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不设宵禁,王城之下街市遍布,通宵达旦,很是热闹。
值正午,大街上人来人往,萧隽摒退暗卫随行,身边能看到的只唐青一人。
起初唐青间隔距离跟在萧隽身后,奈何路上行人太多,赶路的商贩肩挑担子,吆喝着“劳烦让个路”“当心当心”。
唐青打量周遭环境,走神稍息,想再躲开时避之不及。
倏地腰肢一紧,走在前头的人不知何时停在他旁边,手臂揽向他的后腰,微微一提,唐青就这么被萧隽提了起来,带上空出的屋檐之下。
萧隽道:“看路。”
唐青稳定心神:“多谢……爷。”
他收回探量四周的视线,街上行人虽然多,但还不至于拥挤到寸步难行的程度。
渐渐地,唐青发现落在身上的目光夹了几道惊艳,有些人走着走着便出了神往他的方向靠。
萧隽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气场,衣着尊贵,又格外高大,人见了都绕道,空出一部分范围。
瞧见此状,唐青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对方身侧。
正临朱雀街,此为都城最繁华的地段。
前方忽然爆出呵声,唐青逐渐随着人潮停步。
过去他身子不好,时常寻几个安静的地方呆着,第一次凑上人多的热闹,颇觉得新奇。
萧隽为此停下,朝他看了眼,再扫向声音的源头。
原来有人在一家面摊前食霸王餐,赖账被戳破后,脸皮厚得可以,开始撒泼打滚。
闹了半刻,有人报官,官差已在来的路上,那吃霸王餐的人犹在泄愤,被围观的好心行人压制不准对方逃跑。
唐青不由倾身朝前凑近,日光落在他垂落的发间,漆发如绸,流光滑动,此刻眉眼含笑,清波潋潋,引得旁边凑热闹的行人下意识直直盯着他,还不住地吞咽嗓子。
一道淡漠的目光让恍惚的行人骤然发颤,再回神,那谪仙似的公子已被眼前这位气质尊贵却犹如煞神修罗的爷完全挡了起来。
朗朗白日,已叫他浑身渗出冷汗。
唐青回眸,似有所觉察。
“爷,发生何事?”
萧隽垂下双目,凝视唐青皎白如月的脸庞,淡道:“无甚,热闹看完了?”
唐青笑着应:“看完了。”
萧隽:“那就离开。”
甫一转身,四周人群纷纷让出一条空道,送走这尊看着就惹不起的煞神。
唐青跟着沾了光,黏在身上的视线陆续消散。
出了人群,萧隽问:“邺都如何。”
唐青温温一笑,道:“爷坐镇王城,治下管理自然很好,眼看周围的街市车水马龙,吆声不绝,一派荣景,若遇到寻衅滋事者,官府处理的效率还算及时,没闹出太大岔子。”
他话锋一转:“可这般欣欣繁荣的景象,小的只在王城里见过。”
萧隽道:“怎地不继续恭维了。”
唐青:“小的只将自己所见据实相告,今日王城算是见识过了,邺都很好,可放眼大邺,像王城这样的地方能有几个?”
他款款而行,长睫微眯,目视前方。
“小的过去所见,街巷破落,莫说做生意,平头百姓连吃穿都是个问题。在南郡那样的地方,到了冬季虽无风雪,却也因潮湿寒冷而冻死了人。”
萧隽余光瞥他:“这般说来,你见过许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如此景象?”
此话一出,唐青倒沉默起来。
萧隽的话所言非虚,他来到大邺一年,只在南郡粗略转过,没见识过除了南郡之外的地方。
所听所闻,只从旁人嘴里听其议论,未曾亲眼见过。
而萧隽南征北战那么多年,在整个大邺都留下了足迹,见识的场面是他所不能及的,他方才那番言论,倒显得无甚凭据,还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唐青垂眸:“爷,是小的妄言。”
萧隽:“你说得挺不错。”
又问:“可会骑马。”
唐青头绪跳了跳,摇头:“不会……”
萧隽:“那便一起。”
等唐青和萧隽共骑,才知晓对方要带他去邺都近郊。
骑马不比坐马车,再怎么避嫌,肢体总会有接触,他身形一歪,有只大掌便扶在腰侧,揽着他扶他坐正,还轻轻贴着腰线摩.挲一道。
以这位帝王先前的作风,定然不是无意为之。
唐青眉头一皱,压低嗓音道:“皇上……”
而这位向来淡漠的帝王似笑非笑:“可还行。”
唐青:“……"
对方就是故意的,冷然回应:爷,小的行。”
路上,唐青唯剩一个念头。
等以后有了机会,他要自己学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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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近郊置着许多田地,春耕已过,大部分耕地皆得到利用。
萧隽打马从田间穿行,地里还有农民在梳理农耕作物,或往渠道引水。
唐青到处观察,心想这个皇帝,也知亲自视察农情,看来还没有专制残.暴到传言中的那种程度。
只是……
唐青道:“爷,小的有一事不解。”
他陆续开口:“在南郡,百姓手上耕地无几,田地绝大部分都在乡绅和地主手上,而普通平民只能租赁耕种,无论收成如何,都需按季往乡绅地主手里交粮交钱,剩下的,堪堪只能一日两餐度日,为了节省,一日一餐也不少见,若家中人口多些,肚子都需一直紧着。”
“此等情况,比起邺都如何呢?”
