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儒法
李斯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 汨湿了两侧的鬓发,将羊腿放回桌案后,又用帕巾擦了擦手, 整理好仪容,这才张口:“时机已到,李斯并非贪多。”
从目前形势来看还真就不能批评李斯目光短浅,毕竟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次大一统, 之前没有任何经验, 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以李斯的视角来看,秦国自商君时起便以法立国, 如今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而那些儒生博士们虽然在朝为官,可大多都是担任一些礼仪, 祭祀,占卜之类的职位, 根本没进入到秦朝统治核心,至于其它墨家道家之类的学者, 更是处于秦国朝堂边缘地带。
而且他也不只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更想要维护皇帝的统治。
可是以两千多年后的视角来看,一个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常态, 秦朝虽然是第一个王朝,可在这之前秦国已经存在了五百年,五百年的时光足够一个国家由盛转衰,所以之前那套律法已经不合适了。
姜珂一拍食案, 发出“啪”的一声, 转头对一旁史官说道:“这段别记。”
但秦汉之前的史官都很有风骨,崔杼弑其君这件事连着死了两个史官, 继续将刀架到第三个史官脖子上,第三个史官依旧如实记载,现在也是一样,对于史官来讲“这段别记”意味着很大可能丞相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特别重要,特别劲爆。
史官集中精神,握笔的手更用力了。
姜珂没注意到史官的小动作,说完这句话后便又将头转了回来,对着李斯一顿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以为范老单是为了反驳你才说出这句话的吗?焚书,愚民,宜刑,宜戮,看似是平息了思想之乱,可实际上确是在饮鸩止渴,现在打得鸡飞狗跳,鸭毛鸡血,一百年后只能每天阿巴阿巴了……”
“苦命以富贵人,非天下长利也!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则国危。”
这可不是姜珂自己的话,而是韩非《难一》里的句子,是法家自己推崇的理论。
“咱们法家做事也不能做的太绝,诛心比诛刑更重要,外法内儒,推行秦律,潜移默化教化人心。”
姜珂用自己那超快的语速说了一大堆话,史官根本记不过来,就算能记过来,这……这这这些话也不适合记在史书上啊!
于是史官只好用他擅长的春秋笔法将这些总结成一句:姜丞相怒而斥焚书。
李斯板着个脸:“斯明白了。”
虽然李斯现在已经没有想要继续焚书的心思了,但姜珂刚才那番训斥实在是太不给自己留面子,太过分了!他能有好心情才怪。
但话又说回来了……
李斯这人主打一个能屈能伸,看到姜珂身上的金印紫绶后,又努力挤出了个笑,虽然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但至少摆明了态度。
与其有时候乱想那些复杂的人际交往,还不如努努力提高官位,就算你对他态度不好,对方也会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一直到李斯离开,姜珂也没忘记继续给他画饼。
什么咱们法家永远都是大秦的主流思想,王绾已经很虚弱了,什么布衣相卿,大器晚成,您就是大秦的下一个丞相,什么李斯之才当流传千古之类的。
最后总结了一句:一鼓作气,努力,好好干。
史官:话毕,丞相勉之。
姜珂看向桌案上那只因为没熟,所以只吃了一口的白水煮羊,吩咐府中管家道:“将这只羊回炉重新烤一下,给李廷尉送过去,至于我食案上那只……”
“正好最近赶上梅雨季节,天气转凉,加些芦菔炖汤吧。”
她下这个命令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单纯地秉持勤俭节约原则,拒绝浪费。
管家恭敬地诺了一声,便去办事了。
三个时辰后,酉时末,也就是下午七点,太阳已经落山,这个时辰寻常人家早已用完飧食,但李斯忙于政务直到现在都未用餐。
“送餐?”
李斯有些疑惑,不懂姜珂平白无故给自己送飧食做什么,但还是收下了。
送餐的隶臣打开餐盒,看到里面餐饭的庐山真面目后,李斯愣怔,这不就是他上午没吃完的那只羊吗?就连羊腿上的咬痕一模一样。
一股香气瞬间扑面而来,外面用炭火的余温煨着,所以即使经过一路颠簸也没有放凉,羊肉用姜、桂、椒等香料腌制后再烤,流着油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喷香肥嫩,另外还有五碟子清新的小菜解腻,单从品相来看就很诱人。
姜珂她一定是故意这样做的。
李斯开始思考。
他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因为这五碟小菜分别是葵,韭,藿,薤,葱。
《五味》篇中写道: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葱辛,这五种蔬菜象征世间五味,世人用五行配以五味。五菜中韭的分量又是最多,满登登的都快从碟中溢出来了,而《诗》中有云:献羊祭韭,要用羊羔和韭菜合在一起祭祀神灵和先祖。
按照五行理论,韭菜正好对应春天,韭别名“丰本”,意味着其美在根,韭菜的根部永远不会死亡。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李斯开口询问姜珂的那只羊是如何处理的,管家觉得李廷尉这个问题问地有点不礼貌,但还是还是在离开之前如实回答了。
管家走后,李斯看着面前这头羊继续思考,芦菔又代表什么呢?随后李由入殿,开始跟他一起思考。
和历史上的三川郡守不同,如今李由被任命为南阳郡守,下月就要离开咸阳去南阳上任了,就是那个“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南阳郡,南阳郡在三川郡以南,同样也是很重要的交通要塞。
二人一同分析,认为姜珂可能是在用羊和韭来代指法家,其余小菜则是代表除了法家之外的学说,两刻钟后还是没弄明白姜珂的具体用意,究竟是在敲打还是在安抚李家。
姜珂此人,好深沉的心机,真可谓是老奸……啊不,小奸巨猾!
做了一辈子阅读理解的李斯:算了,世间不早了,开始用飧食吧。
你别说,这烤羊肉还挺香的。
……
从某种方面来讲淳于越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或者说那些儒生们都很固执,固执到淳于越离开咸阳前,在城门口还不忘特地嘱咐他的徒弟卫雍等他走后也一定要继续向陛下上书参姜丞相。
这个年代的弟子都特别尊师重道,对待师父比对待自己亲爹都要周到,因此淳于越离开后,卫雍很听话地徒承师业,依旧执着地带领诸位博士仆射们继续参姜珂,恨不得一天找八百个理由,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就像那句俗语所说,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姜珂:让我看看这些匹夫们今天又用什么理由参我?
哦,结党营私啊,问题不大、
姜珂将文书一丢,继续处理自己手上的公务,她的新丞相府早已建好,就等何时得了空闲再搬进去,嬴政出手就是比嬴异人大方,新的府邸比她如今住得这个大了许多倍。
姜珂淡定,倒是有人先不淡定了。
荆轲都快气死了。
他主君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年在邯郸,那时候姜珂还只是个普通的布衣黔首,郭开则是高高在上的公子伴读。
即使这样,那又如何?
我主君不还是照样说干他就干他,没有丝毫犹豫,连着赵偃一起,把他们的须发都弄掉了一多半。
荆轲不光生气,他还着急:“怎么年岁愈长,做事反而犹豫起来了,还不如少时做事果断。”
姜珂闻言,抬头看向荆轲,不满道:“欸,你在这阴阳谁呢?我这不叫犹豫,而叫沉稳,沉稳,你懂吗?”
荆轲:“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卫雍这件事你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姜珂:“别吵,我在观察。”
“那你观察出什么来了吗?”
“还真就查出来了挺多东西。”
“谁家丞相做成你这幅摸样,天天被那些博士仆射们上书弹劾!?”
姜珂摊手,无奈道:“那咋办?”
“唰”的一声,荆轲拔出宝剑,狠戾道:“既然无法完全解决问题,那就把参你的人解决掉!”
“唉!”姜珂用手掌支住额头,叹了口气,更加无语:“你能不能沉稳点,每次一有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刺杀,那老卫雍今天死了,明天满大街的人但凡智力正常都能猜出来是我杀的。”
“你要真是有劲儿没处使,现在去马厩里随便找一匹宝马骑上,一直往北边骑,过了雁门关后去大草原上找一个被称为头曼单于的人,杀了他,然后再顺手把他儿子挛鞮冒顿也一起杀了。”
为了避免荆轲听风就是雨真去草原上刺杀头曼,姜珂又特地补了一句自己是在开玩笑,
于是大聪明荆轲又提出了第二个办法,让姜珂把上次的那个什么“脱毛膏”拿出来点,他想办法去给卫雍用上,再一次被姜珂驳回后,这次轮到荆轲提问了:“那咋办?”
姜珂:“儒家不是喜欢引经据典吗,那就用对方最擅长的地方游说他们呗。”
儒家最擅长什么?
儒学。
别人往往因为姜珂集百家之所学,融会贯通,而忘记她其实还有个身份——儒学大师荀子的弟子。
还是曾经二对一小班授课的那种。
虽然平时总是骂淳于越那些人酸腐庸下,但她是真的懂儒学啊!
这大概就是后世所说的你可以摆烂,但不可以真的菜。
三日后,博士府。
姜珂这次来找的人名为刘敬,是她经过长时间琢磨忖量后选出来的人选。
据姜珂所观察,目前朝廷中的博士们共分为三种,其中一种是以淳于越卫雍为首的酸腐儒生,一种是以刘敬为首的直儒,这类人有虽着过人的才智,但性格执着,秉公持正,敢于直言进谏,最后一类则以叔孙通为首,处事圆滑,善于见风使舵,虽在别人看来人品没有刘敬那般高洁,但却很混得开。
不得不说姜珂眼光还是不错的,刘敬和叔孙通这二人在史记上还真有一篇合起来的列传。
刘敬原本是齐国人,齐国灭国后被嬴政请来咸阳当博士,这几日天气转凉,刘敬又怕寒冷,所以姜珂来博士府拜访他时,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粗犷随意的羊皮袄。
弟子劝说刘敬换一件鲜洁的衣裳去见丞相,却被刘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拜访我的时候赶上我穿着丝绸衣裳,那我就穿丝绸衣裳去见她,赶上我穿粗布短衣,那我就穿粗布短衣去见她,即使陛下来了也是同样的道理。”
刘敬的信念感很强,他认为自己有着孤特自立,不同世俗的志气。
是的没错,即使是儒生内部也有鄙视链,彼此之间相互轻视。
比如刘敬就很看不起卫雍和叔孙通。
姜珂没那个闲心观察刘敬今天到底穿了什么衣裳,今天她来这里可是有目的的。
刘敬刚一进殿,还未反应过来,姜珂便性直口快,直抒胸臆道:“来!予与而言。”
来,你听我跟你说。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先把气势拿出来,吓一吓刘敬。
果然,刘敬被她吓了一个激灵,很大可能是姜珂声音太大吓的。
姜珂:“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何为仁哉?
姜珂这是在问刘敬怎样才能做到“仁”字,这可是孔子和他的弟子们研究了一辈子的话题,如今被姜珂突然一问,倒是把刘敬给弄得有些懵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难道离我们很远吗?只要自己愿意实行仁,仁就可以达到。
上钩了,也算不枉姜珂连夜背诵孔子语录,如果刘敬说得是另一句话,那她还得重新组织语言。
姜珂趁机下钩道:“孔子先生用一生来推崇“仁”字,仁的含义是品德完善,仁的思想是为人着想,刘老学识广博,为何直到今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姜珂批评自己,刘敬那个气啊,引经据典给姜珂一顿批评教育,说她是个什么也不懂,不尊重前辈的竖子。
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被骂竖子的姜珂:……
免疫了。
“您说我不懂仁义,您懂,您最懂了,您既然这么懂仁义,那为何还非要支持分封而反驳郡县?”
姜珂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有礼貌的人,对面都这么没礼貌了,自己还对他用尊称。
她是懂得如何三言两语气死儒生的,就比如现在,短短一句话把刘敬气得手都在颤抖,感觉呼出的空气里都带火星子,你了半天,又说了好几句竖子,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珂:……看这架势,我不能一个不小心把刘敬给气死了吧?这样的话即使我是丞相那也得挨罚啊!
挨了骂的姜珂还得主动安慰刘敬,告诉他平息下情绪有什么问题咱们俩慢慢讨论。
刘敬:“你这竖子,你懂什么,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周礼,岂能随意更改!”
也是姜珂嘴快,顺口说道:“可是周朝已经亡了啊,现在是秦朝。”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自己光是提及了一个郡县制刘敬就如此激动,现在再听到周朝亡了这四个字还不得嘎嘣一下气昏过去啊!?
刘敬虽然没像她想得那样昏过去,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珂觉得有时候儒生们真挺玻璃心的,几句话就能把他们给说碎掉,不像法家,只要能成事,贴脸开大都无所谓。
姜珂:“那孔子还说了,自己绝对没有四种毛病,不自我膨胀,不凭空猜想,不顽固拘泥,不坚持己见,您目前至少占……”
姜珂比了个“三”的手势:“后三种。”
刘敬:“小儿狂妄,一片胡言乱语。”
姜珂道:“我胡言乱语,那您说说我究竟哪里说错了?您如此坚持周礼,一直认为郡县制不好,这不就是后三种毛病吗?”
“嗳……您别又生气了昂,刚才咱们俩可是说好的心平气和谈。”
谁和你说话了?刘敬虽心里反驳,但总归还是消下去了一点气。
“除了周礼,您还能再说出分封制有什么别的能让我无法反驳的优点吗?但凡您能说出来一条,我现在立刻去找陛下,劝说他恢复分封。”姜珂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虽然她的保证不太管用,但至少这个饼是先给刘敬画出来了。
刘敬:“分封子弟功臣给陛下当做辅助,这样即使出现谋反暴动,也会有人及时来救援陛下。”
姜珂:“可是施行郡县制之后君权完全都掌握在陛下自己手里,卿大夫手中并无兵权,这样怎么谋反啊?”
一句话差点没噎死刘敬。
“分封制可以开发边远地区,扩大吾皇统治区域。”
周朝初年辽东,象郡,桂林郡这些地方都还是一片荒芜,若非是周公分封各路诸侯王,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大的疆土。
蒙恬:合着在您眼中,我守了这么长时间北地,就是在一直吃干饭呗?
姜珂:“您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刘敬轻抚胡须,做胸有成竹状,然而姜珂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给气死:“那行,既然这样,本丞相替陛下决定了,封你为匈奴王,封卫雍为东胡王,你们两个现在每人带五万兵马北出雁门关,去把长城以北的地盘打下来吧。”
刘敬:……
殿内陷入尴尬沉默中。
若论引经据典,他刘敬世无其二,若说弓箭拳脚,也略懂一些,但这带兵打仗……还真就是他的盲区。
姜珂:三句话,让一个大儒对我百口莫辩。
姜·教育·珂:“有时候我觉得咱们儒家有些人真的很没有礼貌,很无理取闹,就比如之前无论李廷尉说什么话,某些人从来都不听,把他当成空气了,人家和你辩驳理论,可是咱们呢?无论人家说什么,就只会提起周礼二字,刘老,您这这事我冤枉人了吗?”
似乎……还真没冤枉。
一句话直接把刘敬给说沉默了。
“为什么咱们儒家不能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呢?要学会倾听,学会分析别人的话,就比如现在,您慢慢听我和你分析……”
“如今秦朝就相当于是一颗大树,如果真的实行分封制,那些诸侯王就相当于树上的枝干,您说对不对?”
刘敬点头:“正是如此。”
“这您都能这么快想明白,不愧是刘老,您真是太博学了。”
刘敬:……这语气,怎么跟夸小孩似的呢?
姜珂:“枝干生长的太过茂盛,就会分走主干上的养分,曾经秦楚齐燕赵魏韩这七个国家是怎么来的?不也是分封来的吗?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人,可八百年后就不一定了,大家相互猜忌相互攻打,这都是经常有的事情。”
其实姜珂说这句话只为提高立意,对于刘敬来讲用处不大,因为刀子没砍在他自己身上,他肯定不会知道疼。
“就比如现在,您,去给刘季五万钱,现在就给!”
刘敬:“我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给那小子钱?”
姜珂:“他氏刘,你也氏刘,你们两个千年前都是一家人,既然都是刘家人,那你凭什么不给刘季五万钱?刘老,您真是太自私了!”
刘敬:……
刘敬为了恢复老祖宗的周礼,忍痛点头同意给刘季五万钱,反正大家千年前都是一家人,到时候再要回来也行。
没想到姜珂她居然还得寸进尺:“那能把您那刚出生的小孙子送给刘季当儿子吗?刘季如今都三十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真是太可怜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您就给他一个孩子呗,一家人不能太自私。”
虽然刘季也不太喜欢儒生的孩子。
刘季目前在忙事业,没时间去找沛县的曹氏,自然也就没有刘肥这个长子了。
刘敬感到无语,刘敬非常想要跳过这个问题。
所以他现在开始思考郡县制的合理之处了。
姜珂继续火上浇油:“如此行事,百年后同样会有毁弃骨肉亲情而以兵刃加身的事情发生,有血缘关系的诸侯贵族之前尚且如此残酷,民间灾祸之变化又会如何发展呢?所谓仁义,当为民之所谋也,必须将社稷之福,天下之利,摆在首位。”
这句话恰好说到了刘敬的心坎上。他并非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实际粟黍不分的肉食者。
他推崇周礼,更推崇周朝的德政,他不希望君主们骄奢淫逸虐待百姓,更不希望黎民血流大地暴尸荒野。
刘敬年少时也曾学习孔子周游列国,只不过他虽能和孔子见到相同的山水风景,可民风民俗却早已大不相同了,他连孔子的时代都回不去,又何谈恢复周礼呢。
诸子百家,其实每个人都在追寻心中的那束救世之光。
刘敬心中积压了太多太多的心事。
见他这幅反应,姜珂突然觉得秦朝朝堂中应该培养几个心理治疗师来给这些学者们定期做个心理辅导。
唉,没办法,学业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姜珂发挥出自己强大的交流能力,和刘敬聊了起来。
对着这种情况,根本不用组织语言安慰,只需要“嗯。”“对。”“是的,我理解您,您真的特别不容易。”这三句话贯穿整场交谈即可,剩下的对方自会主动倾诉出来。
果然,经过一个时辰的谈话后,刘敬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块石头一下子就消失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再看姜珂,丝毫没有之前“竖子”的怨气了,越看越觉得其实姜珂也颇有儒学大家的潜质。
至少比淳于越那腐儒强多了。
姜珂开始下她的最后一剂猛药:“咱们儒家最重孝道,但就连孔子都认为不能单纯为了成就孝名而一味地盲从父辈,若说这变通二字,恐怕世上再无人能比得上孔子先生了。”
其实她觉得先秦诸子们都挺犟的,但并未直接说出口。
“按照周礼规定,所有的贵族子弟都要接受教育学习六艺,后来周朝卿大夫阶层逐渐落魄,先前那些负责教授贵族子弟们的管理散落到民间之中,凭借着他们专门的知识技能教导弟子,以此来维持生计,这便是早些时期儒生们的由来。”
“孔子二十七岁开办私学,这很明显不符合周礼,可他却还是这样做了。当礼制的形式和内容相抵时,孔子一直都是懂得变通的。楚狂人曾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固执己见的是您啊,刘老!”
这一声叹息,彻底把刘敬的心中的固执给打破了。
我姜珂这么多年来,招揽过无数人,就连历史上最出名的秦朝三大刺客都能成功招揽,你一个小小刘敬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多谢丞相此番相劝,之前是刘敬目光浅薄,管窥蠡测了。”
你别说,这刘敬也挺能屈能伸的,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后立马道歉,丝毫不含糊。
但姜珂小心眼儿,她坚决不让自己受委屈:“您之前批评了我一顿,叫了我十二声竖子,还说我是黄口孺子,口尚乳臭。”
这八个字的大概意思就是在轻视姜珂,说她无知。
刘敬:……
你还挺记仇。
还能怎么办?刘敬只好再给姜珂道个歉……且态度诚恳。
道完歉后,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没过不久又听到姜珂长叹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刘敬便询问她为何失落?
“姜珂最近正在编写要给黔首们看的书,可是……”她欲言又止,“唉,愁啊!”
刘敬:“可是编书时遇到了困难?刘敬可以帮忙,单只说儒学这方面,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精通。”
荀子:?
姜珂做出一副为难状:“编写书籍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困难,只是最近每日都有人上书参我,弄得我心神不宁,精力不济,无法再继续集中精神向黔首们传扬咱们的五常思想了。”
儒家五常,指的是仁义礼智信,被历代儒生所推崇。
事不关己,尚可高高挂起,但若真是亲身损害到了自己的利益,那可就真的急喽。
日暮西斜,天色渐晚,姜珂离开了博士府。
一直到第二日朝会,卫雍依旧坚持不懈地继续参姜珂,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参人数日,居然有一日会被别人所参。
刘敬把他给参了。
既然朝堂之上都把他给弹劾了,那街巷阡陌中当然也不会落入下风了。
姜珂深知营销号的重要性,小说家者流走街串巷搜集消息,同时也能传播消息。
第二日卫雍不忠不孝的传闻就在咸阳城内各个大街小巷中传遍了,众人全都私下里里对他指指点点。
知道这件事的卫雍感到不可思议,大庭广众之下受辱的是我先生,每天被人瞧不上眼的人是我,姜珂那竖子比我年轻二十多岁,怎么就成了我不忠不孝,无理取闹了?
这咸阳,难道就任由姜珂一手遮天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忠,不仅仅指忠于帝王,还指诚恳厚道、尽心尽力,姜珂是丞相,爵位和官衔都比他大,卫雍却不尽心做事,每天只想如何参她,所以卫雍不忠。
至于孝……卫雍是儒生,但姜珂也是儒家弟子啊,而且她的先生是荀子,那就更超级加辈,虽然姜珂年纪比卫雍小,但辈分比他大,所以卫雍不孝。
这位重视舆论的儒生第一次体会到被舆论左右的威力。
姜珂:我可什么都没做,既没找人杀他,也没找人揍他,甚至他参我这么多天我都因为尊老没搭理他。
我也不知道这些舆论是怎么形成的,刘敬和卫雍又是如何结下梁子的,我只是一个每日操劳的社畜丞相而已。
就是嘴边的笑有点压不下去了。
但那又怎样呢?这是我看到秦国黔首正在过美好生活后而发自内心的笑。
嘿嘿。
然后又不嘿嘿了。
这是一件《关于嬴政连续收到了四个郡的造反信》这件事。
嬴政:“丞相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珂瞄了一眼那几张造反信和琉璃珠,心中已经了然。
我嘞个大秦版高级阳谋金刀计。
她想了半天,说道:“这字……写得比我的好看。”
既然反信出现在嬴政面前,那就证明反贼应该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于是姜珂又问道:“我那几个墨者救出来了吗?”
嬴政:“救出来了,除了一名墨者逃跑时扭伤了脚,其余人等皆全部完好无损。”
他原本还想借此事来吓一吓姜珂,没想到她居然一点都不上当。
反应还挺快。
“陛下你看。”姜珂拿起其中一枚琉璃珠,举到高处,在阳光的照射下能看到透明的珠子上面刻了四个花纹,花纹很小,嬴政之前也从未在书上见过类似的花纹,这四个花纹的意思是……”
其实刻的是四个字母。
jzzl
“仅做赠礼。”无它用。
换句话说,意思就是只能看,没有调兵遣将和其它功能。
她在现代时网上冲浪多年,又岂会不知这最强阳谋金刀计?
当然破解之法同样也知道。
第142章 编书
这个琉璃佩饰它看起来格调高雅, 意味深长,但实际上也只是起到一个展示作用。
让别人知道我身上佩戴的琉璃是多么稀有罕见,多么难遇难求。至于起兵之类的举动……
那应该使用兵符, 而不是琉璃。
而且姜珂现在已经是大秦的左丞相了,谁都知道她深受皇帝器重,起兵干什么?
把扶苏扶持上来然后再兢兢业业地干十几年?那也不一定能当上丞相,这不分明是画蛇添足, 多此一举吗?
背后之人也知道这其中逻辑并不通顺, 甚至还有很多矛盾之处,可胜算却大, 也值得一试。咸阳到各个郡县路途遥远, 交通闭塞,以至于通信不便, 这也就导致中间路上有很多可操纵的地方,但凡其中有任何一人脑袋没转过来, 真中了计,就算姜珂和嬴政关系再好, 都会身败名裂, 无法脱身。
奈何这四人一个比一个聪明,皆是顶级智商, 所以这个史上第一阳谋金刀计的雏形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了。
虽然计谋失败了,但毕竟这件事是因琉璃珠而起,所以姜珂这个怨种被害者还得百忙之中向嬴政表个忠心发个誓,没办法, 谁让嬴政是皇帝嘞, 在他手底下上班不光得展示出自己的能力,还得提供情绪价值。
给嬴政提供完足够的情绪价值后, 姜珂心想也不能亏待自己,于是装可怜从嬴政这里顺走了把名琴。
和之前一样,陛下主动给我我就拿,不给我那我就主动管他要。
被人坑了一顿,虽然没坑成功,但也值得反思,嬴政在姜珂临走之时询问她从这件事里得到了什么教训。
这个问题……
姜珂和李斯一样开始做阅读理解了,她心想陛下如此提问我,那肯定不仅仅是想让我给他写个五千字检讨,保证日后行事更加谨慎,大概率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职场姜开始思考,大脑飞速转动,最后总结道:“回陛下,关于此次被奸人陷害,臣还真就得到了很多教训。”
嬴政:“讲。”
姜珂:“就是因为咸阳和这几个郡之间相隔甚远,联络不变,这才让那贼人钻了空子,有了可乘之机,如今统一车轨之令已完成,车舆六尺,以六尺为步,因此臣斗胆进言以咸阳为中心,修建数条驰道。”
“这样既能方便咸阳和边疆地区的联系,使陛下的命令能快速传达到各个郡县,巩固陛下您的权利,同时也方便推动各地经济发展。”
姜珂的进言正好进到了嬴政心坎儿里。
不光这次,丞相的每次进言都深得朕心。
嬴政最近确有修建驰道之意,但却还没来得及告诉姜珂,只在昨日的谈话中对蒙毅有过隐约暗示。
关于修路,姜珂本来是想铺水泥路来着,但是和工匠们研究了一段时间,发现不行,还是得先修驰道。
驰道的工程可比后世铺水泥路麻烦多了,或者说驰道是铺水泥路的基础,总不能直接往泥巴路或者山野树林中撒水泥铺路吧?
