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8.After Life-27
“当然说了!”
简一端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
“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也调查了我提出的疑点, 但它们都太薄弱了,不能证明什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最终, ‘参考意见’也没能被‘参考’上。”
柳弈蹙了眉。
随后,简一端告诉他,因为他一直揪着包永兴案的几个疑点不放,他和当时法研所的顶头上司闹得不怎么愉快, 警方那边也嫌他越俎代庖, 非要捡着这种影响恶劣的案件作妖,给他们增加额外的调查负担。
最后僵持了一个月, 因为实在没有更多的证据, 简一端让步了。
但口头上的让步并没能让简一端真正放下这个案件,他心里依然会反复琢磨, 到底是他的直觉出了差池,还是真相根本不像结案报告里写的那样简单。
“因为这个案子, 我跟你们科当时的科主任闹僵了。”
简一端提起多年前的领导,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过我跟他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好就是了。”
当时病理科的主任连带着法研所的所长都觉得他刺头、事儿逼, 不学习不进步不做课题不考职称,一把年纪不思进取, 还总是仗着在科里呆得久了倚老卖老,是每个领导都最腻烦的那种员工。
而简一端也因为这个案子而感到了志不能伸的心灰意冷,还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来自工作环境的压力和排挤。
恰好那会儿是私人鉴定机构刚刚起步的时间,需要大量各个方向的持证且有资历的鉴定专家。
于是在科里呆得很不愉快的简一端在好友的介绍下从法研所辞职, 跳槽去了本地一间大学与私营企业合作的鉴定机构。
只是他在那间机构里也没有干上几年。
他怀念从前身为一线法医的紧张、辛劳和结案时的成就感, 总觉得现在这种坐办公室里审核资料的生活实在不合适自己,倍感倦怠之余, 也仿佛失去了方向而在夜空中无望扑腾的飞蛾。
最后简一端还是以二度辞职告终,回老家种菜养花,靠经营一间超市维持生计。
“很傻是吧……”
提起自己的生平,简一端脸上露出了遗憾和无奈之色。
“现在想来,我当时如果没有冲动辞职,说不定这会儿还能亲自调查这桩案子呢……”
柳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抿住嘴唇,没有接这茬儿。
“柳弈,我知道你比我有能力,也比那时候的我更能说得上话。”
老人没有再继续纠缠于自己从前不得志的失败经历,而是很快把话题转回到案件上:
“现在那把丢失的□□式手枪重新出现,还牵涉到了两条人命,警察肯定要把包永兴的案子再翻出来。”
简一端抬头看向柳弈,目光中满满都是对纠缠了他十多年的真相的渴望: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提出的那些疑点,替我重新调查当年那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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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简一端一直聊到晚上接近十点,直到店员过来礼貌地告知他们快到闭店时间了,两人才结束了今晚的谈话。
“简前辈,您家住哪里?”
柳弈今天没有开车,不过不妨碍他可以叫车先送简一端回去。
“不用。”
简一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点开网约车软件给自己叫了辆车,“老头子我手机还玩得挺溜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柳弈笑了笑,没有坚持。
只不过他一直陪在简一端身边,等到对方约的车到了,看着人上了车驶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上面有好几条置顶未读消息,都是戚山雨发来的。
戚山雨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出外勤,和搭档林郁清走了能有两三万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才收工回到市区。
本来两人约好了,等戚山雨回来就顺便拐到法研所,把审完鉴定书的柳弈捎回去的。
但戚山雨却在下班前忽然被自家恋人告知自己临时有约,得晚些才能回家。
结果柳弈这一“约”就约到了晚上快十点。
戚山雨怕打搅柳弈工作,没给他打电话,但毕竟还是会担心,从八点半开始就隔三差五给他发微信,问他大概几点完事儿,需不需要来接他云云。
因为与简一端谈话时看手机不礼貌,而且对方告诉他的事情也确实让柳弈听得入神,没有翻看消息的余裕,所以戚山雨发来的信息在柳弈的微信里统统都是未读状态,这会儿点开一看,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恋人的着急。
柳弈连忙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
“嗯,刚刚聊完了,我现在就回来……”
“不,你不用来接我,我打车回去,很快的。”
“嗯对,我还没吃晚饭呢!给我弄点吃的吧!”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就好。”
“等会儿见。”
回过戚山雨电话后,柳弈也给自己叫了辆车。
今天虽然是周末,从法研所到柳弈他们的公寓经过的也全是热闹繁华的路段,不过毕竟都已经过了十点了,再如何车流量也比白日小得多了。
加上柳弈今天运气不错,路过几个红绿灯时间长的大路口都恰好碰到绿灯,网约车一路畅行,二十分钟之后就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因为知道戚山雨肯定在等他,柳弈没有自己开门,而是抬手按了门铃。
果然,门铃只响了一声,门就开了。
“真晚。”
戚山雨将柳弈拉进门,条件反射就去摸他胳膊,感觉到足够蓬松柔软的衣物厚度之后,才稍觉满意,“你不是说约了人随便聊点事吗,怎么就折腾到这个点了?”
难得听到戚山雨抱怨他晚归,柳弈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灿烂到两眼都弯成了月牙状。
“放心,我就在法研所斜对面那间咖啡馆,安全得很!”
柳弈知道他家小戚警官最近让他三不五时就来一出的被绑架闹得有些惊弓之鸟了,一旦他长时间不在他视野范围内,手机联系又不甚通畅时就会PTSD,连忙扑上去将人圈住,先啃上两口,把人安抚好了再说。
戚山雨眼见柳弈回来了,忐忑了半晚上的心落到了实处,又用嘴唇感受过恋人唇瓣那熟悉的触感和热度,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替柳弈脱下厚重的冬季外套,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然后将人领到浴室,“先洗个澡,衣服在架子上。”
柳弈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浴室的毛巾架上整齐地叠放着他平常惯穿的睡衣和居家服。
戚山雨仍在絮絮的交代:“我给你把菜热一热,你洗好就能吃了。”
“好。”
柳弈笑着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今晚也没怎么认真吃饭吧?陪我吃一点?”
“嗯,我喝碗汤。”
戚山雨将人推进淋浴间,替他把玻璃门拉好,“等你洗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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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把自己收拾干净,从浴室里出来时,果然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
戚山雨已经将他迟了整整三个小时有余的晚饭热好,端到了餐桌上,自己也盛好了宵夜,正坐在桌边等他。
看戚山雨选的与他面对面的座位,柳弈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是想跟他好好地说说话——八成还不是情侣间的喁喁爱语,而是要聊正事的架势。
柳弈坐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大半碗米饭配着炖得柔软入味的砂锅牛肉下肚,忍到这个点儿的饥饿感得以缓解,柳弈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家恋人。
“咳。”
接触到柳弈那种“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的目光,戚山雨清了清嗓子,将汤碗往柳弈的方向推了推,“别吃太快了,对胃不好,你先喝口汤。”
柳弈依言照做。
“你今晚跟谁见的面?”
戚山雨先问了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倒不是他要查柳弈的岗,而是柳弈到鑫海市也就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在这座城市里相熟的亲朋好友戚山雨全都见过,柳弈平常要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见面,都是直接告诉他对方的名字的。
但今晚柳弈在发给戚山雨的微信里用的却是【跟别人约好了聊点事情】这么一个表达方式,说明他要见的“别人”是戚山雨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咱跨年那天一起去的那间外文书店,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那书店里碰到一个业内的老前辈吗?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吧?”
柳弈回答:
“今晚我就是跟他见的面……”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不,应该说,是他来法研所找我,说自己有话要跟我说。”
“哦?”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戚山雨的意料,“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唉,说来话长!”
柳弈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今晚怕是又要熬到一两点才能睡了!”
