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才
这人细眼长眉, 左右匀称的胡羊鼻,身材消瘦却很有精神,发须灰白, 却无任何垂暮之气,一副斯文温雅的气质,身后跟着同样穿着蓑衣的两位小童,是他的两名弟子。
看这三人的样子, 应该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咸阳, 可他们身上带得物件却很少,每人仅有身后的一个竹箧。
老叟害怕竹箧被雨淋湿, 总是不自觉地将雨伞倾向竹箧, 因此身上蓑衣已经完全湿透。
视线灰蒙蒙的,秋雨许久未停, 空气很是湿润,给人一种凄凉萧瑟之感, 他进入咸阳城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本打算随便找一间逆旅休息一晚, 明日再去拜访好友,却没想到进城后才刚没走几步, 就有一辆装饰豪华的车队停在他面前,领头车中人正是最新上任的监御史姚贾。
姚贾从车上下来,也顾不得这人满身的雨水,态度热切, 就要将他往立车上拉。
姚贾:“今日天气恶劣, 行至半路,立车出了意外, 这才未能及时赶来城门口相迎,还望尉兄莫怪。”
此人名为尉缭,魏国大梁人,之前和同为大梁人的姚贾有些交情,不过当时,在所有人看来,这份交情算是姚贾高攀了,因为那时的姚贾只是大梁一名地位低微的里间门人之子,而尉缭,却已经是人人追随,满负盛名的尉缭子了。
当时,他们地位悬殊,即使是现在,姚贾已经在咸阳内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可面对尉缭时,心里依旧自愧不如。不过他对尉缭倒是没有任何的嫉妒仇视,否则也不会给他写信入秦了。
相反,姚贾倒是很想效仿穆公时期的百里奚和穆公推荐蹇叔,他也和嬴政主动推荐了具有不世之才得尉缭。
“天气无常,并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我怪你作甚,要怪还不如怪这秋雨来得太过不合时宜。”
他说完后,姚贾看了一眼尉缭,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姚贾:“我王早闻尉缭子盛名,得知您能来秦国,高兴许久,不知……”
“今日阑风长雨,天气寒冷,我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又赶路太久,再没有多余气力。”尉缭拒绝道,“还是应该赶快找间逆旅住下,好好休整一番。”
姚贾看他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蓑衣,心想也是,尉缭这个岁数,赶路一天后实在再经受不起彻夜长谈的折腾了。
于是命令手下去章台宫给嬴政传信,将今日情况仔细解释给大王,随后又对尉缭说道:“尉兄莫要说笑了,这咸阳城内好歹有我姚贾一席之地,若还让你去住逆旅,先不说是否会被人调笑,就连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消失没有了。”
“咱们许久未见,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我宅中,我命人为你设下筵席,好好款待款待你。”
尉缭闻言,点头同意,上了姚贾后面的立车,去了姚宅。
一进屋室,立刻有隶仆为二人脱下蓑衣,又送上热汤,尉缭沐浴过后穿戴整齐,在热蒸汽的作用下,淋雨的身体稍微暖和一些,他拒绝了姚贾的设宴,只简单地吃了一点飧食,言说自己这一路奔波,身体疲累,要睡下了。
姚贾也不勉强,反正来日方长,尉缭之学识,也不是一夜两夜能谈得完的。
然而,尉缭嘴上说自己要睡下了,实际上却跽坐在书案前,小心拿出竹箧里被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竹简,提笔在上面继续著写。
这几卷竹简是尉缭倾尽毕生心血撰写而成的兵书,名为《尉缭子》,说是兵书,但和《孙子兵法》不同,《尉缭子》并非是只教导人如何打仗杀敌,这其中有各种治国思想,策略,和政治经济皆有关联,就连律法也有涉及。
尉缭的弟子王增坐在旁边为他磨墨,感到有些困倦,没忍住打了个哈气,提议道:“先生,我看秦国很多官吏都在用白纸写文书,这东西不仅容易携带,还很轻便,好几本书加起来的重量才和一卷竹简相等,要不,您也……”
尉缭回他:“纸张虽好,却不容易存世。”
提议被驳,王增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讪讪地闭嘴,继续磨墨。
如今七国之中,秦国不光是最凶残的国家,还是最神秘的国家,秦王继位时下了一场震惊当世的作物雨,经由鬼谷之徒的潜心种植,居然真地种出来了亩产千斤,能使黔首们吃饱穿暖的作物。这个消息经由隐藏在各国的秦谍的传播,很快便传遍了山东六国,因此弄得不少黔首人心惶惶,暗自猜测秦王政莫非真是天选之人?
这时黔首们大都迷信,魏王处理了一批又一批“暗中传谣言”的黔首,可即使明面上安静了,暗地里却没任何消停。
尉缭自入秦以来,便弃了安车,一步一步地用脚步丈量秦国国土,不得不说,秦国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意外,虽然对外杀敌残暴,对内却很重视耕种,这和魏国恰好相反。
除了秦国,再也没有哪个国家会无偿给黔首们分发新型农具了。
夜已经很深了,屋内的烛火却依旧亮着,发出暖黄的的烛光,姚贾看见这些烛光,也明白尉缭的想法。
第二日姚贾下了朝会,邀请尉缭去见秦王,结果又被他以感染风寒,身体抱恙为理由给拒绝了。
然后继续在房间里著写兵书,《尉缭子》这卷书细究起来,有很多矛盾,比如明明主张以严刑俊发治国,但却推崇德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明明入秦,却又不去见秦王。
七日后,姚贾询问他风寒可有好些,然后被告知他老毛病又犯了,这些日子总是膝盖疼……
将近一月,尉缭总是以各种理由来婉拒,啊不,明拒嬴政的邀约。
其实这也正常,这个时代稍微有些名声和实力的人,都点超尘出俗的清高气节,既是试探秦王是否爱才,也是自信于自己的才华。
任你如何搓手顿足,我自巍然不动,安如磐石。
但尉缭是真有才华,傲点也行。
果然,他在姚贾宅中度过第一个月,某日下午,残阳西斜,他正在著书,忽然室外传来脚步声,尉缭被这声音吸引,放下毛笔,循声走去。阳光洒照在面前男人身上,太过强烈耀眼,为他镀了一层光,无法看清这人全貌,只能依稀看清他魁梧伟岸的身形,但只凭这股傲然的气势,也足够尉缭认出眼前人的身份了。
是这个国家的王,秦王。
嬴政道:“寡人不请自来,可有叨扰到先生著书立说?”
尉缭回他:“回大王,并无叨扰。”
“既然如此,寡人与尔言,先生推行仁政,可如今天下战乱不休,先生怀有才德却不入世,这能称得上仁吗?”
“明明想要救世,却一再错过机会,这能称得上智吗?”
短短两句话,尉缭便得出结论,这秦王……还真有点东西。不过他尉缭也并非是什么无能之辈,当即反问道:“既然大王知道如今天下战乱不休,那请问大王可知这天下是因为谁才战乱不休的?”
嬴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先生认为,以咸阳之军,攻打雍城之军,结果如何?”
尉缭不解:“二者皆是秦国土地,大王为何要攻打雍城?”
咸阳,是秦国现在的都城,雍城,是秦国先前的都城,用咸阳攻打雍城,怎么想都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莫非是雍城发生叛乱了?
嬴政:“正如先生所言,雍城和咸阳,皆是秦国的土地,所以不会相互攻伐,所以,寡人意欲灭六国,平天下,届时天下一统,凡目之所至皆为秦土,战乱自然就少了。”
尉缭:……
秦王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尉缭返回书案处,将自己著写的《尉缭子》前三卷交给秦王:“老叟老迈年高,行将就木,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都已衰退,帮不上大王什么忙了。”
“唯有这几卷书简,是我耗费毕生心血所著,大王若不嫌弃,便拿去品读吧。”
说实话,嬴政一点儿没看出来尉缭哪里身体不好了。
“先生何必自谦,寡人之志,尚须先生之才而助之。”
闻言,尉缭问了嬴政几个关于军事政治上的问题,嬴政也都一一回答了,随后又反客为主询问尉缭有何计策能助他统一六国。
尉缭的计策和李斯相同,无非就是派人去各国游说大臣,听话的,厚结遗之,不听话的,利剑刺之,并详细地分析出了各国弱点。
嬴政与其相谈甚欢,直至月上中天,方才离去。
世上有这样一个道理,钱全部都往不缺钱的人流去,爱全部都往不缺爱的人流去,自然,人才也全部都流向了人才多的地方。
这个赛季七国人才都流向了咸阳。
咸阳现在已经卷到什么地步了呢?
范增,日后项羽手下第一谋士,西楚霸王的亚父,现在在咸阳当太仓令,负责管理国家粮仓,秩六百石。
如果在项羽时期,范增定会生气到拂袖而走,认为项羽是在看轻自己,但他现在可是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都不敢有。
一来是他现在刚四十岁,还没到项羽手下第一谋士的那个年龄,二来,这咸阳实在是太卷了,荀子,蒙恬,王翦,姜珂,李斯……
现在又来一个尉缭,尉缭的热度还未褪去,咸阳城内又来了一位大才。
此人名为顿弱,齐国稷下人,游说之士,更是一名巧舌如簧的纵横家。
据说他厉害到见了秦王都不用参拜。
范增:……
从前范增在楚国时,愤恨于楚国只有春申君一位可用之才,被秦国打得都不敢反抗了,他酒后迷茫时也曾想过,我的才智不比楚国其他大臣差,若我入朝为官,兴许也能……
能个鬼啊。
山东六国,毁灭吧。
偏偏姜珂还一直给他画饼,说等秦统一六国后,届时原六国的土地无人治理,又不好启用当地豪强氏族,所以范增再熬几年资历就能升官……
顿弱入秦不到两月,咸阳内发生一件大事。
尉缭带着自己的弟子离开咸阳,逃走了。
知道这件事的嬴政顿时怒不可遏,就连身边空气温度都降低了许多,推来推去,最后劝谏秦王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姜珂。
姜珂:……
其实不是很想劝,每天上班管理别人的钱已经很烦了,现在还要劝秦王,又不给加工资。
好在姚贾是个仗义人,他是真怕大王一气之下下令把尉缭给杀了,给姜珂送了十块金爰让她帮自己去捞好友。
人家都有诚意到这份上了,姜珂也不太好意思收他的金爰,而且这尉缭据说还是历史上一位比较有名气的人物,她心一横,直接就去了。
“大王喝柘桨吗?”
“不喝。”
“大王吃甜瓜吗?”
“不吃。”
……
“圣人喝茶吗?”
“不……你叫寡人什么?”
“如果不是圣人,谁能在这乱世中代替上天管理政务而成就霸业呢?”
“喝。”
拿过姜珂递给他的热茶,嬴政明知故问道:“你此次前来有何目的?”
姜珂:“大王,我帮您把尉缭请回来吧。”
“请他回来作甚?他三番五次不识好歹,拒绝寡人的求教,这次又出走秦国,与其让尉缭为它国所用,不如直接杀之。”
“臣曾听闻成汤五次聘请伊尹,刘备三顾茅庐请卧龙,有大才者,心里都有点恃才傲物,必不会轻易出山,这才请他两次,不如我再替您去请他一次,显示显示诚意呗。”
嬴政迟疑道:“卧龙是哪位大才?既然他有真才实学,何不把他请来大秦,辅佐朝政?”
姜珂:……
姜珂:没算错的话,如果嬴政活到五百岁,那么是有可能请到诸葛亮出山辅佐朝政的。
“卧龙……他最近在南阳耕地,这个真请不来,两相对比,还是尉缭好请一些。”
这一番对话过后,嬴政心里的气稍微消了一些,姜珂再借坡下驴,劝了几句,嬴政终于同意让姜珂去将尉缭请回来。
其实,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尉缭他真有才,如果尉缭是个像郭开,后胜一样的废物,估计现在已经去边境修城墙了。
姜珂骑马,一路疾驰,朝城外奔去,去追尉缭。
“这大冬天的,真是冻死我了。”姜珂边走边和荆轲抱怨,“你说这尉缭,都快五十岁的老头了,咋身体素质这么好,这么能折腾呢,他但凡等开春再走也行啊。”
弄得自己跟个大冤种似的。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是个吃亏的人,追得越惨,姚贾欠她的人情就越大。
最后,紧赶慢赶地在第二日日落时追到了尉缭,尉缭看见姜珂和她身后那一队甲士,这浩浩荡荡的气势,她以为是来捉拿自己,当即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不怕死模样。
倒是他那两位小弟子还挺害怕的。
姜珂和他说明来意,尉缭的反应极其坚决,就一句话,不回去。
姜珂好奇问道:“为何?”
他这态度有点太绝对了吧?
尉缭:“我管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意思是嬴政有求于人的时候会很虚心诚恳,但得志后却会看清别人。他现在对我谦下,可夺取天下后却要将天下的人都变成他的奴隶。
姜珂PUA道:“至少秦王有求于人的时候还会虚心求教呢,那有的国家的王求人的时候还拉着脸呢,硬生生把自己国家千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往外推。”
“我没有说韩王和楚王,请您不要对号入座。”
“尉先生,你不是能才吗?取完天下后不是还有百越,林胡这些地方吗,燕国以北,楚国以南,这些地方都可取,您让秦王一直对您有求教之心,这样他就不会将天下人当奴隶了啊。”
“您现在还不到五十岁,五十岁正是拼搏事业的年纪啊,姜太公都七十了还出来辅佐武王呢,您也不比他差……”
“……”
一顿输出,不光说得尉缭无话可说,就连旁边的荆轲和其他护卫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话听着有点不对,但又很对,姜内史也太牛了吧。
怪不得人家能官运亨通呢,实力果然厉害。
好说歹说,终于把尉缭说得同意跟她回咸阳了。
路途中间用飧时,姜珂突然问道:“尉先生,听闻您懂得面相占卜,请您观看一下我的面相如何?”
尉缭仔细观察姜珂的脸,起先还不在意,随后表情逐渐认真起来,过了大概半刻钟时间,他才回道:“你……”
你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听得姜珂十分急切,好奇他口中自己面向的结果是什么。
就算不好也没关心,姜珂比较心大,反正这里也没有史官记载,不像嬴政,相个面的结果都得流传好几千年。
“先生请说,姜珂承受能力很强,什么都能接受。”
尉缭:“你这幅容貌,日后当官运亨通,福寿绵长。”
姜珂:?
就只有八个字吗?正常相面不是应该先评价五官如何如何,脾气秉性如何如何,以后应该怎样行事,最后方才做出总结。
而现在,尉缭就只说了这么几个字,连嬴政字数的一半都没到,这也太敷衍我了吧?
不过反正他说得话对自己有益,那就照搬全收了吧。
姜珂向来奉行薛定谔的迷信,比如左眼则跳财,右眼跳则拒绝封建迷信……
趁着这时,飧食也做好了,因为现在天寒,他们又急于赶路,手脚总是冰冷,所以姜珂特地命人熬了几翁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鸡汤给大家暖暖身子。
很明显尉缭对今天的这份鸡汤很满意,一连喝了三碗鸡汤,还吃了一根鸡腿,随后赞叹道:“今日这鸡汤特别鲜美,令我食指大动,味道真是不错啊。”
“那您就多喝一些吧。”姜珂嘴角噙着无害的笑容,“我宅里的庖人手艺特别好。”
实际上是因为……,因为姜珂放了四大勺鸡精,不让你鲜掉眉毛那都是小看科技的力量。
让你大冬天闲得没事离家出走,反正你身体倍儿棒,吃点鸡精也能迅速消化。
把尉缭安全带回咸阳后,姜珂看见家里这两天攒在一起堆得老高的公务和报表,那一刻,她生出一种想要暗杀尉缭的心情。
命比美式苦,也没人告诉她都穿越到两千年前了还要靠喝咖啡续命啊。
处理完这些,嬴政又下了文书召她参见一个小型朝会。
其实连朝会都算不上,会议上的人物只有有嬴政,尉缭,顿弱,姚贾,李斯,甘罗,姜珂这七个人。
本次会议的内容就是商讨如何再带一批钱财宝物游历山东六国,采用反间计结交各国的大臣,其实姜珂不太懂纵横家那一套,她之所以也在这个会议上,是因为……她是负责那个拨款的。
听着大家嘴里喊出来的十万,五万这些数字,姜珂的心都快碎了,当年她第一次研究出新型农具,嬴异人奖赏她的三十万钱只是秦半两,这次提及的却是真材实料的黄金。
她终于知道上任治粟内史退休时那个欲言又止,如释重负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最后商讨出的结果就是,顿弱,姚贾,甘罗,这三人分别带着大量资金出使三晋,燕齐和楚国,游说臣子,避免其再次合纵。
“姜卿。”嬴政叫道,“你可还有其它话要讲?”
姜珂宽慰道:“国库中钱财还很充足,诸位莫要担心,请放心地去游说吧。”
“哦,对了。”她从身上的褡裢中掏出一卷竹简,这竹简一看就经常被人翻阅的,牛皮绳已经被磨得粗细不均匀了,姜珂将这卷竹简交给姚贾,“这里面是平原君赵接年少时和他阿父一起做过的一些无法言说的事情。”
姜珂给姚贾一个你懂得眼神;“虽然没什么大的过错,但虱子多了咬死象,应该能帮上您的忙。”
姚贾接过竹简,向她道谢,却被告知,这并非出自姜珂,而是她宅中谋士所收集。
正在这时,有位寺人进入殿中,告诉大家了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赵王薨了。
还没轮到姜珂动手,赵偃就自己死了。
姜珂锐评:“赵国虽然薨了一位平庸的君王,但没关系,马上就要迎来一位昏庸的君王啊。”
赵偃继位后,娶了曹姬为后,曹姬生下孩子后,赵偃就将原本那位品性还算可以的原太子赵嘉给废掉了,改立曹姬的儿子赵迁为太子。
赵王尚还年幼,赵国只能太后摄政,哦,可能还会加个相邦郭开一起摄政。
这可真是……
姜珂也想不出词来形容,反正就是一个字,绝。
结束这场会议,姜珂立刻赶回家中,推开那几位已经享受许久悠闲日子的方术士们的房门。
“别再游手好闲了,该打起精神干活了。”
第72章 前夕
这几位方术士之前是在宫里给王室宗族炼制丹药的, 古人喜食丹药,尤其是身体不好或病重之人,因为吞服丹药后, 里面的重金属成分会让人感到容光焕发,神明开朗,然而等过了药效,吃药之人身体会变得更加虚弱, 便只能继续吃药续命, 恶性循环。
这东西吃得越多,死得越快。
嬴政现在正值壮年, 大权在握, 身体强健,正意气风发地准备完成统一大业呢, 所以还未想起那些什么仙丹啊,仙境啊, 仙人啊这些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东西。
姜珂心想,日后得在他面前吹吹耳边风, 潜移默化地给他印下丹药有毒的这个概念, 让他少吃,啊不, 是别吃。
吃着玩意还不如练练八段锦或者五禽戏呢,起码这玩意能强身健体,消除疲惫。
不过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东西,现在最重要的是带着这些方术士们先把黑huo药做出来。
这东西的配方很简单, 一硝二磺三木炭, 加点白糖大伊万。
一硝,指得是一斤土硝, 学名硝酸钾,是这三样材料里最难制取的。
想要获得硝,就需要先收集硝土,硝土一般存在于溷轩或马厩,猪栏的旁边,以及土墙下收集下雨淋下的土。将收集好的硝土放在烧红的木炭上,能爆炸的土,或者味道品尝起来带有一丝辛辣,就是好的硝土。
将提取出来的硝土粉碎,分别用热水,冷水浸淋三次,然后放入锅中熬煮,煮出来的白色晶体就是硝酸钾,之后再重新结晶一下,就提纯完成了,最后的成品为白色粉末。
二硫,指的是二两硫磺,这东西方便寻找,那些方术士们之前就经常用它炼丹,甚至现在章台宫里还有很多库存呢。
三木炭,指的是三两木炭,普通的炭火即可。
将这三样东西研磨成粉末,越细腻越好,随后将其混合在一起,超低配版黑huo药就算是成了。
至于白糖,在这里面具体是关于什么化学反应,姜珂也不了解,只知道它起到了一个提高爆炸威力的作用。
秦国现在没有白糖,只有石蜜,姜珂超市里倒是有几十箱白糖,不过这和秦国整个国家要用到的数量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那没办法,只能加些石蜜将就一下,虽说科研讲究态度严谨,但她还急着攻打六国呢,时间紧任务重。
甚至姜珂还灵机一动,加了一点穿越者神器草木灰。
结果自然是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然后再接再厉,经过多次改良,姜珂大概明白这三样东西都有什么作用了,硫多烟大,硝多能炸,炭多稳定,比例不同效果也不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改变比例多加点硫让它变成烟雾弹呢?