而且其实水泥路也是有保质期的,正常来讲现代水泥的保质期大概在六十年左右,但是一般里面都会加入一些碎石、钢筋、熟水泥等来用来凝固,这样建造出来的房屋能维持上百年而不出现任何问题。
但很显然嬴政想要的不是那种只能维持一百年的豆腐渣工程,而是能千年不朽的高质量工程。
驰道相当于现代的高速公路,就是车马可以高速奔驰的通道。宽度为五十步,大概是现代的六十七点五米左右,由多层黄土经过反复捶打夯筑而成,土高石厚,路基筑得很坚实,路面平坦工整,两侧还有缓慢的斜坡,且不生杂草。道路两旁每间隔三丈距离都会种有青松树木,道路逶迤,绿影垂荫,十分美观,
君臣二人一同商议到皓月当空,满天星斗,最终定下先暂时陆续先以咸阳为中心修建三条驰道。
第一条驰道修往东北方向,直达燕、齐国区。
第二条驰道修往南方,共有三条支线,分别是蜀郡,南郡和会稽郡。
至于第三条,是直接从咸阳通往九原地区的驰道,修建这条驰道的主要作用是能在匈奴掠夺中原地区时候及时出兵应对,加强对于匈奴地区的防御。
说完正事,猜测到嬴政此时心情应该尚可,姜珂这才提出请求嬴政将这件事背后的小人交给自己处理。
陈平的能力很强,在不耽误处理三川郡郡务的同时,还顺便查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将背后的真凶给揪了出来,真凶是她朝堂中的一名王姓政敌。
此人想出的计谋一个赛一个的毒辣,就是能力有些不太行,宅中还找出了姜珂和匈奴人暗中来往的伪造书信。
那匈奴人也不用隶书当文字啊!
匈奴的文字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比从前的楚语还要难写,匈奴话更是说起来不小心都能咬到舌头。
嬴政艴然:“此事因你而起,你不处理,难道还要朕来帮你解决吗?”
姜珂闻言,再三向嬴政保证绝不劳陛下费心,臣一定能将此事完美解决。
既然王老登如此缺大德,失大节,作大损,那自己让他亡大族不是很正常?
姜珂脸上挤出了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标准微笑,从嬴政殿中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记拿走陛下的琴。
对此,姜珂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和陛下议事到这么晚,回家后还得秉持着政务不过夜的原则继续加班批报告,我都这么累了,陛下送我把琴怎么了?陛下这么大方,就算再送一把瑟也是不在话下的!
可实际上她离开后……陛下也在加班批奏书啊。
甚至姜珂还比陛下好点,她新得了一把名琴,便特地叫来张辞为自己抚琴。
琴声悦耳悠扬,能平心静气,矜平躁释,除了不能去除黑眼圈,在其它方面也有挺多好处。
弹奏完数支曲子后,张辞收琴,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似有满腹心事,但最终依旧没有说出口。
看得姜珂心急。
“怎么了,因何如此困惑?”
张辞说出自己这些天来的忧思,卫雍那老匹夫每日上书讲姜珂坏话,虽然都是一些屁话,但万一陛下真动了猜忌的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对此姜珂并不担心。
武成候父子三代皆封侯,蒙家蒙武蒙恬蒙毅皆受重用,而且历史上坐在她这个位置上的李斯荣宠更甚,长子李由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三川郡郡守,且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
这样一对比,她还有进步空间。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不用担心。”姜珂为他下了一记定心丸,随后开玩笑道,“怎么,你担心我矜功自伐?”
“这倒不是……”张辞笑道,“您劳心劳力,辛苦至极,对我大秦功高盖世,可名垂青史,您这根本不是矜功自伐,而是为陛下分忧,操劳社稷啊!”
姜珂:……
你小子……颇有电子奸臣,啊不,是实体奸臣之风。
姜珂:“阿辞所言有理。”
辞:“您莫要生气,您所推崇之策意义深长,奥妙无穷,可传万世,根本就不是卫雍那等庸碌之人所能理解,千年后世人自会礼赞于您。”
姜珂觉得这话光听起来就很舒心。
然后又让他重复说了一遍。
自己则在心里将“张辞语录”默默记下,准备等下次和嬴政见面时改改词直接告诉他,这样自己还能少动点脑子想词。
心情愉悦,处理文书的速度自然变快,等她从处理完的公务中抬起头时,蓦然发现……天亮了。
好哦,又熬穿了一个大夜。
一个时辰后,咸阳宫。
蒙毅和其他几位官员进入殿中,先是按照礼节向嬴政行礼,随后说出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
蒙毅:“陛下,关于修建驰道一事……”
昨日廷议后,他观陛下似乎有意修建驰道,所以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来找陛下商议此事。
嬴政:……
嬴政开始思考该如何告诉诸位官员朕昨日已经和丞相商讨完这件事了。
但看到蒙毅看向自己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嬴政干脆放弃思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万一今日能商讨出什么新的,更有用处的方法呢?
于是嬴政浪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商讨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方案。
而此刻的姜珂:莫cue,在编书。
新的丞相府堂室内格外宽敞,能容纳下数百人,稍微大点声说话都能听到回音。
殿中很安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心跳声,大家分别落座,各自间隔很远,但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里都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这些人聚在一起……姜珂猜测如果他们能展开一场辩论那绝对特别精彩。
秦彭生:“主君,您将我们聚在一起说要编书,您究竟想要编出一本什么样的书?”
不愧是医家学派,整个殿内他最平淡,内核也最稳定。
姜珂说出自己的想法:“简单中透露着深奥,深奥中却又能将所有知识都连在一起,刚看书读的时候会将这些书越读越厚,逐渐读通之后书本又会越来越薄。”
百家学者:……
这不妥妥一无理取闹的甲方吗?
卫雍怫然作色,起身就要拂袖而走:“做不到。”
姜珂还未出口反驳,便很快有人开口,刘敬指着一根立柱:“既然做不到,干脆就直接撞死在这廊柱上好了。”
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
众人:吃瓜·JPG
从前农墨法家学者大都是和儒家辩驳的那一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儒家内部产生如此不体面的分歧呢。
唯有医家学派对此并不在意。
神经,有什么可吵的,但凡哪一方被气晕了,最后不还得我们去救。
结果虽然没吵出个结果,但至少双方都没被气死。
对此,和儒家有私仇的农家学者们表示:真是太可惜了!
姜珂很贴心地等他们吵完架后才从屏风后面推出好几个大箱子,里面放的都是她从藏室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参考文献。
儒家的四书五经,法家的十八种秦律,墨家的《墨经》,张苍修订好的《九章算术》,以及《农书》,《穆天子传》等各个学派的珍藏典籍。
当然,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其中居然还有……《吕氏春秋》。
吕不韦虽已去世,但《吕氏春秋》却是一本值得流传于世的好书,集众家之所长,从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讲到一直到为君之道,应如何用民,可谓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
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学者提议道:“反正这也是当年文信侯一字千金,带领手下门客们兢兢业业修出来的,既然您认为这卷书集百家之所长,干脆咱们直接在这本书上修订校检吧。”
李斯:“你是不是疯了!”
看到这几卷书,他想起了当年自己在吕不韦府中当门客,和诸位学者们一起修书的日子。
这可真是姜珂口中的活到老,学到老,他三十岁的时候在编书,五十岁还在编书。
最重要的是《吕氏春秋》中有很多为君之道,难道要给陛下和黔首们看“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类似的话吗?
那真是太大逆不道了!
在他看来,还是应该把这些都焚了才好。
那位小学者当即被李斯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有言语。
不过《吕氏春秋》里面也有很多值得一读,很有道理的话。
还比如这句“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放干池水捉鱼,怎么会捉不到鱼呢?可是这样的话明年就没有鱼可以捕了,同理焚烧草木旺盛的沼泽来打猎也能打到野兽,可这样的话明年就没有野兽了!
瞧瞧这话,多么有道理啊,知道这句话后谁还敢再在禁渔期去打鱼?
或者孟春正月动物苏醒,鱼儿开始活动,大雁飞回北面这种日常道理,也总结得很好很详细。
诸位学者相互对视一眼,各自过来拿走自己选择的参考文献,还能怎么办?写呗。
虽然不会额外给加班费,但这可是陛下亲自下达的任务啊。
最重要的是可以公费让自己家的思想被世人所知,思及至此,众人写得一个比一个起劲儿。
姜珂忍不住提醒道:“你们悠着点昂。”
最后还要经陛下手中检验,可千万不能太夹杂私货了,那样的话会被打回重写的。
三个月后,众人编好的书直接被送到嬴政手中,一共七本,必修五本,选修两本。
对于姜珂的业务能力,嬴政向来都很信任。最上面那本书名为《算学基础》,嬴政拿到手里翻了翻。
这些书里很多地方都是按照现代标准来修的,比如目录,页码,标点符号之类的,偶尔还会配上丞相亲手所画的插图,和之前的竹简相比,方便很多。
书的品相方面,嬴政很满意,虽然这些书是他用来统一思想的,但也不能随便糊弄。
目录第一章 章节名为:位置与方向。
嬴政:?
嬴政表示不解。
方向这东西有什么可学,这不是很容易就能辨别的吗?
他以为编书后内容:歌颂大秦、统一思想、爱国爱君、细分秦律。
实际上编书后的内容:位置与方向。
嬴政现在非常需要姜珂给他一个解释:“姜珂,你这编的都是什么?”
姜珂仰头瞅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算学第一章 位置与方向啊。”
“陛下,您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像您这般英明神武,您高处不胜寒,当然无法想象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无法分清方向的黔首了。”
“让黔首们学习如何区分方向,并非为了黔首,而是为了我大秦啊,您想啊,那匈奴草原宽阔无边,匈奴们住在住毡帐中,放牛牧马,随牧群而迁徙,所以既然想要灭掉匈奴,肯定就精通方向了,总不能大军东西不分,一进入到那漠北草原中便迷路了吧?”
姜珂这么一说,嬴政还真认为有些道理。
嬴政快速翻过目录,心想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方向知识,值得用足足六页篇幅来教。
空间、坐标系、还有这个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口诀……
看完前六页的内容的嬴政:“姜卿用心良苦。”
后面的内容也都没什么问题,然后嬴政又拿起了第二本书。
第二本是李斯修改校对的,在《秦律十八种》的基础上稍微改了一下,没什么可研究的。
再让朕来看看那群儒生们编出来了什么东西?
嬴政已经做好满篇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准备了,但又觉得姜珂当主编的书,肯定有其可取之处。
随便翻了一页,上面写着:《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
卫雍注:早上得知真理,那人生便已经圆满了,即使晚上死去,也将死而无憾。这句话表达了孔子先生认为人生生命的价值在于追求真理云云一大堆的话。
叔孙通注:早上知道了去蛮夷戎狄部落的道路,晚上就可以让他们去死了。
一句话在不同的语境中会有不同的意思,就比如现在,戎狄对我大秦虎视眈眈,北有匈奴,南有百越,西有西域,他们对我们大秦的领土虎视眈眈,他们在我们的边界肆意作乱,烧杀抢掠,掠夺妇女孩童,为了我们的父母,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要在战场上拿起手中长枪和利剑,将他们驱逐出去。
厚积薄发,以你一腔热血,保卫家园祖国。
问:你能为兴盛大秦做出哪些贡献?
嬴政:……
这词儿写得还挺燃,倒不像儒学,而像征兵广告了,看得他都有些热血沸腾。
就是这署名问题恐怕是名为叔孙通,骨子里叫做姜珂吧?
那两本选修一本是《墨经——修订版》,另一本是《高等算学》,可能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再加上几本。
嬴政这个甲方验收通过了。
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姜珂以为自己能暂时休息些时日。
但不行。
最近新出生了个皇子。
若是普通皇子也就罢了,嬴政已经有十几位皇子了,但关键是这位皇子妈是胡姬,爸是嬴政,亥时出生,因此名为……胡亥。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姜珂沉默三秒钟,考虑要不要把胡亥给刀了,然后撤回了这个想法。
他爹是嬴政,他是皇子,刀他的难度会超级加倍。
算了,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如今嬴政的身体特别健康,身强体壮的,估计再活个三四十年都没有问题,有嬴政压着,胡亥应该不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赵高的坟头草都老高了,未来也不会有人撺掇他。
啊,不对,赵高是直接扔到乱葬岗的,没有坟墓。
想到这些,姜珂这才放下心来。
但很显然有人不放心啊。
姜珂觉得李斯最近做事特别心不在焉,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看起来很不对劲儿。
但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姜珂一开始也没太在意,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某天李斯居然主动来找她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李斯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他对姜珂说道:“陛下最近新得了位皇子。”
姜珂:“恭喜陛下。”
李斯:……
李斯觉得姜珂就是在故意跟自己装糊涂。
“这位皇子是陛下的第十八位皇子。”
姜珂好像知道李斯这些日子为何如此心不在焉了:“有话直说。”
当年吕不韦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去邯郸查过姜珂的身世,被郑媪给糊弄过去了,并用了另外一个更大更劲爆的消息来掩盖此事。
她装神弄鬼搞了个占卜,占卜结果为:亡秦者胡,秦王十八子矣!
吕不韦这个人吧,他虽然是个商人,但毕竟当了那么多年丞相,也很爱惜自己的死后名声,万一秦朝真的亡了,那后面的国家指不定怎么往自己的名声上泼脏水呢,于是他便在临时之前将这个预言告诉了李斯。
随着时间的推移本来李斯已经逐渐淡忘此事了,可没想到陛下的第十八位皇子居然真的叫胡!
李斯:“您能否再占卜一次,看看该如何解决此次危难?”
不愧是师姐弟,他们俩都心不在焉地不想让嬴政知道这件事。
可姜珂她……根本就不会占卜啊!
她脑袋一转,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李廷尉莫急,此事我来解决。”
看到姜珂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李斯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以为姜珂口中的“我来解决”是这件事完全交给她来解决,自己坐享其成,不用担心,可没想到实行起来却是“我来交给你解决”
三天后,李斯收到嬴政让自己当胡亥的启蒙先生的命令时,整个人都懵了。
徒不教,师之过。
姜珂:嘿嘿,沙丘事变你也有份,你们两个彼此之间就相互折磨吧。
第143章 巡游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难搞的人或物件, 姜珂也许会很头疼,可一但难搞的人变成了两位或者多位,那就好办多了, 只需要将他们俩凑到一起不就好啦,就如同当年的赵高和嫪毐。
姜·聪明·珂:这样我和陛下都能轻松不少。
至于结局,大概会像歌词里唱的那样:就这样互相折磨到白头~
接到陛下的命令后,李斯表面恭恭敬敬地回了声“诺”, 谢恩并说了一堆诸如多谢陛下看中, 将十八皇子的启蒙重任托付给臣,这是臣的荣幸, 臣定当尽心竭力之类的官场话。
实际确是刚从咸阳宫离开就坐上马车来丞相府找姜珂了。
他如今还不到六十, 正是奋斗事业的年纪,平时忙得连自己孙子都不管教, 哪里有时间给别人的孩子启蒙?
更何况这孩子还不是普通人,是预言中会使大秦亡国的罪魁祸首, 一旦处理不好,自己可能会被这个巨大的烫手山芋给烫死。
可又实在没有办法, 毕竟这可是陛下的皇子, 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面对这件事,即使是拥有上下五千年天选打工人体质的李斯, 也会产生职场怨气。
因为这件事,李斯一路上气得咬牙切齿,心里大骂姜珂坑害自己,幸亏马车上有能遮挡视线的帘幕, 否则恐怕沿途遇到的黔首都能看到李廷尉表情管理失败的破防现场。
后面还有更让他崩溃的事呢。
见到姜珂后, 李斯开门见山询问姜珂为何要这样做。
却被姜珂反问:“你也不想给胡亥启蒙吗?”
李斯抓住姜珂话中的这个“也”字:“你还向陛下建议过让别人来当十八皇子的启蒙先生?”
姜珂:“……这倒没有。”
她口中的这个“也”字并非是指其他人不想教胡亥,而是胡姬也不想将胡亥交给李斯教。
胡姬是西域女子, 根本不了解秦国官场,她只知道姜珂是陛下的二把手,看起来很厉害,胡姬先是询问姜珂能不能当胡亥的启蒙先生,为了避免自己在教育界名声扫地,姜珂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胡姬这个请求。
胡姬被拒之后又说了其他几个别的人选,姜珂依旧无情地拒绝了,并且只给了她李斯一个选项。
胡姬只好同意。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斯如今的面相真的很凶,胡姬在西域时曾听路过的中原人说,在中原,弟子的脾气秉性会和先生的脾气秉性很相似。
于是胡姬脑袋里升起了一个很惊世骇俗的假设:我的亥儿长大后不会和李廷尉一样凶吧?
如果姜珂知道她的疑惑后一定会回答:当然不会啦,你的亥儿可比李廷尉牛逼多了,他可不仅仅是面相凶,更把他的二十多个兄弟姐妹们全都给杀了呢。
而此时,看着面前来向自己讨要说法的李斯,姜珂假装唏嘘道:“师弟啊,珂这几天夜不成眠,无时无刻不再想此事的破局之法。”
李斯气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破局之法!?”
公事公办时叫李廷尉,有求于我时叫李兄,现在又改口叫上师弟了,跟随场景改变称谓,这一招可算是被姜珂给拿捏明白了。
对于他的质问,姜珂毫不心虚,分析道:“师弟啊,你说这十八皇子能否劈天踏地,抬手间使十万秦军灰飞烟灭?”
李斯见过的最勇猛的勇士也最多只能对付上百秦军,至于姜珂口中的十万秦军,那恐怕只有云梦泽中的仙人才能做到吧?
很显然,胡亥他不是个神仙。
而是个神金。
他摇了摇头:“不能。”
姜珂继续忽悠:“既然他做不到用武力值灭掉大秦,那就只可能是因为在成长的路上被人怂恿,走了歪路。”
她开始说自己记下来的那些今日头条语录:“每个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张白纸,如果有人在上面乱涂乱画,那他日后就会成长为一团脏污,但如果有人在上面认真书写,那他一定会成为一份优美的文章。于是我就想要找咱们大秦最正直,最博学,最聪明的人来做他的启蒙先生,我思来想去,一朝顿悟,这个人不就是师弟你吗!?”
“我相信在师弟的教导下,十八皇子一定会成为咱们大秦的栋梁之材。”姜珂鼓励道,“加油,师弟!”
胡亥,栋梁之才,这俩词搭在一起,查重率几乎为零。
法家讲究实用,李斯直接问道:“那你怎么不去教十八皇子?”
姜珂多精明一人啊,这要真是件好事,还能轮得到我?
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不吃姜珂画饼的人。
前两位分别是韩非,刘季。
其中法家占了三分之二。
姜珂:“因为我不博学,不聪慧,不正直啊。
李斯还是无动于衷。
法家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地精明,猴子手里还能抢过来个枣呢,但是没有利益,从法家人手里连个枣核都拿不出来。
但问题不大,一个猴有一个猴的拴法,这个大饼不行就换另一个饼。
姜珂道:“王绾年事已高,你先暂时教十八皇子一年半载的,日后我定向陛下举荐你为大秦的右丞相。”
听到“丞相”俩字,李斯略微一怔,动作很轻幅度很小,但却依旧被姜珂收在眼底。
姜珂:“姜珂说话一言九鼎,再者说了,整个大秦没人比你更适合右丞相这个职位。”
虽然李斯心里认为他未来是凭自己实力当上丞相的,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多谢师姊提携。”
此时的李斯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多么的“多姿多彩”。
每天都在生动地诠释什么叫师贤徒孝。
姜珂心里感叹,李斯你就知足吧,只不过让你给胡亥当个启蒙先生而已,至少你在往后的几十年里还有自由啊,更不会在灯光昏暗的牢房里上演铁窗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写《狱中上书》。
这样四舍五入算下来,姜珂还算救了李斯一条命呢。
姜珂:今日份功德+1
想想他们俩日后鸡飞狗跳的师徒生活,姜珂都觉得有趣。
平静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迎来了嬴政统一六国之后的第二次巡游。
这次巡游先是往西去往陇西郡,陇西是秦国故土,尤其是雍城,嬴政当年的加冠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这里有老秦人列祖列宗的寝陵和宗庙,如今六国已定,天下已平,自然要去雍城祭祀祖宗仙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第二次游行,相比上次,诸位大臣都有了些经验,也更加分工明确。
李斯字迹漂亮,自然负责为嬴政刻石颂功,弘扬秦德,而关于祭祀这方面的大小事宜则全部交给蒙毅来办。
姜珂这次主要担当先行官的角色,她早于嬴政两天时间到达雍城。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迎接陛下,但当雍城县令得知嬴政要来此地祭祀祖先时心里还是免不了紧张忐忑,提前数月开始为这次祭祀作准备,力求不出任何纰漏。如今见到姜珂,就跟见到了自己救命恩人似的,询问她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县令是个细致的人,倒还真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
姜珂远远观察祠堂中那块至少两丈高,一丈宽,奇形怪状的石头,陷入沉思。
雍城一开始的名字并不叫雍城,它叫陈仓。
这个名字的由来就和这块石头有关。
相传五百年前秦文公时,陈仓城内来了两名童子,一男一女,脸色红润,年纪不大,性格却很沉稳。
有人告诉秦文公,这两名童子名为陈宝,乃大吉之物,无论是谁得到他们,得雌着可称霸,得雄者可称王。秦文公闻言大喜,十分激动,于是派人去追捕这两名童子,追捕中,女童逐渐体力不支跑不动了,变成一只野鸡飞走了,飞了一段时间后又落到地上变成一块石头,最终这块石头被秦文公所得,他便派人建造祠堂,将这块石头供了起来,并为它取名宝鸡。
姜珂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秦文公的政治炒作,这块石头大概率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甚至可能还有辐射,想到这里,姜珂情不自禁往后挪了挪脚。
既然从秦文公时期就已经开始政治炒作了,那自己也要一下继承他的炒作水平,且青出于蓝胜于蓝,炒出一个更劲爆的新闻。
她决定在鸡身上下手。
剧本指导:陈胜吴广。
姜珂私下暗示她带来的那几名方术士:“从前有个人,他为了装神弄鬼,用朱砂在一块白帛布上写字,然后将这张写好字的帛布塞到别人用网捕回来的鱼的肚子里,并将鱼重新放回,等待将鱼买回家吃的人吃出里面的帛书。”
方术士听懂了她的话,一拍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丞相,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您放心,我们绝对办得稳妥。”
姜珂又加一句:“好,现在把这个故事里的鱼换成鸡。”
方术士们:?
啊?
那鸡嘴的大小和鱼嘴的大小能一样吗?这不是为难人吗?
太难了,干不了。
“事成后,每人五块金饼。”
但话又说回来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小的这就去办。”
方术士们眼睛一转,脑袋一动,立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史记·始皇帝本纪》记载:秋,始皇帝祭祀于雍城,有使者从远方来,持雉鸡立于宝鸡前,曰:“为吾遗滈池君。”问使者从何来,因忽不见,置其雉鸡去。使者奉鸡具以闻,雉鸡吐珠,刻字曰:受命于天,始皇观之,默然良久。
历史上送信的人手里拿着的是一块玉璧,还说了一句:“今年祖龙死。”
嬴·迷信·政听完这句预言后真的有些害怕,只能勉强将“祖”解释称祖先,祖先是早已死去的人,所以这个预言和他无关。为了证明这句话是假的,并不可信,还特地找人占卜了此事,一直到占卜的结果为吉才停止。
现在则不一定了,现在他挺高兴。
使者毕竟不是仙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所以嬴政知道这是在装神弄鬼,但无论祥瑞到底是真是假,它都是祥瑞,都能向天下证明自己统治的合理性,所以其实嬴政挺开心的。
除此之外,雍城处于关东地区,这里的富商都一个比一个有钱。
姜珂估计嬴政应该又想建行宫了,而且等巡游结束,回到咸阳后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会很费钱,与其找范增从国库里掏钱,不如顺手利用这份吉召就金从这里的富商们身上薅些羊毛。
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每个人手里薅点,叠加到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姜珂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在好几百万钱。
嘶……真有钱。
结束雍城的祭祀后,巡游的队伍继续往北走,去往北地。
在北地,陛下和他的许久不见的蒙恬爱卿好一番许久,同乘一车,同席而餐,关系好的不得了。
趁着这个机会,姜珂得了空闲,去了一个地方。
隐宫。
为了和正常刑徒分开,朝廷会把受过肉刑身体有残缺的残障人士们送到隐宫劳作。
这些刑徒身上都穿着赭红色的刑徒制服。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有些刑徒的脖子上带着枸椟,也就是禁锢他们的木珈,身上困着粗大的黑色绳索,就连脚都被大铁钳给夹住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着这些刑具,那样就太影响劳动效率了,只有那些之前不听话,试图逃跑过的刑徒身上才会带这些。
放眼望去一片褐红色,这些刑徒里有被人割了鼻子的,有被斩去脚趾的,或者脸上被
刺了字的,这些刑徒中一部分是触犯秦律被抓的,还有一部分是原先秦灭六国时抵抗地很激烈的六国余孽。
刑徒的子女还是刑徒,所以隐宫里也有很多小孩,但有一位小孩格外与众不同。
他年龄不大,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身上却带着和那些成年人重量差不多的沉重刑具,看起来有些骇人。
他身上的刑服很新,头发却是一片蓬乱,脸上表情阴沉地吓人,看起来似乎给他一把机关枪,他能把全世界给突突了。
未成年(身高不足六尺)的小城旦不用干活,很显然这小童就在这一行列中,司空站在姜珂身边,态度恭敬,近乎谄媚道:“丞相,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是历史上著名的西楚霸王项羽。
可如今,攻楚之战项燕战败,楚国灭亡,姜珂带兵围了项燕,她深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所以姜珂直接将项氏一族一网打尽,上到九旬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也没放过,全都送来当刑徒了。
听起来似乎很残忍,可是万一对他们心软之后让他们有卷土重来反扑的机会,可能届时来隐宫劳作的人就会变成她姜珂了。
九旬老人,襁褓婴儿根本没有劳动的能力,甚至连站起身都颤颤巍巍的,即使这样,姜珂也不放心,就当是养一群废物也要把他们养在隐宫里,反正大秦供应得起这些刑徒们的口粮和衣服。
在隐宫给项氏的九旬老人养老,这姜珂最后的温柔。
至于项羽,楚霸王的确很勇猛,四面楚歌英雄末路的故事更加悲壮,但他活埋章邯二十万部下也是事实。
和李泊不同,项羽是楚国的贵族,对于秦,他只有无尽的恨意,就连身体里的基因序列捋直了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刻着“反秦”俩字,根本不可能投降秦国。
所以他现在是隐宫中的一名小城旦。
甚至姜珂都不敢把他流放到西域或罗马那边,毕竟项羽莽虽莽,但也的确勇猛,从起兵反秦到乌江自刎,多少人一辈子都完不成的事情,他仅用八年世间就做到了。姜珂都怕他到了欧洲那片地区之后招兵买马壮大队伍后和罗马,迦太基成三足鼎立之势。
或者再大胆一点,直接干掉他们俩,在欧洲那片儿区域上建立出来一个大楚帝国,就凭他那“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张扬性格,估计都能从欧洲那边直接开船打过来,还是把他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
对于项羽身上的枷锁,司空解释道:“丞相,并非是下吏无辜虐待形徒,实在是这小童太过顽劣刁钻,总是趁人不注意后偷偷逃跑,偏偏还天生神力,力气大的出奇,就连普通的成年男人都打不过他,无奈只好出此下策,给他套上枷锁。”
姜珂:力气大好啊,力气大干活有劲儿,力气大修得长城最牢固。
司空再次询问:“丞相,是否需要下吏将他叫到您面前?”