萧隽道:“所以需要改变了。”
马沿着陇边啃青草,附近有家农户,大人正带着小孩在门前忙活,走近了看,原来在处理草木灰。
马吃饱后,两人共骑,继续绕着近郊田垄穿行,风里带来谷植清新的气息,拂之惬意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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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布满天幕时,萧隽携唐青返回都城。
迎着暮色,街道行人比白日还要多,萧隽将马交给暗卫,唐青与其步行入城。
他们在人潮中逆行,半晌,唐青问:“为何大伙儿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话恰巧让旁边的人听了去,瞅见青衣公子容貌惊绝,热情回应。
“公子有所不知,邺都有一口圣泉,那圣泉前几日下水的道子断了,太常寺正用赏金寻个能尽快想法子修缮的能人呢。”
一听有赏金挣,百姓哪里忍得住,纷纷都去凑热闹。
唐青:“圣泉?”
他微微仰头,望向身侧的人:“爷,此为何物?”
萧隽:“感兴趣就过去看看。”
他倒想看太常寺那群人能做出何种动静来。
顺着人潮而行,唐青总算来到圣泉附近。
聚集的百姓多了,听旁的人闲聊,很快知晓圣泉的来意。
邺都此地水源,自百年前就出现,历经风雨岁月,至今仍在。
大邺过去发生过三次罕见的天灾,一年数月,无半丝甘霖降临,唯独这口泉水源源不尽。当时举国饿殍盈地,邺都靠此泉勉强度过三次旱情,救过数条性命。
此后,天子便赐名圣泉。
而后在圣泉周围设立井庙,筑山神之象,以镇邪祟。素日里百姓们会来拜祭,顺道打两桶泉水回去食饮,去病消灾。
百年已过,因地势落陷,圣泉沉在地下,太常寺曾差人修建取水转轴,年久失修,那转轴发生断裂,取水成了件难事。
唐青道:“再重建不就好了,何必搞得这般大费周章。”
围观的百姓应答:“公子有所不知,那圣泉很深,难以见底,里头常年氲着浓雾,雾气有毒,需等下雨才能进行修缮。”
可邺都只在春末时雨水多些,近日不常下雨,除非等到夏至,那也是至少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圣泉对邺都意义非凡,太常寺可等不起,若传到御前,要被问责的。
百姓道:“赏钱可有二百银呢。”
二百银,寻常四口之家的平民户,紧着点肚子,每年花销约莫四五两。
唐青怔了一瞬,问:“爷,这份赏钱,小的可能挣?”
萧隽淡道:“若有本事,自可拿去。”
唐青向百姓问路,寻至太常寺值守的官吏面前。
那官吏瞧他气度不凡,诧异问:“公子何事而来。”
唐青指了指圣泉的方向。
官吏又道:“这笔银子可不好挣啊。”
唐青莞尔:“可容在下过去仔细瞧瞧。”
对方道:“公子请。”
唐青回头朝萧隽投去一眼,往官吏所指的方向走去。
百姓默契地给他让了路,唐青得以顺利的观察泉口。
听人说这处圣泉范围本来不小,而今百年岁迁,泉口下沉,尺径缩小,只比寻常井口宽约三倍有余。
他走回官吏身侧,俯耳而谈。
那官吏听罢,微微诧异,道:“明日太常大人亲自带人来,若事成,公子自可去太常寺领赏钱。”
唐青笑着走回萧隽面前:“让爷久等了。”
两人往城内步行,萧隽问:“你给了法子?”
唐青道:“在南郡一处僻壤荒远的乡村里,只一口井供全村人用,过去曾发生过与圣泉相似一事,当时梁名章带我前去查探,便用了此法子。”
待他们回到宫门,只见巍峨大门紧闭。
唐青上前询问,值守的侍卫道:“过了落钥的时辰便不再开门。”
唐青回到萧隽身侧,眼神疑惑。
不动用一下帝王权利吗?
萧隽道:“皇宫的规矩,自是公事公办。”
口吻中似有几分满意:“羽林卫平日里规矩不错。”
唐青:“爷……我们不回宫,在哪歇息?眼下天要黑了。”
萧隽:“在城里寻处地。”
唐青只能默默跟上,有些无言以对。
这皇帝,还真不拘小节啊。
说他仁慈,把上奏违逆他的官员全部送一顿板子。说他专制,竟然搞遵纪守法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