想要威力大,那就多加点硝,然后再用鸡蛋清作为粘合剂,将这些粉末混合,使炸药颗粒化,这样威力就更大了。
huo药工厂设在城外无人处,天天炸天天炸,快把好几个郊外空地给炸塌陷了,虽然成品huo药威力比姜珂想象中的要差很多,但也足够给冷兵器时代的老秦人来上一点化学震撼。
第N次试爆炸保证成功后,姜珂请来嬴政,嬴政身旁有很多郎卫护驾,即使这样,姜珂也还是劝他离得再远一些观看爆炸威力。
毕竟这东西是群体攻击,即使有再多人那也没用啊。
黑色粉末被硬纸包裹,插入引线,侍卫敲打阳隧燃起明火将引线点燃,随后迅速离开这里。
燃烧的引线发出细小滋滋声,燃尽后,不到两息的功夫便有一道巨大的风压和冲击波产生,发出前所未有过的巨大响声,众人全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避免受伤。
周围的石块和特地放在这里的木头杂物全部被炸成碎屑飞到空中,而后又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在地,环境中升起巨大烟尘,,过了许久才逐渐尘埃落定下来,众人皆被这天崩地裂般的场景给震撼住了。
若是将这东西用来攻城,效果必定不容小觑……
而且这还只是初版,大家都不敢想象终极版huo药的威力会有多大。
嬴政从这份震撼中反应过来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打开姜珂交给他的文书,翻到里面原材料这一页,仔细搜寻,果然看到了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等他回到章台宫后,立刻命令寺人将宫中豢养的那几位方术士叫到跟前,询问他们平时炼制丹药所使用的原料都是什么?
方术士都没想到大王突然问他们这个问题,彼此间对视一眼,相顾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还是一名特别激灵的方术士答道:“回大王,d丹药种类不同,所需原料也不同,譬如这补气回血丹,便是使用人参,熊胆……”
他先是说了几位名贵的草药,随后又道:“药金,水银霜,青砂头,火精等。”
这些药名,听着好听,可实际上药金就是小块黄金,水银霜是HgO,青砂头是硫化汞,火精是硫磺,嬴政虽然不知道它们的化学名称,但他在姜珂给她的火药原料上看到过火精这个名字。
火精,别名硫磺,性温,有毒,伤胃,军事上容易燃烧,甚至发生爆炸,农业上用来杀虫。
刚刚huo药爆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嬴政眼前浮现,滚动播放。
嬴政:……
幸亏寡人年纪尚轻,还没到服食丹药的年纪。
“来人。”嬴政下令道,“将这几个方术士发……”
他本想将这几个方术士发配边关当司寇服苦役的,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注意:“收孥,笞三十,送到内史府上当隶臣。”
方术士:?
莫说是他们了,就连姜珂收到这几人时都有些发懵。
不过,总归结果是好的,姜珂让他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同事们都是熟人,代表不需要时间磨合,可以立刻上岗,继续改良huo药。
原本之前呆在姜珂宅中的那几名方术士还有些羡慕他们能留在宫里,接近大王呢。现在看来,还是呆在内史府上好,至少安全。
少走好几年弯路。
在他们热火朝天地工作时,姜珂给甘罗下了请帖,邀请他来自己府上赴宴。
筵席中,食物很美味,酒水也都很好喝,不过甘罗一直在左右顾盼,弄得姜珂心中好奇:“你在看什么?”
甘罗答道:“我在等你给我欣赏你最近新得到的"美人"。”
说到美人二字,他还特地加重了音调,弄得好像姜珂没安好心,特地给他弄了个鸿门宴似的。
姜珂无语道:“今日没有美人。”
随后将起身将一个造型简朴的小木盒放到甘罗食案上:“礼物。”
对于她给自己送礼这一举动,甘罗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拿起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还放着两个稍小一些的陶盒,被棉花包围着,这份层层叠叠的样子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再分别拧开两个小陶盒,一股浓烈的中药味瞬间扑面而来,其中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淡黄色的粉末,另一个盒子更小,只有半根拇指大小,里面是半粒红褐色的小药丸。
甘罗第一反应就是:“你要毒死我?”
姜珂:……
“这不是毒药。”姜珂解释道,“这是保命的神药,淡黄色的粉末可以止血。”
随后,姜珂又用手指点了点装那颗小药丸的盒子:“这颗保险子,严重烧伤,内外大出血,肝脏破裂,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但凡你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
“你这次去楚国,路途遥远,楚国山匪多,还容易遭到刺杀,非常危险,我想甘上卿应该很需要这颗保命的神药吧,就算这次用不上,人生百年,意外颇多,也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甘罗纠正道:“是半颗。”
姜珂心里吐槽这么厉害的药我一共就两颗,给你半颗不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但面上还是那副平常模样:“我只有这最后半颗了。”
甘罗:“如此厚礼,甘罗受之有愧。”
“甘上卿莫要推辞,您受之无愧。”姜珂直接摊牌,“毕竟下臣有事相求。”
以他们俩的泛泛之交,也没好到送救命药的地步,所以甘罗已经猜到姜珂今日找他必定有事相求了,虽然还没猜出具体目的,不过按照姜珂的性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甘罗当即便要拒绝,抬手要将药盒还给她,结果中途却被姜珂伸手给阻止了。
“甘上卿还未听见珂之所求,又何必急着拒绝呢?”
还能有何所求,秦国朝堂内不就那点事吗?不是搞李斯就是搞熊启。
“姜内史所求何事?”
姜珂唤了两个人的名字,随后便有两位少女从帘幕中走出,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利落,气质干练,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
姜珂向他介绍稍高一些的那位女子名为长缨,另一位名为长风:“她们都是我和姬萍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们的学堂成绩各科都是最优,但惟有一点不足,那便是没出过远门,没多少见识,甘上卿此番出使楚国,正好是一个带她们学习的好机会,所以姜珂便厚着脸皮,请您帮我带着她们出使楚国吧。”
甘罗:“姜珂!你在想什么,我并非是去楚国游玩,你想得也太轻松了吧?”
“甘罗,如果你只是去楚国游玩,我是不会让你带她们一起去的。”姜珂软硬兼施道,“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请你将她们当作我的学生看待,我的学生是何水平,我心中有数,她们不会拖你后腿的。”
“你身体不好,一旦受到外伤,就算是宫中太医亲自救治也是凶多吉少,这个道理,我想你自己应该很明白。”
甘罗闻言,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怎样,不过她说的就是事实。
姜珂是一个善于抓住别人弱点的人。
甘罗无奈,只好同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若不是你一早就将保险子拿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也要赠送我琉璃呢。”
一旁站着的荆轲:?
他情不自禁低头往自己腰上看去。
送走甘罗后,姜珂也没闲着,继续把这批优秀毕业生往各个部门里插,虽然只是实习,没有俸禄没有官职,相当于打白工,但没关系,以后会有的。
其中一位学生问她,这样光明正大地,不怕别人心生不满吗?
姜珂心想,当年吕不韦往朝堂里各个官职塞人的时候可没有人敢跳出来反对,自己只是插进去几个免费的实习生,如果这样还有人敢不满,那她这个掌管秦国经济的权臣这么多年不就白干了吗?
历史书上下五千年一翻,她已经算够缓缓图之,一步一个脚印了,换句话说,就算她不主动塞人,恐怕还有别人主动求着她塞人的呢。
都做到九卿了,现在姜珂的主要任务不是看别人脸色,是让别人看她脸色。
四月新柳初生时,三队人马分别带着大量钱财宝物出发去往各国,而这时,各国的公主贵女也都先后到达了秦国。
除了赵国。
一来赵王新丧,二来赵人最恨秦人,不想和秦国联姻。
不过赵人不愿意和秦人联姻这件事,对于秦国来说就好像水母丢失自行车,没有丝毫影响。
嬴政选了一位温柔美丽的楚国贵女为夫人,对于这个决定,赵姬不是很满意,因为先前和华阳太后之间的恩怨,她一直对楚国女子抱有偏见,但她有预感,自己越是拆散,可能儿子就越是喜欢,于是又为嬴政选了一位魏国公主当夫人。
秦王婚礼,自然格外盛大,持续数天才终于结束。
华阳太后毕竟还是嬴政名义上的大母,按照礼法,嬴政应该带着新妇去见她,这几年来,那碗随时可能发作的毒药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精神恍惚,神情枯槁,再加上数年前成蟜的死讯,华阳太后已有将死之态。
人在死前是无所畏惧的,她愤恨地对嬴政说道:“你这个赵女生的竖子,你的血统不配当秦王,老妇从未将你当成过真正的秦王,你刻薄寡恩,残暴无情。”
“老妇以东皇太一的名义诅咒你,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爱你。”
“祖母太后,您是真的老了。”嬴政不理解她的诅咒,“整个秦国,未来的整个天下都是寡人的,寡人为什么要别人的爱。”
天下都是他的子民。
及至此时,秦国土地辽阔,国家富足,国家强大,黔首齐心,士兵勇敢,将士精明,各个方面都具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是时候开始发动战争了。
统一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山东六国,应该最先消灭哪个国家?
第73章 蚕韩
依照李斯和尉缭之见, 若想天下一统,先攻韩国乃是最优之法。
理由有三,一来, 韩国表面附秦,背地里却派间谍郑国潜入秦国,意图疲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种首鼠两端的行为可以让秦国名正言顺地出兵伐韩, 就算其它五国想要出言谴责,也没有资格。
二来, 统一天下应当按照先易后难得顺序, 韩国地少兵弱,国力衰败, 没有强将名臣,是六国中实力最弱小的国家。
三来, 韩国位置特殊,北临赵, 魏, 东临齐国,南有楚国, 西有秦国,乃是四战之地,秦国若想东出,就一定要先将韩国这个障碍给除去。
这些分析都是站在秦国如今的立场和角度分析的, 可谓持之有故, 言之成理,就连姜珂, 也认为很有道理。
但嬴政心中却有一顾虑,那就是韩乃小国,不足畏惧,可如果韩国被灭之后,其他五国如梦方醒,明白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合纵起来出其不意地攻打秦军,那将会产生很大麻烦。
姜珂倒是不怕这种可能,因为历史上就是按照韩赵魏楚燕齐这个顺序灭的六国,她劝嬴政道:“山东六国进行过无数次合纵,可结果大多败多胜少,有几次甚至连函谷关都没打进,自己内部就出矛盾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山东六国只为利益,每天在那里计较今天我出的粮草多了五百石,他的士兵少出了一万人,就这样算来算去,军队之间是不可能有凝聚力的。”
李斯认为姜珂所言言之有理,又道:“更何况现在有姚贾等人分别入各国离间其君臣,秦国出兵攻韩乃是正当理由,其他五国只会因为恐惧而更加争相讨好秦国。”
在众人的建议分析下,嬴政最终点头,决定最先攻打韩国。
然而,在众人都同意这个决定时,却有一人出言反对,认为先攻韩国并非最佳选择,应该最先攻打赵国。
此人正是韩非。
韩非认为存韩攻赵的理由有三。
首先,韩国自昭襄王时就已经向秦国称臣,成为其附庸了,秦国没有必要再浪费兵力去攻打韩国,相反如果留下韩国,那么秦国攻打其它国家时,韩国也可发兵跟随。其次,秦赵之间关系不佳,赵国又是如今六国中唯一一个能正面抗衡秦国的国家,如果不趁早灭掉赵国,日后必定祸患无穷。最后,韩国虽然弱小,但好歹也是能在四战之地存活数百年的国家,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灭掉。
甚至后面还贴心地附上了灭赵攻略。
韩非的想法乍一听很合理,但姜珂总觉得这些话给她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想来想去,她终于意识到,原来韩非的文书和自己的毕业论文很像。
就是那种先得出结果,再费劲心思地往里套公式,不管过程有多么牵强附会,反正结果对了就行,然后再用自己的语言润色一番,最后的成品拿出来一看。
嘿,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韩非和姜珂不愧是同门师兄妹,俩人不约而同地都将这种似是而非的方法发挥到了极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韩国不容易被灭掉,赵国更难打,而且韩国被灭后,它的军队也会自然而然归秦国所有吗?
这份文书在秦国朝堂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恰好此时,姚贾带领车队从燕齐两国归来。
姚贾这趟出行,花费时间并不长,也就两年左右,甘罗和顿弱还在耗费心力继续游说,他已经完成任务回国了。
倒不是他贪图安逸,躲懒偷闲,不认真完成离间任务。相反姚贾是个无论工作能力还是工作态度都很优秀的纵横家,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完美。
他之所以回国这么早,都是因为对方队友带得好。
齐国自不必说,自五国伐齐之后元气大伤,现在还在休养生息中,已经对其它国家彻底心寒了,如今的国君齐王建明主并非明主,优柔寡断、毫无胆识,国内大小事务皆由他的舅舅,相邦后胜把持。
后胜此人,并非贤臣,收受了秦国很多贿赂。他不光只收钱,还真给秦国办事,是齐国内部最大的亲秦派,屡次劝谏齐王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御秦,关键齐王还真就听进去后胜的劝说了,真就关起门来只扫自家门前雪,根本不管其它五国瓦上霜,就连上次春申君合纵攻秦都没有参加。
姚贾以为齐国已经是简单模式了,没想到北上到了燕国才发现,这里还有个新手模式。
因为燕国弱小,又是距离秦国最远的国家,因此姚贾对于燕国的关注有些忽略,没有对于齐国的关注那样认真,所以他没想到燕国蓟城内居然发生了如此炸裂的事。
燕国相邦,赵高。
赵高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有些耳熟,姚贾思考片刻,终于想起来了,赵高不就是数年前刚造出纸张时,在内史府上为姜珂撰写版刻的那个人吗?他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是因为当年姜珂特别欣赏看中此人,不过最后却被燕国太子丹用三座城池给换走了。
可关键是……这赵高是个自小在隐宫中长大的隶仆啊!??
原本姚贾以为赵高当上燕国相邦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更神奇的事情,那就是嫪毐他他他他……居然在燕国封侯了。
如果他没记错,这嫪毐好像是个阉人吧?
刚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姚贾还在内心劝说自己,可能只是恰巧重名而已,然而当他面对面真正看见这两人时,姚贾的眼睛情不自禁瞪到此生最大。
燕国现在已经这么疯癫了吗?
荒谬到姚贾又以为这是燕国为了放松秦国警惕之心使出的假愚之计,结果在蓟城内部实地游说几天后,他发现自己又想多了。
燕王喜只是单纯地不分忠奸而已。
本来赵高只是想摆脱自己在沣水的痛苦生活才跟着燕丹来燕国的,刚开始他只想自保,但后来渐渐地发现燕国王族和宗室好像都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于是就开始了自己的篡权夺位之旅。
在这个过程中,燕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中了姜珂的计谋,赵高根本就不是鬼谷子的弟子,但为时已晚,此时赵高已经把燕王喜给忽悠得双脚离地,智商又占领高地了,燕王喜可是日后能亲手杀掉儿子,将其头颅给嬴政送过去的人,其实他和燕丹之间,也没多大信任。
至于嫪毐,利用自己的天赋异禀,在燕国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嫪毐和赵高都看彼此不顺眼,斗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
再再加上燕丹愤恨姜珂和嬴政,但无法报复他们,就只能将这一腔恨意转移到赵高身上了,他们三个斗来斗去,谁也没捞到好处,反而将燕国国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污七八糟的。
姚贾:……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了。
燕国这种情况,人心比天上的星辰和田里的稂莠还要分散,根本不需要他来离间,所以,他只在燕国呆了半年就走了,没办法,怕自己再不走也会沾染上燕国这股癫狂的气息。
甚至带来的金饼财宝和珍奇之物都没用完,省下一大堆。
出了燕国的国境,姚贾感到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使劲儿吸了几口空气,瞬间耳清目明,原本聪明的脑子也又回来了。
姚贾顺路去三晋之地拜访了自己的同僚顿弱,担心顿弱手中钱财不够,反正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于是直接大手一挥将在燕国剩下的财物全都交给了顿弱,让他继续努力工作。
自己则开开心心地回秦国了。
……
咸阳最近正是秋雨季节,天色昏沉,淫雨霏霏,渭水高度涨了许多,水流湍急,浪花一个接着一个的,看起来很危险,给人一种悲呛荒凉之感。
这日,姜珂公务破天荒地很少,她处理完后,出了府衙,难得天气放晴,出了太阳,姜珂打算闲逛归家,正好路上还能换换心情。
她刚走到渭水旁,见一老丈提着个竹篮,站在靠着河边很近的地方,时而扯着脖子往水中观望,时而又在岸边来回踱步,看起来很纠结的样子。
姜珂心中好奇,不理解这位老丈有何目的,于是走到他近前,好心提醒道:“老丈,这里河水湍急,实在太危险了,您稍微后退一些吧。”
老丈唉声叹气道:“唉,老朽又何尝不知道这里危险呢,只是心有不甘,不想离开这里罢了。”
姜珂这才看清老丈的全貌,他须发皆白,长相慈眉善目,穿着粗布褐衣,却有一副浑然天成的庄严气质。
姜珂询问道:“老丈有何不甘心?”
问完她就后悔了,万一这老丈家中有人不小心失足落水,尸首还未找到,他在此处缅怀家人呢?