姜珂摆手,拒绝道:“不用了。”
她又不是来和项羽叙旧的,知道他过得不好就行了,于是姜珂转身离开隐宫。
与此同时,邯郸郡。
由姜珂开办,巴清投资的女学如今几乎已经遍布全国,正好今天是一年一度开学的日子。
入学人群中有一位女童,估摸着也就五六岁,身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衫已经被洗得很旧了,右脚的鞋子也破了一个洞,明显能感觉出她的家庭条件很贫穷。
但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颇有灵气,五官也漂亮,看起来很招人喜爱。
将她带到这里的人是她的丘嫂,她家中出了一些变故,已经再养不起一个多余的闲人了,家中原本是想将她送到教坊习舞的,偶然听说这里可以管孩子们的吃住,还能教人读书,便将她带过来了。
负责核验信息的人询问了下她家大致的情况,她年龄虽小,但的确达到了入学条件,于是让小姑娘在文件上摁了手印,同意她入学。
丘嫂像是甩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将她送到这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孩站在阳光下,有些彷徨。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她的手,她心中莫名一暖。
“跟我来。”这双手一直将她领到居住的地方。
她们还没走出不远,后面那位帮忙核验信息的女孩子忍不住对身旁之人感叹:“她叫虞妙戈,这个名字好好听。”
身旁之人点头附和:“嗯,听起来就很美。”
长大后的虞妙戈可能会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老师,一心钻研学术的学者,或者进入朝廷内当官吏,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会选择什么职业。
只知道,她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
嬴政巡游的车驾声势浩大,威风凛凛,极其壮观,这股威压使众人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向皇帝的马车。
陛下之后,是诸位大臣的车驾,姜珂坐在马车上随手掀开帘幕,看向外面的黔首,他们的反应都差不多,没什么太大差别,早就看习惯了,看得姜珂有些索然,她正要撂下帘幕,却突然发现一名表情很怪,言行举止间鬼鬼祟祟的人。
这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浓眉圆眼,宽口阔鼻,肩厚腰圆,腰间还别着一把剑,长得倒是挺正派,行为却很惹人怀疑。
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眼神一直盯在嬴政的马车上,即使马车已经走得老远,他还不放弃。而且眼神飘忽不定,躲躲闪闪。姜珂越看,便越觉得这人有古怪。
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样。
坏了!
姜珂突然意识到这人该不会和历史上的张良一样,也是来刺杀嬴政的吧?
她让荆轲在背后跟踪这人,将他擒到自己面前,自己要亲自审问他,切记万万不可惊动其他人。
荆轲“诺”了一声,身法灵活,很快隐入人群中,跟在那人身后,走到人流稀少之处后直接拔剑出手,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对面之人腰间的刀也并非个摆设,他有些实力,但不太多,几招后便逐渐不敌败下阵来,最后被荆轲绑住带回去交给了姜珂。
屋室宽阔,姜珂坐在殿中,面容严肃,气势严厉。室内两边分别站着数位手拿利剑,身材高大的士兵,这些士兵们身上都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惹人害怕。
各种场景交织在一起,就连屋内空气都很有压迫感。
这人心里害怕,两股颤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姜珂问什么他就回什么,根本不敢隐瞒。
原来他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铸剑大师,徐夫人。
他游行到北地,恰好赶上始皇巡游,徐夫人心想,世上那么多人买我的匕首去刺他,可每次都有惊无险的被他躲过去了。
于是他心里愈发地好奇,这始皇帝究竟长得是何模样啊?
这才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解释完之后,徐夫人慌忙向姜珂求饶,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求姜珂千万不要杀他。
姜珂听到他的身份后,有些惊喜。
自己当然不会杀他了,因为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徐夫人去做。
姜珂原本还想等回到咸阳后再和工匠们讨论如何能锻造出削铁如泥,远比当年的韩剑还要锋利的兵器。
没想到计划还未来得及实行,她的天选打铁师就这样来了!
这可真是渴了有人送水,饿了有人送饭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徐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本以为自己被抓住之后马上就要死了,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又做回了老本行,别的他不懂,可在铸剑方面,他敢保证没人能比得过自己。
这就是来自铸剑大师的自信!
姜珂将徐夫人带回咸阳后,开始了轰轰烈烈地锻造钢铁过程。
其实早在攻打六国时她就想过锻造钢铁这件事,只不过虽然秦朝时期已经有比较完善的冶铁过程,但是建造高温炉还是一件很费力的事,这些年来姜珂和工匠们一点点摸索,终于给摸索出来了。
锻造钢铁的温度要特别高,只能用焦炭来练,普通的柴火度数根本不够,也是姜珂那天找到煤矿后才能提供如此大量的原材料。
光是焦炭的炼制就很复杂,需要先将将煤炭堆成小堆,分别开出一个点火口和一个出气口,在上面覆盖一层土壤之后直接点火,让煤炭中的挥发组分从出气口中排出,其它成分则继续燃烧,逐渐焦化完成后就可以得到成品焦炭了。
她采用的是最简单的反射炉炼钢法,为了保证制冷,反射炉应该建在河边,然后在地上挖出一个直径一尺多,深度也同样一尺多的地窝,窝底要呈椭圆形,在旁边开一个口子,两边放上风箱,将焦炭丢到炉子里,用燃烧产生出的巨大温度来炒钢铁。
这个方法不仅花钱少,产量高,而且速度还快,炒出一炉钢只需要花费一刻钟的时间。
炼好的钢铁液体再由工匠们锻造出锋利的兵器,交到士兵们手上。
当然,锻造出来的第一把宝剑是要送给嬴政的。
收到宝剑,嬴政自然开心,这把剑从光泽、锋利度、美观等各个方面来讲都丝毫不逊色于欧冶子铸造的宝剑。
趁着陛下高兴,姜珂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小小小愿望。
“陛下,臣想升官。”
嬴政持剑的手一愣,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话了。
姜珂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嬴政:“你已经是左丞相了,百官之首,还想升官,你想要升到天上去吗?”
姜珂:“臣还差最后一级爵位就满级了!”
她现在是关内侯,是军功授爵制度的第十九级爵位,再往上一级的爵位名为彻候,能有自己的封地,是实至名归的“候”,虽然不能对封地进行实际管理,只有征收赋税的权利,可那至少是最高级别的爵位。
目前为止秦朝获得彻候爵位的人只有商鞅,范雎,魏冉,吕不韦,王翦这寥寥几人。
姜珂:“陛下!别人丞相都有的东西,您的丞相怎么能没有?”
嬴政:……
行吧。
姜珂计算过了,按照她如今在咸阳每天累死累活处理政务的进度,就像高等级经验条在打小怪,根本提升不了多少经验。
还不如直接搞个大的
“陛下!”姜珂看向嬴政手中的剑,激动道,“利剑已出鞘,是时候该让臣北上去打匈奴了啊!”
嬴政:原来存的是这个心思。
嬴政无奈,只好同意:“去吧去吧。”
丞相要去打匈奴,那就让她打去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多谢陛下!”
这声陛下,姜珂叫得格外充满感情,却差点把嬴政给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姜珂临走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王绾病重,病得连床榻都下不来了,自然也就无法处理朝堂上的公务,所以李斯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大秦的右丞相。
当上丞相,多年目标得偿所愿,可李斯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呢,就听到了一个令他非常痛苦的事情。
姜珂又要离开咸阳!?
两个人的活落在一个人身上,姜珂你怎么不把我给累死啊?
姜珂此人,果然狡诈。
这已经是奉行利己主义的李斯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姜珂坑了,并且还会再有下次。
对此,姜珂表示:加油李兄,你是最棒的!
姜珂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便很快出发,临走之时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丞相印……
毫不犹豫地带走了。
把它拿走,就相当于离家出走时把自己家的空调遥控器给带走了。
她这次出门谁也没带,手持利剑,飞身上马,身姿卓然,一人一剑一匹马,借着着夕阳的余晖奔驰在路上,马蹄声哒哒,扬起一路尘埃。
赶路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赶路的第二天,同样无事发生。
……
赶路的第五天,也就是行驶大半路程之后,姜珂看着自己身后这一“群”人,傻眼了。
吕雉,张良,刘季,韩信……等。
好多人啊。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去北地打匈奴,不是去北地打麻将,你们一个个地都跟着过来干什么啊啊啊啊!
大家各有各地答案,有想去北地历练的,有认为单独和姜珂一起行动能加快得到爵位的速度,有单纯喜欢打仗的,有想要跟着她的……
而且为了避免姜珂不收他们,还特地选择了路程过半后才出现在姜珂面前。
真是用心良苦,也不知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姜珂都能理解,但这些人里最让姜珂头疼的是……
“扶苏,你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她记得自己和扶苏好像也没有很熟吧?
扶苏公子一脸正色道:“是父皇让我跟着您一起北上打匈奴的。”
姜珂:?
历史上嬴政一共就俩儿子最聪明,现在大儿子扶苏交给姜珂蒙恬带,小儿子交给李斯带,合着您真是一点都不想带孩子呗?
第144章 乌龙
姜珂注意到扶苏既真诚又恳切的眼神, 开口询问:“离开之前,你父皇就没托你给我带句话?”
就这么一句干巴巴地“父皇让我跟您一起”么?培养孩子可是很难的,陛下怎么连一点点情绪价值都不给我提供?
扶苏摇头:“并未。”
还没等姜珂来得及失望, 他又来了一句:“只不过……”
姜珂:“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父皇曾私下里对我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您,以他和您的情谊,根本不需要空谈那些场面话,将扶苏交给您, 他很放心。”
姜珂眼睛里的光又回来了。
“陛下也真是的……”
嘴上抱怨, 实际心里爽的不得了。
扶苏:“扶苏自然也极其钦佩丞相的学识和阅历,此次北上若能跟您学到一分知识, 便已是扶苏之幸。”
他这番话将姜珂说得心花怒放, 忍俊不禁。
啧……要是历史上的扶苏也这么嘴甜会说话就好了,挺好一孩子硬是被被淳于越教成了个大犟种。
姜珂收下这些半路不请自来的家伙们, 继续赶路,一路北上, 直到夜月空明,苍凉清亮, 几人才在一处山脚下下马休息。
将马匹拴在树上, 生起篝火,深夜天凉, 众人人围坐在篝火堆前,烤火用餐,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昆虫鸣叫声,旺盛的火焰照得大家脸色发红。
“主君, 您这也……”刘季欲言又止, 最后用了一声叹息结尾,“唉!”
他以为这声叹息会换来大家的疑惑, 但结果却是无事发生,大家依旧该干嘛干嘛,没有人搭理他。
可能是怕大家没听到,于季又更加大声地重新叹了口气。
这次声音太大,大家无法忽视,姜珂只好转头问他:“我怎么了?”
刘季嘀咕道:“右丞相每次出行都气势宏大,车队豪华,前有侍卫,后有皂吏,无数隶臣隶妾贴身伺候,您可比他厉害多了,怎么如今咱们却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了?”
姜珂:“羡慕啊?那我现在就给李斯写信,推荐你去给他当门客。”
刘季连连摇头:“不要。”
他也就是嘴上说两句,刘季又不傻,若真让他去投奔李斯,那是万万不可能。
想到那个著名的历史事件,姜珂笃定道:“李廷尉奢华高调的日子也过不太长久了,做人嘛,还是要低调的。”
但很显然大家误会她的话了,以为这句“不长久”的寓意是指姜珂要开始对李斯下手了,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转起大脑开始筹谋计策。
不久后,韩信以喂马之由将扶苏支走,张良凑到姜珂耳边,率先开口:“主君,良有一计。”
姜珂疑惑:?
我说什么了,你就有一计?
然后他对姜珂详细讲述了自己想出来的“干掉李斯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其中不足之处由吕雉,张辞,刘季等人补充。
张良自谦道:“终究是良年纪尚小,阅历不足,若是范老在此,定能想出其它更好的计策。”
众人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姜珂听完,既无语又感动,发自真心道:“多谢你们,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此时,远在咸阳的李斯突然莫名打了好几个喷嚏。
应该是天气转凉了,再多加件衣吧,李斯心想。
众人还未来得及回话,便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张良猜测道:“应该是附近的樵夫或者猎户,进山迷路耽搁了时间。”
人影越走越近,张良猜得没错,这人作干净利落的猎户打扮,背负箭篓和一串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一手持杈杆,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四肢细长的短尾獐子。
因为只有一人,所以姜珂并未在意,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倒是刘季开口叫住了那位猎户。
他大声叫道:“唉!你等等。”
那人闻言,停下脚步,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刘季明知故问道:“你是这附近的猎户吗?”
猎户停下脚步,回他:“对,我是这附近的猎户,有什么问题吗?”
他和大家的距离近了,借着月光与火光,姜珂才看清他的容貌。
这是个中年男人,脸型硬朗方正,眉宇开阔,目光锐利,右边眉骨处有一处疤痕,为他平添三分凶狠之气,身形高大挺拔,气质极为不俗,此刻冷着个脸,若是胆小之人看了,定会对他感到害怕。
但很显然刘季不是那种胆小之人,他面上带笑,热情道:“既是猎户,那就好办了,反正你的猎物也是要卖出去换钱的,不如就卖给我们吧。”
猎户言简意赅,拒绝道:“不卖。”
姜珂打断道:“刘季啊,你可少吃点野味吧。”
刘季:“赶路艰苦,总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主君毋须担心,这次由刘季出钱请大家吃肉。”
姜珂:……
我是什么很抠门的主君吗?
这不是钱的事,是我担心你的身体好吗!?
古代人吃惯了野生动物,用惯了青铜餐具,这些东西你没有办法劝,一旦劝了,可能别人还会以为你掌控欲太强,连吃什么都要管。
于是她转变思路:“这深更半夜,荒野无人,突然冒出来一个猎户,你难道不担心他手里的食物有问题吗?”
刘季摇了摇头,笃定道:“不担心。”
然后说出自己的分析:“原本刘季是担心他在野味中做了什么手脚。但又一想,如果是他主动卖给咱们的,那就可能会有问题,但现在是咱们主动要买的,而且看他的意思并不想要卖给咱们,这就证明他的猎物里面没毒,值得咱们掏钱购买。”
他分析完后,还有人附和,韩信居然伸手对刘季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
姜珂:白登之围中,陈平就多余救你。
你和嬴政一样,也容易挨骗。
刘季对那猎户说:“你这些猎物若拿到集市上卖,最多能卖出三百钱,这样,我给你一颗金粒子,将这些全部买了,如何?”
秦朝流通的货币是方孔圆钱的秦半两,但金子却不统一,为了方便,刘季将金饼融成重量很轻的金粒子,避免出门带的秦半两太多而导致重量太沉。
猎户还想继续拒绝,却不小心将余光瞥到姜珂身上,待看清她身上的某件物品后,神色凝重起来,改口道:“可以。”
刘季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还未来得及从褡裢里掏出金粒子,便听那猎户再次开口:“夜晚相遇,也算有缘,荒野之处蛇虫鼠蚁众多,我的住处就在前方不远处,诸位若不嫌弃,来住一晚上也可。”
猎户说这话时,是看向姜珂的。
韩信:“不嫌弃,我们当然不嫌弃了。”
姜珂没忍住转身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她感觉此刻的韩信好像那种恐怖片里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的NPC蠢蛋路人甲。
然后再转回来,手掌默默扼住韩信的后脖颈,脸上露出一个非常完美的微笑:“多谢您的好意,这么晚了,贸然打扰,定会多有不便,我们就不麻烦您了。”
猎户闻言,只是将手里和背上的猎物扔到刘季前面,表情没有丝毫异样,连钱都没收下,留下一句“既然如此,几位多加小心。”便要迈步离开此处。
结果韩信又叫住了他的脚步:“先生稍等!”
然后扽了扽姜珂的衣裳下摆,将她的手从自己后脖颈处拿开,低声对她耳语道:“我要升爵。”
秦律规定斩一首者爵一级,抓捕一位盗贼所得赏赐和斩首一级相同。
韩信并非恐怖片里的智障NPC,他凑到姜珂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分析,因此地处于陇西郡的边界处,所以朝廷对于乱党逆贼们的剿灭很迅速很严格,没有什么大的割据势力,顶天了也只是些十几人数十人聚在一起四处流窜的小团体,他们一行人带了足够火力的武器,就算敌人将近上千也能应付,也正是这些武器给了他们敢晚上独自走夜路的底气。
看看周围这一圈人,即使是等级最低的张辞如今也已经是五大夫爵位了,可自己却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爵位的普通黔首,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吧?
姜珂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韩信大声问那猎户:“喂,猎户先生,你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家眷?”
猎户回道:“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吾徒叛逆,远去漠北,至今未归,故独身一人。”
“怎么,有问题吗?”
小韩信连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
然后开始拽着姜珂的衣袂耍赖皮,这小孩也挺犟,磨叽得姜珂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只好点头同意。
不过她还有些迟疑:“可是荆轲他还未归。”
荆轲早于他们数个时辰出发,神神秘秘的,也没解释具体理由便离开了,只说要去给姜珂弄一个惊喜,等他归来后一定会让姜珂高兴的,这一离开便是一天,一直到现在也没和众人会合。
姜珂也不知道荆轲是怎么想的,作为一群人中武力值最高的一个,还是姜珂的护卫,居然离开自己的主君这么长时间,但她特别想要荆轲口中的惊喜,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韩信:“没有荆轲,韩信未必不能保护阿姊。”
为了避免自己在韩信面前翻白眼,姜珂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掐得她还挺疼,但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我是怕你挨揍。”
韩信:“我百步穿杨。”
姜珂严肃道:“韩信,希望日后你不会因为今日的行为而后悔。”
韩信坚定道:“信绝不后悔。”
姜珂:或许你是误会了,我不是怕你因为这个决定后悔,而是怕你以后长大成为大将军淮阴侯的时候,再想到自己小时候扯别人袖子的尴尬场景而后悔。
别问,问就是她有过这种死亡经历。
但很显然,今年还不满十二岁的韩信满脑子都是杀敌夺爵,并未想这么多。
姜珂:……
行吧,你开心就好。
姜珂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做出这种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非要凑过去看一眼是什么危险的行为。
好奇心这东西简直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出场设置,让人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姜珂是个没有很安全感的人。
于是她反复抚摸好几次自己褡裢里由墨家工匠们用最先进技术改良、全咸阳只有十只的三代huo枪。
嗯,这样就安心多了。
整理行李,灭掉篝火,等他们收拾好后,便往猎户的“家”中走去。
这猎户倒也高冷寡言,不像其它匪徒那样一路上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只是专心在前面带路,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连姜珂他们究竟是何身份都不问。
一行人跟在后面,丝毫不敢马虎,张良记忆力很好,逐渐在脑海中绘制出一幅地图,韩信也在观察四周地形,心里谋划究竟该用何种战术将敌人击败。
出乎意料的是,猎户并未将他们带到山林深处,而是沿着官路又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然后拐了个小弯,在一山脚处停了下来。
张良借着月光观察猎户的住处,小院不大,但却干净整洁,入目所见是一个房子分成两处主屋,仓房,杂物间等一应俱全,除此之外房檐上还挂着几串风干了的辣椒、玉米、和腌肉等,生活气息非常浓厚,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猎户。
韩信小声嘀咕:“这贼人实在是伪装得太好了。”
猎户突然转身,韩信以为他是听到自己的吐槽,立刻做出防卫姿势,可惜猎户根本没搭理他,先是指着张良等几位男性,语气平淡道:“柴房或者仓房,你们选一间住吧,记得要自己打扫。”
然后又看了一眼姜珂和她身后的吕雉,指向侧房:“你们可以住这间,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床榻都是新的,尚未使用过。”
刘季:%¥#&4……你个区别对待的@&?%。
说完,他又看向刘季手中那些猎物:“至于这些……”
大家立刻心中警惕起来,根据刘季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验,猎户肯定是要趁着烤肉的功夫往里面下毒,所以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哪怕只是一阵香气也不能闻。
他想错了,猎户只是爱搭不理:“你们想吃就自己烤吧,不过明早离开之前一定要收拾干净。”
说完他便进屋休息去了,留下一大群人风中凌乱。
韩信:“好狡猾的贼人,他一定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吕雉:“可我怎么感觉她真的只是一个热心却不善言辞的冷脸猎户呢。”
姜珂觉得她言之有理。
猎户再次从屋子里出来,众人他要开始搞事情,没想到居然只是开口叮嘱一句:“姜珂,你少吃一些我的辣椒。”
然后又返回到屋子里了,
姜珂:!?
众人同样惊讶。
这猎户他……他他他他居然知道谁是姜珂,而且还知道姜珂爱吃辣椒?
姜珂对众人说道:“我只是小的时候爱吃辣椒而已,现在已经开始养生,清淡饮食了。”
她走进猎户为自己指向的那间屋子里,倒真如那猎户所言,屋内整洁,没有灰尘,她走到榻旁,仔细观察上面的衾衣,也就是棉被,发现它非常新,很大概率是刚换的。
猎户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客人来?
好奇怪。
姜珂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不会是修仙小说里常见的观察资质老爷爷(年轻版)吧?一会儿是不是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了?
对此,吕雉表示您可真是思维开阔。
高情商:思维开阔。
低情商:异想天开。
但其实姜珂还真就不敢在这张塌上睡觉,她抱着枪和吕雉并排坐在距离房门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想看看今天晚上究竟能闹出来点什么大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珂听到有人敲门:“进来。”
是刘季。
他鬼鬼祟祟地将脑袋探入房中,确认里面没有危险后进入房中关上房门,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非常迅速。说话声音虽小,语气却很急切:“主君,大事不妙啊,这猎户果然有大问题!”
姜珂:“什么问题?”
刘季走到姜珂近前,感叹道:“虽然已经经过处理,但我还是在柴房的各个角落里找到不少早已干涸发黑的陈年血迹,啧啧,简直是太恐怖了。”
吕雉:“其实……他是个猎户,在柴房里杀些野生动物流点血好像也很正常。”
刘季沉默,老天!他居然忘记猎户要杀动物这件事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别的线索:“我又意识到,自从陛下灭掉六国后,便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所以民间常用杈杆打猎,普通猎户根本接触不到弓箭。”
姜珂:“这倒是不用担心,刚才我悄悄观察了,他弓箭上的箭镞并非铜铁之类的金属,而是兽骨。”
匈奴地区虽有青铜冶炼技术,但矿产稀缺,所以一般都是以兽骨或石头作为兵器。
陇西郡邻近匈奴,这里的猎户知道这个法子倒也不奇怪。
刘季还有线索:“刚才我趁那猎户出屋偷偷前他的屋子里看了,他的房间里面挂着很多宝剑。”
“宝剑……?”
“对,就是宝剑。”刘季对此颇为确定,他这些年来四处奔走,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大秦最有见识的一群人,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猎户房里的剑都是天下难得的宝贝:“丝毫不逊色于徐夫人铸造出的武器的品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和匈奴有关的东西。时间太短,我没有观察全,但能保证,这人绝对有问题。”
姜珂闻言,皱眉问道:“可查到他有多少同伙?”
刘季摇头,对此也是疑惑:“张良和张辞将这周围都仔细查了,并未发现有人潜伏在此的痕迹。”
一个人,敢这么狂?
姜珂猜测道:“他不会是匈奴安插在我大秦境内的间谍吧?”
刘季答道:“很有可能。”
吕雉亦是点头。
姜珂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只有一人,那便好办了,咱们最好能活捉了他。”
“但是……”他还是不确定,“万一我们冤枉好人怎么办?”
她想了想,吩咐道:“刘季,阿雉,保护好扶苏殿下,至于韩信和张良……让他们俩保护好自己吧,我和阿辞负责捉人。”
久违的,她意识到了荆轲的重要性。
吕雉:“您亲自去?这样太危险了,雉也稍微学过些武,就由我去抓他。”
姜珂:“我有枪,他若敢有什么不轨之心我就弄死他,你们也不要掉以轻心,备好炸药,爵位来了!”
听到爵位二字,大家眼睛里又有光了。
姜珂走到猎户屋外,敲了敲门,猎户刚要入睡,乍一听到敲门声,有些烦躁地从榻上起来:“是谁?”
姜珂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猎户只好起身开门,没想到居然迎面而来一块石头,猎户侧身一闪,心里火气越盛,他没想到姜珂居然这么没有礼貌,大半夜敲门也就罢了,居然还用石头敲门,于是开口斥责:“姜珂,想不到你居然是个这么没有礼貌的人。”
我?没礼貌?
站得离房门远远地姜珂莫名有点愧疚。
如果猎户是个好人,那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过分。
但当他看到趴在房顶当狙击手的韩信,心里的愧疚瞬间就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猎户:“你来找我做什么?”
姜珂将手放在剑柄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猎户:?
“你有病吧,大半夜不睡觉把我叫出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但还是如实回答:“我那逆徒跟我提起过你。”
姜珂:?
姜珂做防备状,问他:“你徒弟是谁?”
猎户“哼”了一声,看起不爽极了。
气氛焦灼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巨吼,焦急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荆轲。
姜珂退到屋外,他注意到荆轲衣裳和鬓发都有些乱了,脸上有几处淤青,手里还拿着个盒子,不过问题不大,依旧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你怎么受伤了?”
荆轲:“我是否受伤这不重要,关键是,姜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急了,连主君都不叫了。
姜珂:还没来得及打起来。
猎户大声斥责道:“荆轲,这就是你们到别人家做客的态度吗?”
“我一个普通猎户大半夜见你们一行人住在路边,太可怜了,邀请你们来我家住,给你们提供住处和食物,让你们免受野兽蚊虫之苦,你们就是这么感谢我的吗?”
“荆轲,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带着一个没礼貌的主君和一群没礼貌的门客,都给我出去!”
辞/珂低头,面带歉意,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姜珂小声问身旁的荆轲:“他是谁啊?”
“不会是你师父吧?”
荆轲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是你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大剑客。”
“他是盖聂啊。”
天空一下子变得暗无天日起来。
虽然现在本就是黑夜。
姜珂眼前一黑。
张辞眼前两黑。
其他人眼前三黑四黑五黑……
房顶的那位狙击手脸色最黑。
然后立刻道歉,言辞卑微,语气诚恳。
盖聂皱着眉头同意了,倒不是他心软,主要是这一群人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听得他好烦。
解除误会后,众人围在一起,扶苏率先开口提问:“所以……盖聂先生的住处为何会有这么多匈奴的物品?”
