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ci?”程澈问:“听着怎么有点奇怪。”
“刺猬的刺,”贺远川说,车窗外天色已黑,到处是晕成一团的汽车车灯与电动车鸣笛声,贺远川又重复一遍:“小刺。”
程澈是个取名废,“小刺”总比“小猫”的指向性要强些,他低头试探着喊腿上的猫:“小刺?”
黑白花撅着个大腚,身残志坚抬起那条受伤的腿,费劲吧啦地在猫包里转了一圈,把身子一甩,背对着两人。
看着似乎是非常不满意。
程澈抬眼看看贺远川,没说话,贺远川解锁手机给乔稚柏又发了条语音过去:“不用接了,我晚上自己回去。”
乔稚柏回:你那儿是不是网不好?刚刚不是说过一遍了?
贺远川拿眼瞄了下新弹出的这条微信,没回,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公交车很快就到站了,两人下了车。隔着马路看到长长的红色棚子已经支了起来,小推车小摊子摆成两列,来来往往的人多,很是热闹。
两人在这头等红灯,间隔不远,能听得到食材与油脂在铁板上因为高温煎制发出的滋滋啦啦的声音,小摊贩叫卖,路边哪家门面里在放《七里香》的前奏,空气中麻辣与孜然的气味十分浓烈。
程澈其实并不太饿,回来前在老头那吃了西瓜,红灯还剩十三秒,他看着路对面攒动的人头问贺远川:“你饿吗?”
“不怎么饿。”贺远川说。
太好了。程澈抱着猫包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搭着边敲了敲,贺远川垂眼看了下。
红灯还剩七八秒,程澈看着倒计时,红色的数字一点点跳动,说:“不如我们就…”
不如我们就各回各家吧,作为一对不那么熟悉与亲近的同桌,程澈认为一下午的相处时间已经完全足够,再多就超过了。
“又饿了。”贺远川说,斩断了程澈的后半句话,“好饿。”
程澈斜着眸子狠狠睨旁边人一眼,这人说话怎么一会一个样子?跟放屁一样。
“翻我白眼儿是吧。”贺远川根本没看程澈,程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感觉到的。
贺远川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程澈肩膀上的一小点衣服,另只手松松垮垮地搭在口袋边,“绿灯了,走了。”
他本来就比程澈高半个头,这样一提溜跟提溜小鸡仔似的。
“放开我。”程澈有点不爽,晃了晃肩膀,腿倒是跟得紧,贺远川步子大,但是迈得不快,“你自己先说的不饿。”
“年轻人饿的快,没听说过吗?”贺远川一本正经地耍无赖,捏着衣服的手突然往自己身边一拽,程澈人跟着力度过去了点,刚过去就有辆摩托车从旁边驶过。
贺远川松开了手,说:“我还年轻,肠胃好吸收好,不行?”
肩膀那儿贴到了什么地方,温热的,有点硬。大概是胸膛。
程澈不动声色地往外侧移了点,他又闻到了那股若隐若现的洗衣粉味。
“好吧,”程澈盯着那团越来越远的摩托车尾灯,慢吞吞地问,不大情愿:“那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的,好吃就行。”贺远川的态度挺诚恳。
二十分钟后程澈就后悔了,后悔没早点将这人从公交车上踹下去。
手抓饼摊前,程澈抱着猫问身边的人:“吃吗?”
贺远川看了会,头往程澈耳朵边歪,小声:“不想吃。”
狼牙土豆铁板摊前,程澈抱着猫问身边的人,“这个呢?”
贺远川看了眼前面排着的队伍,头往程澈耳边又一歪,小声:“人好多。”
锅巴饭小帐篷前,程澈抱着猫,将牙咬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憋出字:“吃?”
贺远川看着油滋滋啦啦的锅底,头又要往程澈耳朵边歪。
这次程澈终于蹙着眉躲了,要不是怀里有猫腾不出手来,他真想给这人脑袋推过去。
高半个头怎么了,很了不起吗?直接张嘴说话他听得见,一直歪头要干什么?贺远川说话吐出的气痒痒的,声音也柔柔的,吹在耳朵边上更烦人了。
“说话就说话,你贴什么?”程澈皱着眉,耳朵因为痒发红,“很痒,很烦人。”
“哦。”锅巴饭小帐篷下垂着的灯不那么亮,贺远川乌黑的瞳孔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贺远川淡淡地说:“其实是怕你听不到,因为人多有点吵,抱歉啊。”
程澈还是头一回见到贺远川这幅模样,有些安静地说着抱歉。
他突然又想起了下午微信对话框里五秒长的语音,一两秒的空白之后,与车鸣前后响起的那道懒懒的人声。
在桥上,背对着呼啸的风,有点沉,有点柔。
还有点落寞。和现在一样。
虽然很不明显,但他确实能感觉得到。
“好吧。”程澈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
他往那个人身边靠近了些,低着头小声说:“我实在不知道你想要吃什么,要是我说,我觉得这些都挺好吃的。”
“程澈。”贺远川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程澈抬起头,米饭被油煎出了焦香味,锅巴特有的香气飘了出来,他问:“怎么了?”