这不是又揭开一次他的伤疤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姜珂,你真该死啊,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好在,事情并非是姜珂脑补的那样,原来是这位老丈走到渭水旁,不小心失手将手中斧头落入水中,老丈平日里以伐木卖薪为生,这把斧头还是由铁打造,对于他这种砍柴人来说,价格昂贵,因此才不舍离开,一直站在岸边缅怀。
姜珂道:“老丈,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帮您吧。”
老丈点头:“那就多谢这位淑女了。”
闻言,姜珂身旁的护卫面带难色,犹犹豫豫地上前询问:“内史,最近渭水水流湍急,那斧头又掉了有一段时间,可能早就被河水冲走了。”
姜珂:“所以呢?”
“打捞那把斧头需要大量人手,光我们兄弟几人恐怕人手不够。”
还有一点,那就是最近正是涨潮期,即使是水性好的人跳进去也很危险。
姜珂面露不解,然后转头问那位老丈:“老丈,这把斧头可是您的重要之人所赠,或有什么特殊含义?”
“并无特殊含义。”老丈摇头道,“如果非要说哪里特殊,大概就是这把斧头对老朽来说,很是昂贵。”
然后姜珂就开始翻褡裢,从里面掏出一大包秦半两递给老丈,估摸着大概有几百枚:“您用这些钱去买一柄新的斧头吧。”
然后转头看向侍卫,似乎在说,你们好笨。
侍卫:……
老丈拿过秦半两后,面色立刻由忧转喜,喜眉笑眼道:“多谢这位女郎帮助老朽。”
然后又将手中竹篮递给姜珂:“老朽无以为报,只有这一筐自家种下的烂桃,今晨刚刚采摘下来,还新鲜着呢,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姜珂接过竹篮,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老丈。”
那位老丈仔细打量姜珂的面容,并不是令人不适的审视,而是一种慈蔼,欣赏的目光,随后转身离开这里。
等他走后,姜珂看了一眼竹篮里的桃子,各个都已经熟透了,颜色红艳艳的,像是酡颜醉脸的美人,果蒂处还挂着几片翠绿色的叶子,红绿相间,颜se诱人,看起来好吃极了。
姜珂没忍住,拿出来一个,用手帕擦了擦,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毛桃居然没有绒毛,咬一口,汁水充沛,味道酸甜,还是姜珂最爱吃的软桃。
味道可真不错,她三口两口就吃掉了一个桃子,擦掉手上的汁水后,继续闲逛,才刚走没几步,就看见了一位熟人。
正是刚回国不久的姚贾,不过他此时面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姜珂也不想此时去触他这个霉头,于是假装没看见,就要离开,没想到却被他叫住。
“姜内史留步。”
姜珂离开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姚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姚贾没好气道:“姜内史看我是无恙的样子吗?”
姜珂:?
谁惹你了,你反击回去啊,拿我撒气干嘛?我又不是你阿母,可没责任惯着你,于是同样呛声道:“看不出来。”
闻言,姚贾更生气了,从袖中拿出一份奏书,直接扔到姜珂身上,态度并不怎么好。
姜珂一边打开他扔给自己的奏书仔细查看,一边生气道:“姚监察也太过无礼……”
然后迅速转变口风:“无理由地心地善良,包容大度了吧……”
这是韩非上书给嬴政的奏书,里面弹劾了姚贾假公济私,名为出使,实则借着游说离间的名义为自己敛财,甚至还抨击了他曾经在赵国不受赵王重视的过往,称姚贾为“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
姜珂:……
姚贾问道:“姜内史以为此奏书写得如何?”
姜珂:“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瞎编乱造,并不可信。”
她又问道:“韩非还活着吗?”
姚贾:“还活着。”
姜珂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姚贾继续说道,“在云阳狱里,估计也活不长了。”
姜珂:“也行,活不长就死吧。”
这次,轮到姚贾惊讶了,他之所以如此怒气冲冲地来找姜珂,就是因为他知道韩非是姜珂的师兄,是姜珂将韩非带来秦国的,他们之间关系要好,可现在……她怎么好像完全不在乎韩非的死活啊?
姜珂:“能活最好,死了也行。”
也行……才怪!现在这个紧急关头当然不能表现出太关心韩非的样子了,否则岂不是会被人拿捏,但也不能不捞,那样的话荀子又会很为难的。
先让韩非在监狱里好好呆两天反省反省,受点苦再说吧。
唉,姜珂感叹,我这是拿了什么苏辙剧本啊。
姚贾:“韩非他……不是你师兄吗?”
姜珂:“庶的。”
然后若无其事地从身后侍卫手中拿过竹篮,递到姚贾面前,问道:“姚监察,吃桃吗,上午刚摘的?”
姚贾:“多谢,不吃。”
一套操作倒是给姚贾这个发难者给弄无语了,他感觉,自己现在比姜珂还要关心韩非。
姜珂把桃子放了回去,转移话题,又和他聊了一些别的事情,比如燕国赵高和嫪毐的事,眼看时间不早了,二人各自道别,姚贾离开后,姜珂抬头望天,想像只豚鼠一样尽情嚎叫,但这样不太雅观,于是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了。
本来自己出来闲逛散步就是为了改善心情的,现在好了,把心情从一般改成糟糕……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都盯着姜珂,想看她究竟有何反应,没想到她对于韩非入狱一事,还真就毫不关心,也不怎么打听,似乎根本没有捞他出来的意思。
甚至无聊到宁愿在自己家里种桃树,都不愿意搭理韩非。
其实姜珂有在盯人,只不过他盯得不是韩非,而是李斯。
现在嬴政正在气头上,如果这个时间去求情,那结果就是可能姜珂自己也入狱了,于是就这样拖啊拖,一直拖延了将近三个月,几乎所有人都要忘记这件事时,李斯终于出动了。
有人看见他拿着食盒,往云阳监的方向走去,于是姜珂跟着去了云阳狱,在门口将他拦了下来,从李斯手中索要酒食,言说自己会替他去办。
当初在兰陵时,李斯和韩非曾是关系最好的同窗,如今物是人非,他也不想亲自面对好友的死亡,于是将酒食交给她,同意了。
姜珂进入云阳狱,里面光线很暗,因为她的到来,狱里点起更过烛火,将整个监狱照得明亮一些,姜珂在狱卒的指引下,走到韩非所住之地。
还是个单间。
经过数月的折磨,韩非身上满是血迹伤痕,面容憔悴许多,发髻也散乱了,哪里还有之前那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姜珂气道:“哟,这不是韩国公子吗?这么沦落到这幅落魄的模样了?”
韩非没有说话。
姜珂重重地将食盒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吃吧,我特地给你带的新郑风味的饭食和酒水。”姜珂劝道,“最后一顿了,多吃点吧。”
韩非张开起了燎泡的嘴角,嗫嚅道:“师妹,抱……抱歉。”
姜珂站在韩非面前,脸色阴沉,冷言冷语道:“韩非,你知道吗,你对于韩国所做的一切给人一种……”
她总结道:“没有功劳,没有苦劳,只有疲劳的感觉。”
“但凡你上奏书之前为荀子先生考虑一下呢?”
“好好好,你们韩国尽出犟种是吧。”
她将食盒推到韩非面前,将里面的食器一一拿出,摆在稻草上:“一会儿凉了,趁热吃吧。”
借着微弱的灯光,韩非看到里面的菜是清炒豇豆,曾经他在楚国天天吃,天天吃,都快吃恶心了的菜,现在再次看到,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韩非拿箸夹起一块放在嘴里仔细品尝,姜珂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水,韩非明知里面可能有毒,但却依旧拿在手中一饮而尽。
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被灭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好在韩非不用经历这种绝望了,他问姜珂,自己死后,可以将他的尸体送回韩国安葬吗?
姜珂37度的嘴里说出非常冰冷的话:“当然不行了,你死以后,世间已经没有韩国了,目光所至,皆为秦土。”
她是懂得如何扎心的:“不过你放心,你的家眷们,还有你的兄弟韩王安都会一起陪着你,你们一家人会整整齐齐的哦。”
“你!”韩非简直被她气得发抖,原本就有口疾的他更说不出来话了,只能不停地说着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让我很为难知道吗?”姜珂呛道,“你不是法家大成吗?法家有术这个学科教人玩弄权术,你真是只会理论一点实践都没有啊。”
她阴阳怪气道:“大阴谋家!”
“你知道么,我和姚贾,我们两个有十五年的交情,而你,韩非,你是我下山后除了秦王,遇到的第一个贤才,所以我对你很执着,否则,你现在估计已经满月了。”
“韩非,我现在很为难啊。”
韩非静静地听她讲话,心里百感交集,嘴上却一言不发,姜珂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对不起她,对不起先生,只好靠在角落里,默默等死。
姜珂看着他等死。
韩非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也不知道具体是几个时辰,可他的身体还没有发生任何不适。
此时,章台宫中,嬴政在自己的书案上发现了一本《韩非子》,不得不承认,即使读过很多遍这本书,嬴政还是会对里面的内容感到赞叹,韩非之才,举世罕有。
翻着翻着,里面突然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大王,我很气愤,韩非这小子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我本想劝你直接杀了他,但又一想,杀人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这小子也就感到片刻疼痛,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羞辱,您不如将他送到我这里,我会好好折磨他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国家灭亡还令人感到绝望的了,不给他官职俸禄,白日在田间辛苦劳作,晚上点灯熬油熬夜写书,日夜操劳没有休息,我要让他受到这种侮辱。
大王,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嬴政:……
……
时间又过了很久,韩非甚至感到有些困意,即使入狱,他的作息也很规律,亥时四刻入睡,也就是晚上十点左右。
韩非心想,已经这么晚了吗?
他等待死亡,然而比死亡更早前来的大王的赦令,将韩国公子夺去官职,贬为庶子,送到沣水河畔当佃农种田劳作。
韩非:?
然后他就看到姜珂将酒水倒入另一只还没用过的陶杯中,一饮而尽。
他终于意识到酒里没毒这件事了。
姚贾之前已经做好姜珂会捞韩非的准备了,即使这样,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有些不甘,也不怪他心眼小,任谁被骂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这几个字都会生气,更何况他和韩非不止是私人恩怨,更是政敌。
原本姚贾以为自己和姜珂也要成为政敌了,却没想到韩非不是作为客卿从云阳狱里出来的,而是作为庶子。
你之前不是骂我子监门子,现在你一个公子变成了庶子,地位还不如我呢,而且韩非没了政治地位,根本无法成为他的政敌,至于姜珂,和他政见统一,并非政敌。
这已经是姜珂绞尽脑汁能想出来的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办法了。
至于韩非会不会对自己庶子的身份感到痛苦,谁也不知道,因为哀莫大于心死,他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无法阻止韩国的灭亡了,只能每天在沣水河畔一声不吭,冷脸种南瓜。
姜珂为什么要费劲心急捞韩非呢,荀子是一个原因,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她想要韩非陪伴一下他的未来好友,不至于得抑郁症!
攻打韩国,是一件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事情,甚至刚放出要攻打韩国的消息,韩王就已经闻风丧胆了,主动称臣,提出割地求和。
这次,韩王安献出的地盘是南阳郡,南阳郡被称为面积广大,历史悠久,底蕴丰富,是最重要的郡县。
秦国派出内史腾假守韩南阳地。
韩王献出土地求和后,安生日子才过一年,秦国就命令内史腾带领大军攻打韩国,直至灭了韩国。
内史腾出兵之前,姜珂曾发请帖宴请过他一次,筵席中和内史腾说了一件事情,内史腾虽不理解她的目的,但也很快答应了,并笑道这就是顺手的事。
大军很快攻破了韩国都城新郑,韩王安投降,和其他韩国王室贵族们一起被俘虏至秦国,韩国所有土地并入秦国版图,置颍川郡。
至此,存世一百七十三年的韩国,正式亡国。
咸阳,关押秦国贵族的监狱中,有人执令而来,从这里调走一位少年。
这位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衣裳破旧,容貌却很精致,面若好女,气质儒雅,他本就体弱,再加上长时间的跋涉和国破后的忧心,身形更加瘦弱,秀美的脸庞格外憔悴苍白,即使面对未知的未来,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最后他被带到姜珂面前。
看见少年眼中的冷然之色,姜珂感觉他都要碎了。
第74章 攻赵-01
姜珂走到这少年面前, 居高临下地仔细打量他,过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好啊……”
然后叫了他的名字:“张良。”
对, 没错,此人正是未来被刘邦评价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留候张良,只不多他现在年纪尚小, 还处于懵懂新手期状态, 就算他再能运筹,也绝对无法想到自己一个尚未及冠, 没有官职, 并非王室之人居然会被当做重要人物特别押送到咸阳。
张良瞪了一眼姜珂,没有答话, 眼神冰冷。
姜珂自动脑补,从他眼神里看出一张扇形统计图, 三分恨意,三分不甘, 三分痛苦, 还有一分谋划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情绪。
姜珂又问:“我这个人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你谋略出众, 有不世之材,所以你要来当我的谋士吗?”
这次张良终于开口,他说的是韩语,姜珂听不太懂, 不过从张良愤恨的表情来看, 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张良,我听不懂韩语。”姜珂直接摊牌道, “不如我随机杀几个韩国公子助助兴吧,枭首还是鸩毒,由你帮他们选一个死法。”
“姜珂,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恶毒狠戾。”
这次,张良说得是七国通用的中原雅言,只不过……语气不怎么善良。
姜珂挑眉,惊讶道:“你认识我?”
张良愤恨道:“姜珂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姜珂:“所以,张良,你要来当我的谋士吗?”
闻言,张良低头思考良久,刚开始他的眼神很晦暗,但又很快坚定下来,抬头看向姜珂,说道:“好,我同意。”
“既然你拒……”一开始姜珂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张良会拒绝,刚准备把他发配到地里种田,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同意就更可怕了。
张良的祖父张开地曾经当过韩昭侯的相邦,韩昭侯时期正是韩国改革之时,韩国内政修明,兵力强盛,就连秦国也不敢轻易攻打,是韩国国力最鼎盛的时期。随后张良的祖父又继续当了接下来两任韩王的相邦,而张良的父亲张平也当过韩国两任相邦,张家世代簪缨,门庭显赫,甚至在韩国的影响力比十个韩非都大,只可惜随着韩国国力的江河日下,张家也逐渐衰弱。
张家世受韩恩,张良年纪虽小,但报效韩国的决心却从未改变,一心想等自己长大及冠后,入韩廷为官,改变韩国弱小的状态,只可惜他还未及冠,韩国就被灭了,自己也作为阶下囚和韩国王室宗族们一起被虏到了秦国。
甚至历史上张良的亲弟弟死了他都不管,而是散尽家财招募刺客,一手策划了博浪沙刺杀。
这种人你说他这么轻易地另投他主,来自己的灭国仇人手底下当官,他敢同意,姜珂都不敢相信。
张良入朝堂,就相当于多了个定时炸弹,姜珂每天晚上睡觉都不敢两只眼睛全闭上,就怕他再弄个类似“张良击筑”的情节。
“你同意了!?”
张良点头:“诺,在下愿意成为您的谋士。”
演技真不错啊,才十六岁就演得这么好,放到现代怎么也能得个三金影帝。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以谋划的,所以你可能会暂时失业一段时间。”姜珂改口道,“要不,你去见见你们家公子?许久未见,你们应该会有很多话题。”
张良有些不解,韩国公子就在他旁边的牢房里,他们一天能见面十二个时辰,哪里来得许久未见?但又很快意识到,姜珂口中的公子是那位许久没回韩国的公子非。
于是他点头同意了。
二人见面时,韩非刚种完一亩南瓜地,没有谁会穿锦衣华服去种地,韩非也不例外,所以他身上的是粗布衣衫,布满了土块灰尘,张良看到自家公子如此落魄的模样,心都快碎了,这可是韩国尊贵的公子,怎么能干这样粗鄙的事情,秦国真是太过分了!
姜珂:别心碎,一会儿你也会去干这些事。
就这样,韩国两个最大的犟种凑到了一起,有个同道中人,至少俩人都不会得抑郁症。
姜珂对张良的关注没持续几天,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韩国被灭后,那些韩国原本的官员是去是留,韩国黔首应该怎么处理,从何处调人去治理韩国各个郡县,韩国面积虽小,但善后工作处理起来也不简单,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韩国原本的那些宗室贵族应该如何处理。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众说纷纭,各有想法,但最后答案却毫无意外地殊途同归。几千年前的古代,某种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即使有张仪吕不韦等人开创了布衣相卿的先例,但阶级观念仍然在大部分人心中根深蒂固,没有一个人想要弄死韩王,毕竟赶尽杀绝实在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众人想到的最过分的办法也无非就是把韩国宗室贵族们迁移到陈地软禁起来,过着依旧有人服侍,好吃好喝的生活。
但按照姜珂所言,那就是杀杀杀。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故一呼即成劲旅,以扶之者众也。如今韩国余孽便如同百足之虫,后患无穷。虽然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最终实现了,可如果把楚国最后这三户也杀掉呢?
但是也不能现在就下手清缴,以免其它五国看见韩国王室下场后如梦方醒反应过来,铁了心地联合起来合纵抗秦。
所以姜珂和嬴政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将韩国王室迁往陈地软禁起来,给他们好吃好喝,让他们衣食不愁,引诱他们沉湎淫逸,再无复国之心,别的国家尚不确定,但齐国见了韩国王室战败后还有这般舒适的待遇,大概率会不战而降,敛手待毙。
然后养肥了再杀。
春秋时期的政治是贵族政治,无论是七国也好,或者百年前那些小国也罢,主要就是亲戚在内斗,大家八百年前都是一家,打来打去,都是各位贵族之间的斗争,就像韩王,即使输了,那也能当个富家翁。只有黔首才是这些战争中唯一的受难者。
只有王侯的门庭里才会提及仁义,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黔首们才不知道什么仁义不仁义,只有给他们好处的王和国家才是有道德的王和国家。
韩王让他们吃豆饭藿羹,秦王让他们吃土豆番薯,不仅味道变好了,几天里还能饱腹一次,那秦国就是有道德的仁义国家。
在处理颍川郡的后续过程中,秦国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嬴政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
因为恰好出生在韩国都城新郑破灭时,所以按照《诗经》中《郑风》这篇为他取名为扶苏。
公子扶苏。
亲眼见证历史人物的出生,这种感觉真的很难以言表,但姜珂没有太多时间感慨,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
打工中,勿扰。
……
到了初夏时节,韩国王室正式启程迁往陈地的前一天,有一位负责看管他们的官吏特地来内史府寻找姜珂,和她禀报了一件事情。
张辞突发高热,陷入昏迷,若再不治疗,恐怕活不过明晚了。
闻言,姜珂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个月实在是太忙了,倒是把张辞这人给忘了。
张辞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陌生,因为史书中根本没有记载,但他的身份却又很不一般,因为他就是张良那个没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早死怨种弟弟。
也不知道老张家到底是什么基因,张辞同样体弱多病,甚至比他哥还要身体不好。
因为张辞本来就是被内史腾加塞进去的,不是韩国王族,所以姜珂很轻松地就把他给捞出来了。
张辞今年才十三岁,同样长相秀美,此时他躺在塌上,因为高热,脸色发红,额头上不停地往外冒出汗珠,呼吸急促,一副病重之态。
姜珂下意识地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温度烫地吓人……都能直接在上面煎牛排了。
感到额头上的一抹冰凉之意,张辞睁开眼睛,神情恍惚,头疼地要死,姜珂身后的秦彭生见状连忙上前要为他诊治,却被姜珂伸手阻止了。
她先问了张辞一个问题:“韩国国破了,你难过吗?”