盖聂:“我有个不孝徒,一直在草原上游历,我同他在草原上游历过几年,不过还是更喜欢中原的生活,便回到中原,在这里定居,靠打猎维持生计,这里相熟的人都叫我猎户老盖,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很不错,没想到今晚遇到了你们几个莽撞冒昧的家伙。”
又是齐齐几句:“对不起。”
姜珂觉得自己几十年以来的脸全都在今天丢干净了。
根据荆轲对姜珂的了解,她肯定会搞点什么突发奇想的操作,盖聂曾游历过草原,对匈奴比较了解,武力值又很高,匈奴部落极其危险,带上他安全能得到更多安全保障,所以今天早晨荆轲才特地提前出发来寻盖聂。
对于去草原这件事,盖聂倒是无所谓,而且他是中原人,骨子里也流淌着着驱除异族的血,但他就想为难一下荆轲,于是就对荆轲说自己身上佩戴的觿弄丢了,让他进山给自己重新寻一只,寻好之后再考虑这件事。
觿是山上一种野牛的牙齿,佩戴在身上一般做装饰用,荆轲上山打牛去了,虽然被牛打得挺惨,但至少成功牛口拔牙,得到了觿牙,结果晚上刚到自己好友家,还未来得及歇息,便见到了这么令人心悸的一幕。
而盖聂这边,他看到姜珂身上的琉璃,再加上蒿曾经的描述,认出了姜珂,倒不是因为荆轲这个损友,主要是自己那逆徒曾在自己耳边提过好几次,阿珂阿珂的,所以才好心邀请他们来自己家借住。
结果请回来了一群破坏王。
姜珂又问:“你说得那句让我少吃一些辣椒究竟有何用意?”
盖聂淡定道:“蒿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辣椒,我也爱吃辣椒,怕你把我今年仅存的辣椒全都吃完,所以才嘱咐这么一句。”
说完,眼神在他们身上挨个扫了一圈:
“你们当官的就是喜欢多想,弯弯绕绕的。”
“不诚朴。”
众人:……
低头道歉:“对不起。”
只有姜珂一人抓住重点:“那您还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北地吗?”
盖聂沉默,没有回答。
姜珂对众人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如果被门客们看到自己向别人道歉的样子,她会尴尬的,众人闻言,整齐地排排队出门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姜珂说了八遍对不起,七遍抱歉,三遍我们不是故意的,又夸了他将近两刻钟,盖聂才勉强同意和他们一起去北地。
其实盖聂一开始就想同意和姜珂他们一起去北地来着,但是姜珂实在是夸人夸得太好听了,他没忍住,这才多听了两刻钟。
折腾了几乎一宿,天还没亮,大家又都眯浅眠了一会儿,才继续出发,随后不到两天便到达了蒙恬的军营。
姜珂率先进入蒙恬的幕府中,见到她后,蒙恬虽然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哦,对了,蒙将军,我这次还带了几个人一起过来,您看能给安排一下吗?”
带几个人倒是无所谓,这年头哪个高官出门不是随从守卫几十数百啊,就连自己巡城时都要带上几百兵卒,姜珂只带了几位,和别的官员相比还是太过低调。
蒙恬随意道:“你自己安排即可。”
姜珂:“不不不,这是蒙将军的军营,有些人还是由您来安排吧。”
丞相身居高位,居然还这么有方寸感?蒙恬对姜珂的好感直线飙升。
姜珂拍了拍手,幕府外乌泱泱地进了一群人。
这其中有男有女有壮年有少年有小孩还有剑士,这些倒也罢了,关键是……
姜珂介绍:“这位是扶苏公子。”
蒙恬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扶苏,差点没直接昏过去。
天杀的姜珂,怪不得你让我来安排,陛下这是把殿下给送到我军营里来历练了!
姜珂:“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蒙将军,殿下,你们俩慢慢聊。”
说完,她给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速度快如疾风,立刻离开这里,幕府内很快便只剩下扶苏和蒙恬面面相觑。
“殿下。”很明显,蒙恬目前和扶苏还不太熟,“北地风沙肆虐,天气寒冷,您要做好准备!
“扶苏心中有数。”扶苏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满是严肃,“为了大秦边境黔首们的安危,扶苏宁九死而无悔。”
“更何况您常年镇守北地,沙场经验丰富,扶苏自然极其钦佩将军的学识和阅历,此次戍边若能跟您学到一分知识,便已是扶苏之幸。”
他说完这番话后,蒙恬对于扶苏的好感同意直线上升。
多么胸怀大志,为国为民的好殿下啊!
扶苏:四句话,分别让大秦丞相和将军对我好感度拉满。
第145章 启程
不光是蒙恬和姜珂, 扶苏在军营中和其它都尉裨将们也都相处得很好,对于没有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将士们,相反励士有方, 同患难而共休戚,颇有当年吴起带兵的风度。
扶苏温和却也并不软弱,但凡军中将士有犯错者,绝不包庇, 一切按照军法处置。
久而久之, 大家就都对这位扶苏公子心悦诚服了。
如今正值盛夏之际,这个时间匈奴人抢夺边境黔首财物的事情发生的少, 士兵和徭役们基本都在修筑长城, 驰道等工程。
而且如今六国余孽已经平息,陈胜吴广等黔首都安心在家种田, 偶尔有几处小动乱很快就会被官府带兵给平了,大秦境内颇为太平, 嬴政便将更多的心思和兵力放在边境地区了,北地的防守比以往严格许多, 匈奴人抢劫掠夺的难度上升数倍不止, 都暗地里对嬴政和蒙恬骂骂咧咧,就连头曼单于也不例外。
长城这条巨龙横跨在峻岭山间, 格挡住境外的茫茫草原,泾渭分明,匈奴连边境都无法靠近,更别说越到境内了。
头曼恨啊!
中原的皇帝灭掉了中原其它全部国家, 现在整个中原就只有他一个王。
中原那么大片地方他能管得明白吗他就当皇帝?
头曼单于对此阴暗发癫, 从今年开春就经常顶着一双大红眼眶上朝,但凡有人问起, 他就说是因为每天都在苦思冥想如何壮大自己部落,听得部落里的都尉、当户们都感动不已,在无意间收拢了一波人心。
丝毫不提关于自己嫉妒秦始皇嫉妒得眼红脖子粗这件事。
从某种方面来讲,嬴政也算是匈奴里的励志典范,自从中原出了个始皇帝,各个少数民族部落的首领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当个草原版始皇帝。
但头曼不一样,他是个有志向的单于,他不光想要草原,还志在中原。
头曼单于对内整顿内政,屯粮练兵,还得到了有象征草原之主的天狼祥瑞,野心勃勃,帝命在我!
对外……
头曼培养了一批杀手,准备刺杀嬴政。
然后又接连举办好几次典礼,杀白马祭天,祈求自己的部落能得到天神眷顾,降福祛灾,最重要的是希望挛鞮氏祖先的英魂能去吸干中原皇帝的精气,克死他。
匈奴人无法越过长城,但匈奴人祖先的神灵没有实体,他们可以越过长城啊。
诸位臣子:“单于英明!”
挛鞮氏祖先:孝子贤孙。
九原、云中、上谷这几个郡因为处于边境之地,毗邻匈奴部落,昼夜温差大,条件艰苦,繁华程度无法和咸阳相比,大家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在这里呆了几天后也逐渐融入其中。
姜珂日常和张良讨论兵法,和盖聂聊聊剑术,偶尔还要教导一下小孩,日子过得很充实。
军营生活虽然艰苦,但姜珂是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的,经常半夜回到幕府后给自己加餐吃点鸡鸭猪牛羊肉。
她的人生格言就是苦谁累谁都不能苦我自己。
有福我就享,没福我也硬享。
比起将军,姜珂感觉自己更像个后勤主管,什么都操心,她把扶苏扔给蒙恬,蒙恬把他军队里的后勤扔给姜珂,成功完成等量代换。
从前秦国的军营里也有军医的,可人数却还远远不够,可能数十万大军只由寥寥几位军医负责,所以战争结束后军医们只会给那些高位军官们治疗。
至于低爵位或者没有爵位的普通士兵,无论他们是否心有余,反正力气肯定是不足的,只能让大家硬熬,自生自灭。
之前攻打赵国时,姜珂在王翦的军营里教导过将士们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止血、包扎,应对冻伤之类的,这些方法并没有因为灭掉六国而消失,而是一直传了下来,让边境的将士们学习。
在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所以蒙恬很重视这方面,每月会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军医集中教授急救方法。
除此之外这些年来医家培养出了很多弟子,虽然医术还远不及秦彭生的亲传弟子们,但也能完全独当一面,对于一些普通的日常疾病,完全不在话下。
秦朝是一个喜欢考核的国家,田垄之间有耕牛评比,郡县官吏有上计考核,军营里自然也不例外,从前都是些什么演武,弓箭之类的体能评比,现在又多加了一项急救评比。
每三月一次,每一营中选出最优者“最”和最差者“殿”,分别给予奖励和处罚,最者可得一壶美酒两条干肉,殿者罚款一件冬衣,若是实在家贫无钱买衣,则可选择竹条笞十下。
这样的评比,大家并不排斥,反而都“甘心接受”了,因为这些手段很有可能会在在战场救自己一命。
匈奴人全民皆兵,无论男女老少皆弓马娴熟,英勇善战。而且草原地方宽阔,部落散居,气候又变换无常,匈奴人自小在这样荒凉艰苦的环境中被肆虐的风霜雨雪淬炼,养成了他们灵活的机动性,作战中风驰电掣,往来如风,经常偷袭进攻边境黔首,让人防不胜防。
中原和匈奴交战刚开始交战时是处于守势的,也因此赵国,秦国,燕国这些个与匈奴接壤的国家都在修建长城,直到后来出了秦开、李牧这几位镇守边疆的名将,匈奴才稍微收敛一点。可一到冬天,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匈奴人没有食物来源,就算明知道打不过中原人,为了食物,还是要出兵掠夺。
“这片大草原……”姜珂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感叹道:“地方实在是太大了。”
这些少数民族部落面积加在一起真的很大,都干到北海那边去了。北海,就是苏武牧羊的地方,在现代叫做贝加尔湖……
蒙恬看她俩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知道姜珂肯定心里又想到了什么“妙计”,于是开口问道:“丞相可有良策?”
姜珂摇头:“良策没有,不过……”
又道:“我需要一些食材。”
蒙恬:……
蒙恬被她如此无厘头的话弄得无话可说。
此时正是日昳末时,也就是下午15时左右,姜珂一个时辰前刚吃完昼食,而且饭量还不小,怎么现在又饿了?
也行,至少证明她身体健康。
蒙恬搜肠刮肚给姜珂找出了这么个理由,然后转身离开:“那你吃吧。”
姜珂发出灵魂提问:“你是不是在背后翻我白眼了?”
蒙恬:!
她怎么知道!?
蒙恬僵硬转身,转移话题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军中庖人给你做。”
姜珂没有答话,而是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她写字速度很快,唰唰几笔便已完工,将其递给蒙恬:“叫庖人将这些材料准备好即可,其它的,我自己来。”
蒙恬接过纸张,上面写着胡桃(核桃)、枣子、花生、板栗、葵花籽、石蜜等,除此之外,还要了一个大容器和很多牛羊乳。
蒙恬盯着这张纸盯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他以为姜珂会要俩烤羊腿啃着吃,没想到居然要了这么一堆果子。
再一看,上面还写了分量:胡桃十斤、花生十斤……
这是胃里养了个饕餮吧?
她这样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
军营里物资匮乏,足足两个时辰庖人们才凑足这些,呈到姜珂面前。
张良瞥见这些食材,注意到其中的胡桃:“您要补脑?”
姜珂:……
虽然知道不搭理别人很不礼貌,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现在可以选择性不搭理张良。
姜珂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在这些食物上,起锅点火,加水,水开之后放入石蜜红糖,蜂蜜等,然后再把各种坚果倒进锅里,不停搅拌,时间差不多了,即可将锅里这一坨糖油混合物倒入磨具中晾凉定型。
这样,一锅新鲜的切糕就热腾腾香喷喷地出锅了,甜香味随着晚风肆意弥漫,附近闻到这股味道的人皆是欲罢不能,垂涎三尺。
姜珂:“我最近看了几篇文章,有一位叫做晁错的大文学家在他的文章中写了很多抗击匈奴的战略和思想,读完之后我受益匪浅啊!”
大家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见到疑惑,晁错是谁?哪家学者?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晁错说,出击匈奴要遵守“得地形”、“卒服习”和“器用利”这三条思想。”
“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风雨罢劳,饥渴不困,此中国之人弗与也。”
众人点头,对此表示赞同,短短一句话便能切中要害,将匈奴分析的具体透彻。
姜珂道:“我军事能力平平,勉强只能解决咱们士兵中“饥渴不困”这个问题,至于其它三条思想,还是交给蒙将军来解决吧。”
此刻,身在远方没有听到姜珂说话的蒙恬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能解决连当年白起、吴起等举世闻名的名将都无法解决的行军路上“饥渴不困”的问题,这叫能力平平?
丞相还是太谦虚了。
对姜珂有很大滤镜的吕雉:解决饥渴不困算什么!只要她想,我们家丞相可以轻松让将士们飞天遁地!!
“莫非其中诀窍就在这些……”张良思考片刻,为这锅食物起了个名字,“果饧之中?”
姜珂点头,胸有成竹道:“不错。”
草原地方宽广,行军打仗极其耗费体力,在这基础上,匈奴人的军粮是被风干的奶酪、肉干等,都是些能快速补充能量的事物。
而中原士兵在行军路上的军粮大多是糗焙或粢米团,就是将米、菽等炒熟后再舂或者碾成粉。便于携带,也可省去每餐举火之费,方便是方便了,就是没啥营养。
中原以农耕为主,奶酪、肉干这些原材料无法充足供应,但却能提供充足的坚果和糖类。切糕中,大量糖类防腐防变质,而其它坚果则可以迅速补充体力和热量,让士兵们用最快时间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
姜珂做了一个实验,将数十位士兵分为两队,这些士兵们经过一整天的劳作,还未吃饭,早就头发昏眼发花,轻飘飘两脚发麻,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其中一队士兵正常用餐,另一队士兵则吃一块切糕。
切糕不大一块,却也神奇,吃饭后又数了大概两百个数,那些士兵们便又精神抖擞起来了。
刘季询问姜珂:“那这些牛乳作何用处?”
姜珂:“制成奶酪,做备用粮,给坚果过敏的士兵们吃。”
刘季又问:“那万一士兵们也牛羊乳过敏呢?”
姜珂:“那就只能吃肉干了呗。”
“若是肉干也过敏呢?”
姜珂:……
她无奈道:“听天由命,适者生存。”
切糕虽好,但也只适合行军打仗时食用,至于原因,无它,成本极高罢了。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提高一下生产力啊……
姜珂脑袋里总是能冒出一些天马行空想法,于是给远在咸阳的墨家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墨老,烧开的水产生的蒸汽能推动东西,要不你研究研究呢?
……
自从小队来到军营中,姜珂和扶苏甚得军心,营中很多士兵都十分敬重他们,对此,蒙恬尚未说什么,倒是有人先急了。
蒙恬手下的一位裨将私下和他交谈,扶苏公子倒也罢了,他乃陛下长子,可丞相,丞相如此得民心,是否会威胁蒙将军在北地的地位之类巴拉巴拉一顿告状。
蒙恬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姜珂收买的人心多了去了,不差北地这几百万人口。更何况咸阳繁华,北地艰苦,她若想搞政斗权斗,大可留在咸阳,没必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她只不过是天生爱冒险罢了。
不对,冒险!?
裨将这些话倒是提醒蒙恬了,于是他立刻出门去找姜珂,并给姜珂讲了一个故事:
“昭襄王时期,赵武灵王跟着赵国使臣的队伍偷偷潜入秦国,试图获取秦国机密,最终被昭襄王发现,若不是他跑得快,恐怕会同楚怀王那般被囚禁在咸阳狱中。”
“可怜赵武灵王一代英主啊!”蒙恬感叹道,“最终却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
赵武灵王老年时突然昏庸,在继承人问题上摇摆不定,导致二子相争,兄弟阋墙,在沙丘之地展开政变,一代英主活活饿死在沙丘宫中,据说临死前还在想办法掏鸟蛋。
“对此,丞相有何想法?”
姜珂沉思,然后总结:“沙丘这个地方风水不好,当远离。”
蒙恬:……
“还有呢?”蒙恬试图提示,“就赵武灵王这个轻率鲁莽的性格,你有没有得到什么经验?”
蒙恬心里祈祷,都有赵武灵王的例子了,你可带着公子沉稳点吧,别再四处乱跑了。
姜珂:“多谢蒙将军提醒,姜珂突然悟了。”
听到她这句话,蒙恬终于放心了。
“我这些年来攒下不少家产,也是时候该享受享受了,要不百年之后人死了,钱还在,那多闹心啊。”
蒙恬:心放早了。
看到蒙恬那一脸不开心的表情,姜珂安慰道:“蒙将军,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吧,姜珂虽然为人稍微冒失了些,但扶苏他少成持重,荀子先生曾说过,扶苏他比我们师门几人都要沉稳谨慎,就算我要做什么,肯定也不会带他去的。”
蒙恬:……这不还是想搞事?
姜珂:“但是我尽量不做什么。”
“不过想想这真是每个大秦将士们的最高目标啊,正如孔子所言朝闻道,夕可死矣,若能成,当死而无憾。”
蒙恬被她的话勾起好奇心,询问道:“是何事?”
他倒要看看怎么就死而无憾了?
姜珂“封狼居胥啊。”
“饮马瀚海啊!”
她刚开始说话时语气还很平静,接着越说越激动:
“燕然勒石,犁庭扫穴啊!”
燕然山和狼居胥山在现代外蒙的中部和北部,瀚海就是现代的贝加尔湖,庭指的是龙庭,匈奴人祭祀的地方。
想想如果自己能一口气达到最北方,在狼居胥山下祭祀祖先,在贝加尔湖中饮马,在燕然山上刻下大秦的功绩,犁平匈奴人祭祀的地方,将其尽数剿灭。
这是什么绝世大爽文。
姜珂还没说完:
“秦军气吞万里如虎,使漠南漠北无王庭。”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
蒙恬已经彻底忘记自己一开始过来找姜珂的目的,他被姜珂说得满腔热枕,斗志昂扬,恨不得现在就出兵攻打匈奴,然后封狼居胥。
但他好歹还是有点理智的,要打匈奴,最少也要等到冬天来临时候在出兵。
一来,冬日是牲畜最大的敌人,气候寒冷,草原上没有牧草,容易发生雪灾,冻死饿死很多牛羊马匹。
二来,最新研发制造的钢铁兵器也需要时间打造。
所以蒙恬强忍住了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
但有些人年少气盛可忍不了一点儿。
今日谈话本不是什么机密之事,所以他们没有专门去到幕府中说,而且因为聊得激动,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身影在偷听。
啊不对,少年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听呢,只是偶然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姜珂又在军营里呆了一个月左右,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她斜倚在靠背上,嘴里叼着跟草,不想看书也不想练兵,一整个百无聊赖。
这时有人过来找她,是韩信,可能是到了发育期的原因,这几天韩信身高长得飞快,已经长到姜珂肩膀处了。
韩信脸上带着非常灿烂的微笑。
一看就有事相求的那种。
“您渴了吗?”韩信将一个杯子放到姜珂桌子上。“信为您带了杯奶茶。”
姜珂:“不渴。”
韩信:“您累了吗?我给你捏捏肩吧。”
姜珂:“有话直说,你这样我有点不太习惯。”
天下没有免费的奶茶和捏肩,无事献殷勤,肯定有事相求。
果然,韩信直言:“我好无聊啊。”
“无聊?这还不好办。”姜珂朝着门的方向示意,“无聊就去写作业啊,学习的时候笔墨纸砚好玩,桌椅板凳好玩,就连外面打架的两条狗都格外有趣。”
韩信:她是怎么知道我学习时的想法?
“我不想学习。”
“不学习就去跟着蒙将军学习兵法啊,来找我做什么,我还能带你出去玩不成?”
韩信:还真能。
“蒙将军教授给韩信的,如今已经学了大半。”韩信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但我还是觉得您说过的一条理论更好。”
“哪条理论?”
姜珂这些年说过的理论可多了去了,简直数不胜数。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姜珂听懂了他的话,于是认真起来,正色道:“韩信,你才十二岁,年龄还太小了,把你脑袋里那些“奇思妙想”全都给我收回去!”
韩信:“当年甘罗先生出使赵国时也才十二岁。”
“你和甘罗能一样吗!?甘罗恨不得肚子里全是心眼,比千年狐狸都精明。”意识到不对,姜珂又及时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没心眼,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兵仙韩信,主要是吧,甘罗当年出使的是赵国,面对的是那个傻子赵偃。”
“草原内部吧……它太危险了。”
韩信只提取自己想听到的话,比如“兵仙”,于是他更激动了,说出自己多日来的谋划:“咱们可以假装商队进入草原,就当提前熟悉一下地形了,绝不惹事。”
姜珂有点心动。
“可还是危险,你要知道,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韩信:“您怎样才能有安全感?”
“火力不足,我就心怀忐忑,火力密集,我就安全满满。”
韩信闻言,面上一喜:“好的,信现在就去兵器库里给您多拿些武器。”
然后姜珂又注意到了外面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当得知扶苏也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姜珂的天都要塌了。
她用眼神质问韩信:是不是你撺掇的扶苏?
韩信摇头:我没有撺掇公子,只是跟他说了一些话而已。
姜珂瞪他:什么话!?
韩信用口型告诉姜珂: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扶苏啊……”姜珂清了清嗓子,组织语言道,“我可以拒绝你的请求吗?”
扶苏乖巧点头:“当然可以,丞相。”
然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但是我还会继续求您的。”
姜珂还是有些迟疑,扶苏可是陛下长子,万一他出点什么事,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啊!
扶苏说得果然没错,他会一直恳求姜珂直到她同意带上自己,引经据典说了一堆话,最后用一句“扶苏乃是大秦天子的儿子,绝非软弱怕死之辈,当已天下社稷为己任,忧国奉公。”
姜珂:蒙恬对不起了我答应过你不带扶苏公子去危险的地方可这是他主动求着我去的蒙将军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我在心里给你道个歉吧……
临走之前,还给蒙恬留了封信,大致意思就是您相信我们,真的只是进去探探信息而已,绝不惹事。
看到信的蒙恬:姜珂,天杀的,你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带到草原里……
那我到底是告不告诉陛下啊!?
甩手掌柜的陛下,四处搞事的左丞相,想要烧书的右丞相,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大公子,还有一个即将破碎的蒙将军。
大秦,未来可期。
第146章 阴山
这封信真是越看越有惊喜, 蒙恬又重新看了一遍这封信,发现不止扶苏公子,姜珂居然将她手下所有的门客全都带走了, 就连那位自己觉得特别有天赋、想要认真教导,今年还不到十二岁的韩信也不例外。
行,走得好,走得好啊, 丞相为了不麻烦我居然干出这样的事, 纵观秦国历史,还真就没有哪位丞相像姜珂一样善解人意又通情达理。
……个鬼啊!
真是太过分了!
经过“漫长”时间的思考, 蒙将军终于决定写信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让陛下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冒失的家伙们。
扶苏、姜珂你们俩就准备回来好好迎接陛下的怒火吧。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讲,他是真的很不爽, 姜珂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把所有人都带走去冒险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军营里当留守老人(年轻版)吗?
一不小心被姜珂给遗忘了的樊哙:蒙将军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吗?
丞相不光出门不带你, 他连我也不带啊!
蒙恬:……
更不爽了。
邮人八百里快马加急将这封信从军营送到咸阳宫。
嬴政近来心情还不错, 最近大秦境内并无动乱,工匠们开始在骊山动土建造他想要的阿房宫, 十几个子女也都很让嬴政满意。
虽然左丞相不在咸阳,可她留下的班底却十分好用,再加上李斯这个效率极高的右丞相,又想到跟着姜珂一起去军营里历练的大儿子扶苏, 总体来说, 嬴政最近没什么烦心事。
刚收到这封信时,嬴政还以为是姜珂又在军营中做出了什么方便高效之举, 所以蒙恬特地写信来报喜的。
嬴政带着期待拆开信,信上的内容一开始的确如他所想,扶苏公子带兵有方,丞相在军营里解决了行军路上容易疲惫的问题,带领医者们改良包扎之法云云,随后话锋一转,告诉嬴政大公子进入匈奴地了,而且还不是在边缘探视的那种。
最后蒙恬还在信上加上了自己的主观猜测。
他估计这群人不走到阴山脚下是不会回头的。
蒙恬是会拱火的。
烦心事这不就来了吗?
始皇帝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瞬移到他们俩旁边好好教训教训这俩人:“姜珂!扶苏!”
朕的钢筋呢!?
那可是匈奴地啊!匈奴地比南越危险得多,就这么直接去了?
“逆……”
嬴政原本是想说句逆子逆臣的,但又一想他们俩也没忤逆自己,而且是自己主动将扶苏交给姜珂的。
按照姜珂的性格,一旦出门,必定冒险。再加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扶苏在姜珂身边待久了,肯定也会耳濡目染她的性格,哪里危险往哪钻。
嬴政握信的手稍微松了松,长吁一声,朕早该想到的,朕早该做好准备的……
信上说只是进去查探情况,但嬴政却一点都不相信,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更改,朕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进入匈奴地后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实证明,蒙恬的猜测没错,姜珂他们出了云中郡后,一路向北,马上就要走到阴山了。
扶苏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离开咸阳就能见到如此壮阔磅礴的场景。
匈奴人不愿意呆在草原上是有原因的,从前在扶苏的想象中,祁连山和焉支山巍峨壮丽连绵不绝,塞外草原地势平坦,水草丰茂。
在中原,有山的地方是永远不缺食物的,山林之中物产丰富,是自然赐给人类的礼物,从前楚地因为有山林水泽之饶,食物常足,即使遇到灾年,也能勉强过活。
可塞外不同,祁连山上皑皑白雪,虽美丽,却也寒冷,丰茂肥美的水草也只占一少部分,塞外风景大多都是沙漠、沼泽、荒原。高原。戈壁等……
气候更是两级分化严重,沙漠之中严寒,祁连山下酷暑。
地理环境不光荒凉艰苦,更加危险,譬如他们一行人刚刚越过的乌兰和和沙漠,里面气候炎热,容易迷失方向。干燥、缺水,还有许多毒蛇、巨蝎,行军蚁之类的毒物,一旦被攻击,顷刻之间便会生命垂危。
姜珂出行时带了一百位短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能以一当十的勇士,大家假扮成商队,往东北方向前行,越过草原后将马匹换成橐驼,也就是骆驼,这些橐驼耐饥耐渴,更方便在沙漠中行走。
除此之外团队中还有数位归秦的匈奴人来为他们当引路人带路,若没有这几位匈奴人,恐怕姜珂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度过乌兰和和沙漠。
“向导,麻烦返航的时候帮我抓一些毒蝎,我要带回咸阳,至于价格……”姜珂计算片刻,说道,“就按一两石蜜换取一只毒蝎来算吧。”
即使是在咸阳,糖都算稀罕物,更别说物资匮乏的匈奴地了,这东西简直算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因此向导听到姜珂的话后当即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生怕她中途反悔。
有人不解道:“沙漠中的毒蝎毒性巨大,被虿尾蛰住后轻则皮肤红肿,重则危机性命,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抓它做什么?”