那双乌黑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个淡淡的轮廓,正抬着头。
贺远川没说什么,只是手朝自己伸过来,程澈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肩膀往上缩了缩。
不至于吧,说了句烦就要动手打人吗?
眼皮上被轻轻掠过,指腹擦着自己的睫向上,在眉尾处停下,痒痒的。
贺远川将那根碎草屑捏起来,掐在指腹里揉着玩,面前的男生将眼睛闭得很紧,身子蜷着紧绷绷地向后斜了点,不知道睁眼。
程澈的睫毛很长,浓密且直,贺远川想,难怪平时看着总是无辜。
“好了。”贺远川说,轻拍了下程澈的肩,“睁开吧。”
程澈睁开了,世界突然变亮,贺远川已经往前走了,他两步跟上去,皱着眼睛问:“你刚刚干什么了?”
“没什么。”
程澈不信:“你在我眼皮上画东西了?”
贺远川停下脚步,他到底在这人心中是什么样的恶劣形象?
“画了。”贺远川把手举起来,证据还健在,他将手指递到程澈面前:“画了草屑。”
贺远川的指腹饱满,手指细长,程澈低头盯着那根碎草屑,突然觉得有点难堪。
“走吧,小程老师。”贺远川将手收回去,塞进口袋里,说:“我想吃馄饨。”
“嗯。”程澈说,黑白花在包里动了下,他隔着网碰碰猫,“这儿确实有一家,老店,很好吃,皮薄馅大,汤也鲜。”
贺远川没说话,往程澈旁边贴近了些,两个人的胳膊时不时地碰到一块,再分开。
其实他知道这儿有馄饨摊。不仅知道,还知道程澈那碗其实只吃了一小半。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看到了馄饨摊子。馄饨摊在路边支了几张小桌子,配着矮矮的小板凳,门面里也有几张桌子,但基本都坐满了。
程澈问:“坐外面可以吗?”
贺远川已经在小马扎上坐下了,说:“外面凉快。”
程澈把猫包放在桌上,去店里找老板,喊:“老板——两碗馄饨。”
贺远川在后面说:“我不要香菜。”
程澈没有停顿地接着喊:“一碗不要香菜——”
老板在厨房里面应,从出餐口探个头:“知道了,你们坐外面是吧?”
程澈说是,说完出来也在小马扎上坐下了。
很快两碗馄饨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两人埋头吃,用勺子喝汤,喝得头上冒汗。
晚上路边有风,贺远川吃着吃着,问:“你感冒好了?”
“好了。”程澈说,馄饨有点烫,说话模糊不清:“好得透透的了。”
贺远川笑了声,问:“明天你有空吗?”
“不知道。”程澈其实明天没事,但他不想说,又一时半会找不到一个顺嘴的理由。“明天再说吧。”
“怎么,要和女朋友约会啊。”贺远川舀起颗馄饨,问得随意:“你谈没谈啊,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程澈翻了他一眼,嘴里的馄饨太烫,他昂头往嘴里呼了两口热气,才腾出嘴来说话:“你管我。”
贺远川眉毛一抬,刚刚舀起的馄饨又放回了热汤里,“不会吧,你真谈了?”
“我不早恋。”程澈喝了口汤,学着某位一本正经的无赖:“我是好学生,好学生从不早恋。”
“哦。”贺远川又把馄饨舀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恰时吹来阵风,吹得人懒洋洋的,“那么多递情书的女生,没有你喜欢的类型么?”
“我又没拆开看过。”程澈说。
他确实没有拆开看过,一封也没有。虽然收到时很有礼貌地和对方表达了感谢,感谢她们会喜欢自己。
这是一种来自于女孩子的温柔又强大的善意。
程澈想了想,长到这么大,好像确实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女生。以至于程澈不太明白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程澈看着低头吃馄饨的贺远川。
贺远川的头发很黑,颈后的碎发被修得整齐,和正握着勺子的指甲一样整齐。一阵风吹来,程澈看见他额间的碎发轻轻拂了拂,碎发下是同样干净利落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