听柳弈这么一说,戚山雨心里就有谱了。
看来不止是他,柳弈那边同样有事想和他聊。
于是戚山雨说了句“先吃饭”,然后盯着柳弈把剩下的饭菜吃完,又喝了一碗热汤。
吃饱之后,两人收拾了餐桌,戚山雨开了餐厅的暖空调,又泡了一壶茶回来,摆开了准备长谈的架势。
第242章 8.After Life-28
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但柳弈和戚山雨都没有睡意,各自端一只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我今天见的那位前辈, 名字叫简一端,是十八年前包永兴那桩杀人抢枪案的主检法医……”
柳弈将自己今天和简一端的对话内容捡重要的跟戚山雨说了,尤其详述了简一端当年发现的三个案件细节上的疑点问题。
光是要复述这些柳弈就用了整整半个多小时。
戚山雨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面色凝重, “……确实, 照你这么一说,这个案子还是有些细节值得商榷的……”
小戚警官在心里逐一分析和思考三个疑点, 细细思量之后, 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证据还没 ‘硬’到能推翻包永兴是凶手的结论, 对吧?”
柳弈严肃地颔首。
他和戚山雨四目相对,默契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疑点确实存在, 且接二连三的细节问题很容易让人感觉案件似乎哪里有猫腻。
但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也不是傻子。
相反的,因为包永兴案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社会危害性高, 当年负责办案的警官们在上面耗费的心力绝对不少。
十八年前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摄像头, 别说是包永兴袭警的那条偏僻的公路,连经济最发达的省会城市也乱象频生, 治安状况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的警官办案无法像现在那样“眼见为实”,出了恶性案件首先考虑翻监控、查记录,而更多的是依赖还原罪犯的作案过程和行动路径,再通过人证物证锁定嫌疑人, 再将嫌疑人逮捕后进行审讯, 盘问出其犯罪经过的。
当时包永兴逃进了山林里,找到他时对方已经自挂东南枝了。
所以在这个案件里, 天然缺少了对嫌疑人进行审讯并取得其自白这一环节。
不过包永兴在自杀前留了遗书,凑合算是填补了这一环节的缺失。
除此之外,包永兴案里的相关人证物证一样不缺,每一样都能证明他确实就是本案的真凶。
警方在被害的邓警官遗体旁发现了包永兴掉落的擦汗用的小毛巾;他货车里搜到了粘附着邓警官血迹和毛发组织的六角螺丝扳手,其边缘形状与邓警官后脑处的伤口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其就是杀害邓警官的凶器;而被枪杀的爷孙俩的家里更是沾满了包永兴的指纹,特别是一楼侧面那扇被撬开的窗户,经验丰富的刑警一看就知道,分明就是小偷惯犯的经典入室手段。
除此之外,警方还在沿途找到了好几个证人。
有加油站的店员认出了包永兴的脸,证实他曾经在邓警官遇害的地点附近加过油,且时间正好是邓警官被杀前的一小时,警方后来画出了包永兴货车案发当日的行驶路线,证实了时间、地点都没有问题。
然后还有被杀的爷孙两人家附近的邻居,曾经看到包永兴的货车停在距离别墅大约两百米的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同时还有人认出了包永兴上吊时穿的外套,说自己看见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曾经在出事的别墅后门徘徊过。
所以警方掌握的并不是孤证,而是一条十分完整的证据链,而简一端提出的三个疑点都过于薄弱,根本不足以推翻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
柳弈和戚山雨都是认真研究过包永兴案的卷宗的,自然仔细看过这些案件调查的细节,没从中发现更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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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先放下包永兴的案子先不提。”
毕竟已经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了,现在他们手头上甚至没有卷宗和尸检鉴定书的原件,光靠回忆细节也很难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戚山雨换了个话题,说起了他们这两天的调查进展。
“我们调查车荣华和包珏的被杀案,倒是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柳弈顿时来了兴趣:“哦?你快说说!”
“车荣华和包珏开设了不少海外账户,且账面上有大量不正常的金钱往来,小林子跟经侦那边的伙计们查了两天的账,初步认为是包珏在帮车荣华洗钱,而且时间相当之长……反正在包永兴袭警夺枪案之前就开始了。”
戚山雨说道:
“另外我们在车荣华别墅的保险箱上刷到的指纹,最上面的一层是属于包珏的,所以应该是包珏打开的保险箱。”
柳弈听明白了,“看来他俩关系确实很‘铁’啊,‘铁’到都包珏竟然知道车荣华家的保险箱密码!”
“嗯,他们确实是捆绑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戚山雨点了点头,“还有,我们仔细调查了包荣华最近一段时间的动向,发现他从前就是‘煜琇阁’的常客,而且……”
小戚警官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个案子:
“去年S省打掉了一个盗墓团伙,抓了十多个土夫子和几个拉皮条的文物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从地里出来的值钱‘明器’,有不少是混在长途货运车里,流进我们省,再走海路走私到国外去。”
柳弈顿时懂了:“所以你们怀疑,车荣华那个运输公司,就是‘兼职’干这个的?”
戚山雨肯定地颔首:“而且不止是最近,他们这门‘生意’已经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柳弈:“……”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戚山雨见他忽然不接茬儿了,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忽然想到煜琇阁那个上吊自杀的于弘业于老板了……”
戚山雨:“哦?”
他当然是记得于弘业于老板的。
两个月前,由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旧校舍双尸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案件调查里,柳弈和戚山雨曾经在既是杀人凶手也是被害者的卫进工作的古董店煜琇阁里,找到了老板于弘业上吊多日已经被蛆虫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小戚啊,或许是我多心了……”
柳弈的手指轻轻在喝空了的茶杯上叩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而脆的叮、叮的声音。
“不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于弘业的死法……和包永兴……有点儿像?”
柳弈语带犹豫,明显是连他都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缺乏自信。
可戚山雨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凛,嘴唇抿成了直线。
说实在的,柳弈这神来一笔的推想实在没有多少能站得住脚的证据。
毕竟两个案子光是时间就差了十八年,非说有什么类同之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那就只有“上吊”和“畏罪自杀”这两点而已。
可偏偏经柳弈这么冷不丁地忽然提出,戚山雨也有种感觉——二者之间说不准真有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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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二十分。
回到法研所,柳弈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他们的档案室,要求调取当年包永兴案的尸检鉴定书。
然而令他大为惊诧的是,负责管理档案的记录员好一通翻找,愣是没能从密密匝匝的档案柜里找到那份鉴定书。
要知道,尸检鉴定书原件丢失那可是很要紧的大事,档案管理员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叫来科里另外两个同事,其中两人开始翻柜子,试图看看有没有归档时一时手滑放错了地方的可能性,剩下一人则埋头翻找借阅记录。
毕竟是十八年前的旧档了,当年的电脑办公系统还不完善,鉴定书基本上还是手写的,由电脑录入的也只有鉴定书的编号以及首页基本信息而已。
后来法研所的档案管理系统随着办公电脑的升级大换代了三次。
因为三次升级换代都是公开招标而来的系统,开发商每次都不一样,彼此当然不可能兼容,先前的数据无法直接导入到新系统里,还得人手从新录入,其工作量之大简直不要太为难档案室的哥哥姐姐们,于是早年的许多档案并不能在系统里直接检索出来,要翻找只能从纸质目录下手,非常费时费力。
像柳弈他们这种级别的法研所骨干精英,年年都要弄课题写论文,来档案室借阅从前的尸检鉴定书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每次来借鉴定书,少则一两本多则若干本,有一次他借的刚好都是案情复杂的大案,一本就有好几十页,垒起来厚厚的一大叠,抱着走回科里都嫌费劲。
然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他站在柜台前左等右等,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愣是等不到档案管理员把他要的鉴定书给送过来。
“哎,小张,你们怎么回事?”