姜珂:“我听说用毒蝎泡酒能滋补身体,还能预防很多慢性疾病,带回去几只,就当是给蒙将军和陛下的特产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他们俩都喝了咱们的毒酒,那肯定不会再好意思批评咱们了。”
荆轲道:“是用毒蝎泡的酒而不是毒酒,麻烦您说清楚一点,被别人听到后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说完他转移视线,四处观察,却发现大家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还有研究身下橐驼的,就连盖聂都做出一副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再看扶苏,扶苏面上一副专心致志的表情,目不旁视,似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远方。
“扶苏,你在想什么?怎么愣神了?”
扶苏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还在沉浸在刚才的壮美景色中而已,若不是跟着你们出来,恐怕扶苏此生都无法见到如此壮阔之景。”
一说这话,大家立刻都来了精神,吕雉最先开口:“当年我和老师一同去南越,南越湿润多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海天一线,辽阔无边,当时的震撼不比您少,而且南越……”
吕雉讲完她在南越的经历后,又由荆轲讲述了他在东瀛找矿的经历,还有刘季,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却唯独对上次在虞县假装造反那次的记忆最为深刻。
那次大型沉浸式剧本杀简直太过瘾了,他真是玩得太爽了。
大家聚在一起,这么一复盘,发现姜珂还真是个大型搞事机器,有她在的地方,肯定不会消停。
“胡说,你们这是污蔑!”姜珂纠正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咸阳,咸阳就很太平。”
“而且,扶苏……”扶苏听到姜珂叫自己的名字,连忙转头看向她,姜珂说,“这壮美山河,广阔苍茫,关山飞雪,大漠风光,扶苏,你喜欢这些吗?”
扶苏点头:“场景很美,扶苏甚是喜欢。”
姜珂小课堂开始上课,引导扶苏:“喜欢什么东西,就要自己想办法去争取,匈奴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把这些地盘送给你吧?可你又特别喜欢这塞外风光,那该怎么办呢?”
“打!”扶苏回道,“把他们打跑了,这壮美场景自然就都是我大秦的了。”
听到扶苏的回答,姜珂非常欣慰,解下腰中长剑扔给扶苏,“愿将腰下剑,直为斩匈奴,扶苏,这把剑就当是提前送给你的及冠礼了。”
扶苏接过长剑,意气风发,激动道:“多谢丞相,扶苏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一忙目睹一切的荆轲:陛下你知道吗我主君三句话撺掇了你儿子想去打匈奴你真的不考虑改变一下教育方式吗?
韩信凑到姜珂面前,急道:“我也要我也要。”
姜珂:“你要什么?”
“我也想要这样一把锋利的宝剑,然后去斩匈奴。”
少年兴致勃勃,身材飞扬,却被姜珂无情拒绝:韩信正欲开口反驳,见到右侧突然出现四名男子策马而行,朝前方奔驰。
四人皆是典型的匈奴打扮,他们将马匹驾驶得极快,在前方划过几道残影,扬起阵阵尘土,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漠北荒漠上每天都能看到很多这样骑马驰骋的人,这四人的行为并不算特殊,所以姜珂没有花费太多精力留意他们,只是按照行程继续赶路。
烈日当头,又行驶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到达这次行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呼延部落。
呼延部落是一个中型部落,虽不能和最大的挛鞮部落相比,但也比下有余,强过草原上许多零散的部落。
就像从前中原的魏国,虽然打不过秦国,但打打郑鲁邹之类的小国却很容易,手到擒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呼延部落和挛鞮部落之间存在着姻亲关系,呼延单于的妹妹曾是头曼单于的大阏氏,虽然这位阏氏早亡,头曼单于又娶了一位小阏氏,不过大阏氏给头曼单于生了长子冒顿,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之间还是能攀上点关系的。
姜珂提醒道:“咱们在呼延部落呆几天,换些值钱的商品后便返程吧,阿兄独自一人在家,魏青实在担心阿兄。”
众人:……
行,又演上了。
刘季:“主人,您阿兄腿脚不便,咱们这次行商定要多多赚取些钱财为他治疗腿疾,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因为好心而做亏本生意了。”
张辞:“是啊主人,咱们这次一定要多换取些皮货,据说咸阳那些有钱人都很喜欢阴山脚下的皮货,也不枉咱们一路艰辛走到这里。”
还有人陪着一起演。
姜珂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善良的商人呢,行商路上总是心软。”
说罢,一行人驾驶橐驼进入这个部落。
呼延部落在阴山山脉以南,由丘陵和高原地形组成,三山环抱,二水中流,地势很好,这可是呼延氏打败了很多部落才抢到的地盘,称得上是匈奴严选。
姜珂之所以说在这里待几天后就返程,是因为再往北走就到匈奴的发源地阴山脚下了。
不过头曼正在研究带领部落北迁到漠北,阴山脚下马上就要没人了。
中原自古就是不缺将帅之才的,上几任单于被秦开和李牧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再也不敢侵略中原边境。几场惨败过后,头曼单于继位,他将单于庭设置在距离阴山几百里的地方,本来想休养生息,积聚实力,等待时机成熟后再一举进攻中原,夺回失地的。
后来秦灭六国,中原陷入战乱,李牧被赵迁召回防守秦国,无暇顾及边境地区,自然就放松了对边境的防守,头曼单于一看机会来了,先后几次蚕食试探,夺回了阴山和河套地区的部分地盘,胆子越来越大,也愈发自负起来。
正好这时秦国灭掉赵国,嬴政派蒙恬镇守北地,然后头曼单于和他的部落就被蒙恬给揍了。
这次揍得更惨,不仅收回了之前的失地,还却匈奴七百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西有月氏,东有东胡,南有大秦,匈奴部落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头曼只好计划率领余部北迁,前往更加荒凉苦寒的漠北草原寻找栖息地。
呼延部落经常有商队来做生意,姜珂一行人到达之前,部落里就已经来了好几只商队,所以这个部落对于姜珂一行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人看他们眼生,好奇多询问几句罢了。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轰动,姜珂谎称自己要兑换的东西是丝绸和漆器,只有匈奴贵族人家才有资格使用这种昂贵的东西,因此那些询问的人就都讪讪离开了。
部落之中各种颜色的毡帐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一行人牵着驼有“货物”的橐驼继续往部落深处走去,忽然间,姜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刚刚路上见到的四个匈奴。
此时他们没有骑马,姜珂这才看清几人的长相。
最前面那人应该是几人中的领导者,这人典型的匈奴面相,中等身材,圆头阔脸高颧骨,厚眉长眼,颚处一副浓密光滑的胡须,穿着用兽皮制成的旃裘和毡帽旃靴,不过已经有些破旧了,头发编成数条长辫,上面坠着松石、蜜蜡、黄金等饰品,观其年纪,应该不大。
兴许是注意到了姜珂的目光,姜珂观察这人的时候,这人也转头朝姜珂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时,姜珂意识到这是一双野狼般的眼睛,充满野心,似乎马上就要去狩猎什么了。
这人……绝对不简单。
姜珂立刻低头,假装恐惧,避免与他对视。
那匈奴少年也有急事,见到姜珂和商队中这些人脸上的瑟缩神情,便又将头转了回去,急匆匆地离开了。
姜珂用两匹丝绸和一个匈奴小贵族换取了十座毡帐的使用权,丝绸是很贵重的东西,所以毡帐中倒是不缺少日常用品。
小贵族还说姜珂他们来得很巧,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宴会,他们也可以一起参加。
姜珂点头称谢,等那贵族离开,安置妥当后便也离开毡帐搜集信息去了。
虽然语言不通,但有匈奴人作为翻译,而且姜珂还是个交流大师,东聊聊,西唠唠,很快就和这些匈奴人打成一片,甚至还越好等姜珂上了年纪后来他们部落养老。
“我们这里的白云最白,天空最兰,牧草最肥美,你待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的。”一位中年女人面带微笑,善意说道。
“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很期待以后的生活呢。”姜珂同样笑着回道。
匈奴人的话客套客套得了,可千万别当真,要真来匈奴部落里养老,指不定某天会出现在哪个锅里呢。
离开这些匈奴人后,姜珂又去找那些商队交谈了,这些商队们常年行走塞外,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
姜珂交谈的商队主人是位中年女子,名为聂优,身体健壮,常年行走塞外,风沙和烈日将她的皮肤晒得粗糙黝黑,带有一种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
姜珂先告诉她了一些自己的情况,父母早亡,兄妹俩相依为命,为了挣钱给阿兄治病,只好带着家里的商队横穿大漠,换些皮货,倒卖差价,随后又询问她的信息。
多么可怜的一位女郎啊……
聂优同情心起,还算善谈,思考片刻究竟什么能说,什么不可以说,然后告诉姜珂她是从临淄来的,商队里的货物很杂,什么都卖,主要有鱼干、盐巴、石蜜、纸张、美酒之类的,匈奴人不通文墨,纸张的交换率最低,不过其它货物热度都很高,能换到很多成色极好的毛皮和贵重矿石。
“哇,阿姊你好厉害啊,能将商队经营得这么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姜珂将聂优大夸特夸一顿,随后又向她询问了其它商队的情况。
她刚问完,便又有一群人打马而过,快马加鞭似乎要横穿整个匈奴部落。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她身上也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褶饰长袖的裹裙和类似纱制的头巾,上面坠满珍贵的宝石,但应该不是匈奴服装,姜珂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个部落的服装。
和她刚刚遇到的那位匈奴男子不同,这女郎从神情到行为都极其嚣张。
“观其服装,应该是月氏部落的人。”聂优的商队走访过很多部落,其中也包括月氏部落,这种服饰和她记忆里月氏人所穿服装相差无几。
一旁的刘季听到她这句话后,若有所思,随后在不知不觉中,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里。
那位纵马女子只是姜珂她们交谈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聂优继续解答姜珂的问题,其他商队也大多和他们商队一样,用盐糖等生活物品和匈奴兑换物品,唯有一只商队不同。
聂优凑到姜珂耳边,悄声道:“他的货物还掺杂着青铜,不过不多。”
莫说是匈奴了,就连中原,对于普通黔首来讲,青铜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他们日常的炊具、器皿或其它生活用品一般都使用陶制或木制的。
姜珂闻言大怒,强压住自己心中怒火,假装平静道:“倒卖青铜,这是违反秦律的!”
其实匈奴是有矿产资源的,就比如呼延部落所居之地,此处就有许多铜、金、铁资源,只不过他们开采水平有限,根本勘察不出来,而且工匠技术落后,锻造出来的器皿无论从锋利程度还是外观样式,都远不及中原。
因此匈奴人就地取材,将兽骨,石块,木头等材料磨制成尖锐兵器,在战争中,用这些来和中原人对战。
秦朝对于金属的管控极其严格,所以青铜或铁等金属能在匈奴换取貂皮狐裘等贵重物品,因为利益实在太大,即使是冒着去当城旦或者掉脑袋的风险,也有很多人愿意一试。
聂优对此见怪不怪,耸了耸肩,摊手道:“这里距离北地那么远,又没官兵,谁会知道呢?”
“可匈奴人会将这些金属用在战场上。”
届时它们会化作尖锐锋利的枪尖、箭镞、刀剑等,夺走中原人的性命,这些商队赚取的每一分钱上面都沾满鲜血。
这算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姜珂决定回去之后告诉蒙恬,让他加强对过往商队的盘查。
姜珂着重向聂优打听了这只商队的信息,准备回去之后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枭首示众,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这些零零散散的青铜其实也没多大危险。”聂优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激动做什么?”
“华夏热血,愤恨不平啊!”姜珂转移话题,好奇道,“既然倒卖金属如此挣钱,你怎么不卖?”
聂优道:“我有个女儿,她今年已经十岁了……”
这和聂优十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姜珂脑洞大开,猜测莫非是想为自己的女儿积福引德?
“朝中颁下了新的律法,女子也可读书做官,我这不是怕万一被发现,影响我女儿未来当官吏可如何是好?”
姜珂:……
原来是怕孩子考公政审不合格。
“我还想这次行商结束,回到中原后,交给官府一笔钱,脱去我的商籍,安心在家耕田织布。”
在秦朝。田垄间耕种的农民社会地位高于商人,生活水平却远不如商人,但为了下一代能有编制,成为官吏,弃商从农,也值得了。
“你不要以为我说的是大话,我女儿很聪明的。”
她正说着,忽然有一位小女孩朝着二人跑来,聂优满面风霜,小女孩却被她养得很好,伶俐又机灵,手中拿着一束草原上特有的野花,原本是想送给聂优的,可看到一旁的姜珂后,又从中精挑细选,抽出一朵艳丽漂亮的野花递给姜珂。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可爱,姜珂心里感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送给聂优的女儿。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聂优看着这幅温馨的场面,笑得慈祥,“或许是因为我爱这个国家吧。”
身单力薄,无法阻止这件事,又因为对这个国家有爱,所以不去做这件事。
女童看向姜珂,歪头道:“为什么一个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呢?”
“嗯?”姜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以因为很多原因去做一件事,也可以因为很多原因不去做这件事,答案本来就是不是固定的啊。”
姜珂看她的眼神瞬间散发出炙热的光芒。
这简直就是天选道家圣体!
“若加以培养,日后必成大器。”姜珂将女童一通夸奖,听得聂优更加心花怒放了。
太阳西斜,眼见时间不早了,姜珂向聂优道别,返回毡帐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交换信息,众人聚在一起,围在地灶周围,实在是……
有点挤。
匈奴人的毡帐是用牲畜皮毛制成的,以木为架,毛毡为墙,盖顶而成。一户人家居住在一顶毡帐中,男女混杂,毡帐空间很小,唯一的光源便是顶部的通风口了,毡帐容易拆卸,方便迁徙,冬暖夏凉,看似脆弱,但其实极其坚固。
还未到夜晚,也不用生火煮食,所以地灶目前处于闲置状态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当成大家围在一起的参照物。
姜珂将倒卖青铜这件事分享给大家,听完后大家同样义愤填膺,尤其是扶苏,最为生气。
说完彼此的信息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甚至能从头顶的通风口看见几枚闪亮的星子。
姜珂伸了个懒腰,赶了一天路,又用了一天脑,简直就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
这个懒腰刚伸到一半,便被人打断了,突然有人掀开毡帐上的皮帘,走了进来,差点吓得姜珂一个激灵。
一个匈奴女人走了进来,从外表来看,这人上了年纪,已经很老了,头发灰白满脸皱纹,手里拄了根破木头当做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衣服也很破旧。
老妇捧着双手,做乞讨状,姜珂冲荆轲使了个眼色,他很快明白,从包裹里取出一块麦饼,丢给这位老妇,老妇接过麦饼后弯腰表示感谢,而后便离开了这里,一套流程下来轻车熟路,仿佛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这是在干什么?”韩信好奇问道。
“很明显,她这是在向咱们乞讨。”
“乞讨?”韩信有些不可思议,从口袋里扣了块糖放入嘴中,问道,“租给咱们毡帐的那家看起来不像是吃不起饭的家庭,怎么会沦落到让六七十岁的老人出来讨饭了?”
姜珂:“一看你就没有好好看匈奴习俗志。”
匈奴人天性崇拜力量,贵壮健而贱老弱,部落得到食物后,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
但……即使是贵族家也没有余粮啊!
所以这些老人只能自生自灭,自己找食物了。
中原人重视孝道,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漠南的各个部落,匈奴人抓住这一点,但凡有中原人的商队过来,便会让家中老人向中原人乞讨食物,老人们也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自己今日能吃个饱饭了。
“中原人的确善良……”韩信若有所思道,“可我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呢?”
张良:“你的预感没错,匈奴人就是把咱们当成容易挨骗的傻子了,他们不养父母,让咱们来替他们养。”
中原人确实重视孝道,会精心侍奉自己的父母,并尊重其他长辈,但这也只限长城以南,就连孟子先生的名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和墨子先生的“兼相爱,交相利”理论都不包括胡人。
张辞道:“可能这位老人刚收到食物,出门后就和别人说主人您人傻钱多还好骗。”
姜珂:“相信你的推断,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她出门后肯定会四处宣扬我是个大傻子这件事!”
大家心里皆是疑惑他为何如此笃定,姜珂很快给出原因:“因为就在刚刚,今日午后,这个部落里的人还在怂恿我年纪大了之后来这里养老。”
这不得把自己给养死啊!
韩信:“那您刚才为何要给她一个麦饼?”
姜珂:“别的商队都给了,咱们不给岂不是显得很特立独行?”
匈奴人,真是太野蛮了!这是大家心里不约而同的想法,这些人中,即使是原生家庭最不好的吕雉,她能想到最报复吕公的方法大概就是很长时间不理吕公,不和他说话,但每月的金银可一分钱没少,偶尔自己父亲和刘太公二人因为一些小嫌隙而闹矛盾,自己还要帮他平事。
许久未说话的盖聂终于出声,加入这场谈话:“何止这些,匈奴人还有父死,其妻后母;兄弟死,皆娶其妻之的习俗。”
都乱成这样了,他们居然还讲究宗种,也是神奇。
姜珂:“所以,我觉得咱们再不离开我就要死在这里了,食肉饮血我都能忍住不发声,可匈奴人居然吃!老!鼠!”
即使是没有细菌学的秦朝,人们也不喜欢老鼠,一来,老鼠的寓意不好,西汉时田蚡就曾经责怪韩安国像老鼠一样赡前顾后两头看,犹豫不定。二来,老鼠都生存在臭水沟或者溷轩中,很脏的。
韩信精准提问:“他们吃老鼠后不会染病吗?”
“不知道……”
几人聊得正欢,忽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刘季走了进来,他在讲课旁边挤了个位置,加入谈话。
他说话声很小,试图吊起大家的好奇,神秘兮兮道:“主君,我查到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两波人都分别是谁了!”
姜珂:“是谁?”
刘季继续卖关子:“这二人身份颇为尊贵,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他们究竟是谁?”
其他人闻言,纷纷拉满情绪价值,开口问他这二人究竟是谁。
期待得到满足,刘季这才满意,示意众人凑近一点,说道:
“咱们一开始遇到的那个匈奴男人名为冒顿,是挛鞮氏的王子,也就是头曼的大儿子。”
“至于后面那个神色张扬的女人,她的身份也不简单,是月氏王后的女儿,月氏公主。”
众人:……
问题不大,这些戎狄人也绝对想不到今夜的呼延部落会如此热闹,除了匈奴的王子,月氏的公主之外,还有大秦的公子。
卧龙凤雏麒麟子皆聚于此……
就是少个史官。
盖聂沉默半晌,说道:“从前我在匈奴地游历的时候,曾听过那位月氏公主的传闻,她并非是个省油的灯,据说她从八岁时起就喜欢用人的头骨当做酒杯和菜碟。”
姜珂心想,那匈奴王子也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仅史书上记载冒顿的彪悍事迹就有鸣镝弑父,杀爱马,杀阏氏,杀掉全部不听话的后母的弟弟,继位之后为了激发手下们的愤怒,又将自己的第二任阏氏、头曼单于的爱马送给东胡王,以及统一草原,白登之围,谩书辱后……等。
月氏公主的头盖骨碗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刘季告诉大家,那头曼单于吧,他脑残……
也可能是蛮夷之人没什么文化,没读过赵武灵王和晋献公的历史,不知道兄弟阋墙的后果。
头曼单于的大阏氏死后,他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阏氏,并对这个小阏氏很是宠爱,宠爱到甚至想要杀掉冒顿立小阏氏生得孩子为太子。
于是他就假装和月氏结盟讨伐东胡,并将冒顿送到月氏当质子,冒顿刚一到月氏,头曼单于这个神经病就背信弃义出兵攻打月氏,月氏王大怒,想要杀了冒顿,不过冒顿也是勇猛之人,他偷走了月氏王的良马,并成功驯服,骑着它又回到匈奴人的地盘。
这次来找呼延单于,是想和他商量一下关于弑父自立的计划。
至于那位月氏公主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她是来追杀冒顿的。
姜珂精准吐槽:“我怎么感觉这公主整个人身上都在冒傻泡呢?”
她只带了十几名护卫,就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敌人大本营,怪不得这人不太出名,估计历史上应该是遭到冒顿毒手了。
刘季解释道:“因为这位公主猜到了头曼的想法,她极度厌恶冒顿,甚至决定只要能杀死头曼,可以劝说月氏王继续和匈奴结盟对付东胡。”
姜珂:“这公主怎么权利这么大?”
刘季:“因为月氏王后的母家厉害。”
姜珂:懂了,月氏王吃软饭。
这次吐槽的人变为张良:“草原上的政治好简单啊,就跟小孩子之间玩假扮大人的游戏一样简单。”
刘季看向姜珂,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却被她抓住其中的别扭之处:
“诶,不对啊刘季。”
“如此私密的事情,就连呼延部落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大家也挺好奇,刘季这人还真是全面发展,既能选拔人才,又能高价售卖货物,现在居然还当上了探子,打探出如此机密的情报!
刘季神秘莫测道:“因为我是胡人的祥瑞啊!”
姜珂:“好好好,这位祥瑞刘,现在就讲讲你是如何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弄到这么机密的情报了吧?”
“众所周知,戎狄人有动物崇拜,狼是戎狄人的图腾,相当于他们的神,而鹿则是戎狄部落中的祥瑞,象征着吉祥如意,在部落里,这两种动物都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
话说道一半,刘季才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解释道:“我从咱们的物资里拿了俩小鹿,白色透明的太珍贵了,我舍不得,就拿了两只粉色的,去和那匈奴王子和月氏公主身边的人相谈甚欢,情投意合,最终皆为尔汝之交,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嘛,他们就把这些机密之事告诉我了。”
“刘季!”姜珂竖起大拇指,表扬道,“你可真是太棒了!”
夸了他几句后,又问道:“如果以后别人用钱财来贿赂你,你不会……?”
“绝对不会!”刘季再三保证,“刘季这些年来跟在主君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岂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而做出不义之事呢?”
“那若是有人对你严刑拷打呢?”
刘季倒也实诚:“这个是真忍不了,刘季上有老下有小,贪生怕死,喜欢人间啊!”
姜珂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落到那幅境地的。”
听到姜珂这话,刘季也就放心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月亮爬上来了,能听到毡帐外面众人篝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众人的欢呼声,有人进来提醒,告诉众人匈奴秋日的祭祀晚会已经开始,如果喜欢热闹,可以去参加。
匈奴人会在八月进行秋社,绕林木而祭,无林木者则竖柳枝,燃起篝火,杀牛宰羊,载歌载舞,用来祭祀天地、日月和其它神灵。
听起来就是一件很热闹的盛事,姜珂平时最爱凑热闹,但这次这个热闹,她选择不去看。
除了他们先前讨论过的那些,匈奴还有一个习俗。
羊脂沐发长不梳。
就是匈奴人会将头发留的很长,不梳不洗,而是在上面涂满黏腻润滑的羊油,虽然夜晚凉爽,可姜珂还是能闻到那股子腥膻之气。再被篝火这么一烤,那就是融化了的羊油味,简直恶心到干呕。
扶苏倒是对匈奴人的祭祀很感兴趣,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扶苏从小是学习儒家知识的长大的,儒家最重祭祀,他好奇匈奴人的祭祀和中原人的祭祀有何不同。
扶苏离开时,姜珂还特意嘱咐,让他不要熬夜,早些回到他的毡帐中休息。
扶苏点头称是。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荆轲不可思议道:“你就这么放心他们离开吗?”
姜珂重重地点了个头,坚决道:
“放心啊!”
“这里面除了阿信性格稍微活泼了些,其他人我都很放心。”
“扶苏头脑冷静又沉稳谨慎。”
“盖聂老成持重,剑术超群。”
“张良就更不必说了,聪明到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都是一群非常沉稳的人,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啦。
刘季:……运筹帷幄这话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第147章 完杀
最后姜珂总结道:“他们是有分寸的人, 咱们不必担心。”
经她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谈论这几人, 转而将精力放在别处。
虽已到八月末期,草原上的蛇虫鼠蚁却横行肆虐,就比如现在,姜珂一抬头, 借着篝火的光亮, 就看到一只大概一寸来长的黑色蚰蜒顺着支撑毡帐的木架从上往下爬行,可能是感受到了姜珂注视它的目光, 大蚰蜒停顿片刻……然后继续往地上爬。
姜珂:O.O
正常发言:那里有条很大的虫子。
高情商发言:
姜珂看向那条蚰蜒, 皱了皱眉:“谁有百步穿杨之勇?”
众人闻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待看清究竟是何东西后,很快做出反应, 唰唰唰三道破空声后,很快便有三根弩箭将那条蚰蜒的身体扎穿。
头部一箭, 身体中间一箭, 尾部一箭。
“好箭法啊!”姜珂端水道,“都勇, 都勇。”
唯有刘季一脸懵逼:……
你们都会啊?
不是,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你们咋出手这么快呢?
出手的时候很帅气,但去捡起袖弩的时候却有些狼狈, 把弩箭从木架上拔出来, 用棉布蘸取酒精擦拭箭尖,擦拭干净后将其收回, 特殊场合,莫说是青铜弩箭了,就算是块尖锐点的石头大家都不想留给匈奴。
然后还要处理这只蚰蜒的尸体。
此地毒虫特别多,姜珂怕那些士兵们的驱虫药不够用,便趁着这个机会又去给他们送了一些,等她再次回到毡帐,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刚才刘季用盐巴和一位匈奴妇女换了一只已经处理完内脏,切成块的小羊羔和一只牛腿,现在正放在地灶上烤着呢,张辞在旁边为这些肉类刷上酱料,定时翻面。
刘季也打探到了有人倒卖青铜这件事,他询问大家:“你们猜在戎狄部落中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材料能换多少东西?”
众人分别说出自己的猜测,可猜来猜去,没有一个人猜对的。
最后他才慢悠悠地说出答案:“一块青铜能换取两张狐裘。”
姜珂忍不住感叹:“这么贵!?”
《诗》中有云:君子至止,锦衣狐裘。在中原,狐裘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昂贵衣物,一块青铜换取两张狐裘,匈奴人可真是下了血本。
然后问道:“那些匈奴贵族们为什么不把青铜挂在脑袋上?金灿灿的,看起来多好看,既可以显摆自己的财力地位,遇到危险时还能从头发上扯下来防卫。”
吕雉愤恨道:“若是我,我就在交换给匈奴人的青铜中填些砂砾。”
姜珂:那不就成青铜琉璃了吗……?