张辞整个人都烧迷糊了,开启已读乱回模式:“节用,明鬼。”
姜珂:……
“你想救韩王吗,我可以帮你?”
张辞哑着声音说道:“我不想救韩王,我想就医。”
姜珂闻言,这才心中有数,立刻令秦彭生上前为他看病诊治。
张良是个犟种,一心为韩,暂时招揽不了他,但是可以开小号招揽他弟啊,节用是墨家的思想,这证明张辞是一个博学的人,不想救韩王,证明他不是一个犟种,还有张家的聪明基因,最重要的是张辞年纪小好忽悠。
至于张良,当个手办,暂时起到好看的作用吧。
姜珂和赵孝成王一样,都喜欢收集人才,但姜珂没赵丹那么犟,能用的就留下来压榨他打工,用不了的,也得留下来起到赏心悦目顺便种地的作用。
刘邦,你的留候,现在,我的了。
留侯他弟,现在也是我的,
颍川郡后事处理得差不多后,也是时候该发兵攻打赵国了。
秦国并非直线作战,攻韩时为了避免赵国营救韩国,也同步派出军队进攻赵国,并在平阳地区大获全胜,歼灭赵军十万人。
攻打赵国而非魏国,因为秦军先攻魏国,可能赵国会派兵支援,但如果先攻赵国,在这同时又派少量军队去攻打魏国,那么魏国将会自顾不暇,顾不上赵国。
如今韩国既灭,秦国自然要将大部分兵力放在攻打赵国上了。
朝堂上下商议攻赵人选时,姜珂却跑到渭水河畔散步来了。
准确地说,并非姜珂一人来渭水河边散步,她还带着张良一起。
张良身体不好,应该多运动,多呼吸新鲜空气,多晒太阳,但又不能过度锻炼,综合起来,散步是最适合他的运动,所以姜珂偶尔会跟着张良一起来这里散步,虽然多数情况下没有时间,那也会派人跟着他,以免发生意外。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听着是不是很感动?
反正不管张良有没有感动,其他人倒是被姜珂这关爱人才的行为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其实是因为……
姜珂记得历史上有一天张良出门散步,遇到了一位让张良给他穿鞋的老叟,无论这老叟态度多么不好,张良依旧能风度恭谦地帮助老叟穿鞋,从而得到老叟的赞赏,让他五天后再来这里原地等待,一通折腾过后,这位老叟终于认可张良,并送了他一本兵法,对他说你读完这本兵法后就可以当帝王的老师了,张良认为这本兵法非同一般,也因此经常诵读它,最后果然成为了西汉的开国功臣。
这位老叟被后世人称之为黄石公。
历史上张良散步的地点是下邳,下邳原本是齐威王赏给邹忌的封地,后来被楚国所占,距离咸阳很远,真把张良送达下邳,天高皇帝远的,不好控制,万一他逃跑了怎么办。
渭水也能将就将就散步。
张良不知姜珂心中所想,他感觉姜珂脑子好像有什么问题,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的,对自己名为招揽实为软禁,态度也是时冷时热,令人摸不着头脑。
张良以为她重视自己,可却对自己不闻不问,说她不重视自己,又给张辞治病,派人跟着他散步。
这人怎么如此喜怒无常的?
你还别说,韩国以术治国,姜珂对待张良这种难以捉摸的态度,还真挺适合当大王的。
秦国派出王翦,杨端和,羌瘣兵分三路,倾巢而出共同伐赵,大兵出发时,距离姜珂带着张良散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一无所获,连黄石公的影子都没看到。
姜珂心想,这事也有可是是史书误传,毕竟书上还说了女修吞食燕子卵生下的秦国祖先,刘邦剑斩白蛇,褒姒是宫女踩蛇而生等神神叨叨的说法,这些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基因学家们看到后会两眼一黑的程度。
但话又说回来了,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
就在姜珂准备放弃时,目标出现了!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姜珂和张良并排在渭水河畔散步,经过长时间的调养,张良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看起来比之间健康很多。二人走着走着,走到一处地点时,突然有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老人走到张良面前,停了下来。
说来也巧,姜珂上次遇到那位斧头掉入河中的老丈时就在此处。
这老人趿着草履,走到张良面前,故意一脚将草履踢了出去,然后说道:“孺子,去帮我把草履捡回来吧。”
张良听见他的话后,没有任何反应,视若不见,很淡定地从他旁边绕了过去,继续走路。
姜珂:?
这不对吧?
按照正常走向接下来张良不是应该很恭敬,很有礼貌地帮老人捡回草履,并顺便帮他穿上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不会被人穿了吧?姜珂脑海里闪过一万个疑问,伸手将张良拽了回来,试探性地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串反并同是什么意思吗?”
张良没听懂姜珂的话,他以为这是在试探自己,于是回道:“我并无谋反之心。”
姜珂:……
好吧,还是那个原装的张良。
她道:“你去把那位老丈的鞋子捡回来吧。”
张良看了一眼姜珂,虽然不理解姜珂的意图,但还是按照她的话将草履捡了回来,放到老人面前。
他真觉得这位老人倚老卖老,挺没有礼貌的。
没想到老人更加得寸进尺起来,还要让张良帮他穿上草履。
张良真的忍无可忍了,甚至想要揍他,但一想这老叟岁数也挺大了,怕把他打死,就没理他直接离开了。
其实姜珂也觉得老头这态度挺没礼貌的。
但剧情的发展不对劲儿啊!不应该是孺子可教也吗?张良这咋跑得比自己都快?
然后她又把张良给拽回来了,让他帮老人穿上草履。
这次张良认为姜珂也挺没礼貌的。
但还是帮老人穿了。
此时的张良年纪尚小,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再加上因为蝴蝶效应,没有去淮阳学习礼法,也没有到东方去见沧海君,所以根本不似后面和跟随刘邦时那样沉稳,如果不是姜珂在旁边,他是真的不想理这位老人。
穿上草履后,就发生了五天后来此地见面的对话,五天又五天,经过无数个五天,老人终于出手送了张良一卷竹简,并对他说:“读完这卷竹简后,虽然无法实现你心中所想,但你会变得很聪明。”
张良:……
那请问这卷竹简有什么用呢?起到一个美观的作用吗?
他心里吐槽,不过因为好奇,还是打开了这卷竹简,解开牛皮绳后,露出里面真容,第一片木牍上用方正整齐的字迹写着《太公兵法》。
太公,就是当年和武王一起讨伐纣王的姜太公,张良只粗略一撇,便已确定这卷竹简里的兵法谋略精妙绝伦,有着无穷智慧,值得仔细品读。
突然,张良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自己,他侧头望去,发现姜珂两只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兵法。
她的眼神太过炙热贪婪,就像饿了三天的黔首看见饭食,张良有一种她下一秒就会直接动手抢夺的直觉,于是情不自禁将手中兵法又握紧了些。
好在这时,黄石公及时出口打断了姜珂的罪恶想法。
他道:“孩子,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要去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姜珂表面:“老丈所言有理,姜珂受教了。”
姜珂实际上: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喜欢的东西,别人给我我就拿,别人不给我就抢,等你离开后我立刻就从张良手里把这卷兵书给抢过来。
黄石公看出了姜珂的想法:“随便抢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然后又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姜珂:“拿去吧,不要再抢别人的书了。”
张良:叫我孺子,称呼她为孩子,你这老叟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姜珂接过这本书,心中喜不自禁,当即喜眉笑眼道:“多谢老丈。”
黄石公又道:“三十年后你们二人来云梦泽找我,我就住在那座山脚下有一座三丈余高,八尺余阔石碑的山上。”
云梦泽中群山连绵,千峰如林,山的数量数不胜数,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姜珂反应过来,正要询问还有没有其它提示时,才发现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良也对姜珂手中的书感到好奇,他将视线转移到这本书上,书的封皮上写了六个字,张良三岁启蒙,各国文字虽说不上精通,但也均有涉猎,可这六个字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姜珂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正要翻开,突然看到张良疑惑的眼神,于是问他:“你这是什么眼神?”
张良:“你能看懂这上面字的意思?”
姜珂:“这几个字也不复杂啊,你不认……”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停了,因为姜珂意识到这上面的字是简体字。
《民兵训练手册》
姜珂立刻打看书本,随机翻到一页,只见上面用方方正正地简体字写着:对固定坦克的爆破方法。
再翻一页,写得是:核武器的杀伤性和可防性。
对地形地物的侦查,在壕内,居民地,森林地对刺……
姜珂:……啊?
没必要吧,NPC走错世界了?
见她这幅呆滞模样,张良连忙询问:“你怎么了?”
表面友好,心里却盼望着最好书中有毒,把她给毒傻了。
姜珂:“别吵,我在思考。”
……
前线的战事打得很焦灼,对峙数月,僵持不下。
和韩国这只病猫不同,赵国是个硬骨头的猛虎,虽然这头猛虎已经处于迟暮状态,可这仍是一场硬仗。原本这场战争打得很顺利,秦军直逼邯郸,以钳形阵势将其包围,眼看情形危急,敌人都快打到自家都城来了,赵王再也坐不住了,只好将镇守在北地抗击匈奴的李牧招了回来,对抗秦国。
李牧此人,非常善于用兵,他在赵国北地防守匈奴时,采用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打得原本猖狂无比,在赵国边境四处作恶的匈奴闻风丧胆,十几年不敢冒犯赵国边境,和白起,王翦,廉颇一起被后人称为战国四大名将。
可以说他现在就是赵国唯一的神,没有之一。
因为廉颇跑魏国去了,乐毅后代也被赵偃给气走了。
就是这样一个原本不被赵王重视的将领,为已经奄奄一息的赵国缔造了一个巨大的奇迹,争取到继续残喘的机会。
赵国可以没有赵王,但不可以没有李牧。
李牧上任后,带领军队拼死抵抗秦军,秦赵两军僵持很久都没有结果。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秦国朝堂内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姜珂主动上书嬴政,言说自己要上战场支援王翦。
这不胡闹呢么?先不说各种情况下她一个女子在军营多有不便,最关键的是,她从未领兵打过仗,这要是真去战场上,还得专门派一队士兵来保护她。
可别再一个不小心被赵军抓了当俘虏,用来要挟秦军退兵。
于是姜珂就在朝会上舌战群儒起来了,其实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儒,大多数人都选择隔岸观火不发表意见。
因为这些人心里是不支持姜珂去战场的,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他们不仅搞不了姜珂,还很容易被姜珂给搞了,所以选择安安静静在旁边听他们几个吵架。
恩……如果此时再有一块甜瓜就好了。
其实姜珂也没完全发挥实力,主要现在文臣武将不分家,都不必说她那两个便宜师兄苏秦张仪,就连前相邦吕不韦都是以商人身份上的战场,最后把人家周朝的九鼎都给搂回来了,自己凭啥不能上战场,她体力也不比吕不韦差吧?
反对的人还依依不饶,姜珂:“皓首匹夫,苍髻老贼,斗筲小人,你枉活七十有三,一生未立寸功,只会在朝堂之上摇唇鼓舌……”
诸臣:……骂得真脏。
被姜珂骂得人都快被气死了,脸红脖子粗,胡子一瞪一瞪,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他的身体素质要比王司徒稍好一些,气死只是个形容词,人还活着。
他激将道:“你若真有本事,你把李牧打下来啊。”
姜珂:啊?我打李牧吗?
她仔细一寻思,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打就我打,区区李牧,我姜珂轻松拿捏!”
众人:?
不是,姜姊,人家就是激你一下,你还真要去打李牧啊,那可是连王翦老将军都僵持许久的人,怎么你看起来这么轻松啊!
莫说是满朝文武,嬴政都懵了,本来他已经决定下文书让姜珂去上战场,结果她两句话就把打李牧这件事给揽到自己身上了?
阿珂果然能时常给寡人惊喜。
打李牧,肯定不能去战场上打,姜珂也打不过,那就只能想点别的办法了。
离间,一款俗套却永远有用的办法。
至少对于有大秦战神郭开的赵国来说是这样的。
姜珂回家后仔细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然后分别给写信送给王翦,顿弱,另外附上一些稀奇珍贵之物。
数月后,邯郸内收到姜珂信件的顿弱将信件打开,仔细观看,前面还好,写得是姜珂告诉顿弱如何使用反间计贿赂郭开,并让赵王猜忌李牧,使将王离心,但后面画风就逐渐疯癫了起来。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姜珂居然要自己想办法将李牧给弄到秦国去?
那是将军李牧啊,不是大街上的老鼠,说送到秦国就送到秦国。
姜珂,你这……顿弱简直无语到极点。天天绞尽脑汁从各国划拉人才到秦国,楚国俩,韩国俩,卫国一个,现在还看上了赵国的李牧,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就放在那摆着参观,好看就行呗?
顿弱又重新看了一遍信件,发现这上面写得是将一半珍宝珠玉用来贿赂郭开就行了,另一半是给自己辛苦工作的加班费。
顿弱瞥了一眼箱子里的琉璃,珍珠,宝石(玻璃材质),美酒等各种宝贝。
就……突然觉得也不是很累了。
少抱怨,多干实事!
趁着夜色,顿弱带着一大堆财宝偷偷进入相邦府去见郭开,打开箱盖后,满满当当的财宝在烛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看得郭开眼睛都直了。
顿弱说出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除掉李牧,又态度恭敬道:“相邦,秦国不会平白让您帮忙的,除去李牧,邯郸城破之时,秦国可以让您当赵国的假王,届时整个邯郸都将会变成您的封地,您的荣华富贵,已经指日可待了。”
郭开闻言,喜不自禁,很痛快地就答应了顿弱的要求。
但其实……假王什么的,都是姜珂在这封信里瞎掰的,本来顿弱还在纠结,这么荒谬的事到底会不会有人相信,没想到郭开这个二傻子想也没想,直接信了,连顿弱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郭开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他那很强的行动力吧,才不到几天,邯郸城内各个街巷市肆之间都在传李牧拥兵自重,和秦国勾结,意图谋反,其实对于这个谣言,大多数黔首都不相信,但别人是否相信不重要,最重要的赵王信了就行。
赵王原本就不太喜欢李牧,再加上最近疯传的谣言,于是立刻下令,将李牧,司马尚召回邯郸,并让颜聚,赵葱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将领代替李牧继续和秦军对打。
接到赵王的文书后,李牧当然不会同意,如今正是两军对垒关键时刻,但凡走差一步,那背后将是赵国数十万将士们的性命,又岂能轻易儿戏。
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难道当年长平之战的错误还要再发生一次吗?
于是李牧拒绝交出符节,这个消息传到邯郸,更加坐实了他的反心,赵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人直接杀了李牧。
这些人收到命令后,一拥而上,杀了李牧,并将其尸体随手抛到了军营外树林中的乱葬岗里,等待着野野兽鹰鸟将其吞食。
为了那点奖金,顿弱手下的死士们已经在树林里潜伏好几天了,等抛尸人走后,立刻上前查看,谢天谢地,守株待兔了好几天,终于把这只奄奄一息的兔子给等到了。
可能是这些人杀将军的心里阴影太大了,一时手抖,也有可能是谁心中尚存一丝良心,没有对李牧下死手,所以虽然李牧看上去血刺呼啦的,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姜珂:拿下李牧,易如反掌!
第75章 攻赵02
夜笼野岭, 乌鸟啼鸣,半弯昏暗的月亮挂在半空,一阵寒风吹过, 光秃秃的枝丫被吹得随风摇曳婆娑,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将林间野兽惊动。
单单这幅景象看起来就有些骇人,尤其再配上那些散落一地, 缺胳膊断腿没头脑的尸体就更加恐怖了。
但能被顿弱派到这里执行任务的死士都有丰富的“濒死”经验, 工作能力极强。借着幽暗的烛火,他们确定这人就是李牧后, 立刻开始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
李牧年事已高, 不复当年神勇,又得了钩病, 现在他的身上,腿上, 脸上布满了刻骨的刀剑痕迹,血肉模糊, 胸口处还在缓慢地往外冒血, 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手脚冰冷。
其中一名死士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原以为赵人顾念着他从前的功劳,至少也能一杯鸩毒留个全尸,没想到居然下手这么狠, 真是可怜啊。”
另一名死士督促道:“别可惜了, 赶快干活吧,他的妻子家眷下场会比他更惨嘞。”
抱怨的那位死士闻言, 也不说话了,将系在腰间的两个水壶拿了下来,打开盖子,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李牧的嘴,分别将壶里的液体灌进他的胃里。
第一壶里面装的是由白芷,连翘等中药熬成的止血汤,第二壶是特地用燕国北地的百年野山参熬成的补气血营养的参汤。
其他侍卫们也没闲着,用布帛将李牧身上的伤口粗略地包扎上,眼看处理地差不多了,两名死士就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他转移到安全处医治静养。
时间线往回推,邯郸城内李牧谋反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时,姜珂离开咸阳,押送着秦军最近补给的粮草往驻扎地走去。
郑国渠修成后,能灌溉田地四万余亩,再加上巴蜀地区的都江堰这两大水利工程,和各种高产粮种,新型农具,肥料等,秦国现在根本不缺粮草,后勤补给很充足。
即使这样,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那就是粮草辎重的运输问题。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粮草粮草,顾名思义押送的物资里,不光要有人吃的粮食,还有战马,畜牧等需要吃的干草和秸秆。而且,有的时候,战马比兵卒还要娇贵,长时间吃草料后还要加入一些黍米,豆类等维持战马的营养均衡。
尤其是像攻赵之战这种需要远途运送粮草的战争,其实中间的耗费很大,一百斤的粮草,路上经过损耗和人畜们的食用,运到前线可能就只剩下五斤了,所以孙子才会说出兵贵神速这个道理。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运送土豆,番薯等面积大,水分多还不容易保存的粮食了,大部分是粟米,玉米面,虽然无法保证每餐都营养均衡,但额外有一些应急用的压缩饼干,里面糖油盐等成分,也能快速使士兵恢复体力。
其实,最有效最快速的运送方法是把这些粮草全部都放进姜珂的超市空间,她那个两层大超市加上仓库存储的粮草足够大军吃好几个月的,但可惜如果真这样运粮,容易遭到别人的关注和调查,生逢乱世,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姜珂依旧老老实实地采用牛马车运输。
不过超市空间可以当做她最后一个底牌,一旦对方派大军组织烧粮或者抢夺粮草,千钧一发之际她将这些全部都收到超市里,然后再找个无人注意的山沟沟拿出来,假装天佑大秦。
其实她想多了,此时整个赵军军营被换将这个消息弄得人心惶惶,根本没人有心思去偷袭她。
姜珂之所以选择押运粮草辎重这个活计,是因为她这一年来基本将各路兵法都大致研究了一遍,远到《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等,近到尉缭所著的《尉缭子》。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这方面似乎薄弱一些,想来那位黄石公,阿不,现在应该叫云梦公,他应该也意识到了姜珂这一点,所以他给了张良一本兵法,给了姜珂一本《民兵训练手册》。
分门别类,因材施教。
姜珂心里猜想,他一定是一位好老师。
但无论怎样,不管这场战争结果如何,只要你能准时无误,完整地将粮草送到前线,你在这场战争就会立下一件大功,这是永远颠扑不破的道理。
姜珂迫切地在战场上立下一件大功,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当姜珂带着浩浩汤汤的辎重车队到达漳地与王翦会和时,已经十一月份了,天气日渐寒冷,虽然还没下雪,但营寨中已经有不少士兵被冻伤了。
战国四大名将中,王翦是最特殊的一位,因为其他三位要么早死,要么不受重用,反正下场都不怎么好,唯有王翦,不光有军事天赋,还精通明哲保身之道,寿终正寝,且儿孙都在秦朝身居要职。
自古以来,死在自己君王手里的将军要比死在战场上的将军多得多,王翦清楚地懂得这个道理,他并不像其他将军那样执拗,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标准。
姜珂,鬼谷子徒弟,秦国最年轻的九卿,同秦王一起长大,关系密切,表里相依,本来已经在朝廷内身居高位了,现在又突然上书秦王要亲自上战场打仗,即使不用脑子也能猜出其中原因到底是什么。
为了刷功绩呗。
先庄襄王时,文信侯吕不韦以一届白身,商人之躯领兵攻打东周国,战争胜利后立马升职成相邦了。
如今姜珂的意图怎么看怎么和当年的文信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珂看向面前长着一副标准秦人长相,面容严肃,头戴鹖冠,外披铠甲,战袍的胸口,肩膀处等处打着各种花结的老将军,拱手作揖道:“王将军,这次的粮草押送完毕,共有粟米二十万石,压缩饼干五万块,玉米粉……”
王翦听完她的报告,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空降到自己身边的裨将很满意。
本来王翦已经做好姜珂是一位游手好闲,不管军务的关系户的准备了,其实越是不管事的关系户,将领越是满意,最怕的就是你啥也不会还偏偏喜欢在旁边指手画脚,什么都要管两下,那就真的惹人厌烦了,像姜珂这样的,在军中当个吉祥物也行,至少将士们看到她这个能种出天赐粮种的谷稷之神,士气还能高昂一些。
也不会发生电视剧里那种暗中下绊子的情节,王翦需要每天巡查军营,训练士兵,分析舆图等,还要注意赵国那边的动静,忙得要死,可没时间搭理姜珂。
二人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天,某天,王翦巡营时,突然发现,这位空降的关系户……似乎真有点水平。
还是很厉害的水平。
事情是这样的,入冬之后刮起了白毛风,有很多士兵都冻伤了,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行军打仗总会遇到。
然后姜珂就开始翻书了。
第三章第四节预防冻伤,里面内容简单详细,但却很有用,比如解冻时要用温水,不能用热水,否者会组织坏死,加重伤情。
而且,她还会带着军医到各个营帐里和将士们科普重伤后的自救和营救彼此,诸如止血,固定骨折,标准包扎方法等。
王翦:原来大王不是给我派来了个裨将,而是给我派来了个军医啊,还是一个很有用处的军医。
医着医着,王翦再次发现姜珂不仅只会种田,管理财政,当军医,居然还会练兵!?