柳弈站得脚都酸了,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抬手叩了叩柜台的玻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没找到吗?”
姓张的年轻管理员隔着玻璃听不到柳弈说了什么,但对方叩窗的动作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个忧虑又无措的对视。
“这……柜子里确实没有啊!”
跟小张一起翻档案柜的姑娘神色紧张:“我把前后十几个柜子都找过了,真没见着啊!”
第243章 8.After Life-29
最终, 档案室的管理员小张请柳弈先回病理科稍等,然后他把今天科里上班的所有人都喊来,翻箱倒柜地开始找。
他们从上午九点多一直找到下午五点半, 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包永兴案的鉴定报告书原件,不知在何时丢失了。
柳弈也在同一时间得知了档案室找不着他要的鉴定书的消息。
事实上,对法研所这种层次这种级别的机构而言, 鉴定书丢失确实是非常严重的失误。
但问题是丢失的鉴定书是十八年前的旧档。
当年负责管理档案室的员工起码已经有三分之一退休了, 还有转岗的高升的外调了的辞职的,仔细算来, 在档案室工作超过十八年的, 整个科也就那么三个人而已。
更何况,即便是老员工, 他们也无法判断包永兴案的鉴定书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尤其是法研所近年来的生意愈发的好了,来自各种渠道的委托一年少说几千份, 各种类型的鉴定书更是比委托的数量只多不少,对档案管理的压力更是与日俱增。
管理员们每天忙着归档新出炉的各类鉴定书尚嫌时间不够用, 更别提本应该躺在防潮防火的钢铁档案柜里不知多少年的旧档了。
柳弈是病理科的主任, 职责范围仅限于管理他们自己科室的业务,档案室出的纰漏轮不到他过问。
但在这旧案重启的节骨眼上, 老人口中的疑点重重的尸检结果无缘无故消失了,很难不让柳弈感到疑虑。
得到这个消息后,柳弈莫名感觉心情有些郁卒,同时不知怎么的, 隐约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他先是给简一端打了一个电话, 把包永兴的鉴定书疑似丢失的事告诉了老人。
柳弈本以为简一端会感到诧异甚至是生气,但出乎他预料的, 老人竟然意外的十分平静。
【是吗……果然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简一端如此回答。
柳弈注意到,对方用了一个表意十分微妙的词——“果然”。
他略一犹豫,还是谨慎地提出了问题:“您……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
【……】
简一端在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略有点长。
数秒钟的默然后,柳弈才听到简一端回答:【……现在还不好说,再等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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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星期一。
傍晚六点整。
今天戚山雨要继续调查车荣华和包永兴遇害的案子,八成又要忙活到九点以后才能回家。
柳弈本来是打算趁着今天好好研究一下包永兴的鉴定书的,没想到鉴定书居然丢了,着实把他的计划给彻底扰乱了。
他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给戚山雨发条信息说一说这事,于是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然后他就看到微信的家族群里有他二哥柳青艾特他的消息。
柳青在电话里说他们家族今晚要去某某酒店吃粤菜,如果柳弈和戚山雨有空欢迎加入。
当然,作为人质绑架案的亲历者,柳二哥自然知道幺弟和弟婿小两口儿最近肯定会很忙很忙,尤其是身为刑警的戚山雨,每天晚上能回家睡个囫囵觉就算不容易了,要花两个小时家族聚餐那怕是相当的困难。
所以他艾特柳弈也只是这么一说,本来也没指望弟弟真能来的。
不过今天小戚警官去不成,柳弈自己倒是还有点儿时间。
他还惦记着丢失的鉴定书和简一端电话里似有深意的回答,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绪不宁,未免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反而容易胡思乱想,柳弈决定今晚陪父母和大哥二哥一家子吃饭。
他在微信群里回了一条【我现在过来】,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热烈欢迎。
于是柳弈从办公室的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衣服,给自己换了套款式更休闲也更厚实的外套,拿上钱包和手机,匆匆离开了法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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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选定的酒店是鑫海市一家百年老字号,位于老城区的码头附近,晚间靠窗的座位能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渔火,景色很美,当然价格也不便宜,但出品是公认的好,
柳弈今天没有开车,于是打了个车,花了大约一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他到时,柳家人已经点好了菜,就等着他入座了。
“小叔!”
小侄子跟柳弈已经快有一年未见了,不过这一年里两人经常通电话,也常常视频聊天,丝毫不感生疏。
一年不见,小朋友长大了许多,不再是胖成了三头身的稚子体型,脸颊的婴儿肥褪去了不少,鼻子和嘴唇的形状愈发分明,已经隐隐有了长大后必定又是五官明丽的大帅哥的雏形。
柳弈一把抄起小侄子,抱在怀里左摇右晃,把小朋友逗得咯咯直笑。
而他才六个月大的小侄女则趴在妈妈怀里,睁着一对深褐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哥哥和这个陌生的小叔亲密互动,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在半空中扒拉两下,似乎是想引起新客人的关注。
看着可爱的侄子侄女,柳弈顿时心都要化了,先前的那种无法用理性解释的、仿佛应该归类在“第六感”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他抱着小侄儿落了座,和家人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家庭时光。
席间柳爸柳妈问起戚山雨怎么没来。
柳弈无奈地告知众人,自家小戚这段时间忙着查案,现在正在好几十公里外的龙湖花园别墅小区出外勤,挨家挨户地询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情况。
柳爸柳妈自然表示理解,当然也难免会感到遗憾。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九点,柳家从酒店出来。
他们今晚选择的吃饭地点,不管是离柳爸柳妈他们租住的别墅,还是柳弈自己的公寓都有段距离。
于是柳弈先帮爸妈和哥嫂叫了车,看着他们都上了车以后,再决定自己要怎么回去。
原本按照柳弈出门在外最嫌麻烦的性格,他八成会直接打车回家的。
然而热闹过后,柳弈刚刚被可爱的宝宝们安抚的愁绪又莫名地重新泛上心头,与之相伴的还有愈发鲜明的,某种让他感觉心绪难平的不祥预感。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它指向的到底是谁。
柳弈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
大约十分钟前,戚山雨给他发了好几条新的消息,
小戚警官告诉他,自己今天的调查已经结束了,很快就会从龙湖那边回来,不过他和林郁清拷贝了很多监控记录,所以还得先回市局一趟。
柳弈心里盘算着,就算是这个点儿,路况通畅,从龙湖回到市区也起码得一个小时。再加上还得先去市局上交监控记录,这一番下来,不到十一点,他家小戚警官是别想到家的。
……还行,好歹能回家睡觉。
柳弈一边想着,一边点开叫车软件,打算给自己再叫一辆车。
然而一想到现在回家也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屋子里等着,心头那莫名的不安就让他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切换到千度地图,搜了搜还有什么别的回家的方法。
距离柳弈现在的位置大约一公里半的地方有一个地铁站,如果选择坐地铁的话,他需要转一次线,全程耗时足足四十五分钟,可比打车慢多了。
然而柳弈现在根本不想一个人呆着,情愿选择坐地铁回家,让自己走在人来人往的老城区街道上,好分散心中那股莫名的抑郁。
他照着导航的指引,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这一段路是老城区里相当热闹的区域,即便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还有不少店面仍然开着,街上的行人虽远不如白天热闹,但也绝对不算少。
柳弈将衣领拉到最高,默默地走在冬夜的街道上。
他听着耳边行人时不时飘过来的只言片语,闻着路边的小摊浓郁的煎炸食物的香味,心中那股说不出来处的不安在人烟气息中稍稍得到平复。
走着走着,一抬头,柳弈赫然发现附近的景物似乎有些熟悉。
——这里,我怎么好像来过了?
