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一点一点攀上这棵树。
在这个过程中,脑内世界像万花筒一样不断变幻颜色与形状,时间会改变人与事,树木却会长青。
他想起曾经在京都五条家的宅院,若岛瞳也如此喜欢过一棵类似的树,喜欢到一有时间就会来盘它。
两棵树都很高,有着沉郁的棕色,手感粗糙,枝叶繁茂,阳光一洒下来树影好看得要命,周围都是鸟啼声,那时她在上面同他对视。
那是他高专一年级时的事情,一开始是京都那边人手不太够,东京的学生们也去帮忙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和若岛瞳在那边接了个祓除咒灵的任务,那次任务难得硝子也跟去了。
经过了几次学校的集体出勤活动,还有他在女仆咖啡厅的光顾,瞳跟大家已经熟了不少。
仍记得任务的起因是因为一户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总是感觉身体不适,房子周遭也总是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残秽,却始终都找不到诅咒的源头。
女主人在嫁给男主人之前还有一个小女儿,嫁过来后小女儿就住在这里,近几个月失踪了。
最后是杰砸开了楼上被封起来的阁楼,发现了小女儿高度腐烂的尸体,似乎是封阁楼的时候没注意将小女儿封进去了,被封在阁楼以后她大概还靠吃老鼠尸体活了很久。
那时不时因负面情绪产生的诅咒,正是由小女儿产生。
学生们早已经有了一定的出任务经验,破了这宗诅咒案件丝毫没有给人成就感,反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直面尸体更没有什么好心情。
察觉到家长可能不是失察而是故意以后,夏油杰更是直接报了警。
五条悟将双臂靠在后脑勺后面:“现在完全已经没了打游戏的心情啊。”
夏油杰脸色不大好:“是啊。”
硝子叼着根烟,因为她的专业要解剖不少尸体,倒没有到要吐的地步。
若岛瞳蹲在一旁,轻拍一簇植株的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她站起来把大家都拉在一块,围成一个圈然后抱住。
硝子哭笑不得:“这是在干什么?”
若岛瞳说这是在治愈身心。
于是演变成大家一起蹲下来互相拥抱,夏油杰显得不太自然,五条悟嘲笑起夏油杰。
他倒是理直气壮陷在和大家的抱抱里,少年的体温很高,外表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清凉绵软的云,或者奢靡的冰色琉璃灯盏,让人容易忽视他原本迫人的身高,他笑起来:
“确实好治愈哦。”
任务结束后,四人依然没有解散,因为五条悟要回京都的取东西,剩下的三人跟着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步入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五条家。
一路走过来,有不少仆人行礼。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就跟在五条悟后面窃窃私语。
家入硝子环顾四周,表情平淡但语气夸张:“好大。”
夏油杰笑着说:“可怕可怕,刚刚是在叫你‘五条少爷’吧。”
若岛瞳则用欣赏的眼神不断看着庭院里的草木。
风一吹,植物像是在跟若岛瞳打招呼一样摇摆起来,若岛瞳就像是领导参观项目一样不停对植物们恳切地点头,对它们送来亲切的慰问。
有个上了年纪的女管家准备带客人去迎宾室,被五条悟拒绝了:“他们就跟着我,不用管。”
“我知道了,五条少爷。”虽然被少爷拒绝了,女管家却因为少爷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而感到欣慰。
同学们还和管家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看到了五条悟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的悟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气质上具有某种“神性”,他冷淡地看着镜头,蓝眼睛像是冻结了的冰面,看上去是那种没有温度、很难被取悦的嚣张小孩。
若岛瞳自上学后也恶补了很多咒术界的知识,其中就包括五条家的“神之子”,具有着几百年才能出现一次的天选者的能力,六眼。
这种能力太特殊了,所以一旦出现,六眼便是下任家主继承人。
五条悟不是因为是嫡系而身份高贵,而是因为天赋卓越能力特殊所以成为了身份高贵的嫡系,他一出生就会被带离属于旁支的父母,单独供养,层层保护。
在等级严明的五条家,一群人会对着他卑躬屈膝,包括他原本的父母。
在那时,他是代表神的符号,年幼的他,冷冰冰地折射出五条家一干人等的贪婪、恐惧或者怯懦的情绪。
很难想象现在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招猫逗狗的绵软模样,生动而富有人味。
家入硝子戏谑道:“好·可·爱。”
夏油杰:“我就说嘛,悟这种个性,小时候也一定很嚣张。”
听到“嚣张”两个字,若岛瞳疯狂点头。
五条悟似乎有点恼羞成怒了,抢走了照片。
五条家是古朴端庄的日式庭院,极大,处处都是小桥流水与让人迷路的回廊,满园生长着许多植物,一草一木都设计独到,明明一开始三人还小心翼翼地跟着,到后来都不见了。
硝子和杰应该是去了东侧的梅园。
至于瞳,她从刚刚看见百年古树以后好像人就不见了,现在……她不会有点失礼地在五条家的古树上抱着树干不撒手吧?