王翦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诞起来了,他仔细观察过姜珂练兵,这个二十六岁,之前从来都没接触过打仗,第一次上战场的奇才,虽然气势还很生疏,但其中那些踏步,立定,突刺等新奇且有用的想法,就连自己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都不得不赞叹一句,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奇才!
姜珂在军营里待得时间越久,王翦就对她越满意。
同样都是二十六岁,王贲你怎么一点姜珂的聪明都没有呢?
生平第一次,王翦对自己儿子感到嫌弃。
“姜裨将。”王翦轻抚自己的胡须,脸上一片欣慰神色,看姜珂的眼神比看自己儿子王贲都要慈祥,弄得姜珂甚至都有些不适应了,王翦问道,“你之前在鬼谷可有学过练兵布阵之术?”
姜珂摇了摇:“并未。”
随后她又解释道:“只是这一年中我会经常会抽出空来看些兵书而已,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学会这些了。”
还是自学,那就更有天赋了,等等,多久!?
一,一年!?
轻描淡写的语气,实在太凡尔赛了,听得王翦旁边另外几名裨将自闭到恨不得将头低到地土缝里面。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只不过不是自己而已。
王翦心里却想,姜珂只学习了一年兵法,还是自学,就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那如果让她再跟着自己学习几年,岂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能成为秦国比肩白起的大将军?
想到此处,王翦对她说道:“姜裨将,要不你就继续跟着老夫在战场上厮杀吧,按照你的天赋,约么着再过几年,也能当上上将军。”
姜珂:?
姜珂感到震惊。
我不会啊,我做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有挂,聪明的不是我,是军区司令部啊,我要真去打仗,不到五年就得把秦国给干黄摊子。
她连忙拒绝:“王老将军谬赞了,珂才智浅薄,无法当此大任。”
姜珂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但别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都以为这是在谦虚。
啧啧,姜裨将你从官场卷到战场,真有你的。
第76章 攻赵03
当一个人在外立的人设太深入人心, 就算正主亲自打假否定都没用,别人该不信还是不信,就比如军营里的姜珂。
她越说实话, 别人就越以为她是在自谦。
姜珂无奈,现成的高帽子都套自己头上了,只好接受。
对,摊牌了, 我是天才。
天资卓越, 自学成才。
于是就这样,姜珂每天都手里拿着纸笔, 跟在王翦后边, 和他学习练兵,布阵, 看舆图或者一些别的战场知识。
姜珂,你真无敌了, 荀子和王翦给你一对一小班授课,放眼整个历史都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厉害了。
古代没有钟表, 所以会在辕门外立一根木杆, 算是一个大号版日晷,根据这根木杆在阳光照射下影子的方向和长短来计算时辰, 姜珂也不搞特殊,每天的作息都和其他裨将一样。
王翦但凡和姜珂说什么,她就记在小本本上,虽然有时候听不太懂, 但晚上回营帐翻翻书, 查查资料,研究研究, 也能写出来几片小作文。
裨将姜珂敢言于王翦将军:
今日观练兵后,博览众兵法有感,每战应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四面包围敌人,注意侧翼是否有逃兵,力求全歼,不留一条漏网之鱼。
同时应先打分散和孤立的敌人……
……
幕府内,王翦分析完地形战况,本来已经准备休息了,余光偶然间瞥见放在一旁的姜珂的课后作业,就顺手拿到眼前看,刚开始他只想随意看两眼,没想到越看就越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王翦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依旧没有丝毫困意,两只眼睛里的光比燃着的烛火还要亮。
第二天当王翦将姜珂的作业展示给其他几位裨将看,并询问姜珂有没有写一本兵法的想法时,姜珂整个人都是懵的。
姜珂:啊!兵法,我吗?
幸亏此时天气寒冷,姜珂的棉鞋很厚,才没被别人发现她脚趾扣地的小动作。
她已经不记得到底是怎样度过那天的尴尬场景了,只记得好不容易摆脱众人,回到自己营帐后又翻了一遍兵书,发现自己参考的军事原则底下有一行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字。
本文章摘取自《目前形式和我们的任务》
姜珂:……
也怪自己眼神不好,这和用高射炮打蚊子有啥区别,算是抄到铁板喽。
不过她没也时间继续纠结兵书的事情,因为探子传来消息,李牧拒不交出符节,赵王就派人把他给杀了,原本的副将司马尚是李牧的心腹,知道李牧身亡的消息后,悲愤不已,再加上临阵换将,赵王要将他召回邯郸,司马尚一气之下,在凛凛寒冬中骑马离开,投奔魏国去了。
姜珂不理解,她是真的不理解,这些赵国将领,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愿意去投奔魏国,无论是之前的廉颇,还是现在的司马尚。
但问题是,魏国的人才都喜欢投奔秦国。
那打通渠道省下中间商赚差价,四舍五入,廉颇和司马尚不就是来投奔秦国的吗?
赵迁除了杀死李牧,又干了一件更荒唐的事,他怕李牧的家眷党派真谋反,于是下令夷李牧三族。
当年长平之战因为赵括的疏忽死了四十多万人,赵孝成王都没杀掉赵括的母亲,现在就因为一个子虚乌有,还没确定的消息,你就要夷人家三族?
再说了,李牧都没了,谋这个反有什么用,为了当邯郸县县长吗?
赵国君主昏庸无能,一代名将含恨而亡,又有秦国大军虎视眈眈,不光邯郸城内人心惶惶,民不安枕,就连赵军军营里更是哀声一片,为李牧的死感到可惜。
李牧为将时,既能立威,也能服众,军营内军令严明,他对待士兵赏罚有信,每天举行射箭,骑马比赛,还杀牛犒劳士兵,所以赵军军营内士气高昂,凝聚力很强。
自从赵葱当上将军后,一改李牧先前的纪律风气,将军营里弄得乱七八糟,上到裨将下到士卒,都对他颇有怨言,敌人还没开始攻击呢,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所谓攻其心,折其志,不战而屈之,乃谋之上也,现在敌军自己燃烧起来,也是时候吹点东风助燃了。
姜珂的东风就是装神弄鬼。
赵军营垒踞高山,择要隘,周围有一篇树林,这是典型的可居之地,因为树林不易延烧,而且有利于防守。
最近这几天出营巡逻的士兵们总是能听到某种动物的嚎叫,叫声像是狐狸,又像狼群,听起来哀婉凄凉,不绝如缕,原本也没人在意,因为狼是不冬眠的,冬天嚎叫也很正常。
但这些狼,嗓子再好也不能一天嚎十二个时辰吧?而且,可能是因为李牧的死讯还笼罩在赵军军营中,久久未散,大家总觉着这声音有点渗人。
经过几天的巡查后,赵军士卒们终于找到了这个背后黑手。
这是某种小型动物,此时此刻趴在雪地里,只给大家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外表,然而,神奇的是,这动物居然会发出幽暗的绿光,身体里还有音乐声响起,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声音。
深夜,雪地,发光的动物,这些加在一起,恐怖buff简直拉满,几位士卒见状吓得腿都直哆嗦,相互推辞,谁都不想去打扰这位会发光的山野之神,最终还是一位年龄教长,胆子略大的老兵主动站出来朝那只动物走去。
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到动物旁边,说来也怪,这动物被这么多人打扰,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不跑也不攻击?
老兵快准狠地出手,一把将这只动物抓在手里,仔细一看,这居然是个棕毛兔子。
其他人见他没事,也都一起围了上来,这时大家才发现这只兔子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并非血肉之躯,无论过了多久,它那双又大又圆,黑溜溜的眼睛永远都没闭上过,因为好奇,有人用手指碰了一下它的眼睛。
坚硬,冰冷,滑溜。
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乐声还未停止。
众人头皮发麻,但还硬撑着将这个兔子玩偶带到营帐中,交给主将赵葱,赵葱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毫不留情直接将这个兔子玩偶撕开了:“哼,本将军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露出里面雪一样洁白绵软的棉花,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众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掉出东西的庐山真面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是两枚婴孩拳头大小,布满血丝的眼珠,此时正悠悠地发出绿光,眼珠上挂着一个纸牌,纸牌上写了一句话,满幕府的将军裨将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识出这句话到底写的是什么一起,这不是神鬼的字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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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很恐怖了,而那发出声音的物件是一个坚硬的莲花,花瓣被绳索给套住了,赵葱这下有点害怕了,于是他自己不捡,命令旁边的一位裨将将其捡起。
裨将也怕啊,但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好按照上司的话去办,把套在粉色花瓣上的绳索拿下来,这些花瓣没束缚,一下子全展开了,露出绿色的花蕊,上面还有一张画像和一个字。
见到这画像上的人,刚才那位胆大的老兵再也无法镇定,直接跌坐在地上,其他人也都是面有惧色,不敢相信。
原因无它,这画像上的人正是三十年前赵国长平之战的主将,赵括。
这次,画像旁边的话倒是能看懂,不过还不如看不懂呢,因为纸条上的那个字是
输。
同样是举全国之力,同样是对战秦国,同样是临阵换将,难道结果也相同吗?
音乐还在响,似乎是在嘲讽着什么。
赵葱当即大怒,一把夺过莲花,用力将其捏碎,命令在场之人不许将今天这件事传扬出去。
然后因为误碰电线又被二极管电了一下。
可惜,这世界上最防不住的就是流言蜚语,在某些人故意的传播下,赵军军营内士气一落千丈,失去了战斗的激情,连最基本的训练都练不好了。
没过几天,巡逻的士卒又在雪夜中见到了一个发光玩偶,惊恐地发现,这次的预言还不如上次呢。
大秦兴,赵国亡。
不光赵国军营,就连邯郸城内都因为顿弱等人故意散播的消息而人心惶惶。
王翦趁此机会,接连对赵军发起总攻,大败赵军,杀死敌方主将赵葱,颜聚,率领大军势如破竹,直逼赵都邯郸。
因为邯郸是赵国最后一道防线,且城墙坚实,牢不可破,只要邯郸不破,赵国就不会灭亡,所以赵人在公子嘉的指挥下拼死抵抗,决不投降。
这几日秦军已经对邯郸城进行了好几轮攻击,几乎耗尽他们所有的耐心,所以这次要拼尽全力战斗了。
因为秦军粮草,机械,医药等后勤保障都很充足,所以有很多远程攻击器械,比如投石车等,赵国作为四战之地,战争经验充足,守城经验也充足,邯郸城上面有城门楼,城角处有角楼,可以加固合部,方便观察。
而且邯郸城墙每隔一百五十米就会建设一座叫做马面的矩形墩台,两座马面台上的士卒相互策应,攻击攻城敌军。
见秦军后方摆出投石车,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立刻变换策略,展开防御。
然而这次,投石车往城墙上投掷的东西并非石头,原本他们还高兴呢,因为投掷的东西很轻,不像石头那样动辄数十斤,轻松砸死人,可紧接着他们就傻眼了,东西上的引线燃尽后,冒出大量浓烟,将赵军视线遮掩住,同时浓烟中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赵军被呛得接连不断的咳嗦,眼泪都流出来了。
此时,敌军守卫薄弱,趁着这个机会,秦军加大火力继续攻击,此起彼伏的石块,huo药朝着邯郸城墙攻去,打得赵军一个措手不及,爆炸声,轰塌声,哀嚎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空气中就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血腥气息。
城头上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带着疑惑和剧烈的疼痛,死了。
此时冬天已经过去,但天气仍然寒凉,作战的士兵们手指上还有皴裂,他们绝对想不到唯一让他们感到温暖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战争时期的人命啊,比草芥还要卑贱。
敌人的尸首大大地鼓舞了秦军士气,随着有节奏的金鼓声响起,身穿不同颜色战袍的士卒们按照排列的阵型,依次上前进行陷阵冲锋。
此时赵军终于过来,立刻射箭阻止,但却来不及了,第一批先登队已经到达城下,他们攀爬所用的云梯并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云梯梯,而是经过改良的唐朝云梯,改良云梯底部装有轮子、车厢封闭、梯顶有钩状物固定钩援城缘,更加方便抵达城下的士兵快速登上城墙。
除此之外,还有士兵推着撞车,一直撞击城门,撞车上搭建了防护木板,外蒙生牛皮保护,即使矢石也无法攻破。
敌退我进,敌疲我打,随着赵军士气的逐渐低落,秦军倒是越战越勇,士气高涨,所向披靡,对面的爵位,土地,财富正在向他们招手。
渐渐的,赵军再也无法抵挡。
随着“咚”的一声惊天巨响,邯郸城门被撞开了。
城破了。
与此同时,姜珂带领一队人马悄悄离开营地。
邯郸北门,一位粗布麻衣,面容却略显疲惫的公子带领一群人加速离开邯郸,北上往代地走去。
这位公子正是赵偃的儿子赵嘉,他原本是赵后所生的太子,后来因为赵偃宠爱曹姬,便废了赵嘉,立曹姬的儿子为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赵王。
和昏庸无能的赵迁不同,赵嘉为人仁厚节俭,善用人才,很信任李牧,秦军攻城时,因为有了韩王的例子,郭开一直劝说赵迁投降,还能继续过富贵日子,赵迁被郭开劝说得心动,本来已经跃跃欲试了,却被赵嘉阻止。
赵嘉这些天一直为守城事宜奔波,他效仿先平原君赵胜变卖全部家产,将妻妾子女编于行伍之间,带领军队共赴国难,抵抗秦军,只可惜最终无力回天,还是败了。
趁着现在城中慌乱,赵嘉匆忙带着一队私兵和数百名宗族准备逃往代郡,打算在那里自立为王,组织各国力量联合起来,一起抵抗秦国。
他的计划很完美,只可惜注定无法实现。
赵嘉刚出城门,还未走出几里路,就看见了一队秦军。
领头之人是个女子,身穿铠甲,头戴兜鍪,遮住了大半张脸,无法看清其长相,但从她在马上游刃有余的挺拔身姿来看,格外飒爽。
那女子一挥手,数百名士卒立刻将赵嘉他们包围起来。
赵嘉的队伍见状连忙纷纷掏出武器,准备应敌,这时,姜珂说了一句:“赵嘉,投降不杀。”
赵嘉还未说话,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像是春日里融化的雪,坚定而又决绝,她说:“赵人永远不降。”
姜珂透过重重面孔,看向那名说话之人,这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上铠甲沾满血迹,仰着头,眼神坚定,宛如一柄散发着凌冽寒光的长枪。
即使多年未见,即使气质长相皆已成熟不少,但姜珂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当年,她被赵偃和郭开欺负后,将她从草地上扶起的廉平。
上次见面还在有说有笑,这次见面却已经刀刃相见了。
姜珂看她的同时,她也在看姜珂,二人对视,眼中浮现出很多情绪,却唯独没有心软和退缩。
姜珂:“不投降,那我就打到你们投降。”
闻言,姜珂身后的士卒们立刻摆阵,这阵法很奇怪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每阵共有十一人,分工明确,相互配合,相互掩饰,赵嘉队伍里的人已经做好应敌准备了,可没想到秦军没有挥动长枪,而是拿出了一只只像长竹竿似的东西,且这些竹杆顶端也并未被削尖锐,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力。
然而,正是这一看起来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的竹竿,里面却塞满了huo药,它名为突火统,作战时只需要直接点燃,就能从管口处喷出大量火焰和浓烟,直接对准敌人正脸和马匹,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冷兵器时代用枪械,虽然只是最基础的版本,但还属于降维打击。
眼见对方逐渐支撑不住,姜珂提起马上的弓箭,对准赵嘉的战马射了一箭,她的箭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箭矢直接没入马腿,战马吃痛倒下,将马上之人摔了下来。
可惜,她太过关注地方战况,倒是忘记防护自身,一道箭矢直接没入姜珂左肩,皮肉之苦,痛彻骨髓,姜珂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粹。
“给本将军抓活的。”
她又道:“本将军重重有赏。”
士兵闻言,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厮杀,因为突火统这个外挂在,赢得很干脆,俘虏对面后,用绳子将其仔细捆绑起来,确保无法逃脱,即使这样,姜珂还是不放心,下马从铠甲里掏出来一把扎带亲手捆住他们。
姜珂对赵嘉和廉平这两位猎物说道:“打了小的,老的就得来,你说我能不能用你们把廉颇老将军从魏国钓来呢?”