柳弈左右四顾,冷不丁看到路口处竖着的蓝底黑字的路牌——“圆德路”三个字落入眼中,他才赫然想起,这儿就是上吊自杀的古董文玩店老板于弘业开的那间“煜琇阁”所在的街道。
——真巧!
柳弈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也很正常。
作为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鑫海市老城区的位置非常有规律,尤其是热闹的区域更是集中,从地铁站的线路图上看,也就是鑫海市修得最早的1号线的有限的四个站的范围而已。
再加上他今天是有意要多走点儿路去坐地铁,路过他两个月前曾经来过的“文玩街”圆德路的路口,实在不必感到惊讶。
如此想着,柳弈脚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圆德路深处走去。
没有任何原因的,他就想进去看看,再瞧一瞧死亡方式和包永兴莫名相似的于弘业于老板的“煜琇阁”的门面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地铁末班车到十二点,小戚还要两小时才能回家呢。
柳弈一边走一边如此想到。
第244章 8.After Life-30
虽说圆德路主营的是特种文具、美术用品和古董文玩, 听着十分高大上也有些不够时髦,但实际上,这条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街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是十分热闹的。
因为附近两公里有包括鑫海市美术学院在内的三所艺术类中等、高等学院, 学生们经常扎堆采购各种美术用品和器材,连带着带动了附近开设了不少艺考培训班、艺术兴趣课外班等等,说一句人流如织都不为过。
这会儿虽然大部分的美术用品和古董店都已经关门歇业了,但几间规模较大的文具超市仍然还在营业, 餐饮小吃店也大都还开着。
柳弈一路走过去, 能看到不少穿着高中制服的学生以及打扮得比较文青风格的大学生从文具超市出来,一边在冬夜的寒风里搓手跺脚, 一边直奔奶茶店或者炸串店, 扫码买上十几块钱的奶茶或是炸物慰劳自己。
整条圆德路大约长一公里,柳弈从街头出发, 需要走上差不多二十分钟才能到达位于街尾的煜琇阁。
不过反正现在时间还算充裕,柳弈也不着急, 而是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还边仔细地观察街道两边的情况。
终于, 他又看到了煜琇阁那个看起来格外显眼的门面。
煜琇阁此时大门紧闭, 防盗铁闸拉到底部,锁得严严实实, 外头还贴上了“旺铺招租”的纸条,可惜至今还没有新人愿意当这间死过人的“凶铺”的接盘侠。
这次柳弈只是兴之所至想来看一看煜琇阁,身上没有带着勘察现场的任务,自然也不可能当真进到煜琇阁里检查里面的情况。
他站在关门落锁的店门前看了两分钟, 随后视线落到左边那间的奶茶铺前——奶茶店果然还开着, 门外居然还有两个等着奶茶的年轻女孩。
原本他想看看上次那个给了他们很多帮助的奶茶店小哥还在不在的,不过看人家店面还有客人, 他改变了主意。
于是柳弈将目光投向了煜琇阁右手边那间门面又旧又不起眼的小店面。
那同样是一间古董店,名叫“琳琅小斋”。
与隔壁装修华丽到堪称金碧辉煌的煜琇阁门面相比,“琳琅小斋”显得简朴又寡淡,棕黑色的普通木门和没有擦净的玻璃在夜色里毫无记忆点,门面无趣到很难引起路人朝里面多看一眼的程度。
但柳弈发现,都这个点儿了,门把上居然还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柳弈的脚步轻轻转了个方向,伸手推开了那扇“琳琅小斋”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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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我们快要关店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铃铛碰撞的声音,胖胖的金牙店主回过头来,朝客人笑着喊道。
“这样吗?”
柳弈单手按着门,作势要退回去,“那我改天再来。”
“哎呦!”
胖胖的金牙店主似乎认出了柳弈因为过于俊美而辨识度非常高的脸,“客人,您之前是不是来过?”
他笑着朝柳弈招手,“来来来,既然是熟客,那快请进。”
说着还特地从柜台后转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上去。
既然店主都这么说了,柳弈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他走进琳琅小斋,目光左右梭巡,同时在心中默默地搜寻上一回走进这里的那段记忆,与现在所见的一切相互对比。
这家店与两月前几乎毫无变化,与其说是古董店,倒不如说更像是中古品小商店。
货架里千奇百怪的杂物好像比之前堆得更满了,仿佛是旧货还没卖出多少,店主便迫不及待地又收了新货。
柜台是全店照明最好的地方,金牙胖子大概看出柳弈对货架两旁的二手旧货没兴趣,径直将他带到了柜台前,同时笑嘻嘻地问道:
“怎么样?上次您在我们这儿买的那瓶白茶油还好用吗?”
两个月过去,这看起来憨憨的胖子店主居然还记得客人在自己店里买的是什么,别的不说,就冲着这记忆力,柳弈心中就暗暗对他高看了一眼。
“嗯。”
柳弈含笑点头,“还不错。”
“哎呦!这么看,您也是个行家嘛!”
金牙胖子闻言,咧嘴笑了,镶金的大牙被顶灯一照,闪闪发光,“冒昧问一句,您玩的是哪一类高货?玉石?串儿?还是胡桃核桃?”
“没有特定的类别。”
柳弈答得很淡定,“主要是要合眼缘。”
“哦、哦!”
金牙胖子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
又拉着客人往柜台前凑,“要不然您看看,这边有没有您看得上的?”
柳弈没有拒绝,果然低头看了起来。
柜台里陈列着林林总总几十样文玩,玉石、牙雕、宝石、核雕、木牌以及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手串,标价的跨度也很大,从百十来块到几万块的都有。
柳弈没有玩文物的兴趣,不过既然是自己主动进的店,那看看倒也无妨。
他的目光在柜台里梭巡着,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落在了一块白色的玉牌上。
那玉牌呈长方形,长边三厘米出头,短边只有不到两厘米,体积十分小巧。
它通体雪白,四面都打磨得十分光滑,主体没有雕刻任何花样,只在顶部牌头处镂空刻出了半圈细腻精巧的缠枝纹路。
柳弈不太懂玉,不敢断定这玉牌质地如何,只是觉得式样十分合他的眼缘,一看就很是喜欢。
注意到柳弈似乎一直在看那块玉牌,金牙胖子立刻快步回到柜台后,拉开抽屉,将它取了出来。
“客人您眼光真好!”
胖子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这块无事牌可是好货啊!虽然是俄料,不过品质好着呢,一点都不输顶级的青海料了!您看这质地,多润啊,没有一点儿杂色……”
他一边说,一边很专业地戴上手套,打开玉石灯,将玉牌放到灯座上,让柳弈透过光照观察玉石的颜色和质地。
“您再看看这雕工,这花枝雕得多纤细多精巧啊!意头也好得很——‘无事无事,平安无事’嘛!”
金牙胖子想了想,又补充道:
“再说这个大小,不管是男的女的都能戴的!您是自己戴着玩儿也行,送给哪个漂亮姑娘也是合适的!”
柳弈听到“平安无事”那四个字时,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是吗?”
他没有动手去拿玉牌,只是示意金牙胖子将牌子转到背面去,让他看看玉牌后面的情况。
在店主给玉牌翻面的时候,柳弈瞥到了挂牌上的定价——八千元。
想来这样的古董店开价都是没谱儿的,卖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溢价必定不低,经常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冤大头。
不过柳弈实在觉得这牌子合眼缘,八千对于他平常的消费水平来说也不算不能接受,着实有些心动。
在确定了玉牌没有肉眼可见的杂质也没有裂纹,至少光看品相确实相当漂亮之后,柳弈差点儿就想张嘴说“那就包起来吧,我要了”。
但这时他想起自家学生江晓原有一次跟他吹嘘的本地实体店的砍价技巧——直接把价格砍半,再你来我往还价两个回合,最后一般能用个七折甚至六折的价钱成交。
毕竟玉牌也不是什么必需品,他虽然喜欢,也没到非要入手不可的程度,于是决定试一试小江同学的建议。
“八千太贵了,俄料这个定价,不合适吧。”
柳弈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波澜起伏,却莫名的就给人一种十分懂行的感觉。
“这……”
金牙老板果然态度有些松动了,“那您觉得……?”