刘季又将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分享给大家,直说得口干舌燥,于是拿起一旁的水囊吨吨吨灌了一大口水,才稍微舒服一些。
姜珂在脑袋里快速整合集中这些信息,并加以复盘。
地灶上的烤肉已经熟了,烤得滋滋作响,还泛着油光,再撒上些芝麻,香味更甚,狭小的毡帐无法满足这些香气,烟雾缭绕升到顶端顺着通风口飘向远方……
炙肉、美酒、这些都是刘季少年时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如今看着这些烤得喷香诱人的肉食,他却面色难看,充满拒绝。
如今早已不是野菜茂盛的时节,虽然有匈奴向导,但谨慎的大家也不敢随便采蘑菇吃,所以连着吃了数月的肉和酪浆。
刘季感觉自己嘴里直发酸,他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就是一碗粟米羹配番薯叶了。
其他人也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反应。
对此,姜珂鼓励道:“大家再坚持坚持吧,等回中原后,我请你们去上谷郡最好的市肆吃全素宴。”
把羊肉想象成清爽美味的番薯叶,闭着眼睛往嘴里塞。
吃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声音,有人在争吵。
匈奴贵族分给姜珂一行人的毡帐距离今晚的祭祀地点有一段距离,现在所有匈奴人都去参加祭祀了,百名士兵分别在各自的毡帐中休息,虽外面留了数人守夜,也都是站在帐前悄无声息地观察情况,周围环境很安静,只有虫鸣和秋风的声音,因此这几声吵闹就显得特别突兀。
姜珂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现在是特殊时期特殊地点,还是低调点好,因此虽然好奇外面的吵闹声,却仍选择无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会匈奴话,听不懂他们吵架。
吵闹声过后,又是一阵鞭打声和哭喊求饶声,待听清外面的声音,姜珂突然皱眉,变了脸色,毡帐内其他人的表情也都纷纷正经起来。
异口同声道:“中原人?”
虽不是的正宗的秦语,却能百分百确定是中原话。
姜珂立刻起身,掀开帐门上挂着的皮帘一角,观察情况。
今夜月光清亮,明可照人,所以虽离得稍远些,但姜珂还是能一眼看清局势。
聂优抱着一位女童,跪在一位女郎前,从女郎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下午时远远瞥见的那位月氏公主,虽然只能远远地看到她的背影,但姜珂仍能想象到她此时趾高气扬的表情。
月氏公主手中拿着一把马鞭,抬手便是一鞭,往女童身上抽去,聂优爱女心切,直接侧身替自己女儿挡了一下,月氏公主用力极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参见,一鞭子下来聂优衣服直接破裂,后背皮开肉绽。
在外的守夜的几名士兵见此情形,想要上前阻止,但他们现在是在戎狄人的地盘上,也不知那些大人物们究竟是何想法,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陷入两难之中。
姜珂正要迈步出毡帐,却被人拉了一下,刘季道:“主君,匈奴之地,不可张扬,我们需小心行事啊!”
其他人虽未言语,但也都对刘季的话表示赞同。
姜珂明白他们的意思,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在叮嘱自己,于是笃定道:“诸位安心,我是绝对不会和他们打起来的。”
听到她这句话,大家才算放心,毕竟对方身份特殊,是个公主,现在言语上吃点亏就吃点吧,等他们回到上谷郡后再派出大军攻打月氏,报今日之仇。
“住手!”姜珂呵了一声,用力甩开门上的皮帘,从毡帐内一步一步走到月氏公主面前,像母鸡护崽似的护住聂优母女二人,“公主您大人有大量,请不要再鞭打她了。”
帐内诸位:今夜真是开眼了,主君居然将态度放这么低,从前就算是在陛下面前,也没有过这样的语气。
脾气真好啊……
可惜月氏公主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着姜珂,叽里呱啦说了一段月氏话。
正当陷入尴尬之际,一位会月氏语的匈奴向导主动站了出来当做翻译,将姜珂的话告诉月氏公主。
月氏公主闻言,丝毫没有将姜珂看在眼里,嚣张道:“卑贱的东西,你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出来阻挠本公主,快滚……”
骂了姜珂一堆话,而且很脏,听得翻译脸色变来变去,难堪极了,将这些话糅杂消化,组织成自己的语言,告诉姜珂:“她说请您离开。”
姜珂:?
月氏公主说话还用请字,这么有礼貌吗?
“她是这个意思吗?”
姜珂有些不太相信翻译的话:“她说了这么多话,内容就只有这四个字吗?”
翻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睁着眼睛说瞎话:“月氏乃蛮夷小国,戎狄鴃舌之人,说话叽叽喳喳的,比鸟语还难听,”
“是这样吗?”姜珂根本不信,总觉得这公主其实是在骂自己。
“那你帮我转告那位嚣张跋扈的暴力公主,让她不要随便欺负人。”
翻译胸有成竹:“我们的主人希望您这位草原上最美丽最矫健的明珠公主能大人有大量,饶这对母子一命。”
显然,翻译的话把月氏公主给夸开心了,她脸上露出笑容,动作却没有丝毫让步,依旧不同意放过聂优母女。
这时,吕雉也跑了过来,扶起聂优母女,询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半个时辰前,聂优的女儿想来找姜珂玩,正好聂优也很喜欢这个人美嘴甜知识渊博的阿妹,于是便带着女儿按照姜珂下午告诉她的地址找了过来。
也是不巧,走到这里时恰好遇上这位月氏公主,公主面相太凶,聂优的女儿被她吓到了,下意识地就往自己母亲怀里钻。
月氏公主没在呼延部落找到冒顿,现在正是火气大的时候,正好看到聂优之女的动作,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更大了,或者也可以称为没事找事,便开始扬鞭打人。
你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珂,莫动手,你要学会隐忍。
忍者,能也。
她这样安慰自己,才强忍住想要动手的想法。
其他人也都知道姜珂的脾气,悄无声息地扥了扥姜珂的袖子,用动作告诉她:“别激动。”
姜珂在脸上挤出一个十分官方的完美微笑,脑袋里循环播放姚贾从黄支国带回来的《清心经》,对月氏公主说道:“幼童无知,若是哪里惹怒了你,青替她向你赔罪。”
对于姜珂的话,月氏公主丝毫不在意,依旧是那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模样,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姜珂身边这群人后改变了主意,指着张辞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话。
翻译面有难色,但还是如实将她的话告诉给姜珂:“她说这位小郎君模样长得俊俏,她很喜欢,所以要将他带回月氏服侍自己。”
张辞:……
张辞天塌了。
他趋步到姜珂身后,拉住姜珂衣袖不放:“我拒绝。”
“张辞此生,只追随她一人。”
猝不及防的一句,听得姜珂还蛮感动的。
这份感动尚未持续多久,公主便又说了一句话,翻译脸色更加难看,额头和背部汗水冒个不停,将身上的皮衣都洇湿了,他面向姜珂,眼神却是看向荆轲方向的:“她说……这位侠士也要和她一起回月氏。”
这公主……审美还怪好的嘞,不拘泥于类型,谁长得好看就要带谁走,纯颜控。
当事人荆轲:人到中年也是走上颜值路线了。
姜珂对翻译说道:“你随便找个理由把这公主糊弄过去,告诉她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带走的,但可以送给她一些中原最珍贵的蜻蜓眼当做礼物,与她相交。”
“随便找个理由”别名“自由发挥”,翻译心中叫苦不迭,心想中原人这点钱可真是不好赚,和公主交流完毕后,依旧顶着一张为难的脸来对姜珂回话。
刘季:到我了到我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讨厌公主,也不想去月氏,但是现在姜珂身边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另外俩人都被点名,唯独剩下他自己,就显得很突兀。
翻译告诉姜珂:
“公主说,您也别替他们求情了,她要把你也一起带到月氏去。”
“哦,还有这位。”他又将视线看向吕雉,“公主说你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爽,所以你也要去月氏当奴隶。”
姜珂表示无语。
她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自己的性取向。
匈奴翻译解释道:“贵人您不要多想,公主说她只是看不爽,想让你去给她当奴隶而已。”
啊,这……
这个世界真是颠了。
被人忽略的刘季:……
他心中暗骂,果真是蛮夷小国,这月氏公主实在忒没眼光。
姜珂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和月氏公主沟通,但很显然这位月氏公主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根本和她沟通不了。
“公主说,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跑,他要把你们一起带走,这样你们随身携带的宝贝自然也就都是她的了。”
匈奴翻译指向聂优母子,颤颤巍巍,身体因惊恐而极度颤抖:“这孩子看着细皮嫩肉的,用她头盖骨做成的骨杯喝起酒来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就连刘季也都正经起来,姜珂并未像大家想象中的那样激动,而是站在原地,低头静默,沉思片刻,在这短短十数秒的时间内想好可能面对的问题和处理办法。
随后又是一鞭袭来,这一下用力极大,若被打中,恐怕伤口会知己诶深可见骨。
有人出剑砍断公主的马鞭。
姜珂看向月氏公主,眼中的谦卑与妥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冰冷尖锐的眼神,泛着森冷的愤怒和杀意,这阵冰冷寒光看得那月氏公主如芒在背,不自觉感到一阵冷意。
“阿雉,带领他们退后些距离。”
吕雉闻言照办。
姜珂居高临下,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向月氏公主:“我给你脸了?”
“啪”的一声,伸手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姜珂力气大,这一巴掌又用了十乘十的力气,扇得月氏公主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口中泛腥,脸颊红肿发热,铺天盖地的痛意袭来,她捂着脸颊,又痛又羞,看向姜珂,愤恨极了。
眼中的怒火几乎凝为实体,从小到大,就算是月氏王和月氏王后都没有打过她,这个女人居然敢如此忤逆自己,真是不可饶恕!
众人:爽!
主君厉害,感觉自己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姜珂对着荆轲等人说道:“抱歉,又要再张扬一次了。”
嘶……早知道让荆轲代打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这一下子打得太狠,自己的手同样也疼。
众人闻言,非但没有埋怨,反而开始思考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位公主的尸体。
不张扬,指的是在什么事都没发生,或者问题不大的情况下,给对面道个歉,或者舍弃些宝贝钱财,反正这些最后也都会从月氏的宝库回到咸阳的宝库,不痛不痒的,大不了找章邯说一声,自然会完璧归赵。
现在别人都欺负到大秦黔首的头上了,还要做头骨杯,此等残暴不仁的蛮夷行径,若是这都能忍,那华夏之人的热血气节放在哪里!?
是会被史书所记载,世代流传下去,受黔首们所耻笑的,还封狼居胥个屁啊,不如直接找条帛布吊死在毡帐里呢。
月氏公主之所以敢在呼延部落和姜珂他们面前如此肆无忌惮,除了自己月氏公主的高贵身份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自己此处出行带着月氏最勇猛的六位勇士。
四男两女,均是身材粗壮魁梧之辈,虎背熊腰,肌肉结实,有两位壮汉的眼角和额头处还布满了丑陋的疤痕,看起来格外骇人,他们的身体不光有力,也很灵活,俱是能以一当十的勇士。
公主被打,月氏勇士们见状大惊失色,分工明确,一人扶起公主询问她是否受伤,其余人等全部拿起身上武器朝着姜珂攻击,看这架势,似乎要生吞活剥了她。
“给我把这个女人砍成肉泥,丢到山中喂狼!”月氏公主又及时改口,“不,喂狗,喂猪!”
姜珂丝毫不慌,淡定道:“你们月氏的勇士很厉害,但遇到我大秦兵团,便只有跪地求饶的份了。”
她只稍一拍手,那些早在毡帐中准备好的士兵便都纷纷走了出来,面容严肃,手持武器,虽不及诗中所写“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却也格外有压迫感。
月氏人一下子傻眼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姜珂这只商队居然如此精锐,不光手下成员,就连武器都是一等一的好。
聂优站在姜珂身后,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便又看到这番刀光剑影,询问姜珂:“你……你究竟是谁?”
“我叫姜珂,是大秦的丞相,职责是……”
“保护好大秦的黔首。”
“丞……丞丞相!?”聂优简直不敢相信,对于姜珂,她既害怕又感激,“小人眼拙,请您恕罪。”
吕雉贴心安慰,姜珂指向月氏公主,开口道:“公主,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勇士们……,你们可以去死了。”
“荆轲,杀了他们。”
荆轲:“诺。”
也是巧了,恰好这时一位月氏勇士认出荆轲,立刻提起双刀,做攻击状:
“我看过你的画像,你是荆轲?”
“我早有耳闻,在中原,你是和盖聂并列的顶级剑客。今日我倒要看开到底是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刀更加锋利。”
说完,提刀便要朝着荆轲砍来,他手里拿着的那两把大砍刀十分厚重,单从外观上来看就要比荆轲的剑重上好几个等级,一旦砍中,荆轲必死无疑。
翻译极其敬业,即使到了这样危险的情形,仍不忘告知荆轲:“他说要和你比剑。”
“我拒绝。”荆轲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一抬手便射出一只锋利的弩箭,正中那位月氏勇士的眉心。
剑术之道当与志同道合之人谈论,这等野蛮暴力的戎狄还是算了吧。
姜珂打了个手势,这些士兵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还未等那些月氏人反应过来弯弓射箭,一阵弩箭雨便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攻击过去,都快把他们给扎成刺猬了。
箭雨过后,有人过去检查他们的尸体,待确认完全死透后,大家又开始了狼狈的满地捡弩箭行动。
姜珂:“大家别急,现在所有匈奴人的注意力都在祭祀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这边的骚动。”
原本他们是可以杀掉月氏公主后趁着月色悄无声息地从这里离开的,但这里还有其它几只从中原来的商队,也不知这呼延部落的首领和月氏到底关系如果,难搞哦……
姜珂想到了一个完美主意,她看向月氏公主的尸体,怜悯道:“月氏公主也是可怜,为报族仇千里迢迢从月氏追击到呼延部落,只可惜那冒顿王子居然杀了公主和她身旁的这些护卫,真是狠毒啊。”
众人:?
他们反应的很快,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冒顿真是太残忍了,那咱们现在是将公主的尸体送到山中还是沙漠深处?”
大家正纠结着呢,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正要戒备起来,却发现来者并非匈奴,而是扶苏他们回来了。
见到他们几人,姜珂第一反应是有些惭愧,还有些紧张。
扶苏离开时,姜珂还特意叮嘱他们万事小心,莫要张扬,结果现在自己这边反而张扬起来了,她简直无法想象扶苏见到这七具尸体后会作何反应。
毕竟月氏人的死相实在残忍,可别吓到他们。
好消息:没打人。
坏消息:杀人了。
清亮的月光下,扶苏一行人朝着姜珂走来,他们的衣服上被划了很多道口子,应该是被锋利的兵器划破的,还溅有血迹,就连一向注重仪表的扶苏都有几缕鬓发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看起来……似乎像是经过一场恶战。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扶苏这群人脸上带有姜珂脸上的同款……尴尬,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得近了,二人同时开口向彼此打招呼。
他们都将精力放到该如何向对方解释上,所以扶苏并未看到姜珂身后那七具被射成刺猬的尸体,姜珂也没有看到扶苏身后多了两位陌生人,陌生人身上同样背着两具尸体。
随后异口同声:
“我杀了冒顿王子。”
“我杀了月氏公主。”
扶苏/姜珂:……
在场其他人:……
这时大家终于注意到了彼此身后的尸体。
扶苏将他们刚刚的经历告诉姜珂。
匈奴祭祀,说是祭祀,但实在太过随意野蛮,一点都没有中原人的庄重肃穆,而且匈奴人头发上的羊油经过篝火烘烤,那个味道实在难以忍受,所以扶苏只呆了不到半个时辰,看盖聂等人也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便提前回来了。
归来路上,需要路过一片小树林,月黑风高夜,自古以来逢小树林必会出事,这次也不例外,扶苏等人都学过武,所以走路的脚步声很轻,他们走到这里时听到了两位男子交谈的声音,皆是使用匈奴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干脆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准备等他们说完话再走。
当然也可以顺便偷听一下内容。
作为大秦的公子,扶苏自小学儒,斯文雅正,是第一次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
还挺刺激。
盖聂之前游历过漠南地区,也会一点匈奴语,隐约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就听到了一个大瓜。
冒顿这个大孝子找呼延单于求助失败,准备带着身边的护卫孤身两人回到挛鞮弑父上位。
他听得正认真,忽然一旁传出咔嚓一声。
这道声音太过突兀,被冒顿听到了,他反应极快,质问道:“谁!?”
盖聂心中一惊,以为是谁不小心暴露了,可大家都很小心,谁也没有多余动作,这声音不是他们发出的。
原来是另有其人,冒顿从他们不远处的那棵树后找到了两名偷听之人。
他们晚上喝酒喝得多了,原本只是想来这里撒尿,没想到恰好遇上了个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敢出面,便只好躲起来了,可惜他们不够沉稳,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树枝,就这样被冒顿发现了。
冒顿本来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对他来说杀个人就像杀鸡一样顺手,这次计划又不容有半点纰漏,所以他和自己的随从各自薅住一个人的衣领子,伸手便要扭断他们的脖子。
扶苏是个谨慎沉稳的少年,特殊情况除外。
还未及冠的少年,正是热血年纪,天天听姜珂讲什么“飞将追骄虏”、“单于夜遁逃”之类的边塞诗,外加身边还有个天不怕地不怕同样搞事第一名的韩信。
两道弩箭几乎同一时间射向他们二人,冒顿他们忙于应付弩箭,这才给了两位无辜之人逃跑的机会。
二人瞅准机会,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撒丫子往外跑。
扶苏面带歉意:“盖君,张君,抱歉,这次是扶苏鲁莽了。”
少年意气,盖聂可以理解,而且他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杀匈奴,做都做了,与其抱怨自艾,还不如赶快想想该如何处理尸体。
扶苏斥道:“在我大秦的土地上,欲杀我大秦的黔首,你们这些戎狄之人实在可恶!”
逃跑那俩人弱弱地插了一句嘴,纠正道:“恩人,这是漠南的呼延部落。”
扶苏毫不在意:“很快就会成为大秦的疆土了。”
接下来的经过和姜珂他们差不多,扶苏盖聂联手除掉两位匈奴。
扶苏杀了冒顿,用姜珂送给他的那把剑。
正如姜珂赠剑时的那首诗所言:腰下剑,斩匈奴。
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能成为一个小队是有原因的,因为扶苏也想到一个处理尸体的绝妙想法。
将冒顿的死嫁祸给月氏公主,让他们两个部落彼此之间相互残杀。
但现在……
要陷害的双方全都死了。
于是大家迅速想到了一个新的说辞:双方互殴,不小心都把对方打死了。
经验丰富的盖聂从冒顿的箭囊中抽出弓箭戳到月氏人的伤口上。又将月氏人的刀砍到冒顿的身上,然后做出一个相互攻击的姿势。
几位受害者虽在瑟瑟发抖,但还要强忍着去告诉那些中原商队们连夜离开。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那支向匈奴人交换青铜的商队,传播消息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略过那只商队。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天色由黑转灰再转成薄雾蒙蒙的暗蓝色,草原上的秋风凉飕飕的,因此那些植物上挂满露珠,所以早晨的空气湿润而又清新。
经过一整晚的狂欢,篝火已经熄灭,匈奴也再没有任何精力了,纷纷累得倒头就睡,草地上,毡帐中,篝火旁,各处都是睡着了的匈奴人。
他们绝对想不到那些来他们部落兑换物资,正常来讲还要再呆数天的商队一大早就启程离开了。
骑在橐驼上的张辞若有所思,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对姜珂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要去挛鞮部落当间谍?”
姜珂提醒他:“匈奴部落不比中原,其中危险重重,你可想清楚了?”
“张辞主意已定,不再悔改。”
韩地人都很犟,姜珂好说歹说一通劝他,还是没劝动她,干脆直接由他去了。
张良:“主君,良也想去漠北地。”
姜珂只能给他们带了一堆武器防身。
二人调转橐驼头,往漠北之地走去,但从背影上看,悲壮而又凄凉。
他们原本以为的挛鞮王庭: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祸机迫切,需要十二个时辰不停息地动脑,方得一夕安寝。
实际上的挛鞮王庭:筛子。
啊不,是大漏勺。
张辞一开始是想潜入挛鞮王庭内部,最好能偷到个军事布防图之类的他就知足了,这样战争中能少死很多人……
结果居然天降惊喜!
他们从未想到挛鞮王庭内居然会有这么多中原人高官。
他们告诉头曼自己是亳州张氏,家族五世相韩。
头曼不知道亳州张氏,但他知道中原的丞相很厉害,相当于百官之首,比匈奴的左右贤王还要厉害。
五世相韩,那岂不是五倍厉害!?
因为暴秦灭韩,无家可归,二人便只能来草原上投奔挛鞮单于,并承诺他若能帮自己击败秦朝,成功复国,届时可以将韩国的一半领土送给头曼,共享天下。
跟在姜珂身边这么长时间,若连个大饼都不会画,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头曼单于的脸色有些异常,张良心中一颤,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浑身紧绷,戒备起来。
稍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未露出破绽,而是头曼他……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了。
秦朝查得严,被他们剿灭的六国余孽之前那批余孽,眼看中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就全都跑到了匈奴这里。
辞/良:还有意外惊喜啊!?
在这之前,头曼单于已经听过太多谎话,而且至今都没被人揭穿,所以他这次也选择相信,丝毫没有意识到韩国它和长城都不接壤,哪来的一半领土给他治理?
挛鞮王庭中有一个叫田间的小首领,他从前是齐国的王室。
还有个叫秦舞阳的燕地人,他是抗击匈奴的著名将领秦开的子孙,想要复国是真的,但却也并非是真心想要和匈奴合作。
秦舞阳认为戎狄蛮夷都是一群尚未开化的家伙,很好骗,玩他们不和玩狗似的?
张良智商比秦舞阳高多了,张良玩他也跟玩狗似的。
冒顿死亡的消息传到挛鞮部落后,头曼并未伤心,相反还挺高兴的,本来他让冒顿去月氏当质子就没想过让冒顿或者回来,正好现在可以按他所想,立自己小阏氏所生的儿子为太子。
张良忽悠,啊不,是为头曼献出一绝妙计策,让他以此为借口联合东胡发兵一起攻打月氏,如今草原上最大的就是东胡、匈奴和月氏这三个部落了,而月氏是这里面最弱小的部落,老大老二联合在一起可以称得上是所向披靡,横扫草原无敌手。
所以张良建议打月氏的同时再将白羊、昫衍,楼烦等一同荡平。
最后背刺东胡,便可直接统一草原了。
头曼有些犹豫,之前和中原人那一战让他们部落元气大伤,需要好多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过来,因此他原本是想带着部落北迁的,而且马上冬天就要到来了,在这个时候开战……
张辞:可是单于,我们有上天赐予的白狼祥瑞啊!
头曼感动,头曼心动,头曼行动。
张良:……
这就是打低端局的感觉吗?
那这大王我也能当。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分别找到了挛鞮部落的军事布防图,粮草分布图,漠南的山川地形图……等。
所以到了气候寒冷的一月,秦军很轻易地便攻破了他们的部落。
亲眼见到如此多的秦军,他们气势浩大,锐不可当,秦舞阳一下子就怂了,那一刻替燕王报仇之类的心思也全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快快收拾些贵重物品逃跑。
逃得更远一些,逃到漠南去。
但又一想,他秦舞阳大可辩驳自己是来匈奴地做卧底的,将自己收集到的匈奴资料交出去,草原苦寒,自己又受了很多苦,秦人一定会重赏自己的。
或者将张良他们交给秦军,就说这二人心思不正,想要谋反,届时兴许自己还能得到一些赏钱呢。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这一刻,有人为他准备好了下半生包吃包住包工作的上谷狱铁饭碗。
第148章 捷报
和中原人不同, 匈奴没有固定的住处,逐水草而居,随牧群而徙, 所以他们的部落没有城郭和房屋,只有一排排集聚在一起的毡帐,这种方式会使他们在战争或迁移中的机动性很强,相应地, 日常生活中就会很不方便。
以及没有城墙阻挡, 部落很容易就会攻破。
头曼单于的毡帐位于部落北侧,是整个部落中最奢侈最豪华的毡帐。严寒的冬日, 为了保证取暖, 毡帐内外都覆盖了一层细密柔暖的狐貂绒,面积极大, 用珍贵的松石、黄金、蜜蜡等装饰,彩色丝帛上面挂着各种绘有日月星辰, 苍狼白鹿之类的图腾,在一群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毡帐中显得格外鲜明夺目。
匈奴部落制度有些类似分封制, 头曼将他看中的功臣和亲属全部都分封到别的地方, 因此王帐周边只围绕着数十只毡帐,和平民匈奴隔了有一段距离。
头曼的相貌和冒顿有七分相似, 只是个子比冒顿矮了一些,他面上带着忧愁神色,焦虑与担心使他在帐中一直不停歇地走来走去,就连头上象征着草原之主地位的金顶鹰冠都戴得有些歪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 秦军像一群幽灵似的打了进来, 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去御敌了, 如今帐中只剩下寥寥数位大臣,俱是头曼人心的心腹之人,聚在一起商讨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一位匈奴大当户建议头曼干脆骑马持刀和秦人拼了,匈奴人都弓马娴熟,就连身高不达标骑不上马的几岁孩童都会骑羊,作为匈奴单于,头曼自然也是有些真功夫的,虽无万夫不当之勇,却也称得上骁勇善战。
髀间未生肉,仍可上马战,可头曼这次却迟疑了。
因为秦军的武器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惧。
无论是可造成天崩地裂的黑色粉末,还是能喷出不灭之火燃烧全身的长条形武器,就连长枪似乎都比之前交战时更加锋利了。
人们面对强大的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的,即便是自诩骨子里留着苍狼血脉的挛鞮氏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当户的建议,头曼没有任何表示,这时张良走了出来,用匈奴人特有的行礼方式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说出自己的建议:
“您怎可轻易冒险?”
“乌呼其当户所言风险太大,中原自古以来就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单于您还活着,那咱们挛鞮部落便还留存有一片火星,存在可以翻盘的机会。无论多么微弱的火星,只要遇到柴禾便可重新燃烧,顷刻之间成燎原之势。”
数月来,张良也学会了一些匈奴语,虽然口音听起来怪怪的,至少能让人听懂。
说完这些,账内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便另有一位当户气势汹汹地斥道:“什么星星,什么火焰,都这时候了还提烧火的事做什么?中原人果然无用。”
张良:“?”
张良头上冒出许多问号,什么叫无关的话啊?我不是提出让头曼先逃跑的建议了吗?