她说这话的语气,特别邪恶,着实欠揍,气得廉平直接给了她一头槌。
你别说,还挺疼。
姜珂启程,将赵嘉他们带到王翦面前,给诸位裨将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姜珂震撼。
啊!这才几个时辰,你居然带兵把逃离在外的公子嘉给俘虏回来了!?
还附带一个廉颇他外孙女!?
至此,姜珂终于和大家证明了她并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运粮,军医,练兵,俘虏公子嘉,不管在秦国朝廷内,就算在战场上,她也能做得很好,立下大功。
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姜珂身上血次呼啦的伤口了,她却不在意道:“吾无碍,皮外伤……”
话没说完,就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晕了过去,连忙有军医过来用她教的抬伤员方法将姜珂抬到营帐内,又用她教的止血方法给她止了血。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
存在时间177年的赵国,至此彻底灭亡。
那些相隔十几年前的仇恨,也是时候该解决了。
第77章 攻赵04
姜珂肩膀上的伤只是失血过多, 并不致命,所以她醒来后只修养了一天便从榻上起来,继续处理邯郸城破的后续。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火药味, 邯郸城内一片尸山血海,就连护城河里的水都变得血红,夹杂着断肢残垣,看起来十分骇人, 邯郸黔首们双眼茫然, 肢如枯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城破后的黔首自古以来都不会有好结果, 作为和秦人有着刻骨仇恨的赵人更是如此。
不, 现在已经没有赵人了,如今这座城市已经并入了秦国的版图, 同样这座城里的人也都会变成秦人。
姜珂站在褚河河岸,看向赵王宫, 这座品字形的建筑,从前她住在东赵里, 是最低微的闾左之人, 没有资格进入这座高大宽阔的华丽建筑,那时她所去过最高级的宅邸就是荀子的宅邸了, 现在则不同,她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回到这里。
其中最大最高的建筑群便是龙台,这是一座坚固的夯土台,上面建造有各种宗庙, 宫殿, 即使经历了无数的风霜雨雪,两千年后依旧屹立不倒。诸如触龙说赵太后, 赵武灵王下令胡服骑射等诸多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座宫殿里。
赵王城气势恢宏,楼宇起伏相连。耸立的墙柱绘制了各种颜色的精致彩绘,屋檐上雕刻着的鸟兽饰物,宛如凤凰展翅高飞。
赵武灵王时期赵国尚且崇尚简朴风气,随着赵偃,赵迁两位君王的继位,国力没有任何增强,倒是大兴土木,将肉食者们的骄奢淫逸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如今高高在上的赵王和太后已经成为阶下之囚,宝库中的宝贝们也都换了主人。
姜珂到达赵王宫时,已有几位裨将带着手下士兵们正在清点赵国宝库中那些琳琅满目的财宝,除了美玉、曲环、精致华美的丝织品这些珍玩外,还有很多强弓劲弩,骏马异兽等。
姜珂叫住一位正要封箱的士兵:“唉,等一下!”
她这一声,不光那位士兵,就连在这里监察的那位名为纠的裨将都心里打了个激灵。
秦国士兵纪律森严,可林子大了总有漏洞,尤其是这种清点,搬运国库中财宝的工作,拿不了珍贵的宝贝,但偷偷放点水犒劳犒劳属下,拿点刀币金爰之类是可以的。
现在姜珂叫住了他们,虽然大家官衔都是裨将,但姜珂爵位比纠高,而且还是咸阳的官员,如果她真要不讲道理,抢了纠裨将这桩来之不易的差事,那纠也没每办法,只能乖乖认命了。
好在,姜珂并未如他所想那样,只是走过去从那个装满珍宝的箱子里拿起一只珍贵美丽的水晶杯,放到眼前仔细摩挲赏鉴。
纠想要同她交好,走到姜珂旁边,小心建议道:“姜裨将,您若是喜欢这水晶杯,不如……”
姜珂:……
“不必。”
姜珂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这水晶杯就是当年燕丹试图和她交好,带给她的礼物。估计是燕国和赵国的战争中打了败仗,将这只水晶杯当做赔礼和土地一起送给了赵国。
虽然姜珂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但这水晶杯也太晦气了吧,到谁手里谁就倒霉,于是她做出一个决定。
姜珂将自己手下一位近卫叫到身旁,问道:“顿弱离开邯郸了吗?”
顿弱的任务就是游说各国官员,如今赵国已灭,他自然没有留在邯郸的必要了。
近卫态度恭敬道:“顿君的车队已于今日巳时离开邯郸,估摸着现在应该走到城门口了。”
姜珂将手中水晶杯递到近卫面前,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快马加鞭将其送到顿弱手中。”
“然后让他想尽办法将这只杯子当做礼物送到魏王宫里。”
偶尔用点魔法攻击,兴许也会达到出其不意的好结果。
近卫虽不懂姜珂此举动有何意思,但上司的心思不是他能随便揣摩的,照她所吩咐的话去办事就行,于是他“诺”了一声,从姜珂手中接过水晶杯,转身离开了。
随后,姜珂又对库中的纠说道:“纠裨将公务繁忙,珂就不打扰了。”
闻言,纠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姜珂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这个大肥差。
其实,这些东西送回到咸阳秦国包括里,最后还是姜珂负责入库收纳,她现在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她记得历史上刘邦打进咸阳后,所有人都争着抢着去取宝库里争抢财物,但萧何却置这些于不顾,先去接收各种律法,文件,户籍等,所以才对秦地各种地形地貌,黔首信息,人口数量,兵力强弱等都很了解。
除此之外,赵国资料库里还有很多王公贵族们不为人知的弱点。
姜珂得到这些资料后,坐在书案旁,手不释卷地阅读,以现在的眼光,这些看起来麻烦又繁忙,于是她用自己的思路方法将这些数据分门别类,仔细整理。
嬴政到达邯郸时,姜珂已经整理出来好几本档案资料了。
邯郸是嬴政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是带给他很多痛苦的地方,有些仇怨,他要亲自来这里解决。
见面时,嬴政先是问了姜珂的伤势如何:“阿珂,寡人在路上听闻你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姜珂指着自己的肩膀,云淡风轻道:“这里中了一箭,看着恐怖,但其实没什么大碍,修养两天就好了。”
她将自己整理多日的资料递给嬴政:“这本是人口数量,这本是……”
说完又开了一句玩笑:“大王,臣在军营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咸阳城里有人上书打小报告,说臣坏话吗?”
嬴政停下翻书的动作,看向姜珂:“并无说你坏话之人,不过倒是有人盼望你早日归秦。”
姜珂略有些惊讶:“嗯?”
“谁啊?”
姚贾?蒙毅?嬴嘉……?她的脑袋里瞬间想出很多个人选,然而,她都猜错了。
嬴政道:“姜卿竭尽忠诚,恪勤匪懈,实乃秦之柱石,寡人之肱股也,故寡人盼你早日归秦。”
姜珂:!
谁懂啊,打工人出差在外辛辛苦苦工作一年,老板见面第一句话就关心你身体,然后再给你拉满情绪价值,甚至还说你是肱股之臣。
姜珂,你完喽,你要给嬴政打一辈子工喽。
姜珂同样情绪价值拉满:“大王推赤心于臣之腹中,以至诚待臣,臣感激不已,愿为大王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一片忠诚和所有才智。”
当然姜珂之所以说得这么情真意切,除了感动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终要的原因,那就是……
“大王,这一年里臣为了贿赂郭开,自己往里面垫了很多钱。”
嬴政:……
……
龙台殿内,原赵国王室宗族和诸位大臣屈膝跪在殿下,用最隆重的礼仪叩首九拜,迎接这里的新王,嬴政却连丝毫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而是径直走向高台之上的王座。
跪在大殿最前方的是赵迁,赵太后和郭开。
嬴政的仇人赵偃早已魂归九泉,他的谥号是赵悼襄王,悼为早死之意,将这个字用作谥号本不是什么好的寓意,可现在看来,赵偃却是一个极其幸运的君王,至少他不用亲眼看着历经百年的赵国基业彻底灭亡。
赵迁常年沉迷酒色,纵情而无所顾忌,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身宽体胖,大腹便便,满脸虚像了。
他深知赵国大势已去,无力抵抗,有了韩王的先例,赵迁知道嬴政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干脆和倡后一同爬到嬴政的王座之下,诚惶诚恐。将手中托着的邯郸地图,赵王印玺和降书一同献给嬴政,试图保全自己母子二人。
同样是赵偃的血脉,赵嘉至少还有一丝骨气,赵迁是真的废了。
姜珂作为使者,接过曹姬手中的地图和印玺,那一瞬间,她看向曹姬,曹姬心里发虚,目光躲闪,此时曹姬丝毫记不起来姜珂就是二十年前渚河河畔她伸手推开的那个小女孩。
二十年前,姜珂是闾左黔首,曹姬是邯郸倡女。
二十年后,姜珂是秦国重臣,曹姬是赵国太后。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许多。
嬴政将赵迁和赵太后迁到了房陵地区安置,和软禁韩王的陈地不同,房陵偏僻荒凉,天气恶劣。
邯郸这座城市,对于嬴政来说充满仇恨,年幼时受到的屈辱,别人恶毒的辱骂,还有那次朱家巷中差点烧死嫠媪的大火,这些回忆苦难又耻辱。
当年的他年幼无力,只能隐忍,如今的他却是这个国家的征服者,从前邯郸城内所有欺负过嬴政的人,现在都作为俘虏匍匐在他的脚下,任由他随意处置。
他没有去关注赵王宫里的珍奇异宝,而是回到了年少时居住过的小院。
因为战火的蔓延,记忆中那些熟悉的街道已经衰败,草木枯萎,石砾遍地,看起来十分凄凉。
但那些仇恨却不会遗忘,楼好,郭开……那些丑恶的嘴脸他全记得。
如今到了报仇的时候,嬴政下令搜捕那些年少时追杀,欺辱过他与赵姬母子二人的人,并将他们全部坑杀。
同样的,嬴嘉亦是千里迢迢地赶来邯郸,赵接承袭了赵胜的爵位,世受赵恩,眼见赵国回天无望,以死殉国,平原君宅邸其他门客们也都跟着赵国一起灭亡了。
支撑着嬴嘉多年的仇恨就这样断了,她心情忾然,命人将赵胜的棺椁挖出,亲手为他送上一朵杜鹃花。
无论别人怎么评价,说她不孝也好,睚眦必报也罢,反正自己爽了就行。
嬴政和姜珂站在龙台最高处,俯瞰整个邯郸,看着远处那些被活埋的仇人,即使距离很远,可他们脸上的那些惊恐挣扎,痛哭流涕的哀嚎求饶却都一一在他眼前浮现了一遍。
“阿珂。”
姜珂:“大王,臣在。”
嬴政喟然而叹:“赵国亡了。”
他埋藏在心中将近二十年的仇恨也得以了结。
姜珂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明明是春寒料梢时节,她却感叹,“今天的风可真暖啊,这片大陆上,春风所吹过的所有土地。”
嬴政回她:“都会变成秦国的疆土。”
报完仇后,便到立功行赏的环节了。
姜珂在这次攻赵之战中立了不少功劳,别人都以为她定会扶摇高升,青云得意,然而,她却求了另一个恩典。
她在众人面前,语气坚定道:“臣恳请大王允许天下所有女子也能得到爵位,自行开女户,拥有独立户籍。”
第78章 谋秦
秦国女子地位和其它封建王朝相比要高很多, 比如丈夫去别的女子家厮混,那妻子就有权利杀了他,并且无罪, 但这些都是建立在秦国女子所承担的社会劳动并不比男子少的基础上。
在秦国,女子织布和男子耕种的社会地位同等重要,中央少府下有“东织”,“西织”等部门, 地方也有“锦官”, “服官”等专门管理纺织业的官署,除此之外, 女人还要广泛从事各种职业, 就连上战场这种危险的事情,女人都无法逃避。
所谓“男丁披甲, 女丁转输。”女人也要上战场支援前线运送粮草。战争激烈,缺少人手时还要被派去守城。商君书中的三军指的就是壮年男性为一军, 老弱为一军,壮年女性为一军, 负责挖掘陷阱, 修建攻事,盛食负垒等很多军事任务, 十分辛苦。
而且并不是不去正面和敌人打仗就没有危险,秦国女子伤亡极大,《集解》有言,是以亲人每战胜, 老弱妇人皆死。
然而, 即使秦国女子承担如此多的社会劳动,却无法和男子一样得到爵位, 男子去世后爵位转移给后代,如果家中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那他的爵位和田地就会被回收。
当然,更没有进入官场,商议国政的机会了,除非能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一国太后,且君王年幼的情况下,才能掌管朝政。
几率为几百万或几千万分之一。
其实,秦国如今是有“女户”的,她们被称为“爵寡户”,但这是在家里男丁和所有劳动力都死绝了的情况下,若想单独成为户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主动和被动,这是两种不同的境遇,一个是自己想要,一个是迫不得已。
在场众人听到姜珂的请求后,都暗中在心里嘀咕,本以为她这次出征是为了给自己谋官职,哪成想直接搞了个大的,把范围扩大到天下女子了。
嬴政沉吟片刻,问道:“姜卿为何提出如此请求?”
姜珂道:“因为女子也能保我大秦国祚绵长,也能为您打江山,守疆土,交赋税。”
她一身戎装,站在群臣面前,面容坚毅,用自己二十年的成绩,辛苦的军旅生涯,和肩膀上的伤口,为全天下女子求一个福祉。
一旁有人正欲有动作,似乎是要出来反对,姜珂乜眼,给了他一个恐吓的眼神,这眼神颇有破竹建瓴之势。
姜珂用眼神告诉他,若有谁敢拦她的路,那就直接杀无赦。
那人接收这个眼神后,心中没由来地闪过一丝寒意,额头涌出薄汗,好似被山林间的虎豹野兽盯上,又如跗骨之疽般令他恐惧。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迈出的步伐,重新回到人群中,低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姜珂跪在地上,言辞一片至诚:“请大王恩准臣之所愿。”
嬴政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准了姜珂的请求。
这其中有两分是因为姜珂,另外八分,是因为如今秦国征战频繁,需要女子缴纳赋税承担徭役。
听到嬴政同意的答复,姜珂立刻谢恩,速度之快,堪比光速。
得偿所愿,姜珂心中欣喜,恍若隔世,过了整整一天才反应过来。
这天之后,嬴政从太原,上郡返回咸阳,姜珂继续留在邯郸处理后续事宜。
郭开卖国求荣,人品低劣贪婪,且少时与嬴政姜珂都结过仇怨,所以,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存活于世。
姜珂笔杆一拿,开始制定噶人计划。
之前顿弱曾许诺郭开,邯郸城破后,可以让他留在都城当赵国假王,继续养尊处优,享受荣华富贵,郭开真信了,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进献谗言,搞垮赵国。
他一人堪比万军,如果剩余四国中再多些这样的小人,将大大减少秦国统一天下的麻烦。
所以姜珂真的“遵守”诺言让郭开当了一段时间的赵国假王,虽然没有军队,但他开心就好,而且因为邯郸变成自己的地盘了,郭开在平定叛乱,管理流民,收编邯郸富商豪强这方面可没少出力。
过了大概半个月,确定各国安插在邯郸城内的间谍们都用尽各种办法回国报信后,就到了该宰杀这只肥羊的时候了。
这天,郭开邀请了很多人来自己宅邸赴宴,诸如原赵国氏族,其他四国使者等……
宴会很热闹,浓烈的赵酒,美味的珍馐,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赵国舞姬。
赵国舞乐行业发达,殿内丝竹管弦,彩袖翩飞,绕梁之音如同仙乐,舞姬们容貌美颜,身姿婀娜,一举一动间风情无限,郭开拿起匕箸,一边用饭食,一边观赏舞姬跳舞,心情颇为愉悦,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逐渐纸醉金迷起来。
有两位庖人抬进殿内一座大鼎,放在诸位舞姬面前,鼎下柴火烧得正旺,鼎上是一整只炙得焦香流油的烤羊,他们手法娴熟地用锋利的刀匕将整只羊分解切片,紧接着有隶妾上前将已经切好的炙羊肉分给在座宾客。
郭开的那份,由两位庖人亲自送去,他们站在郭开旁边,恭敬地为他讲解这道菜的原料和做法,然而郭开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正在跳舞的舞姬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去,去,去,快滚。”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自己眼前闪过一片寒光,紧接着脖颈处产生剧烈疼痛,就连呼吸都无法正常进行。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往脖颈处摸了一下,手掌上立刻沾满湿滑黏腻的液体,他尽力将手掌伸到眼前,上面一片鲜红,全都是血,此时此刻,郭开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刺杀这个事实了。
“有……有刺客!”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舞姬们被吓得大声喊叫,全部停下舞蹈逃出门外。
在场宾客也都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情形,第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又怕刺客杀急了眼,顺手再给自己一刀。
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那两名刺客又往郭开要害处补了两刀。
等护卫和医师赶到时,郭开早已经死得透透了,一点儿都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护卫上前擒住这两名刺客,他们也明白寡不敌众这个道理,所以并未有任何反抗。
有人问他们:“你们是谁,为何要刺杀赵国假王。”
刺客回答地理直气壮:“我们是李牧将军的门客,李牧将军对待赵国一片忠心,却被这个只知道谗言媚上的阴险小人陷害,含恨而亡。我们是来为李牧将军报仇的。”
几位赵国豪绅闻言仔细观察这两人的面容,发现是两位刺客有点眼熟,不过李牧门下士人众多,他们也不太记得了。
刺客突然大喊:““主君,在下这就追随您去了!”
说完,二位刺客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新的匕首,想都没想,十分干脆利落地往自己胸口上捅,刀锋没入胸中,霎那间鲜红的血液汨汨流出,沿着衣裳往下流淌。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坏了,反应过来后又不禁赞叹二人忠义无双,世间罕见。
护卫们随便找了个死人堆,就将他们丢了进去,这倒不怪他们态度随意,任谁老板死了工资却还没发都会崩溃的。
等人离开后,那两位死掉的刺客立刻从尸体上爬起来,把自己胸口上的匕首拔出来,放在手上把玩。
这个叫做伸缩刀的东西好神奇,好好玩啊!