柳弈冷淡地回答:“四千吧。”
“四千……这也太狠了!”
金牙胖子抬手做了个擦汗的动作,也不知道大冷天的是不是真还会出汗,“您好歹再加点……七千!怎么样?”
柳弈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老板一眼,什么都没说。
金牙胖子略一犹豫,又让了一步:“……这个,六千……吧……”
柳弈直接又往后砍了一刀:“五千。”
金牙胖子脸上露出了不太像作假的挣扎之色,显然这个价格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在纠结了足足二十秒之后,他终于一咬牙,状似豪气地一拍双手,“好吧!五千,就当交个朋友,卖您了!”
说罢金牙胖子仰起头,冲着柜台左后方的一道门帘喊了一嗓子:
“夏天!拿几个木匣子来,要带雕花的那几款,每一样都拿一个,快点!”
柳弈挑了挑眉。
这一幕他上次就见过。
似乎这个点儿了,琳琅小斋那五千块一个月的小工也还没下班。
果然,一分钟后,门帘掀开了,一个同样穿着灰白色简朴对襟唐装的青年低着头钻出来,手里拿着六个大小木匣,迅速地逐一排到了柜台上。
放好匣子后,青年飞快地抬头,朝柳弈的方向瞥了一眼,对上客人打量他的目光,又仿佛触电般重新低下头,“嗖”一下钻回到了帘子后面。
“你店里的小工挺腼腆的。”
柳弈笑了笑,评价道。
“嗨,他性格就那样,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敢见客!”
金牙胖子赔笑道:“挺没规矩的,让您见笑了。”
第245章 8.After Life-31
因为在圆德路耽搁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 柳弈搭地铁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这么晚归的结果就是在一楼门厅的电梯前与自家小戚警官撞了个正着。
“柳哥,你怎么这么晚?”
戚山雨用困惑的眼神上下打量柳弈, “我记得你好像九点左右就吃完饭了,对吧?”
“嗯。”
柳弈一双凤眸弯成戚山雨最熟悉的月牙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因为我是坐地铁回来的, 而且顺路到园德路溜达了一圈。”
“圆德路?”
戚山雨的方向感一向极好, 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地方,“你去过煜琇阁了?”
“如果只看了看门面也算‘去过’的话。”
柳弈一边回答, 一边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 “煜琇阁的门店好像被回收了,现在还在招租状态, 还没见新租客入驻的样子。”
“嗯,确实是这样。”
身为刑警, 戚山雨其实知道得比柳弈清楚:“煜琇阁店铺内部应该已经搬空了,是于弘业的遗孀委托殡葬服务公司给收拾的, 店面退还给了屋主。”
柳弈“哦”了一声。
这时电梯刚好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空无一人的轿厢。
站定后,戚山雨又问:“你就只是去看了看煜琇阁的门面吗?”
“那倒不止。”
柳弈笑得愈发灿烂了, “我看到它隔壁的那间古董店琳琅小斋还开着,于是进去随便逛了逛……”
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提示他们楼层到了。
柳弈和戚山雨暂停了对话, 出了电梯, 拐过楼梯,进了自己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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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走在前面, 一开门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穿堂风吹得一个激灵。
他这才赫然想起,今早起来做早餐不小心烤糊了吐司,因为不想屋里一股子焦味所以开窗通了一会儿风,走的时候忘了把窗关牢了。
这会儿客厅的窗户留了两个巴掌大的缝,冷风嗖嗖的往屋里灌,屋内和屋外的气温几乎相同,一点儿都感受不到暖意。
“哎呦!”
柳弈连忙甩下包包,蹬掉脚上的皮鞋,连室内拖鞋都来不及换,急冲冲地奔到窗户前检查情况。
好在今天没有下雨,忘了关窗仅仅只是让冷风吹了一天而已,没有造成其他问题。
柳弈关好窗户,回头看向跟上来了的戚山雨,撇了撇嘴,“……一定是最近太忙了,不然我以前从来不会忘记的。”
“没关系。”
戚山雨顺手将窗帘拉上,把柳弈牵回了屋里,“你查包永兴的尸检报告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不然为什么突发奇想跑去看煜琇阁?”
“哦,说到这个!”
柳弈才想起自己还没跟戚山雨提起包永兴的尸检报告莫名丢失的事,“我今天根本没看着包永兴的尸检报告!他那份尸检报告不知为什么找不着了!”
听说那么重要的资料丢了,戚山雨也非常惊讶,“怎么回事!?”
“不知道。”
柳弈摇头:“我们档案室说这几天会仔细查一查这些年来的档案出借和归还记录,说也许是被谁给借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看够呛能找回来……反正别抱太大的希望就是了。”
事实上,法研所各种鉴定书的出借和归还都是有规定的,最长的借阅时间不能超过一星期,逾期不还那档案室的管理员们有责任追讨。
而且每年年末管理员都需要整理去年的借阅和归还记录,谁借了没还的都要登记到明年的记录本里,以免重要的鉴定书存档丢失。
可是规矩再严格,毕竟是人为管理,特别是当年电脑办公还不普及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疏漏。
再加上包永兴的鉴定书是十八年前的旧档了,这十八年间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有可能被弄丢,想要追查责任在当年或是现在的哪一个管理员身上,实在相当有难度。
柳弈也没指望一时半会儿的能查出什么结果,同时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己怕是没法子看到包永兴的尸检报告的原件了。
戚山雨听得直皱眉,但也无可奈何。
“好了,别说这个了。”
柳弈看戚山雨这表情就知道他又该瞎操心了,连忙把人往浴室里推,“你先洗澡,等会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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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别洗好澡,戚山雨又给自己弄了点填肚子的宵夜,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过了零点。
1月17日到了。
柳弈拉着戚山雨回了房间,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刻了兰花纹路的木匣来。
“给,送你的礼物。”
他笑着将盒子塞进了自家小戚警官手里。
戚山雨十分困惑。
这非年非节的,也不是谁的生日,怎么柳弈忽然间就要送他东西了。
一边迷惑着,他一边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中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块白玉质地的无事牌。
戚山雨:“干嘛忽然送我一块玉?”
“蓁蓁给你那张平安符,不是被你给折断了嘛。”
柳弈说着,捧起戚山雨的手,仔细去看他的手腕。
时间才过了三日,戚山雨手上被金属片划拉出来的伤口,还有塑料捆扎带勒出来的淤青仍历历在目,横七竖八、长长短短的足有二十多道,看着就让柳弈心疼。
他抓住戚山雨的手凑到唇边,在那些已经结痂了的伤口上接连印下几个带响儿的亲吻。
“蓁蓁送的平安符保佑了你……啊,不对,应该说是保佑了那天晚上整间农家乐里的人,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柳弈的嘴唇在戚山雨的手腕上轻柔地摩挲着,“可惜蓁蓁送的那块护身符坏掉了,那我只好给你补上点什么了。”
戚山雨心头发烫,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肤被恋人柔软的唇瓣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更是让他心中的感动升腾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
终于一个没忍住,戚山雨按住柳弈的后脑将人压进怀里,低头吻上了恋人的嘴唇。
热吻迅速升温。
两人都是刚刚洗过澡换了居家服的,款式宽松,扣眼也做得大。
亲着亲着,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双双倒在了床上,然后从亲吻变成了更为亲密也更为深入的全身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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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是午夜,两人明天也还要上班,可情意正浓的恋人兴致一旦上来了,想要打住那实在不太容易。
柳弈和戚山雨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总算偃旗息鼓。
只不过虽然缠绵是结束了,两人却还不愿意分开,仍然蜷在潮乎乎的被窝里彼此爱抚,交换着浅而绵长的轻吻,享受着恋人间最温情的余韵。
“啊呀,玉牌呢,哪儿去了?”