可恶,感觉极大概率真是这样。
五条悟扶额:“真是的,去别人家还真的毫不客气啊。”
五条悟拿了东西就准备去找同学,走到一半,一个花纹精致的蹴鞠球滚在他脚下,有个小男孩凑过来就要将蹴鞠球捡起来,被他的父母急迫地阻拦了,然后按着小男孩一齐向他鞠躬。
这一家都长得不错,外貌有着和悟相似之处,气质却显得有些平庸,看得出这对父母平时很宠爱小男孩。
五条悟也没捡那只蹴鞠,将手插在兜里准备走开。
却又被小男孩的母亲忽然叫住,身穿和服素雅端庄的她以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生疏地和他对话:“五条少爷,很久没有回来了,最近过得好吗?”
五条悟转过头看了看她,蓝眼睛盯着她看:“什么嘛,既然不想打招呼的话,一开始别问不就好了,扭扭捏捏做什么?别在那里自我感动啊。”
然后就走掉了。
独留小男孩的母亲捂着脸哭泣,小男孩的父亲则随便安慰了她几句。
五条悟走得飞快,他莫名地感觉有点火大。
早知道就不该亲自回来一趟。
他将路边的小石子踹了踹,石头蹦得老远,发出细小的声音。
走了没多远,他一抬头,就看见若岛瞳在远处的一棵树上露出头,以一副“0-0”的表情看着他,头上还插着树叶,是原始自然的画风。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显得有些尴尬。
五条悟抱臂,他这时心情有点不太美妙,语气便有些粗暴:“喂,在别人家抱着别人的树是怎么回事?快下来,我们还要去找硝子和杰。”
“啪嗒。”
一颗果实砸他白色脑袋上了。
五条悟:“……”
他调整了语气:“好啦,好啦,不要闹脾气了,快下来。”
风起时摆动了他细碎的发,光照在他漂亮的脸庞上,给人一种梦幻的悸动。
“啪嗒。”
又一颗果实重重地砸他脑袋上了。
五条悟青筋微绽,握紧拳头,他终于忍不住冲过去,疯狂摇树。
在疯狂地摇晃下,若岛瞳岿然不动,岁月静好,表情变得更加空灵了,快要升天的那种。
等到五条悟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知道了,你真的很麻烦。”
他不信这个邪,都准备试着爬树了,若岛瞳这时却跳下树,头一次踮脚跳起来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怀里塞了一只白色的塑料星星饭勺,然后跳着跑去找硝子和杰了。
五条悟:“……”
什么意思,他被同情了?
之后,若岛瞳和那棵树的缘分并不止于此,她有再被五条悟带到这边的宅院里玩时,还是会从园内无数棵树中一眼看中它,甚至会死死抱着它不肯撒手。
当然,若岛瞳的抱树生涯,也并不总是那么顺利,有一回,她甚至一不小心呆呆地在树上睡到了晚上下暴雨而浑然不觉,在那样危险恶劣的天气,她站在四十米高的地方抱着树像受了惊吓而不肯下树的猫,狂风骤雨中,她淋得像个落汤鸡,抱着不停摇动的树发抖,无比地令人担忧。
当然,这种事情,最后还是得他来解决,毕竟是在五条家,总觉得放置不管,有点像是遗弃动物。
也就是那时,他学会了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