着谁跟自己走的人,鱼钩扔进池塘,咬不咬饵全凭对方。
也就两分钟,唐臻叫的那辆车到了。
池于钦看着唐臻上车,又扫了眼车牌号,这才轻点油门驶了出去。
车子稳稳当当的开,司小林却在后面哼哼唧唧起来,耷拉着的腿顶了下驾驶座的椅背——
“你没安好心。”
话音未落,一件外套从前面扔过来,盖在司小林脸上。
即便她只见过池于钦一面,但唐臻对自己的性向已经明确到不能再明确。
她不喜欢男生,她喜欢女生,她喜欢池于钦。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
那个男生没想到唐臻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不死心的还在纠缠,挡住唐臻的去路,不让她走——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吧?你喜欢什么我都能满足!”
“你看,我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就是想让你开心,你不喜欢吗?”
“你哪里不满意你说,不要搞得这么难堪,嗯?”
听到这,唐臻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本身这种没有考虑过女生意向,仅仅是单方面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当众“求偶”行为,已经是性/骚扰。
“真的不好意思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直到说出这句,男生才停止纠缠。
唐臻不明白,为什么对于一些男生来讲,‘我有喜欢的人’会比‘我不喜欢你’更具有说服力,那么你尊重的到底是谁?满口说着喜欢我,但却更尊重我喜欢的人?什么时候女生的拒绝可以被当做有权利的表达?
唐臻没有任何停留,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绕过面前的男生,挤出围堵的人群,就回了宿舍。
宿舍从这时候氛围就开始不好了。
唐臻刚一回去,书包还没放下,灯就被同寝室的舍友关掉。
“回来那么晚!当别人是你老妈子啊!”
“动作轻点!要睡觉了看不见吗!”
“不知道装什么呢?!在外面假装清高的要死,实际上孤鬼一个!”
黑漆漆的一片,唐臻站在自己的书桌前,单薄瘦弱的肩膀,没有外力,但她却觉得垂在身侧的胳膊无力地往下坠。
唐臻盯着手机屏微弱的荧光,没有计较,只是拿了洗漱用品,默默出去。
空荡荡的公共水房,只有她一个人在,默默的洗漱完、又默默的回到宿舍,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躺到床上后,唐臻把床单掀开一个角,海报露出来,池于钦的脸也露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池于钦不仅是自己暗恋的人,也是自己的精神慰藉。
三十二年前——
那会儿老唐好不容易有休假了,就想趁着距离吴珍预产期还有些时间,带着吴珍出来玩一趟,结果两人刚到京北,还没放开玩几天,吴珍肚子就疼了。
老唐急忙打了120,被送到了京北妇产医院。
唐臻就这样急吼吼出生了。
那天,七岁的池于钦下了课来找柳怡,柳怡还没下班,她便陪着柳怡一起去到病房。
她看着大家都在说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有多漂亮多好看。
七岁的小池于钦站在旁边,扎着小马尾,一脸大人样儿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妈妈,她哪里好看了?跟剥了皮的兔子一样,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太太”
“妈妈妹妹她好丑啊”
“你你别胡说八道小妹妹多漂亮啊。”柳怡一把捂住池于钦的嘴,尴尬的朝着吴珍夫妻笑了笑。
但老唐一点都不生气,反倒说——
“没事没事,小孩子就得说丑,长大了才漂亮呢!”
“妹妹长大肯定漂亮”
小池于钦被柳怡捂着嘴说不了话,但她心里却认定了这是个丑妹妹。
后来,她天天都过来看“丑妹妹。”
直到“丑妹妹”出院。
池于钦问柳怡——
“妹妹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