亲着亲着,柳弈忽然想起先前两人到底在干什么,挣扎着就想爬起来去找他送戚山雨的玉牌,不想爬起来的动作大了点,牵扯到了刚刚有点儿使用过度的腰背,猝然袭来的酸疼让他“嗷”一嗓子又倒回了柔软的床铺里。
“……啧!”
他气得侧头在戚山雨的小臂上啃了一个牙印,“你刚才那么使劲儿干嘛!我今天早上怕是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戚山雨:“……”
刚才他理智尚存时确实考虑到今天是工作日,不能过于放纵的。
但柳弈这个先告状的“恶人”一直用他的肩膀磨牙,一边咬还一边抱怨他不够尽力,以至于火情最终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小戚警官扪心自问,他家柳主任至少要占七成的责任。
“柳哥,你好好躺着。”
戚山雨将柳弈摁了回去,伸手往床头柜上一探,就把那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兰花木匣给摸了出来。
“在这呢。”
就算是激情将至,戚山雨也依然是个非常靠谱的人,绝对不会把他最重要的人送给他的礼物随手乱扔,必须放好了才能安心。
柳弈接过木匣,重新将它打开,从中取出了那块雪白的无事牌。
“这玉牌寓意挺好的,‘无事无事、平安无事’。”
他说着,将玉牌的编绳活扣拉到最松,替戚山雨挂在了脖子上,“希望你戴上它以后出任务都能平安无事。”
戚山雨抿住嘴唇。
被恋人深爱着,且随时惦记着的感觉如同无形的热流,再度涌上心头,令他为之语塞,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弈挂好玉牌,双手圈过戚山雨的脖子,替他调整好后颈处的活扣长度。
不到两指节长的小玉牌挂在戚山雨锁骨偏下一点的位置处,温润的玉白色泽与他锻炼得紧致的浅麦色肌肤对比分明,颇有种秀色可餐的感觉。
柳弈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凑过去,在戚山雨的左侧锁骨上印下一个湿润的亲吻。
“好看!”
他笑着抬头,对自己的审美颇为满意,“我就知道它肯定合适你。”
戚山雨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话语里的颤音不至于太过明显,“你今天去琳琅小斋就是买了这个?”
“嗯。”
柳弈的眼睛仍然黏在戚山雨薄汗未干的结实胸膛上,欣赏着自己的礼物,“本来我就是进去随便瞅瞅的,没想到一眼就相中了这个,于是就买了下来。”
第246章 8.After Life-32
1月17日, 星期二。
早上十点。
柳弈回法研所后又先去关心了一下包永兴那份丢失的档案有没有着落,被档案室的管理员遗憾地告知暂时还没有找到之后,也只能无奈地回了自己的科室。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享受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灵肉交融, 柳弈本应该身心舒畅、心情愉悦,精神抖擞地来上班的。
但不知为何,昨晚那种说不出由来的不安感又莫名地浮上心头,就好似在调查里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般, 让他心绪难平, 总是无法静下心来。
柳弈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对着薄薄几页民事纠纷的伤情鉴定委托书看了足足十分钟, 文字从他眼前溜走, 根本进不了脑子。
以他的学霸体质,这种情况实在非常罕见。
偏偏这次柳弈连这么难以形容的第六感到底从何而来都毫无头绪, 以至于他连想做点儿什么都无能为力。
柳弈烦躁地翻到委托书的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放到待处理的那一叠文件里,等着晚些时候将它派到手下的某个法医手里。
然后柳弈往宽大的工学椅靠背上一靠, 让自己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支撑里, 目光投向干净的雪白天花板,任由自己的大脑从日常工作里抽离, 开始发起呆来。
他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放空思绪,整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说实在的,就最近他们碰到的运输公司车荣华和经理包珏的被杀案而言, 在柳弈回国工作的这两年的诸多大案中还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如果不是案件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把十八年前丢失的警枪, 光以案情的性质和复杂度而言,甚至都不配得到如此兴师动众的重视度。
……所以破案的关键难道还是在十八年前的包永兴案上吗?
柳弈将头枕在椅背上, 开始回忆他看过的包永兴案的调查卷宗。
那卷宗他反复看了好几次,不说倒背如流,至少能背个七八成,精确到时间的细节也能记得分毫不差。
确实,除去他只从简一端简前辈那儿听到过的三个疑点之外,卷宗里详实的调查经过和人证物证都表明,当年负责的警察们其实十分负责,侦办得也十分细致,由此得出的调查结论应该是可靠且可信的。
假如调查结果没问题,那么是不是还有什么被他们不小心忽略掉的细节呢?
柳弈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神色空茫,看起来确实就像是在发呆。
然而他的脑子却闲不下来,依然在不停地反刍着他在卷宗里看到的案情描述和调查经过。
……要不然,换个思路呢?
柳弈呼了一口气。
在当年那个荒郊野岭几乎不可能找到监控的地方,假如换成是他,他又应该怎么调查这桩案子呢?
……对,无外乎调查走访、还原路径、检查物证……
……就像当年警方做的那样……
想了一会儿,柳弈仍然毫无头绪。
他长叹了一声,一挺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苦思无用,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办公,他决定干脆出门走走,到处晃悠一下,凭此转换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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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替市局服务之外,法研所还有许多来自各个渠道的委托,上至刑事大案,下至民事纠纷,不管是公检法还是自由人,只要有需求且合法合规、手续齐全,都可以委托法研所进行各项鉴定。
所以就算现在车荣华和包珏的尸检已经基本结束了,病理科的法医们也还有别的活儿要干,走廊里人不多,但经过的各个神色匆匆,跟柳弈迎面撞上也只是转头打声招呼而已。
柳弈走进病理科的大办公室,左右四顾,只看到小猫三两只——两个进修生、一个实习生,还有他那个蹲在角落里噼里啪啦忙着修改论文的学生江晓原。
“小江,怎么就只剩你们几个了?”
柳弈开口问道。
看到自家老板来了,江晓原连忙保存了文件,然后跳起来,两步蹿到柳弈面前,“哦,刚才总值打电话过来,说城西开发区那边出了一桩车祸,死者当场死亡……彭法医和沈学姐他们就出去了。”
“原来如此。”
柳弈点了点头。
原来是出案子了,把他们科里值班的法医给叫走了。
“城西开发区那一带是不是车祸特别多?”
柳弈想起自己先前准备买房和戚山雨长久地一起生活时,也找同事咨询了一下那边的楼盘。
当时同事们告诉他,开发区那边的新高层漂亮是漂亮,环境也是真的好,只不过地方确实偏了点,除了学校就是工厂和物流集散中心,几个大小开发商新建的楼盘夹在在这些区域里,生活实在不够便利,通勤也麻烦。
“唉,你有空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开发区那边大早和晚上路上都是货车,别说骑车了,自己开车都觉得害怕!”
一个法医当时这么跟柳弈说:
“我有个亲戚是市二儿外科的护士长,去年刚搬到那边,有一天晚上骑自行车带着小孩回家,在红绿灯附近被一辆大车给撞了,小朋友在自行车倒下时就飞出去了,摔在路牙子上,居然奇迹般的没怎么受伤,但她本人就惨了——直接被前轮卷进车底,胸腔都压扁了,当场人就没了!”