郭开噶了,邯郸自然由秦国接管,你别管结果如何,反正我遵守诺言了,后续事宜处理得差不多后,眼看马上就要离开邯郸,姜珂再一次回到了东赵里,这个她刚穿越过来时居住的小巷子。
因为战争,巷子里已是十室九空,偶有几户幸存的人家也都缩在屋内不敢出声,怕被秦军发现。
姜珂家门口的院门掉了很多片木板,可能是欢迎她这个主人回家,风一吹,这道破门就发出吱嘎一声,自己打开了。
姜珂走进院中,里面长满杂草,房子已经很破败了,墙面上裂开数条缝隙,摇摇欲坠的,看起来很危险,门后那几颗桑树也已经枯萎了。
姜珂正要进屋,突然发现门口有好几个脚印,看大小应该是成年男人尺码,于是她停下动作,给了后面的荆轲和其它护卫们一个眼神。
他们很快明白姜珂的意思,开始搜查整间院子,从窗户里观察到里面有两个人,危险程度不高,于是直接破门而入,将那两人当场抓获。
这是两个身上别着剑,游侠打扮的中年男人,屋内光线昏暗,所以他们每人手中都持着一根膏烛,借着这股光亮寻找着什么,因为太过专心,就连院外来人都没听见。
姜珂问道:“是谁派你们来这里的,有何目的?”
二位游侠使劲儿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怎么也无济于事,干脆直接摆烂,一句话也不说,只表情愤恨地看着姜珂,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
姜珂:“带回去,好好审问。”
她又嘱咐道:“可别下手太重给打死了。”
护卫“诺”了一声,按照她的吩咐将这两名游侠带了回去,拷打审问。
刚开始他们还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暴露背后之人,但随着刑罚的逐渐加重,皮肉上的痛感越来越深,他们再也忍不住了,便将这一系列的计划如同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听完他们的话后,姜珂简直无语,这二人居然是燕丹派来的。
平时燕国总是趁赵国国力虚弱攻打赵国,试图占点小便宜,这次赵国真灭亡了,燕国倒开始慌了。
燕国位于最北边,之前有三晋之地挡着,秦国攻打燕国就会很麻烦,可如今韩赵魏这个燕国的天然屏障已经三去其二,唇亡齿寒,秦军很轻松地就能兵临易水,燕国如今就像那易水里的泥沙,随时可能消散破灭。
燕国本来就是偏僻苦寒之地,国无财宝,臣无栋梁,军无良将,各个方面都比不上秦国,肯定不能正面出兵,所以燕丹想了一个奇谋。
对,没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荆轲刺秦。
啊不对,荆轲现在在姜珂旁边呢,准确地说应该叫舞阳刺秦。
燕丹的第一人选是一个叫做田光的勇士,可惜他年纪大了,无法完成这趟任务,于是燕丹只好询问田光这世上还有谁能堪此大任。
田光推荐了榆次一位叫做盖聂的剑客,据说他剑术高超,闻名一时,很适合这次刺秦行动。
为表诚意,燕丹亲自去请了,但盖聂没搭理他。
因为他觉得秦国的棉花,土豆比燕国的枣栗更适合黔首。
燕丹又询问田光人选,田光常年居于蓟城,消息可能有点不发达,于是和燕丹推荐了荆轲。
燕丹:?
荆轲对姜珂热情得要死,对我冷淡得要死,这就没必要了吧!?
燕丹第三次向田光询问人选,世上的勇士又不是韭菜,一茬接一茬,哪有那么多?田光想来想去只好燕丹推荐了高渐离。
燕丹疑惑不解,高渐离不是个乐师吗,他如何能去刺杀?
田光:“高渐离虽然只是个乐师,力气稍差一些,可他怒而色不变,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神勇之人,即便身边没有武器,他也能投筑而杀人。”
田光这话在后世看来,有点像预言家,但燕丹不知道啊,他以为田光是在敷衍他,于是找了自己门下的勇士秦舞阳,意图命他出使秦国,最好是能劫持嬴政,让他返还侵略掉各位诸侯的土地,若劫持不了,那就直接刺杀他,秦国没了大王,自然就会乱成一锅粥,没时间琢磨侵略别人的事情了。
还有姜珂,燕丹越琢磨,便越觉得姜珂这人蹊跷,身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便派了那二位游侠来姜珂在邯郸的旧居仔细查找线索,想要破解姜珂身上的谜团。
看来,燕丹是不能留了。
姜珂手中拿着几根稻草把玩,稍一用力,就将它们全部都折断了,她随手将这些断草扔到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解决了。”
既要解决这两名游侠,又要解决掉燕丹,如果好好谋划的话,是不是还能……
邯郸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大,似乎要将这座城里的所有过往全部洗清干净,荆轲坐在案前,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用柔软洁白的帛布仔细擦拭自己的剑。
忽然,他听到了敲门声。
开门后,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姜珂手中持伞,却还是不小心被雨水溅湿了衣袖和裙摆,她看向荆轲,目光中带些期盼,一如当年楚国兰陵。
“荆卿,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第79章 祸燕
“风骤雨急, 主君请进来说话吧。”
即使姜珂不说,根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荆轲也能隐隐猜出她这次来找自己所谓何事, 所以他并未询问,而是先将姜珂迎进了屋。
姜珂合上雨伞,将其放到廊下,进入屋内, 感到一股暖意铺面而来, 稍一抬眼,便看到荆轲放在案上的那把剑, 剑的一边被擦拭得寒光森森, 另一边又重新浮现了细密的褐色锈痕。
姜珂跽坐在荆轲的对面,接过荆轲递给自己的热汤喝了一口, 然后捂在手里。
她缓缓开口道:“燕丹在调查我。”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很重要, 一定不能让燕丹知道,否则会天下大乱的, 当年在邯郸, 我曾占卜出一个预言,预言上显示……”
“不必。”
姜珂的话还未说完, 就被荆轲出声制止了。
“什么不必?”
荆轲:“很重要的秘密,那就不必告知于我了。”
姜珂不露辞色道:“我很信任你,所以我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你。”
“既然是会引发天下大乱的预言,那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荆轲能感受到主君的信任, 这便足够了。”荆轲将磨得锋利,擦拭干净的长虹插回剑鞘, 眼神坚毅,仿佛一簇燃烧得正旺的火焰,“我知道你要让我去做什么。”
“剑已磨好,正在等待出窍。”
姜珂嘱咐道:“君之此行,恰如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危险至极。”
“先人曾有言,士为知己者死,女未悦己者容,更何况您先前曾有言,这是关于天下安危的大事,即使是刀山剑林,荆轲也无所畏惧。”
“只是……”
他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弄得姜珂心中一沉。
“我的才能低劣,不知能否胜任此事。”
穿越后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姜珂,他现在需要鼓励和激励,不管能不能行,反正情绪价值拉满,夸就完了。
荆轲可惜道:“原本我有一位好友,他的剑术并不落于我,只是我们许久未有来往了,若是他能随我一同去往燕国,此事成功几率十有八九。”
姜珂好奇:“是何人?”
“他名为盖聂。”
盖聂这个名字,姜珂有印象,据说历史上荆轲刺秦之前等待的那位友人就是盖聂,只不过后来燕丹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才急不择路地将人选换成了外强中干的秦舞阳。
哦,对了,历史上燕丹好像还给荆轲准备了徐夫人匕首,美人手,骏马肝,金瓦投龟之类的,但这些姜珂……统统都没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荆轲跟着姜珂久了,别得没学会,她那副精打细算的性格倒是学了个七八成,一块金爰都他喝半年的酒了,扔水里多浪费啊。
荆轲:“但我愿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尽自己全部所能为您除掉燕丹。”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真心诚意的誓言了。
“其实……”姜珂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会错自己的意思了,于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告诉他真相:“我这次派你去燕国,刺杀燕丹只是顺便,而且,处境虽然危险,但也没到去死的那个地步啊。”
荆轲:“……?”
姜珂示意他附耳过来,在荆轲耳边悄声耳语几句,说完之后,荆轲问了她一个问题:“此行……你为我准备了多少兵马?”
姜珂冲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很有礼貌的微笑,试探性地伸手比了个二,眼看荆轲没有回他,于是好又伸出一根手指。
“三万?”
“三位。”
即使是被史书评为怒而不变色的荆轲听到她这句话也不禁蹙眉,一脸疑惑地看着姜珂:“三位将军?”
姜珂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干脆把王翦,蒙武和李信一块给你带过去呗。”
荆轲:“你说过一切要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
“燕国王室成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让我带三个人去把他们都杀了!??就算我们四个每天早中晚各杀一个人,都要杀上三月有余,工坊里拉磨的驴工作量都没我们四个大吧,姜珂,你自己说这个任务合理吗!?”
“荆卿莫急!”眼看他越说就越激动,姜珂连忙给他顺气,然后从褡裢里掏出两本很厚的书。
荆轲:“你让我用这两本书把他们砸死?”
姜珂:……
她耐心地将自己的计划和荆轲解释一遍,荆轲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一些,疑惑道:“按理来说,这种事任务应该交给姚君去办吧?”
“姚贾不在秦国,他出国了,短时间内根本回不来。”
荆轲:“去楚国了?”
“嗯……”姜珂欲言又止,“现在应该是叫……欧国吧?”
荆轲年少时曾游历过许多国家,却从未听过欧国这个名字,就连古书上记载周天子分封给各位有功之臣的地盘也没有这个名字。
那应该就是七国之外的地盘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荆轲收拾好行李,喂饱战马,带着足够的美酒,两天之后便出行离开了邯郸,身后还跟着三个看起来人模狗样很贵气,实际上自己都心里发虚的小助手。
姜珂给了荆轲足够的钱财,然后为他送行,口中吟唱着那句历史上著名的歌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早复返。”
这幅场景看起来很慷慨悲壮,荆轲想要反驳她两句,但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一:今天没风,太阳很大。
第二:这不是易水,是邯郸的褚水……
算了,她开心就好。
临行时,姜珂还不忘叮嘱如果荆轲的朋友愿意来秦国做客,那她会很欢迎的。
队伍一路北上,路过代地,进入燕国边境。
易水奔腾不息,有风吹过,吹得四周一片萧瑟,荆轲无端感到一股凉意,不禁想起姜珂的那首歌谣,心想这易水是挺寒冷的。
燕国位于七国最北方,是召公奭的封地,与戎狄睦邻,因为地僻寒冷,所以即使八百年来只出了燕昭王这一位贤君,也没有灭国。
燕山南方的黔首以耕种为主,北方的黔首以畜牧业为主,夏日还好,一到冬季,大雪封河,气温就变得极其寒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荆轲突然想到每年冬天王公贵族们可以穿着温暖舒适的羔裘锦绣之衣,可很多黔首却会因为没钱置衣而悄无声息地冻死在寒冷的夜里。
如果燕国也能种植棉花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荆轲不由得一愣,不知何时,自己的想法居然变得和姜珂如此相似了。
他进入燕国境内后,继续一路向北,到达都城蓟城,先是去见了自己的老朋友高渐离和狗屠,数年未见,三人却没有任何生疏,依旧像从前那样痛饮美酒,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狗屠只在一旁看着,憨厚地拍手呵呵叫好。
重逢的喜悦逐渐散去,荆轲也开始施行姜珂的谋划了。
他翻开姜珂交给他的那本书,逐字认真学习。
第一页第一章 :美人飞水。
在桌案上放置一件由绢纱制成的绝色美人(最好再加上一些羽毛和翅膀,这样更加缥缈有仙气),将一个高度不足一尺的小词瓶放到美人手中,瓶内立刻会有水飞溅而出,且经久不息。
其实道理是和压强有关……
第二章:只要将樟脑和松香末放在棉纸中,卷成小细条夹在手里,……就能做出手上捧火的奇观。
……
随书还附赠了一封信,上面写了姜珂送给他的一些装神弄鬼小玩具的用法,还说这些玩具可能看上去很神奇,但就像《墨经》中所些,每一样都有它们自己的原理……
一场酣畅淋漓的阅读之后,荆轲以后再也不会相信鬼神了。
他从一个基本上干什么重要的事都会先占卜一遍《日书》的古代人,变成了一个比姜珂还要坚定的无神论者。
另一本书叫做……《西游记》
这天之后,过了不久,蓟城内大家都在传扬从海外仙山来了一位半仙,这位半仙自称来自一座名为花果山的神山,那里四季常春,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被称为十州之祖脉,三岛之来龙,他自小和山上仙人学习仙术,居然能手捧灯火召唤来天上神女,还有很多奇妙的神器……
齐国地邻大海,有很多海市蜃楼景象,因为古代知识匮乏,所以这些景象会被误以为是海上缥缈无踪的仙人,因此齐国方术士盛行,有各种各样长生不老的传说,燕国紧挨齐国,自然也很信奉这些。
高渐离:……?
我的好友什么时候变成仙人了。
荆轲的这些把戏不光在街巷里闾中十分轰动,甚至都传到很多王公贵族耳朵里了,果然,才过了不到一月,荆轲就收到了燕王喜召他入宫的文书。
面对燕王,荆轲表现得很肆无忌惮,按照姜珂的话说这叫没有礼貌,但燕王却不这么认为。
仙人吗,脾气大点也是应该的。
荆轲和燕王讲了太上老君,恒我之神,王母玉帝这些神明,还有通幽,驱神,担山,禁水等这些仙术,将燕王忽悠得一愣一愣,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果然过了大概半刻钟,燕王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此次召他前来的真实目的:“不知仙长……可会长生之术?”
“吾学艺不精,同彭祖一样,只堪堪有八百年寿命。”
八……八百年燕王大惊,八百年还算少吗!?
于是他立刻以上卿之位对待荆轲,对他曲意逢迎,下足了血本,各种珍奇财宝,骏马奇物都献给荆轲,试图从他手中获得长生之法。
荆轲:燕国官场可真好混啊,姜珂来这里都能当上大王。
又过了大概一月,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荆轲终于松口将自己那三位名义上的仙童送给燕王和诸位王公贵族。
这些仙童别得仙法没学会,倒只单单学会了一点,那便是炼制仙丹,吃了他们炼制的仙丹可以让人耳清目明,身体强健,吃多了之后可能会长生不老。
朱砂,水银,重金属,早吃早死早投胎。
燕王当即像个宝贝似的认真对待这些仙童,恨不得一天吃上十几颗仙丹,你别说,仙人的仙童炼制的丹药就是比自己宫中那些方术士们炼制的丹药有效,他每天都在王宫里专心修仙,想要早日成仙,国事也不管了,军队也不练了,不光是他,其余燕国王室们也都纷纷掀起一股吃丹药热潮。
秦国算什么,等寡人学会李靖将军撒豆成兵,斩草为马的仙术,连带着楚国和齐国一块打!
照这个趋势来看,等秦国攻打燕国时,估计一支军队都不用派,燕国自己就投了。
这段时间,燕丹一直将心思用在招募勇士,刺杀秦王上,所以无暇顾及宫城里这片烂摊子,他运气不错,经过数月的礼贤下士,还真求来了一位勇士。
这名勇士叫做蒿,盖聂的弟子,本是赵国人,自然和秦国有深仇大怨。
于是燕丹也将蒿封为上卿,像历史上对待荆轲那样对待蒿。
燕国的上卿含金量比秦国仓库里的老鼠都低。
蒿也算是荆轲的老相识了,于是某一天荆轲趁着夜色,私下里悄悄去拜访了蒿,结果他在蒿的宅邸才呆了不到半刻钟,就听到太子来访的这个消息。
荆轲在堂室内等待蒿,过了很久,蒿都没有回来,荆轲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提剑出了堂室,走到后院。
蒿站在后院的那颗槐树下,手中提剑,借着清亮的月光,荆轲看见他眼睛发红,浑身颤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燕丹倒在他旁边的地上,身上一片血红,荆轲走过去摸了一下燕丹的脉搏,果然,死得透透的。
荆轲:……
经常杀人的刺客都知道,处理尸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你杀的?”
蒿承认地很干脆:“对,是我杀的。”
蒿终于支撑不住了,他跌落在地,依靠在旁边的槐树上:“原本我是想借机去刺杀燕王的。”
“荆轲前辈,这些年里我学会了很多道理,战争是很残酷的,所以一定会死人,就算我大父和阿兄不是在燕人手里,也会死在秦人手中,这就是我们闾左之人卑微的一生。”
“可是我心中的恨意总要发泄出来吧。就在刚刚,在这颗树下,我对他说刺秦之后,会死很多无辜之人。”
“这位身份高贵的燕国太子却告诉我,如果能用那些卑贱之人的性命换来秦王政,那是他们的荣幸,前辈你看,这世间黔首皆苦。”
蒿“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一时气不过,就把他给杀了,我的剑很快,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就死了。”
荆轲:“蒿,盖聂没有教你杀人之前要先想好怎么处理尸体这个道理吗?”
蒿摇了摇头:“先生只教了我杀人之后要补刀,确保敌人死透。”
荆轲吐槽了一句:“那还是不会教人。”
“现在外面全部都是燕太子的护卫,你有想过要怎样全身而退吗?”
蒿又摇了摇头:“先生说了,当下的痛快最重要。”
荆轲:“姜珂说了,杀人之前要做好周密的准备。”
就这样,俩人开始研究如何燕丹的处理尸体,其中夹杂着很多句“先生说过……”“姜珂说了……”,这一晚,姜珂和盖聂二人都莫名其妙地打了很多喷嚏。
“你等一下。”荆轲说完,立刻从后门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姜珂给他的化妆品分装拿了过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刺客,当然要学会伪装了,荆轲拿起各种型号的小刷子在蒿脸上一顿鼓捣,蒿再次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模样居然和燕丹有了四分相似。
再加上蒿和燕丹身形相似,这些天来又和他相处密切,对他的神态举止很熟悉,穿上和燕丹今日打扮相似的衣着后,居然有六分相似,再加上晚上光线昏暗,那些护卫们居然都将蒿认成了燕丹。
蒿坐上燕丹的车驾,伪装成燕丹,走到田光宅邸附近,将护卫们全部驱散走了,假装要去见田光,也幸亏田光有所谓名士的高洁品格,住得宅子不大,也没有隶臣妾服侍。
简直就是完美的抛尸地点。
第二天,燕丹的尸体从田光宅中发现。
田光是真的糟了无妄之灾,在别人看来,太子是立着进去的,横着被抬出来了。
蓟城内一片沸腾,都在讨论太子的死亡,趁着这个空当,蒿牵着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蓟城。
这匹马还是当初他在阳城内为了追上荆轲才买得那匹马,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相当于人类的老年,蒿不舍得骑这匹老马,便牵着它慢慢悠悠地在夕阳下行走。
燕人是他的敌人,秦人也是他的敌人,可如今秦国统一的不可阻挡,蒿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也会变成秦地。
古道,西风,瘦马。
蒿想起了姜珂送给他们家的那篮子梁米,二十年过去了,事到如今,梁米的美味他早已忘记,只记得那天傍晚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用飧食的样子,温馨又快乐,随后大父,大母,阿母和阿兄的脸逐渐褪色,又只剩下蒿一个人。
他突然想去塞外了。
……
燕王虽然和燕丹关系一般,但死了儿子,还是一国太子,他难免要忧郁很长时间,连丹药都食之无味了。
荆轲对燕王说:“真不理解你们凡人为何对子嗣这么看重。”
第一次,燕王想给荆轲两巴掌。
没想到荆轲又说了一句:“神仙长生不老,与天同寿,要子嗣做什么?”