张辞轻轻拽了一下张良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意。
匈奴这帮蛮子性子直,根本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按照主君的话来讲,阿兄这叫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道:“单于,我们逃吧,逃到东胡去,只要您还在,那挛鞮氏的荣耀便在,我相信您一定会……”
整顿旗鼓、东山再起这些文雅之词词刚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换成:“重新强盛,我们兄弟会一直追随您的。”
头曼虽未有言语,面上却露出一副沉思表情,很显然是将张辞的话听到心里了。
张良:……
张良一直以为匈奴人口中的“无知”是自谦,毕竟他之前接触过的人中,姜珂自称“才疏学浅”,韩非曾言“尚有提高”,精通算学的张苍自诩“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合着你们不是谦虚,都是真文盲啊!?
姜珂学问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
经他们俩这么一忽悠,账内便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想让头曼上马和敌人拼杀到底,另一方劝说他带上自己的私兵逃跑,以后找到机会再复国,啊不,是复部落。
敌方火力太过密集,若是此时出门迎战,结果必死无疑。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获胜了,可究竟“走”往何方,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反正现在还是名义上的盟友,张良继续撺掇头曼将琉璃白狼作为礼品赠送给东胡王。
可这白狼是上天赐给他们挛鞮氏部落的祥瑞……
头曼思考片刻,用他为数不多的文学水平理解了张良的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并觉得他说得很对。
看头曼这架势,估计是要往楼烦那边逃跑,去投奔楼烦王,见此情形,秦舞阳开始迟疑,自己究竟是跟着头曼一起东去,深入虎穴,继续潜藏呢?还是干脆留在部落里想想说辞,一会儿怎样对攻打进来的秦军解释自己的功劳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用了片刻功夫,秦舞阳便下定决心,继续跟随头曼单于,等待时机干票大的。
头曼若能成功从东胡借兵东山再起,那自己便是匈奴部落里的肱骨之臣,若从此一蹶不振下去,那自己干脆找机会割掉他的头找秦人换爵位去,反正自己总归是不亏的。
在刺杀这方面,秦舞阳从来都不打低端局。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最后却都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头曼这个天杀的神经病给他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你去除掉中原的皇帝。”
面色狠恶的头曼如是说道。
秦舞阳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他一定是最近忧思过度,没休息好,导致耳朵出现毛病,听错话了。
张良兄弟二人:……?
当皇帝果然是个高危职业,一天要挨八百遍刺杀。
秦舞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您说什么?”
用军队实力来反击秦军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头曼思来想去,如今最快速最有效的方法便只有这一个了,于是振振有词:
“本单于说让你,秦舞阳,去杀掉那中原的皇帝。”
“你不是说自己十三岁便敢杀人,别人从来都不敢正对面看着你吗?既然如此勇武,想来刺杀那中原的皇帝应该也是毫不费力。”
秦舞阳:你脑残吧?
他在心里将头曼一顿痛骂,你说得倒是轻松,发出命令只需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剩下的都想交给我,我要是能杀掉皇帝,我来投奔你做什么?
头曼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甚至将刺杀步骤都为他想好了,头曼告诉秦舞阳自己也不是白让他刺杀中原人的皇帝,会给他一张漠南地区的地图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以及一名随从。他可以用献图的名义去面见皇帝,趁其不备,用这把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杀了他。
张辞看热闹不嫌事大,提出建议:“还可以将匕首藏在地图里,图穷而匕现,这样就能瞒过宫里检查武器的士兵了。”
头曼大喜,夸他聪明。
秦舞阳:……你们说得好轻松啊,就好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
除此之外,头曼还不忘记给他画饼,言说此计若成,当以屠耆王之位待之。
在匈奴部落里,屠耆王是除单于之外最大的官职,共有两名,分为左右贤王,含金量甚至比中原的丞相还要高一些,因为屠耆王有自己的封地,分领东西二部落。
可惜这个饼再大再香,即便是刺杀成功,那咸阳宫里的陛盾郎也不是吃干饭的,他有命拿也没命享受啊。
但头曼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眼功夫漠南地图和匕首便已被放到他的手上。
地图是假的,可这匕首却的确有点东西。出窍后锋芒逼人,寒光闪闪,刀身如镜般明亮可照人,也不辜负了它世界第一锋利的名头。
刀柄处刻着繁杂的花纹,再仔细观看,可以发现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用赵字刻着锻造这把匕首的人的名字。
徐夫人?
秦舞阳心中嫌弃更甚,头曼单于没有见识,他却心知肚明,徐夫人匕首在他们刺客圈里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
这更加坚定了他反水的决心。
于是秦舞阳收下这两样东西,用匈奴人的大礼拜别头曼。
匈奴侍从耽误他弃暗投明,所以唯独没要侍从。
经过多年的沉淀,他演技不错,面上那股悲壮之感倒还真把头曼给唬住了。
随后,帐中便开始讨论离开路线。
没有城郭,所以不像中原那样只能从固定的城门离开,这反倒也方便头曼他们逃跑。
十数匹四肢强健,腿蹄轻捷的良马奔驰在银白色的雪地之上,将地面踏得严实僵硬,冷风似刀,风霜如剑,阵阵冰渣胡乱地往众人脸上拍打,将他们的脸冻得皴裂发干。
往年这个时间头曼都是在自己铺满厚实饱满的野兽皮毛的王帐中,点上炭盆,抱着美姬,和众多心腹之人一起饮酒作乐,欣赏歌舞,如今却要驰骋在这等严寒艰苦的环境中。
两相对比,头曼恨啊。
但恨也没用,还是要继续赶路。
他们已经尽量轻装简行了,可十几个人骑马声势依旧不小,哒哒的马蹄声并未瞒过秦人兵卒,更何况这还是匈奴部落的首领,整个漠北最值钱的男人。
士兵见此情形当即便告知同伴,布置绊马绳和尖马刺,做好应敌准备。
却忽然看见马群中有一位面若好女,眉长目秀的郎君做了个什么手势,他们爵位低看不懂这手势究竟是何用意,可统领他们的二五百主却顷刻间恍然大悟,心知肚明这是丞相手下的张君,并看懂了他的手势。
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于是立刻吩咐手下士兵们转移到别处,贴心为头曼单于逃跑留出空间。
到手的爵位和土地就这样飞了,纵使士兵们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可军令如山,也不得不假装没看到,离开这里。
一路“逃往”,极其顺利,即使是头曼也有些不可置信,这些秦人莫不是都瞎了眼,居然无一人注意到本单于?
不同的人或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或策略,就比如现在,张良敷衍头曼说这是白狼显灵,眷顾单于,蒙蔽了那些可恶的秦军的双眼,所以一路才会如此顺利。
听得头曼非常开心。
挛鞮部落中,因为天气、武器、士气等各种原因,秦军很快解决了和匈奴之间的战斗。这次来攻打挛鞮部落的士兵,很多都是自小生长在北地四郡,见惯了匈奴对中原同胞们的烧杀抢掠,国仇家恨双重buff加在一起,心中热血,气涌如山,如今终于可以发泄,作战自然非常勇猛。
鲜血在皑皑白雪中开出艳红色的花,兵器相撞声和喊杀声不绝于耳,秦军很快便如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挛鞮部落荡平。
因为这次战争中使用了石油枪,而动物皮毛又都很容易燃烧,大火肆虐,将很多匈奴人的毡帐都烧得了无痕迹。
对于打扫战场,秦军已经很有经验了,头曼宝库里的奇珍异宝一箱箱被抬出,相比中原宝物的华美精致,戎狄的宝物就显得有些粗狂,或许哪天陛下转换审美,这也算是一种异域风情。
当然,这些毡帐们也不能全部烧掉,姜珂特地命人留下二十只带回咸阳,她要这些东西可是有大用的。陛下还有十个月就过生辰了,正好将这当做他的生辰礼物。
若说还有什么是生性残忍的匈奴所珍惜的,那必然是家家户户所养殖的牛羊牲畜了。
秦军刚打进来的时候,他们觉得这场战争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用尽全力也要护住这些比命还要重要的牲畜,可到后来,在意识到秦军令人闻风胆寒的战斗力和强大的武器时,自知回天乏术,难以相抗争,秉持着一点儿好处都不能留给秦军的心思,将这些牲畜们全部都烧掉了。
一个又一个的匈奴人被套上绳索,成为奴隶,空气中再不复冬日里特有的寒凉冷冽之气,反而满是焦糊味道,以及……浓烈霸道的炙肉香气。
是那些牲畜们被大火烧焦之后发出来的气味。经过长途跋涉,虽有切糕补充体力,但这玩意能量再大也不能和热乎乎油滋滋的烤肉相比啊,表面上大家在数匈奴头颅,捆绑俘虏之类的,实际喉咙滚动,咽了咽口水,眼神都恨不得黏在那些烟气上了。
“不许吃!”姜珂下令阻止道。
石油烤羊肉,这玩意可不兴吃啊。
但可以吃别的,将士们已经行军很久了,他们之前也曾剿灭过好几个小的部落,战后就地解决军粮问题,将当地养殖牲畜们都宰杀了吃掉,这次也不例外,有人统计好这个部落剩余存活的牲畜数量后,姜珂大手一挥,直接让炊事班宰杀一千头羊大家改善伙食。
炊事兵们干活利落,一千头羊很快宰杀完毕下入锅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好了飧食。
将士们也不嫌弃,坐在这些破烂遗迹旁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得很香。
阴山脚下又下雪了,大雪试图掩埋掉这些战争痕迹。不过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第二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参加这场战争的其中一位士兵和几位许久未见好友集聚于酒肆之中,纵情向好友们讲述自己这一年来的人生经历,尤其是攻打匈奴这件事。
酒肆暖气很足,他喝得酒酣耳热,便愈发激动起来,告诉自己好友:“想当初我和蒙将军还有丞相一起攻打匈奴时,那是三天一羊肉,五天一牛肉,顿顿管够了吃,没力气了,就吃甜香昂贵的切糕,莫说这些了,就连千里宝马的肉,也是有幸尝过一小块的。”
他感慨道:“现在想想啊,当时最怀念的就是家里的一份葵菜羹了。”
这两句话勾起好友的好奇,纷纷听他凑上前去,讲述犁庭扫穴和瀚海饮马的这段经历,虽已过去一年,虽自己并未参与,可这些人却依旧听得热血沸腾,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
秦舞阳手里拿着匕首和地图,四处躲避,正发愁该如何是好呢,却突然和一位身披战袍,外套铠甲,腰悬长剑的女人不期而遇。
二人面面相觑,场面维持许久,秦舞阳只好眨了眨眼睛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姜珂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从相貌看来,很明显的中原人长相,却是一身匈奴打扮,五官平淡,倒是高大,身上有一股让人害怕的气质,不过倒不是那种胆寒心惊,打骨子里畏惧的害怕,而是……
怎么说呢,有点那种故意凹出“老子天下第一”的strong感。
姜珂:“你是谁?”
虽是疑问的话语,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秦谍带回来张良的密信里有很多匈奴的情报,自然包括秦舞阳此人。
姜珂虽之前从未见过秦舞阳,却有一种很坚定的直觉。
“我叫秦舞阳。”他开口,观姜珂穿着,应该是军中较高等级的将领,于是同样明知故问道:“你是秦军的将领?”
“对。”姜珂直接点头承认,战场之上,也没有玩笑的心思了,便示意手下兵卒们将秦舞阳拿下。
“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秦舞阳的双手不断在胸前挥舞,语气很急,想要和姜珂解释,可惜他在匈奴之地呆了太久,每日用匈奴语交流,中原话都有些陌生了,再加上心急,说出的话就很难以令人听懂。
他快速组织语言,试图用最简洁高效的话说出自己目的,将手中的地图和匕首献到姜珂面前用来投诚:“这是部分漠南草原上的地图,还有一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匈奴王让我用这些来刺杀陛……陛下。”
陛下这俩字,他说出来有些别扭,就仿佛烫嘴似的。
“但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潜伏在匈奴部落里的卧底。”他又小心翼翼从自己衣袍夹层中拿出这些年来在匈奴中收集到的资料献给姜珂,“潜伏多年,终于一招得偿所愿,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再苦再累也值得了,舞阳死不足惜。”
说完这些话后,他又假装面色哀伤。
又把他经历过的所有最伤心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想到自己一旦被抓可能就会成为城旦,日复一日地劳作,或者年纪轻轻英年早逝,这可真是……太惨了。
不要啊……
思及至此,当即泪如雨下,其中也带了三分真情。
看得姜珂满脸问号,不明白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又打开手中的地图仔细检查
这头曼,当中原人都是三岁小孩吗?地图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姜珂又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的话就赶紧捆了去上谷蹲大狱吧。
秦舞阳拼命狡辩,哇里哇啦和姜珂说了一堆,然后又道:“如今匈奴王正骑马往东奔驰,准备去楼烦部落借兵重整旗鼓。”
这句话倒还有些用处。
“然后呢?”
秦舞阳见有机会,便将刚才在帐中发生的事和所有对话全都倒豆子似的告诉给了姜珂,最后还不忘总结:“那张氏兄弟是在太过阴险狡诈,助纣为虐,笑里藏刀,为虎作伥……”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个成语,达成自己此生文学程度的最高水准。
“将军,您可一定不要放过他啊!”
姜珂直接一句话说出真相:“你是不是在匈奴部落里搞政治斗争没斗过,所以才这么恨他们二人?”
秦舞阳:“……”
秦舞阳承认了,但他承认的很委婉,顺便再拉踩张良一波:“能让匈奴王如此信任的人,肯定不是好人。”
姜珂表示无语,她就多余和秦舞阳说这几句话,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手下短兵们明白姜珂的意思,上前将他捆住拖走,和大部队俘虏一起丢到上谷狱中当刑徒。
垦荒,放牧,筑城,守田等,像块大板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什么杂活都干,一整天下来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回来后再躺到阴暗逼仄牢房中的稻草堆上,这狗屁的生活还不如去死呢。
再一看自己的室友,哟,这不是那个什么齐国的挂名王室成员田间吗?
秦卒还挺贴心的,给自己安排了一位熟人当室友。
这夜,他刚干完一天的活,累得想死,躺在稻草堆中,隔着栏杆和隔壁牢房里那些新来的刑徒聊天。
他问隔壁刑徒们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进来的?
隔壁刑徒:“就做了点小买卖,被官府发现了,不仅没收了我全部的家产,还将我下入狱中,就连家眷也不例外……”
“唉!”
隔壁刑徒重重地叹了口气,牢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情,但从说话的语气来听,真是字字泣血,悲痛至极啊!
听得秦舞阳难免悲愤,心中咒骂了一万遍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王朝。
恰好巡逻到此处的狱卒们听到他说的话后,直接走进来将这些人揍了一顿,从哀嚎声来看,揍得挺惨,秦舞阳实在看不过去了,阻止这些狱卒,并以秦律相威胁。
狱卒们却丝毫不在意,秦律上写得是狱卒不得无故殴打刑犯,但这次不同,这些刑犯们诬蔑毁谤朝廷,没打死都算轻的。
出完了气,狱卒心情稍好一些,这才将隔壁刑犯所犯之罪告诉秦舞阳。
其实他的描述没错,的确是做了点小买卖后被官府发现,也的确是家人亲眷都被下狱了。
也就是和普普通通的匈奴人做了亿点点平凡的青铜买卖。
秦舞阳:……
若不是隔着栏杆,秦舞阳也想揍他们一顿。
白天当牛做马干活,晚上回来躺稻草上还要挨隔壁牢房的骗。
我还不如去死呢。
秦舞阳表示反对,他不想和这些利欲熏心的商人住在隔壁。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不好说话的狱卒居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并且同意地很快,快得他都有些始料不及。
“不过今夜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正午过后你的隔壁就会换人了。”
秦舞阳:秦卒都这么有效率的吗?
狱卒笑着说道:“因为明天他们就要被弃市斩首了。”
听到斩首这个词,秦舞阳没忍住浑身一哆嗦,有些发寒。
他可以嘴上说去死,但不能真的死啊!
秦舞阳:已老实,求放过。
……
楼烦,匈奴,月氏这三个部落打得正激烈,相互间死伤了很多人和牲畜,所以这个冬天都在休养生息,倒不是他们防范意识太差,只是谁都没想到中原人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冰天雪地中奇袭数千里来打他们。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吧!
蒙恬和姜珂扫荡完匈奴这边,吕雉也已经带兵平定了月氏及周边几个部落,在草原三大部落中,月氏实力最差,而且吕雉打仗求稳,不贪功冒进,所以蒙恬根本不担心这边。
他担心的是楼烦那边。
蒙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同意让未满十七岁的扶苏殿下去当统帅攻打楼烦,当时被姜珂忽悠得脑子一热便直接答应了,现在想想,他觉得要是让陛下知道这件事都得活吞了自己。
未成年的长公子,独自带兵,奇袭千里,攻打蛮夷,是这其中任何一个词单拿出来都不敢告诉陛下的程度。
但他偏偏就敢这么做。
蒙恬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姜珂带大公子他们深入阴山脚下的事情写信告诉陛下了。
对此,姜珂不以为然:
“就是要多给孩子点历练的机会嘛,趁年轻,努力奋斗。”
“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我不是给他安排了两位裨将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蒙恬更加生气:“你口中两位裨将,是指一个虽有军事天赋,却未满十三岁的小孩和一个虽剑术高超,排兵布阵一窍不通的中年剑客吗?”
姜珂纠正:“你这是赤裸裸的年龄歧视。”
蒙恬:“……”
蒙恬无话可说。
事实上,楼烦这边的战事也格外顺利,三大部落已灭其二,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了,所以楼烦王二话不说直接收留了头曼,当然,顺手又留下了头曼的白狼和宝马,若非头曼还有些硬气,恐怕连他的金顶鹰冠都要一并收走了。
于是就这样在张良他们的超绝情报下,扶苏和韩信很轻易地就攻击进了楼烦王庭深处,俘虏头曼单于,楼烦王以及心腹大臣、王子等。
也是在这里,扶苏和韩信这对好兄弟产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争执。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有张良的情报,所以他们一早便知道头曼在楼烦部落里这个消息,并且在出发前约定彼此平分,一人一个。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出发前没商量好究竟是怎么个平分法,现在他们都想要头曼单于的脑袋,而楼烦王……无人无津。
看他们俩因为这件事而争吵,张良觉得有些幼稚,但一想他在这个年纪也做过很多幼稚的事情,也就释然了,且看得津津有味。
扶苏:“我父亲是皇帝……”
韩信闻言,有些生气,你父亲是皇帝你就了不起吗?平日里看着脾气挺温和的,现在居然也学会了以权压人。
扶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扶苏:“他自小对我期盼极大,望子成才,虽未明说,但我确知道他希望我能有姜丞相、韩非子、李丞相,张御史,荀子先生……等。”
他一口气说出了很多名字,这些人研究方向各不相同,但都有大师水平,俱是学识渊博之人。
“他希望我能各自学到他们三分能力……”
韩信:“……”
他再看扶苏的眼神都变了,并为自己刚才误会扶苏而感到抱歉,皇帝还真是好严厉一父亲。
幸亏他不是我父亲。
韩信庆幸。
张良又补了一句:“至少你们俩还有人分,想想你们那位名为左车的好兄弟,跟李信在南边巡视了一年,连个百越之地随便一个君主都没抓到。”
李信:?
不是吧张良,咋俩有仇吗,这也能想到我?
张良这么一安慰,韩信立刻心情好了很多,大手一挥将头曼送给扶苏,自己将就着收下楼烦王的脑袋吧。
说实话,他这次打仗有点没打爽,但都打到瀚海地区了,分别前姜珂三令五申告诉他们到瀚海后就不许再往前打了,没办法只好收兵。
韩信小脑瓜一转,打算回咸阳后去南边投奔李将军去。
即使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盖聂,在某些方面其实也并没有很沉稳,就比如现在,瀚海虽被称之为海,却是一个大型的淡水湖,他也很好奇瀚海的水究竟有什么不同,自己的马到底爱不爱喝。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好奇,大家眼神凑到一起,当即一拍即合,到瀚海喂马去了。
当然,也没那么莽直接去主湖,而是去了一条安全的分支,到了之后才发现,现在正是严寒的冬季,河面上都结冰了,没办法,只好让自己的爱马舔舔湖面。
生平阅历+1。
收到北方的捷报时,恰好赶上朝会廷议,其实嬴政挺喜欢在朝会上收捷报的,每次都能给殿中这些官员们点动力。
“报!”寺人匆忙跑如殿中,嘴里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传达信息,“陛下,北地大捷。”
殿中文武百官闻言,先是一阵大喜,随后心知肚明。
哦,陛下这是又要让我们卷业绩了。
嬴政拆开信件,封面上用非常醒目的大字写着“超级无敌大大大捷报”,这个字迹他非常熟悉,一看就是他的栋梁之材丞相所写。
捷报俩字还特意被姜珂加粗了。
嬴政: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程度的超级无敌大大大捷报?
开篇第一句直入主题,没有丝毫废话:
陛下,我们打完北地匈奴了,并未却匈奴七百余里。
如果是十年前,嬴政或许会被姜珂骗到,但他现在已经熟悉姜珂在信中先抑后扬的风格,所以没在意这句话,继续往下读。
我们却匈奴数千余里啦。
信上还写,此次“北伐”共分为三个部队,姜珂他们按照鸡鹿塞、稒阳塞、满夷谷、涿邪山、稽洛山、私渠比鞮海、安候河、燕然山这个路线一路打下来,扫荡四方,并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每条山脚下刻上了大秦的功绩和嬴政的功绩。
肃慎、沃沮、貊、秽、夫余等四十七部率众投降,斩首七千人,获牛、马、羊、橐驼等牲畜二十余万头,珍奇宝物太多暂时还没统计出来,蛮夷降者十七万余人,俘获头曼单于,楼烦王,月氏王等数十名部落首领,不日便会押解回咸阳。
当然,草原浩瀚无垠,没有边界,肯定也会有漏网之鱼,对于这些残兵败将,再耗费多余兵力去抓他们不太值得,所以便没有去追。
嬴政对此,非常满意。
孟羊最了解自家陛下,于是朗读捷报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听完这些彪悍战绩的文武百官:啊……?
我们以为封狼居胥只是鼓舞士气的手段,没想到你玩真的啊!?
李斯:五十岁正是奋斗的年纪,他突然也有点想去上战场打仗了。
击退匈奴,上到皇帝百官,下到工匠黔首,都很兴奋,随后几天,捷报又传到了南边。
“左车,你怎么了,今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对于李左车,李信十分看重,这孩子和他同氏,合他眼缘,又颇有军事天赋。
李左车:“将军,我生病了!”
李信闻言,当即重视起来,三联提问:“什么病?可严重否?用替你叫军医吗?”
左车:“很严重的病,倒是不需要叫军医,因为他们治不好,只有将军您能治好。”
李信愈发好奇。
左车:“我红眼病啊!将军!同样都是一个先生教导的,扶苏和阿信他们已经打到瀚海那片大戈壁滩去了,咱们为何还在等待时机!?”
“李将军,咱们上吧,封河谷山,饮马百滇……”
“李将军……!”
“李将军……!”
一声声李将军,叫得李信热血沸腾,差点被李左车给忽悠出兵。
……
北地,上谷郡。
击退戎狄,原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姜珂和扶苏看蒙恬的眼神却一个比一个幽怨。
“蒙将军……”
“蒙将军……”
和南郡李左车铿锵有力的声音截然相反,他们俩叫蒙恬的语气格外凄楚。
蒙恬:“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们两个一声不吭就进草原了,我若不告知陛下,那挨罚的人就是我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宁可别人受罚,自己也不能挨一丁点儿罚。
既然他摊牌了,那姜珂干脆也直接摊牌:
“陛下又不是我父亲,我都成年人了,他最多也就是训斥我两句。”
“他殿中珍藏的钢筋是我送的,百分百用不到我身上。”
扶苏:“……”
少年扶苏第一次感受到人生险恶。
扶苏军功再高,也怕亲爹。
姜珂提出建议:“要不这样,你父亲马上就要过生辰了,你为他准备个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物,兴许他一高兴就原谅你了呢。”
嬴政身为皇帝,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到底什么样的宝贝能入得他眼,这是一个问题。
以及,如果孝顺的扶苏没记错,自己父亲还有七个月才过生辰吧?
第149章 回京
就算是历史上温和从容的扶苏, 闯祸后也怕回咸阳见爹,虽然潜入阴山地这点小祸和他们荡平草原,剿灭戎狄的巨大军功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但来自血脉的压制可不容小觑。
室内陷入沉默,扶苏思考半晌,还是没想出来自己究竟可以给父皇送什么生辰礼物。
他只好询问蒙恬生辰时收到什么礼物会很开心。
蒙恬无效回答,告诉他只要是我儿子送的就都喜欢。
二人一番讨论, 说来说去, 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能起到作用就有鬼了,蒙恬他儿子今年刚满五岁, 是送蒙恬个火柴人简笔画他都会高兴很长时间的阶段。
要是扶苏送嬴政一副火柴人画, 嬴政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欣喜,而是担忧扶苏的智力。
姜珂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 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二人还能想出什么主意,她拄着下巴, 思绪翩飞,不禁想起了少年时的小嬴政。
嬴政早慧, 虽在邯郸时没有名师对他进行系统的教育, 可回到咸阳成为公子后凭借他超高的智商,在学问这方面一骑绝尘碾压所有宗室子弟。
成蟜在他面前就是个弟弟。
无论从学问上还是从亲缘关系上。
那时候嬴政惹嬴异人生气后是怎么办的来着?
哦, 对,嬴政一般表面上不惹嬴异人生气,即使在某些方面和嬴异人有分歧,表面也是把他爹库库一顿夸, 然后再循序渐进提出自己的观点, 可能刚回咸阳的时候还会和嬴异人有些不熟,比较生疏。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 小嬴政把他爹嬴异人拿捏地死死的,好一副父慈子孝名场面。
如果是小时候的嬴政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
凭借着对嬴政的了解,姜珂猜测他应该会弱化君王长子深入敌区的危险和失礼,重点强调国家情怀和华夏荣光。
比如先讲一遍秦国的发家史,毕竟秦国从五十里那么点小地方扩大到后来的战国七雄,这些肯定不是别人好心送的,而是一代代君主们战场上从西戎地夺来的。
最后再加上一句:“父王,儿臣是您的孩子,身上留着秦国先祖们的血,理当不负先祖荣光,驱除戎狄,即使铁甲磨穿,白刃沁血,亦不改此心。”
这话一说,嬴政不仅不会责备扶苏,相反还会特别喜欢自己的长子。
可惜扶苏还太过单纯,没有学会这对君臣的“语言的艺术”。
眼看一通言谈未有所获,蒙恬出了个搜主意,让扶苏回到咸阳后假装受伤,陛下好歹是大公子的父亲,自己儿子都受这么严重的伤了,肯定担忧大于斥责,不会再对殿下生气。
顺便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不是欺君,而是帮助陛下家庭关系和睦。
可惜还是被扶苏给拒绝了,扶苏从小学儒,讲究“君子之事亲孝”,再加上秦国重孝,是断然不会欺骗自己父亲的,大不了回去后受到一通责骂,挨一顿打。
就像后世万千个闯祸后回家的孩子一样,扶苏把心一横,我毕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他再生气还能把我打死?