柳弈当时也就随口一问,也没真想买开发区的新楼盘,但却因此留下了“那边好像车祸特别多”的印象。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江晓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他虽然是鑫海市土著,但活动范围一般都在热闹的主城区里,平常很少跑到开发区那种吃喝玩乐都十分匮乏的新区域去。
“我只记得以前那边应该算是邻市了,还是郊区来着?……反正应该都是村子什么的……哦对了!”
小江同学想了想,“我只记得,那边产的荸荠听说很好吃!”
柳弈笑着瞅了他这吃货学生一眼,然后随口问了一句:
“老彭和小沈去的是开发区的哪里?”
这个问题江晓原答不上来,倒是旁边有一个进修生知道。
他回答道:“哦,应该是西苑镇吧,我刚才听了一耳朵。”
柳弈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在脸上凝固”。
就在两天前的周日,他和法研所的老前辈简一端在咖啡厅约谈了整整三个小时,分别时,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柳弈分明记得,对方跟他说自己现在住在老家的西苑镇上。
柳弈平常经常出外勤,去过的地方都有印象,却当真不知道“西苑镇”在哪里,于是顺便问了问。
他还记得当时简一端笑道你不知道那可太正常了,毕竟那儿以前是郊区,除了本地村民谁也不爱去。
虽然明知道西苑镇再郊区也起码生活着成千上万人,不至于真就那么凑巧碰上熟人出事,可那持续了差不多有一整天的不安感还是让柳弈没能藏住脸上的情绪。
他当着学生们的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直接就拨通了前两天才存进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
手机里传来了非常不祥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现在是大早上的上午十点多,又是刚刚存的新号,柳弈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简一端的电话号码会打不通。
“……怎么了老板?”
看柳弈的表情,江晓原同学敏锐地意识到情况不对,“你有熟人在西苑镇?联系不上了?”
“嗯。”
柳弈心烦意乱,只应了学生一个单音节。
他重新拨了另一个号码,直接打给了去往现场的法医老彭。
彭法医很快就接了电话:【主任,怎么了?有事吗?】
“你们现在在车祸现场吗?是在西苑镇吗?”
柳弈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我们还在路上呢,大概还要十分钟才能赶到。】
彭法医先是回答了柳弈的疑问,又从对方急切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情况有异:【那车祸是有什么不对吗?】
“老彭。”
柳弈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十分干涩:“你知道你们要去的那个现场的死者……叫什么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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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赶到了位于城西开发区边缘的西苑镇。
出事的地段位于西苑镇的东侧,同时也是三条出入镇子的道路里最偏僻的一条。
肇事的小货车和司机已经让交警给带走了,死者的遗体也被先到场的彭法医和沈青竹打包收敛好了。
刚从车上跳下来,柳弈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彭法医引到了黑色的敛尸袋前。
“您看看,是他吗?”
这套程序彭法医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只是从前他都是领着死者家属或是朋友去认尸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碰上让领导认尸的情况。
拉链拉开,露出了里面一张老人的脸。
在看清了死者长相的瞬间,柳弈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两天前还好端端地与他对坐聊天的简一端,这会儿正躺在尸袋里,双目半阖、脸色苍白,没有了一点儿声息。
第247章 8.After Life-33
自从选择了法医作为自己的职业道路之后, 柳弈都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个死人了。
新鲜的腐败的烂成一抔白骨的,从一开始的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不适和恐惧,到后来很快适应并渐渐习以为常, 柳弈从来没有在面对任何一具尸体时表现得如此失态。
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后背撞在了站在斜后方的法医老彭的肩膀上。
彭法医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在柳弈的背上撑了一下,“这个……主任, 您跟这位老先生很熟?”
“……”
柳弈张了张嘴, 想回答老彭的提问,但声音像卡在了嗓子眼里, 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彭法医看柳弈这个样子, 知道不管死去的老先生跟柳弈是什么关系,对他的打击都一定非常之大, 不敢再问了,连忙向江晓原使了个眼色, 一左一右将他扶到了一旁,让他坐在了法研所的车子后车厢里。
江晓原机灵地跑到柳弈的车上, 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 还生怕老师手抖拧不开瓶盖,贴心地替他开了盖子再递过去。
柳弈接过矿泉水瓶, 凑到唇边,哆嗦着喝了几口。
冬天的矿泉水很冷,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腔,所到之处带着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凉。
但低温的矿泉水反而让柳弈在一个激灵之后感觉清醒多了。
他听到江晓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还好吧, 要不要休息一下云云, 疲惫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老板……”
江晓原还想再说点什么, 柳弈却已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塞进他手里,然后站了起来。
“老彭。”
他转向站在一旁一脸担心的彭法医和沈青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车祸……到底是怎么样的?”
…… ……
……
彭法医和沈青竹赶到时,先一步到场的交警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肇事的小货车让拖车给拖回了车管所,现场的车辙、脚印等痕迹皆已拍照存证,肇事司机也被警察带到了一边,完成了酒精和药物的快速测试,正准备领回去问话。
彭法医和沈青竹这两名法医面对早就已然失去了生命体征和抢救意义的死者,其职责约莫只是等于来收尸的。
当时他们听交警简单交代了情况,大概就是肇事的小货车是某运输公司的搬货车,昨晚接了单,要到镇上某户人家运货。
根据司机自己所言,因为客户约的时间比较早,而他又对附近的路况不熟,不小心在岔路口上拐错了道,着急之下,在导航的引导下走了这条道,没想到那老人忽然从路边钻出来。
司机说他当时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刹车,直接就将人撞飞了足有好几米,他跳下车查看对方的情况时,人就已经不行了。
柳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完了彭法医和沈青竹的叙述,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因为司机给出的证词听着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来,却处处都透着诡异——至少他说老人忽然从路边蹿出来这一段,就与柳弈所知道的简一端的性格完全不符。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调查车祸责任是交警的事儿,而像老人这样死因明确的尸体,理论上来说甚至不需要送去法研所进行司法解剖,而是应该收敛好直接通知殡仪馆来带走的。
“主任,这里该怎么处理?”
看柳弈又不说话了,彭法医试探着叫了柳弈一声。
“……先把遗体带回法研所。”
柳弈做了决定,“另外,我想和死者的家属沟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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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一端的夫人早在两年前就因为高血压引起的颅内出血在睡梦中猝然而逝,留下的一对儿女也均已成年,各奔前程,一个在外地发展,一个在海外留学,全都不在老人身边。
以实际情况而言,简一端基本上符合空巢老人的标准,每天孑然一身,日子无牵无挂,偌大一栋二层小别墅里除了一只大橘猫之外,就没有别的活物了。
柳弈把老人的遗体接回法研所之后,通过交警联系到了简一端在外省工作的儿子。
惊闻老人在距离自家别墅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路口被车子撞死了,小伙儿大惊失色,立刻在电话里大声叫起来:【不可能!我爸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谨慎的!过马路一定会确定没车了才过去的!】
——是啊,我也这么想。
柳弈在心里如此回答。
但他身为法医的立场让他不能这么跟简小哥说话,于是只能如实将交警目前的调查情况告知对方,并希望简小哥同意进行尸检。
【……这……有这个必要吗?】
电话那头的青年犹豫了。
他自己就是学法律的,目前在F省的一间有名的律所担任民事律师,平常也没少接触这类因为车祸引发的民事纠纷,对处理流程算是很了解的。
一听柳弈说要尸检,简小哥当时就懵圈了,【还是你们觉得我爸的死因有可疑?……可他平常身体好着呢,没有基础病,连血脂都不高!总不能怀疑他是碰瓷吧!】
“不,你听我说……”
柳弈听对方的语气激动了起来,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跟对方说实话。
“老实说吧,是我个人感觉……简前辈的死因或许值得商榷。”
他没有直接说“死因有可疑”,而是用了“值得商榷”这么一个十分谨慎的措辞。
简小哥也是个聪明人,从柳弈对简一端那声“前辈”的称谓里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您是我爸以前的同事?……他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在心中疑惑,这人电话里的声音听着挺年轻的,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可能跟他那辞职足有十七八年的老爸共事过呢?