燕王突然觉得……仙人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荆轲又说:“据说为了保证神力充沛,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都是不允许动情生子的,被发现了会被送到斩仙台,剔仙骨,除仙籍的。”
燕王闻言,一个激灵,默默地吃了一颗小药丸,也不敢再为自己儿子的死伤心了。
第80章 强秦
毕竟, 剔仙骨这几个听起来很疼,燕王表面心宽体肥,膀大腰圆的, 底子里却虚到了极点,最怕疼了,别说是剔骨,就连皮肤擦破块皮都得疼得嗷嗷叫唤。
当然, 仅凭荆轲一人之力还不足以祸乱整个燕国, 再加上赵高,嫪毐这两位哼哈二将, 燕丹一死, 就更没有顾忌了。
冬去春来,又是几年过去, 秦国灭亡魏国后,任务基本完成, 荆轲便准备回秦国了,临走时, 他又回到市肆之中, 和自己的两位好友道别。
高渐离为荆轲舀了一勺美酒,然后问他:“你年少时游学四海, 志在天下,为何现在却要偏居一隅,留在秦国?”
荆轲思考片刻,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很官方的回答:“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天下。”
随后,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还有, 秦国有很赏识我的人。”
这时,有位隶臣走到荆轲旁边, 将一封信递给荆轲,禀告他这是邮人从秦国带来的信件。
荆轲将信拿在手里,等隶臣离开后,熟练地拆开信封,高渐离以为这是秦国密信,正要侧过身去以免意外瞥见,却被荆轲阻止了,他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重要信件,君可同看。”
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上面写着:“荆轲辛苦了,珂甚是想念,愿君早归,珂将在灞桥边为你接风洗尘。”
自荆轲来到燕国后,每隔三月都会收到姜珂的慰问信,风雨无阻,从不缺席,荆轲心中有那么一丢丢感动,所以才会说出今天的话。
高渐离:……
看出来了,这人真的很赏识自己好友。
但其实,这些信都是姜珂提早就写好的,让邮人每隔三月发出一封,为了逼真,她还特地换了不同信纸和笔,主打一个别人卖预制菜,她写预制信。
荆轲看完了信,将其认真叠好,放回口袋里,又问高渐离和狗屠:“你们是否要与我同去秦国?”
二人同时摇头拒绝。
狗屠有老母要赡养,是不可能离开燕国的。
荆轲:“秦国有一位姜内史,喜欢收集天下的宝物。”
高渐离没有回荆轲的话,他对财宝没有兴趣。
荆轲:“号钟琴在她手中。”
号钟琴是当年齐桓公的琴,琴音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故曰号钟琴。
高渐离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荆轲又道:“秦王手中藏有绕梁。”
绕梁是当年楚庄王的琴,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个成语便是用来形容此琴的,这二者皆是绝世名琴。
高渐离瞬间转变态度:“恰好近日我灵感堵塞,想要出门游历一番。”
荆轲瞥了他一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
时间线回到荆轲离开邯郸时,姜珂看着赵嘉这一堆俘虏,心里琢磨着该怎样处置,为了给其余四国一个震慑,大手一挥,直接给赵嘉套上链枷,发配他去当了城旦。
在秦国,城旦算是一种很重的刑罚,要服四年的劳役,夜里筑长城,白天防敌寇,没有休息时间,很多城旦都是被活活累死的,但赵嘉身份特殊,是赵国王族,待遇自然要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他是无期城旦。
至于廉平,姜珂养一个人的钱还是有的。
还有那位力挽赵国于狂澜的李牧将军,顿弱救下他后,将他放在一处农户家养伤。
李牧也曾经身强力壮过,可他现在年纪大了,和秦军打仗时就便患有钩病,身长臂短,其状若钩,举剑后连自己的后脖颈都够不到,再加上被韩仓派过去的刺客一顿劈砍刺杀,幸亏有死士及时喂他喝下参汤吊命,否则恐怕他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饶是如此,李牧也昏迷了很久才醒来,他的眼睛处被蒙着一条白布,视线一片黑暗,身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被安置在漳地不远处村庄里的一间房屋中,从声音中能听出来,这周围有很多穿着铠甲的士兵来回巡逻,将这个小院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鸦鸟都飞不出去。
有人为他送来汤药,和他解释因为刀伤,他患有眼疾无法视物,需得仔细静养方能恢复。
刚开始李牧以为这又是赵葱和郭开耍得鬼把戏,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那晚明明能直接杀死自己,为何又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下自己呢?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李牧从巡逻士兵们的口音听出来这些其实是与自己势不两立的秦人。
自己这是被……俘虏了?
莫非秦国是要用老夫来威胁赵国投降?李牧摸索着四周,试图找出些尖锐物品,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他宁愿自杀也不会如秦国所愿的,可惜,秦人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整个屋子的边角都被柔软的棉花布帛所包裹。
李牧又突然意识到,赵王都派刺客来杀自己了,自己又如何还能对他抱有期待呢?
喂药的女子看出他的心思,冷声道:“好不容易将您救离了险境,将军可莫要轻易寻死。”
然后,又告诉他一个消息:“我们家主君知道您在赵王心中的地位,所以不会用您做人质威胁赵王的,她只是惜才罢了,您就在这里放心养伤吧。”
“惜才”这两个字从敌人口中说出,显得格外地讽刺。
“你们家主君是谁?”
“届时她会亲自来探望您的。”
李牧本想再向她询问下秦赵两国战况如何,却又放弃了,赵葱是个无能之将,结果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他对这女子口中的主君是谁很好奇,然而,“主君”没等来,却先等来了自己的妻子家眷。
即使不能视物,他也能感到自己老妻心中的恐惧与疲惫,家人团聚,抱头叙旧,老妻告诉李牧,自从他死的消息传到邯郸后,赵王害怕李家有不轨之心,于是便又丝毫不留情面地下令要夷李家三族,连李牧还不到三岁的孙子和怀有身孕的儿媳都不放过,幸好有人出大量财物贿赂狱卒,这才用死囚将自己一家偷梁换柱出来,后来又将他们送到这里。
其实,原本赵王是没想过要处置李牧家人的,不过姜珂命人在邯郸城内装神弄鬼装大了,赵王害怕但又不敢明说,所以只好找了个理由下令将他们都杀了。
他有一个十分清奇的脑回路,心想李牧的家人都去陪伴他了,那李牧自然就不会继续捣乱了。
知道这些,李牧对赵王便不仅是恨铁不成钢,更升起了一丝幽愤。
看守他们的那位秦女非常热情,每次前线一传来什么新战报,必会最先拿到李牧面前,念给他听,若是结果好也就罢了,可偏偏赵军被秦军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李牧:……
过了不知多少天,那位背后的主君终于现身在李牧面前,令他惊讶的是,这位主君居然是位女子,而且听声音还很年轻,他只稍加猜测,便确定了此人的身份,秦国那位名扬天下的内史——姜珂。
姜珂开门见山,对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李牧将军,我是秦国的治粟内史,名叫姜珂,早在秦国时便已久仰您的大名了。”
李牧:“你将老夫及家眷关在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嗯?世上皆传我姜珂是个爱才之人,您没有看出来吗?”姜珂语气佯扮疑惑道:“我这是在招揽您啊!”
李牧干脆拒绝:“秦赵自古便势同水火,老夫怎么可能会接受你的招揽。”
“有一种金属,名为钠,将它放进水中,会发出大量热量,在水面上形成燃烧的火焰,所以只要足够博学,火与水是能够相容的。”
“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珂道:“我向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你知恩图报,和老夫又有什么关系?”
姜珂:“知道自己施过恩惠,所以贪图别人的回报,这就是我知恩图报的性格,我救了你全家,你不打算报答一下我吗?”
李牧:……
好厚颜无耻一秦人。
姜珂:“其实,您不接受我的招揽也行,毕竟你受伤太重,最忌劳费心神,我看您的子孙也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啊。”
李牧皱眉,正要嚷她几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气得呼吸声都大了许多:“姜珂!你要干什么,我那孙儿左车,今年才不满三岁啊!”
姜珂毫不在意:“打工人要从娃娃抓起嘛。”
三岁这个年纪正好,小了还得哄着,大了便有自己的意识,养不熟了。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我已经在咸阳城附近为您找了一间宅子养老,和你的妻一起钓钓鱼,种种花,养养病什么的,多好啊。但也别太悠闲,兵法该看还得看,万一哪天秦国打匈奴或者百越时,将军不够了,还是需要您领兵上阵的,虽然这个几率很小。”
“姜珂!!你,你,你……”
李牧实在太过气愤,居然将沉积在身体里的淤血给呕了出来。
对此,姜珂称之为,医学奇迹。
“老夫并未答应你!”
这时,有人过来在姜珂耳畔悄声耳语几句,而后又退了出去,姜珂看向李牧,对他的拒绝视若无睹:“我知道您没有答应我,但是您的儿子同意了啊。”
姜珂笑得十分灿烂:“我用您和他妻子的性命来威胁他,他就同意了,赵王对你们太过无情,连我,都忍不住为你们感到心寒。”
分开审问这个办法,即使到了古代,也依旧好使。
至于李牧,李牧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姜珂讲话,这人做坏事居然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丝毫不避人的吗!?
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独自静静。
秦王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姜珂啊!
李牧的儿子名为李泊,军事才能虽不如李牧,但基因摆在那里,也没差到哪去,因为李家已经有一位上将军了,所以李泊在赵国并不受重视。
到了秦国,秦国不在乎你家中到底有几位将军,只在乎你是否真有才能。
和其他赵国降官一样,李泊展现自己的才能后,被封为秦国的中大夫詹事。
不过,他最近也有一忧心之事,李泊膝下共有三个孩子,长子李谅,今年十岁,次子李左车,今年不满三岁,最小的孩子还在他妻子腹中。
姜珂居然要将他的次子带走,虽然咸阳城一共就那么大,他和自己儿子总能见面,可对此还是心有不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用李左车来掣肘李家呢。
其实,除此之外,姜珂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看出来李泊的不满之意,对他说道:“我听闻,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名师出高徒,左车马上就要到启蒙的年纪了,不知李君可有为他寻到什么好的名师?”
这话倒是说到了李泊的心坎了,古代人极其重视师徒关系,就比如姜珂,她前期就是靠着鬼谷子和荀子徒弟这两个头衔才在嬴异人面前抛出了敲门砖。
李泊本就是赵国降臣,在咸阳人脉有限,哪里能寻得到好的先生呢?
姜珂循循善诱道:“我的先生是荀子,我师兄是韩非子,我会鬼谷很多不为人知的学识……”
虽然很可能这些人都没时间教导李左车,但先忽悠过来嘛!
李泊想了想便同意了。
世界上没有谁能拒绝荀子和鬼谷子!
李泊也不能!
搞到几个人才之后的姜珂会开心吗?开心是肯定的,但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因为她要在一周之内看完过去整整两年的报表!
姜珂:压不死我的公务,只能使我更加强大。
姜珂点灯熬油,熬夜苦战,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很晚,她打了个哈欠,喝一口冰美式,手上翻阅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忽然,姜珂听到了几下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姜珂随口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传来一道好听的少年音,宛如一汪刚刚涌出的山泉那般清澈明亮:“张辞。”
“进。”
推门声响起,张辞进入姜珂的书房,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她。
姜珂终于从成山的公务里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未及弱冠的秀美少年,因为有医家学派的人为他调养身体,这两年来,张辞的个子长高不少,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他有一双漆黑透彻的眼睛,一袭白衣,如高山之上的浑金白玉般清美而不落俗套。
见到姜珂,他情不自禁地将两只眼角微微朝下弯垂,眼神更加明亮。
姜珂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辞将手中提着的攒盒放到姜珂桌上,关切道:“我路过这里,发现您的书房还有光亮,便知道您又在熬夜对账了,我担心您的身体,所以特地为您送来些夜宵。”
张辞打开攒盒,将里面的点心浆水全都拿了出来,全部都是按照姜珂的饮食喜好拿得,将其放在她旁边:“您先用一些吧。”
姜珂心想,张辞还挺贴心:“多谢。”
她伸手拿起一块金乳酥,正要放入嘴中,却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谁?”
“嬴嘉。”
“进!”
嬴嘉推门而进,手中也提着一个大小差不多的攒盒,她看见张辞,张辞看见她,二人脸色同时不悦起来。
“我怕你晚上太饿,特地给你带了宵夜,现在看来,倒是我来晚了,竟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姜珂:……
姜珂飞快从她手里的盒子里掏出一块糕点放到嘴里,边吃边夸道:“好吃,还是小嘉对我最好,我简直一刻也离不开小嘉!”
吃完之后,又看到旁边张辞略显失望的表情,于是把刚才那块还没来得及吃的金乳酥也一起放进嘴里,端水道:“你送来的食物也很美味。”
只有这一句话。
嬴嘉自然而然地坐到姜珂旁边的椅子上,问道:“有哪些我可以帮你整理的吗?”
姜珂熟练地将一沓子账单递给她:“这些,谢谢。”
看着他们俩个配合如此熟练,张辞也想帮姜珂些忙,他正准备为她磨墨,却发现……
姜珂用的是毋须磨墨的炭笔。
“张辞……”姜珂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张辞感到心里一颤,询问道:“何事?”
“你困吗?”
“不,不困。”
姜珂指了一个方向:“既然不困,那也别闲着,把那一堆里我画上红圈的数据整理出来。”
张辞这孩子,有点腼腆,不够闯荡,平时需要多锻炼锻炼。
腼腆的张辞:……
……
半月后,章台宫。
姜珂将报告递给嬴政:“大王,从产量来看,相比去年,今年黔首们的赋税多交了两成,但耗费却多了三成,今年入不敷出了啊!”
她生无可恋道:“好穷,好穷,打仗真的好费钱啊!”
“大王,没钱了,怎么办啊!”
姜珂连着三句话以“啊”结尾来表达自己的惊讶。
嬴政看向姜珂这幅抓狂的模样,自己反而表情愈发淡然,他都能猜到,按照姜珂的性格,如果不是身份不允许,她现在应该已经抓住自己的肩膀疯狂摇晃了。
姜珂反应大,就证明这是一件可以解决的事情,如果她面色凝重,一言不发,那才是到了事情到了最严重程度的表现。
果然,姜珂将怨气都发泄出来后,心里清净不少,总结道:“按照这个走向,秦国打完六国之前的生活水平会过得很捉襟见肘啊。”
“明天我让去许存带上几名弟子去研究一下赵地那边的土质如何,看看应该如何安排种植吧。”
“大王,大王!”
嬴政:“姜卿唤寡人何事?”
“您能不能回我句消息?”
“寡人只是担心打扰姜卿构思国事而已。”嬴政问他,“姜卿之言可全说完了?”
“说完了。”
姜珂用竹匕插了一块面前漆盘上的桃子吃了一口,这块桃子不仅好吃,且刚一进嘴,姜珂就仿佛吃到一整个冷库似的,感觉自己所有急躁之气全部都消失了,心里像是被甘泉玉露滋润过,整个人都心平气和的不得了。
“对不起大王,我刚才说话语气太急了。”
嬴政:?
她道歉得太快,嬴政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他道:“关于钱财之事,寡人倒是已有头绪,他们应该最近便能到达咸阳。”
“诺,大王您英明神武,臣愿意为您去办这些人。”
嬴政看着她宝贝手里那盘桃子的样子,问道:“你这桃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臣自己种的,自己摘的,自己切的。”姜珂拿起一只新的竹匕插了一块桃子递给嬴政:“这个桃子真的很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桃子,大王,您要来一块吗?”
嬴政接过竹匕,尝了一口姜珂递给自己的桃子,是很美味,和章台宫中的御膳相比都毫不逊色。
姜珂将自己那天遇到丢斧子老丈的故事删头去尾,删改过后对嬴政讲了一遍,又道:“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位老丈,为了能再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桃子,我就把那几个桃子的核全都处理了下,然后种植到地里,五年了一共就长出来两枚桃子。”
“这两枚桃子虽不珍贵,但也算稀奇,还是臣亲手所种,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分享给大王您。”
嬴政听完之后,讲出自己心中所想:“依你所言,寡人总感觉这位老丈并不简单,兴许那老丈是海上仙山的仙人。”
“那这桃子岂不是仙桃喽。”姜珂撇了撇嘴,将自己的那盘桃推到嬴政面前,“大王,您多吃点吧。”
“大王,您口中的海上仙山真实名称其实应该称海市蜃楼。”
嬴政不解:“海市蜃楼?这是何物?”
“这不是物件,而是一种自然景观,这种景观利用光线的某些现象,才形成的一些海上仙山,原理很简单,不过就是……”
她解释完后,嬴政陷入沉思,按照姜珂所言,那些海上仙山便都是虚假缥缈的了,根本不可能实现。
“那依阿珂所言……”他问出自己心中所想,“你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姜珂干脆:“信不了一点儿。”
“这世上的鬼神,说破天来不都是由人所创造出来的吗?鬼神来源于人的想象,厉害的算计,鬼神的恐吓,君主的专政,这三种类型,大王您认为哪样更重要?”
嬴政毫不迟疑道:“自然是君主的专政了。”
姜珂:“人民,是神灵的主宰,所以古时圣明的君王会先使人民和睦,谷物满仓,然后才会抽出时间祭祀鬼神。”
“如今大王您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年纪,内政修明而无过失,恩泽遍布天下,三国之黔首皆臣服,这是曾经尧舜都没达到的功德,您又何必过于看重鬼神的权威而鄙薄于自身呢?”
说完这些话之后,姜珂感觉自己就是古秦国掌管夸奖的神,一番话下来,既能使嬴政轻看鬼神,又能让他开心。
姜珂,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果然,嬴政听了他的话后,甚是满意:“那么阿珂如何看待……长生不老?”
姜珂:“彭祖活了八百岁,这件事情没有一点理论依据支撑,大王您想想看,自古以来说会炼制仙丹,能使人长生不老的那些个方术士哪个真的长生不老了?他们恐怕连八十都活不过。”
若说长寿,还不如研究一下诸子百家呢,孔墨庄这几位先生可是实打实地一个比一个能活。
“或者,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这样的话,大王,您已经永生了。”
后世将永远流传着您的功绩。
嬴政一针见血问道:“那鬼谷先生?”
从时间来看,他活了至少也有两百余年。
姜珂:……
一句话直接将姜珂问得哑火了。
“其实……”姜珂假装纠结,“鬼谷子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世世代代相传下来的代号而已。”
这倒是出乎嬴政的意料,从前他一直以为鬼谷子只有一人,没想到实际上居然是这样的。
姜珂今天的话,打破了他之前固有的认知,细细想来,却又很有道理,自古至今,好像的确没有哪位方术士能成功活过一百岁,而那些吃过丹药的君王,又的确体弱短命。
嬴政陷入了沉思……
姜珂见状,便不再打扰他,悄声离开大殿,都走到宫门外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好像忘记问嬴政那件解决钱财问题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了,但是现在这个情形,再回去打扰他也不太合适。
姜珂幽幽地叹了口气,明天再说吧。
回到家后,姜珂意外地收到了一张拜帖,看到拜帖上的落款,姜珂居然莫名地感到兴奋。
如果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人将会是自己未来最亲密的盟友。
即使二人在这之前彼此从未有过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