看到扶苏一副要赴死的模样,姜珂没忍住笑出了声,问道:“蒙将军,下次还给陛下写信打小报告吗?”
蒙恬没好气道:
“写,当然写了。”
“这事又不怪我,是你把公子带到阴山脚下的,怎么现在事不关己的人倒成你了?”
姜珂:“好好好,是我的错,我弥补。”
“扶苏,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从桌案上拿起纸笔就开始写信。
有姜珂这句保证,扶苏就好像吃下一颗定心丸,一下子就安心下来了。
见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蒙恬难免好奇,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姜珂笑而不语,继续写信,蒙恬以为他是在给陛下写信打自己小报告,侧头往姜珂这边瞄了一眼,却被姜珂发现他的小动作,用手挡住信纸,蒙恬只依稀看到收信人为章邯。
……
和中原的春暖花开不同,北地四月依旧寒冷,风沙也大,这日姜珂正在自己幕府中研究廉颇的兵法,帘外忽然传来吕雉的声音。
得到姜珂允许后,吕雉进入屋内,她手里拿了一个很大的包裹,趋步走到姜珂面前,脸上一副求表扬的表情。
姜珂并未收起兵法,就这样直接大喇喇地放到桌上,抬头看她,笑着问道:“怎么了?”
吕雉将手中包裹放到桌子上,推到姜珂面前。这个包裹的材料不是布,而是动物皮子,具体是什么动物的皮子,姜珂看不出来,不过很新,应该是刚使用不久,没有花纹装饰,要比普通褡裢大许多,满满一袋子鼓鼓囊囊的。
第一次送人礼物,吕雉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话不多,只是言简意赅道:“送给你。”
“送给我?”姜珂不可置信,重复一遍,并询问吕雉自己可以打开看看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动作麻利地打开这个包裹,打开的一瞬间,立刻散发出一股亮闪闪的强光,几乎闪瞎姜珂的眼睛。
华美璀璨的各色宝石,温润无暇的和田美玉,品质上好的羱羚角,以及玲珑剔透的夜光杯等,都是些珍贵又稀少的宝贝。
哇,金色传说!
惊讶过后,她问道:“哪里弄的?”、
吕雉实话实说:“战利品。”
姜珂不解:“?”
吕雉解释道:“月氏虽是贫弱落后的西戎小国,可因地理原因,多矿石美玉,又处于西北,往来之间多商人,故宝石品质堪称一绝,并不比中原差。”
她凑到姜珂耳边,悄声说道:“我从月氏宝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最上乘的品质。”
按照惯例,打败月氏后,应该将月氏王宝库里的宝贝全部都运往咸阳,送到嬴政宫中的宝库,当然,主将和士兵们打仗辛苦,昧下一些宝贝,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权当看不见。
“陛下宫中并不缺宝贝,我只想把它们都送给您。”
姜珂心中一暖:“阿雉,你可真好。”
吕雉闻言,也很高兴,她对姜珂说道:“这些晚辈中,只有我才和你天下第一好。”
姜珂: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恰好这时,有位士兵进入幕府中为她送信
正是章邯的回信。
如今的秦朝不像历史上的秦朝那样缺少将领,光是历史上有名的就有蒙家,王家,李信,樊哙等以及年轻一辈的韩信,李左车,至于那些中等之资的将领更是一抓一大把。
就连姜珂,亦是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质。
所以根本不用章邯上战场,只需要安心呆在咸阳工作即可,少府一职除了掌管皇帝私人府库的库藏,还兼职负责修建宫殿。
就嬴政那个建造宫殿的速度,若是章邯在去上战场,就算他一天有四十八时辰都不够用的。
姜珂给章邯写信是在询问他陛下私库里有没有多余的钱再建造一座宫殿。
最近骊山上的阿房宫正在打造地基,所以原本看见这个问题时章邯是想回姜珂没钱的。但是她后面又详细说了自己想要宫殿的种类,面积不需要很大,和建造章华台、龙台之类的宫殿相比,工程量简直不值一提。
章邯回信告诉她有钱,可以建造,从修建皇陵的刑徒中抽调一万人手,只需一月即可建成。她若是着急,咸阳郊外也有许多废弃宫殿,重新修缮后也可使用,这样仅需十日。
为了省钱,姜珂选择了第二种方案,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朝宫殿的质量都是经过九族严选,虽然废弃,但质量依旧很好。
再写上自己的要求,封好信件,交给邮人,令其快马加鞭一路返回交给章邯,按照这个进度,估计她回到咸阳时宫殿便能修缮完成。
陛下啊,除了我,谁还会这么为你省钱。
你有我这样好的丞相,就庆幸这吧。
啊,当然,我并没有拉踩李斯的意思。
随后,姜珂在北地又呆了没几天,便带着大家启程返回咸阳了。
来的时候一路轻装简行,只有几个人,几匹马,回去时却是一路长队。
除了自己的手下门客们,还有被士兵们押解着的头曼单于,月氏王,楼烦王等大小部落数十余人和从他们部落中缴获的宝物,可谓是收获颇丰。
因为囚犯人多,所以赶路速度自然不能像来时那样快,果真如姜珂所言,她到达咸阳时,宫殿已经修缮好了。
章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姜珂。
姜珂对扶苏说道:“你先去见陛下吧,我要去为陛下准备生辰礼物去了。”
说完,也不顾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身体劳累,直接带了一队人和章邯离开了,留下扶苏一人面对嬴政。
其实说是生辰礼物也不准确,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借口,毕竟嬴政满打满算还有好几个月才过生辰呢,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做个战利品展览馆。
没错,姜珂要做的就是历史上第一个博物馆!
剿灭戎狄和蛮夷之后的战利品博物馆。
姜珂亲自指挥里面的隶臣妾布置博物馆,其他人没闲着,都也一起帮忙。
不光是这次北上荡平草原后缴获的战利品,还有之前剿灭雒越、东瀛、朝鲜等的胜利品。
匈奴人的骨镞、石刺、居住的毡帐,象征着头曼草原之主的金顶鹰冠,月氏王的头骨碗,楼烦之地的千年山参,从东瀛开采出来的第一块黄金,朝鲜王的服冠等……
不单是这些死物,大宛盛产汗血良马,四肢矫健,一日可行千里,头曼的宝马便是一匹这样的千里良马,直接被姜珂缴获回来给嬴政当坐骑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漠北地区特有的动物,也被带回来放到上林苑中了,姜珂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开一个动物园。
各种各样的战利品看得大家眼花缭乱的同时又与有荣焉,引以为荣,这不仅仅是一个个物品,更是大家胜利的象征。
而另一边,扶苏回到咸阳宫后,最先去见的便是自己的父亲。
扶苏的启蒙先生是荀子,而非历史上的淳于越,所以他虽然也犟,但却并未染上那些腐儒的酸腐之气,勇武刚毅,挑不出错处,再加上又是嬴政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嬴政对他最是上心。
此时早就不是春秋时期了,一个王朝的公子,不顾危险深入敌军大本营,就算这次战争大胜,但嬴政还是做出一副严肃状,假意斥责扶苏胡闹。
对于父亲的斥责,扶苏全盘接受,并未辩驳半分,耐心等他说完,然后开始回忆秦国的发家史。
最后加上一句:“父王,儿臣是您的孩子,身上留着秦国先祖们的血,理当不负先祖荣光……”
不出姜珂所料,嬴政果然就吃这套,听完之后,他心里仅存的那点怒气也全都散到九霄云外了。
取而代之的是自豪,又欣喜。
扶苏颇有志气,吾儿甚是类父啊!
他不知道的是,这哪里是什么子类父啊,分别就是臣知君。
此时,远在博物馆的姜珂突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正是初夏时节,怎么就突然打起喷嚏了呢?
第150章 战前
嬴政本就是做做样子警告扶苏, 并非真心想要问罪,如今又听他说出这样一通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简单告诫几句后, 便也就不再斥责扶苏了。
扶苏是嬴政的第一个孩子,嬴政对他难免多些关注,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个父母一样,嬴政又问了些他在北地军营和漠北草原中的一些经历, 扶苏的回答也都滴水不漏, 很让嬴政满意。
秦国王室的血脉,一直都是高质量的。
扶苏其他的兄弟姊妹们亦然, 虽能力平庸了些, 可却绝对不会发生骊姬之乱,兄弟阋墙之类的事。
嬴政绝对想不到历史上在他死后, 他的十八子给他整了个大的,别说骊姬之乱了, 就是上下五千年所有逆子的战绩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胡亥的战绩。
不过因为蝴蝶效应, 赵高已死, 胡亥和李斯很大可能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相互折磨,所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一幅幅大漠黄沙, 长河落日,山川壮美,广阔无垠,随着扶苏的讲述, 这些画面都仿佛活了一样出现在嬴政的面前, 栩栩如生。
世人皆言,人非木石, 皆有感情私心,即使身为皇帝,也不例外。
嬴政知道如今有些山东六国的老顽固们已为秦人,也没有反心,表面看和其他人无甚差别,可其实心里却在暗戳戳地祈祷自己后代个个都不成器,最好是和商纣夏桀那样骄奢淫逸,如楚怀王那般昏庸无知也行。
现在看来,注定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不得不承认,嬴政还是太有皇帝包袱,若是姜珂,兴许会直接贴脸开大,要是能看到他们那副抓心挠肝的样子,就更舒坦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过去,天色逐渐昏暗,嬴政终于想起来他那喜欢四处游走的丞相了。
在从扶苏口中得知姜珂在咸阳城门口时和扶苏分开,去给自己准备生辰礼物时,嬴政并未惊讶。
作为皇帝,还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皇帝,所有臣子的动向都在嬴政的掌控之中,自然也知道少府章邯在兰池离宫畔修缮宫殿之事,以及他们俩之间的信件往来。
现在他知道的信息就是,姜珂修缮了一座宫殿,并将象征匈奴首领的金顶鹰冠给拿走了,按照嬴政的智商,稍一细想,便能大致猜出姜珂想要做什么了。
他猜对了。
两天后,嬴政前往兰池水畔,参观这座姜珂只用了不到两月时间建造的第一座和戎狄蛮夷战利品有关的博物馆。
和咸阳附近那些或是华美、或是精巧、或是高耸巍峨的宫殿不同,这座馆整体风格非常古朴大气,给人的感觉和那座专门放秦国藏书的藏室有些相似,一看就很有历史底蕴。
牌匾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大秦战争胜利纪念品博物馆这几个字,名字简单粗暴且直白,倒是沿袭了秦朝一贯的风格,虽然在后世看来这些宫殿的名字都既好听又高大上,但实际上兰池宫是因为建在兰池旁,甘泉宫是建在甘泉山下,还有更直接一点,直接用首都咸阳命名的宫殿。
但架不住嬴政是一个善于思考的帝王,就比如现在,他看见牌匾后第一时间就在想这个名字究竟有何用意,回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古籍,最终锁定答案。
博者,丰饶、宽广、通晓之意也。所谓博物馆,岂不就代表万物之馆?
姜珂知识渊博,饱谙经史,这件事嬴政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漠北凶险,军营苦寒,他万万没想到即使在此等艰苦环境中姜珂都不忘继续学习。
姜卿真是一个爱学习的人。
嬴政看向姜珂的眼神中不自觉夹杂了一些欣赏与赞美,还说她博学多才,见识练达。
姜珂:?
姜珂简直莫名其妙,然后开始做阅读理解。
陛下平白无故夸我博学做什么?想让我继续为他修书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想不明白……
那就干脆不想,反正皇帝都喜欢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让大臣们猜猜猜,自己就当听不懂好了。
高情商师兄出门游学的第N年,想他。
牌匾上的字很漂亮,一看就不是姜珂写的,观这字迹,有些眼熟,嬴政想了想,应该是荀子所提。
嬴政巡游所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九原郡,所以这里的一些东西会让他感到新奇,就比方那个毡帐,长居于中原的人无法想象匈奴人要如何居住在如此狭隘的空间里的。
还有金顶鹰冠,和中原的整体为一的冠有很大不同,共分为冠带和冠顶两个部分,冠带主体是由黄金捶打而成的三条半圆形金带连接在一起的扁形圆箍,上面雕刻了牛、羊、虎等各种动物的纹饰,十分精美且栩栩如生。
大致长得有点像西游记里孙悟空戴的……紧箍咒。
至于冠顶部分,则是在金片上立着一只盘旋着的的长鹰,鹰体中空,饰以金丝,鹰头为绿松石所雕,尾部插有十二根颜色鲜亮、光洁丰满的翎羽,这些羽毛都是从草原上各种凶猛禽类身上拔下来的,至于为什么是十二根翎羽?
灵感来源于中原天子所戴的冕有十二旒。
匈奴之风向来粗犷,也不像中原有许多优秀的工匠,能做出这样精致的冠,可见他们的确耗费了许多心思,在草原能引人叹为观止,只可惜到了中原便只算平平无奇,就连嬴政今日所戴之冠都要比它精致。
展现了教科书级别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琳琅满目的物件一个个展现在嬴政面前,若说这其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头曼的那匹良马了。
“如何,陛下,有了这些,您的子子孙孙以后都可以知道您这个始皇帝是如何筚路蓝缕,驱除戎狄的。”
筚路蓝缕这个词代指创业艰难,他们打匈奴本来就很不容易,所以用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见到这些,嬴政的确开心,但因为事先已经猜测出来,所以并未像姜珂想得那样惊喜,不过……
看到姜珂那满含期待、亮晶晶的眼睛,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腹之臣失望,嬴政……装作第一次知道很惊喜的样子。
当皇帝唯一一点微乎其微的缺点大概就是不能收到臣子们送的惊喜。
因为知道他们一切的动向。
后来和章邯聊天后知道一切的姜珂:这算什么,甜蜜的负担吗?
边聊边谈,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等逛完整个馆,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话题也逐渐落入尾声,大家正要离去,忽然中间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姜珂没有心理准备,明显一愣。
最近几个月里韩信的个子就像雨后春笋似的,蹭蹭往上蹿,如今已经长到姜珂耳朵处了。
韩信露出八颗牙齿,对嬴政露出自己练过无数遍的完美微笑,提醒道:“陛下,韩信以为您的博物馆里还缺少一些东西。”
姜珂反应过来后伸手摁住他命运的后脖颈,将他提溜回自己旁边。
嬴政知道韩信,在他印象中不仅是扶苏的伴读,还是位姜卿和鬼谷子同样强力推荐,非常有军事天赋的少年将军,于是便起了兴趣,问道:“韩信,那你说,这里少了什么东西?”
韩信兴致勃勃,他回答地很快,很明显早有准备:“缺少百越之地犀角、象齿、翡翠、珠玑等物。”
冷不丁的一句话,再次用事实证明大秦的官员全都武德充沛,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年龄老幼。
姜珂扶额,无奈安慰自己,至少韩信这小子成长了许多,如今说话已经足够委婉,若是从前,他一定会大喇喇直接喊上一句“陛下,我想去打百越!”
有进步,真的有进步。
在场众人皆知韩信口中的犀角等宝物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百越部落首领译吁宋。
数年前,秦军兵分两路,在王贲率领大军兵临易水时,老将王翦同样也没闲着,将于越,东瓯和闽越之地(今浙江、福建部分地区)的疆土纳入到秦国版图之中,成为秦国的会稽郡。
随后,中原统一,不过王者无外,天下一统这个思想却一直没有改变过,蒙恬在北边修建长城击退匈奴,南边同样忙碌,李信一直驻守中原和岭南相交的边境地区,防止越人越界,并随时准备继续向南拓展领土。
就像匈奴的单于,中原的皇帝一样,译吁宋指得是西瓯人的首领,而不是一个姓名。西瓯人被称为南蛮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最突出的一点特征就是他们散居山谷、略无氏族之别,又无姓名,所生男女,唯以长幼次第呼之。说白了就是男孩直接头子,二子,三子,女孩头女、二女、三女这样称呼。
历史上的秦瓯战争,西瓯部落联盟的首领译吁宋带领越人顽强抵抗,抗击秦军,岭南地区地势险要、山峦起伏。气候湿热又瘴气横行,对常年处于中原地区的秦军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而西瓯地区的人长年累月居住在这片区域,早已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气候,秦五十万大军三次攻打岭南地,打了三年,三年不卸甲弛弩,监碌无以转饷,就连秦军的主将屠雎都在一次越人偷袭中被杀掉了,由此可见这场战争打得有多艰难。
而如今,李信镇守南方,可能是他年龄逐渐增长,战术愈发沉稳起来,只守着自己的疆土,没有嬴政的命令,很少主动出击攻打越人,就连那日李左车的吵嚷鼓动都没发兵,有李牧当年抗击匈奴时的风格。
听到韩信的话,嬴政嘴角弯起一丝笑意,问他:“哦?那这位小将认为要如何才能得到百越之地犀角、象齿、翡翠、珠玑等物?”
姜珂心里吐槽,面对人才时,嬴政还挺能提供情绪价值,这声小将叫的,谁听了谁不迷糊啊!?
果然如她所想,听到嬴政的话后,韩信当场化身成一种萝卜(心里美),心中激动,跃跃欲试,主动请缨:“韩信愿为陛下驰骋沙场,尽取百越之地!”
姜珂看向韩信,似乎在和他说:哟,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几天情商大涨啊。
韩信用眼神回她:前些日子酒桌上同刘季聊天时他教我的。
姜珂:未成年就喝酒,你母亲若是知道此事你就等死吧。
韩信:信危,陛下救命。
陛下可不知道他们二人私下里的小动作,他听到韩信的话后心情大好,随后询问一旁的寺人:“灵渠修建得如何了?”
数月前监察史便派人来报说灵渠的修建进程已接近尾声。
公元前的的寺人其实很卷,不仅要负责皇帝的饮食起居,还要写得一手好字,驾得一手好车,情商高善游说,了解朝中大小动向方便皇帝随时查问,就连体力和武力值都要高。
比如春秋时期的寺人披,晋惠公命令他去杀掉自己的儿子重耳,也就是后来的晋文公,并给了他三天时间作为期限,没想到寺人披武德充沛,体力惊人,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从王城瞬移到渭河边,把晋文公都给惊呆了,虽然最后没杀掉晋文公,但也斩断了他一只衣袖。
寺人闻言,开始搜索自己脑内资料并精确锁定到灵渠二字,达道:“回陛下,预计会在月末完工。”
灵渠对于秦瓯之战胜利的帮助是不可磨灭的,岭南地山路崎岖运粮不便,因此工匠们便想出了开挖沟渠用河运粮的办法,灵渠能直接沟通湘水和漓水,并连接珠江水,完成后可以运送大批粮草辎重到岭南地区,保障后勤,使士兵们专心打仗,再没有后顾之忧。
这也是李信这么长时间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灵渠并未修建完成。
如今灵渠即将完工,嬴政心中对于岭南地区统一的执念更甚。
“姜卿以为如何?”
姜珂:“臣以为……”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拉长声调,屋内变得安静起来。
她笑道:“那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
当然还不忘补充一句:“在攻打匈奴时,韩信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军功。”
姜珂之意,嬴政心知肚明:“既然姜卿如此看重韩小将,那朕便在这次伐百越之战中给你一个校尉的职位,韩信,你可莫要辜负朕和姜卿对你的期待啊。”
秦朝军营中,数千人组成一“曲”,各由一名军侯统治,数曲为一“部”,各由一名校尉统治。
坦白讲,韩信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这不对啊!
按照正常步骤来讲,不是应该嬴政先是对他的年龄表示质疑,自己引经据典一同游说将他说服,最后为了避免他不相信还要再立个军令状。
他昨天可是熬夜翻书学习了好几个类似的例子呢,比如毛遂自荐,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或者丞相十二岁收百家学者当门客的案例,挑灯夜读十分认真,学得韩信的母亲都心疼自己孩子学习刻苦,大半夜为他做了美味好吃的夜宵补身体。
怎么现在……就,就这么容易的吗?我满腹学识都没用上啊!
那我昨天熬夜翻的史书又算什么。
算我好学吗?
韩信似乎忘了,他面前的陛下本身也是位十三岁继位当秦王的神童,就……其实聪明人的世界会认为早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打仗这方面也不例外。
眼见韩信发呆,姜珂戳了一下他的后背,韩信这才反应过来,谢道:“多谢陛下器重,臣定当不辱使命!”
打百越也不是今天下令明天出发,说打就能打的,岭南地那么大一块地盘,一定要做好战前准备,这样能少死很多人。
粮草之事自不必说,每次战前都必须要备好,有了灵渠后,能大大减少人力物力的消耗,相比之前方便数倍。
除此之外,最需要解决的,就是岭南之地的炎热气候和瘴气。
在现代岭南地区夏天的气温已经很让人绝望,更别说气候比现代还要温暖的秦朝了,此时的平均温度大约比两千年后的现代高二到三度,那就更热了。
以及这里雾露气深,多痨疾湿疫,毒草虫蛇水土之害虫,为中原人所避而远之,比如写《过秦论》的那个贾谊在被贬长沙后就感叹自己寿不得长。
其实大多数岭南的疫症还是和这里湿热的气候有关。动物或人的尸体或一些其它植物在高温的作用下加速腐烂发酵产生寄生虫卵和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水源或者空气,能在这种环境中存活下来,生命力真的很顽强。
这些年来医家学者们为了解决南越地区的湿热瘴气,走遍无数地区、研究了不少草药,开出一张又一张的医方,可以称得上一句医者仁心。
在这方面,朝廷十分重视,各种草药的种植条件不同,为了保持药材的最佳药效,并不将这些药材单一种在咸阳,而是各个郡县中都有药材种植工厂。
还有军令规定军营中的士兵们必须强制规定喝烧开了的凉白开,若是某处的水源不干净,必须用活性炭。鹅卵石、棉布等过滤后再烧开饮用。
刚开始,士兵们其实并不理解这条军令,古代生产力低下,需要用柴禾烧水,烧一壶水很费时间和精力。反正肉眼所见河水也很清澈,和自己在家里喝得井水没什么不同,也没见到那些大官口中的什么什么……虫子啊,连只跳蚤都看不到,于是很多人就存了侥幸心理,犯懒直接生饮河水,一天两天下来倒没什么,几天后果然出事了。
肚子上鼓起大包,疼得冷汗涔涔,恨不得拿起刀子剜心剖腹。而那些听从军令烧开水饮用的士兵却并无此病。
对此,军医早有预料,自古以来就不缺不按医嘱行事的人,秦朝军营里的士兵也不例外,几碗打虫药下去,大家看着自己排泄出来的虫尸,这下子是彻底老实了,从此以后军医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攻打岭南,泰山封禅时得到的种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种子很小一颗,是黑色的小球形,圆圆的,有点像迷你版六味地黄丸,出乎朝中百官意料,这次的种子结出来的果实根本不是粮食,甚至连果实都结不出来,只是一朵朵漂亮的花。
此花三四月间开花,花朵络绎不绝,带有淡淡香气,刚开始花朵俱为白色,数日过后逐渐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也有一种清新之美。
不过在接下来农家和医家共同研究后,再加上姜珂随口给的亿点点提示,学者们终于意识到这一朵朵漂亮的花不仅颜色好,还有很强的药用价值。
清热解毒,凉散风热、清解血毒,可用于各种热性病,再身热、发疹、热毒、方面都有奇效,再一联想到岭南地湿热多瘴气的环境,这不就是上天专门为我大秦赐下来的良药吗!?
这味良药……就是金银花,又名忍冬。
姜珂能确定医家的药箱里肯定有金银花的祖先,但她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位药材,先秦时期的草药从药效、长相等各个方面都和现代的草药有所不同,历史上金银花最早是在东晋葛洪的医书中以忍冬这个名字出现的,至于更早,并无史料记载。
她选择金银花种子原因有三,其一是在攻打岭南地时金银花的药效肯定能派上大用处。
而且金银花种植条件宽泛,适应性强,对土壤要求不严格,耐寒。耐阴,耐湿、耐干旱。乱石堆,山坡下,篱笆旁、随时随地都能野蛮生长。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姜珂超市里的粮食种子已经被她用完了,再没其它高产粮种能种了。
不同草药的最佳采摘期也不同,采摘过后都会被以最快的速度炮制好,一小部分送往咸阳用来研究药方,其余则仔细收到专门的仓库中,等战争时和粮草一起通过灵渠运往前线。
最近宫中太医和医家弟子们都很忙,为了配置解毒清热的药,接连熬了好几个大夜。
就连姜珂都没被放过,秦彭生以去湿气的名头让她喝了好几碗加了各种中药的小凉茶,喝得她满嘴苦味、怀疑人生。
丞相府,姜珂处理完这一桌子公务,忽然唤道:“张辞张辞。”
张辞闻言,抬头看她。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
张辞问道:“什么预感?”
姜珂:“陛下想要亲自去长沙。”
这个预感突如其来,一瞬间在她脑袋里迸发出来,虽然只是一种预感,但实际上……她猜对了。
历史上秦瓯之战时就是由嬴政亲临长沙指挥,才士气大增。而现在,嬴政的前两次巡游一次向东,一次朝着西北方向去的,还未去过南方巡游呢,所以他这次便将巡游线路定在南边。
九江郡、金陵、云梦泽、九巍山、会嵇山……这个线路。
和以往一样,这次巡游无法将朝中官员全部带上,要将一些官员留在咸阳。
嬴政第一反应就是带上姜珂、蒙毅等这些自己的心腹之臣。不过姜珂这次并不是很想跟着嬴政一起去巡游,虽然即将入秋,但南边那几个郡的温度还是很高,上次雒越之行,一路上感觉连扑到脸上的风都是热的。
“谁!?”
“您要让谁留在咸阳?”姜珂不可思议到失态。
嬴政依旧淡定:“李丞相和扶苏。”
李斯那老头子心机极其深沉,把他和扶苏单独放在咸阳,姜珂怀疑他会私下暗地里搞事。
她这次破天荒不想离开咸阳。
姜珂转动她聪明的小脑瓜,想来想去,想尽各种办法,终于在正式出游之前让嬴政同意带走李斯,将自己和扶苏留在咸阳。
“陛下,此次巡游咱们君臣将会数月不见,微臣十分想念您啊!”
姜珂发挥自己的强大演技,做出一副感情真挚、颇为不舍的表情,见此情形者,无不对她们之间感天动地的君臣情谊所动容。
实际上的姜珂:哈哈哈哈哈爽!
没有领导管,咸阳我最大,陛下您就放心把咸阳和扶苏都交给我吧!
希望您能晚些时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