柳弈老实地回答:“我没跟简前辈一起工作过,但我确实从他那儿听到点儿事情……”
【十八年前那桩有个警察被杀的抢枪案对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简小哥便已经抢答道。
看来在这十多年里,简一端果然对包永兴的案子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不止跟柳弈一个人说过,还将他的疑虑讲给了他学法的儿子听。
【可是那案子都过去十多年了,怎么可能……?】
“最近这案子出现了一些新线索。”
柳弈回答道:“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但确实和十八年前的案子有重大的联系。”
他顿了顿:
“简老前辈知道了以后,就跟我聊了聊当年的旧案……然后……”
【……你在暗示我,我爸是因为旧事重提才被……的?】
电话那头的青年不太确定地问道。
柳弈含糊了一句,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爸只是一个法医而已……不对,他已经辞职好多年了,现在就只是个开小卖部和种菜的……说真的,我实在不觉得他重要到会因为一个十多年前的旧案而被人蓄意用车撞死……】
简小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悲伤又疲惫,【不过既然时机凑巧得过分,你又觉得还有疑点……那好吧,我答应了,你们可以进行解剖。】
然后简小哥告诉柳弈,他已经买了两个小时候从F省省会直飞鑫海的飞机票,落地以后会直接从机场赶来法研所,认领父亲的遗体外加签署尸检同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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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二。
傍晚六点五十分。
戚山雨匆匆穿过法研所病理科用消毒水拖到反光的走廊,来到尽头的柳弈的主任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打开了房门。
“小戚!”
看到来人是戚山雨,柳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兴奋的低呼。
戚山雨进了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然后展开双臂,接住扑进他怀里的恋人。
柳弈什么也没说,将脑袋埋进了戚山雨的颈窝里,双手环住对方的肩背,用力到指节泛白。
戚山雨回抱住柳弈,温柔地抚摸着恋人的后背,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无声地承诺自己会陪在他身边。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拥抱了足有五分钟。
“……好了,我现在冷静下来了。”
柳弈把头埋在戚山雨的颈窝里蹭了蹭,蹭掉眼角沁出的泪水,感觉自己情绪足够稳定了之后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还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
与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解剖室或者病理室的法医们不同,刑警调查凶杀案,是当真要东奔西跑,一天好几万步地忙活个没完的。
这几天戚山雨和林郁清都在收集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的证词,还有各家各户能拍到门外情况的监控。
龙湖本来就离得远,他们需得大早上的就出门,晚上常常八九点钟都不一定能回来。
不过今天,戚山雨在接到柳弈的电话,得知简一端简前辈出了车祸,已然身亡以后,他深知柳弈一定会为此自责不已,于是和林郁清沟通过之后,两人决定提早折返,好让戚山雨看看柳弈情况如何了。
“没关系。”
戚山雨伸手抚过柳弈还带着泪痕的眼角,“现在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了?”
第248章 8.After Life-34
“简一端的儿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应该再要不了不久就会到了;女儿还在德意志念书,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回到鑫海。”
柳弈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鼻音,不过吐字清晰, 看起来情绪倒是平静下来了,“如果一切顺利,我打算明天进行简前辈的尸检。”
戚山雨点了点头,“那等会儿我陪你一块儿去见简前辈的儿子吧。”
柳弈没说什么, 只牵住戚山雨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以此表示自己的谢意。
……
1月17日,星期二。
晚上七点二十分, 简一端的儿子匆匆赶到法研所。
得知老父亲横遭不测, 因为出门太过匆忙,他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除了一个上班用的公文包之外连个背包都没有,直接就这么赶过来了。
柳弈在法研所一楼的谈话室接待了简一端的儿子。
虽然简小哥在电话里听着柳弈的声音就知道对方应该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可真见到真人时,还是被对方那令人惊艳的长相和与外貌看起来完全不符的职称给震惊了一下。
柳弈先进行了自我介绍, 然后又向简小哥说明了戚山雨的身份。
听说戚山雨居然是个刑警的时候, 简小哥更惊诧了:“……这……所以你们觉得我爸的死是刑事案件?……可交警那边不是说了,初步考虑是意外事故吗?”
柳弈回答得也很坦诚, 丝毫没有要忽悠简家遗属的意思,“嗯,如果光论现场痕迹的话,确实如此。”
虽然简一端出事的地方是没有监控的偏僻路段, 但交警在现场找到了明显的车辙, 基本上能明确肇事的小货车确实是在车道里行驶的,没有偏离路线。
而撞人后的刹车痕迹、简一端遗留在现场的血迹也表明, 货车是在车道里与行人发生碰撞——如此可以证明,大概率是简一端自己跑到了机动车道上,才导致意外突发的。
除此之外,交警还询问了两个恰好经过且目睹了事故经过的路人,二人皆一致表示是老人忽然蹿到马路上的。
简一端自己就是学法律的,平常没少接触类似的案例。
按照这个情况,他判断交警判下来货车司机一般就是担个五成的责任,再加上他父亲已经超过六十岁了,这么一算下来,赔付的金额大约也就在十多二十万的范围内。
可看面前这位柳主任的架势,分明是觉得他爸的死因有可疑,才要如此努力地说服他进行尸检。
“我只是觉得,简前辈不是那么莽撞地跑到马路上的性格。”
柳弈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想法,“而且鉴于我们最近正在调查的案子……”
他顿了顿,用了个更委婉一些的说法:
“我想尽可能谨慎一些……毕竟有些‘证据’,消失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简一端的儿子蹙起眉,神色凝重。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柳弈话中有话。
“……好吧,既然我已经同意尸检了,就不会反悔。”
最终简小哥什么都没问,只点了点头,“再说了,忽然跑到马路上什么的,我也觉得这不像是我爸的性格……有人愿意替我仔细查一查,也算是多少解了我心中的疑惑了。”
说着他拿过柳弈放在桌上的尸检同意书,翻阅起来。
出于律师的职业习惯,简小哥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全部条目,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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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简一端的儿子之后,柳弈和戚山雨一起回家。
驾驶席上坐的是戚山雨。
他连开车都是非常严谨的性格,变线必须打灯,红绿灯从不抢道,车技稳如老狗,绝对是保险最喜欢的那种司机。
柳弈坐在副驾驶席上,今天格外沉默,一路上几乎不怎么吱声。
戚山雨没有打搅他,只开了个轻音乐的频道,让温柔的乐曲在车内流淌,也好给柳弈一些安静思考的时间。
还差一个路口就到家时,车厢里的静谧被柳弈的手机铃声给打破了。
柳弈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顺丰快递的电话。
“喂?”
因为经常与远在不列颠的父母还有大哥一家互相寄跨国快递,柳弈跟他们楼的顺丰小哥算是比较熟的。
两人是在楼道里碰面了会互相打招呼的程度,柳弈还顺手给顺丰小哥塞过一罐他和戚山雨都觉得太甜了的冲泡用的英式热巧克力粉。
只不过最近这两天他没约过顺丰,父母和两个哥哥也都在鑫海市本地,照理说应该不会往他家里寄东西才对。
【柳先生吗?】
电话那头的小哥很热情,【您和戚先生都不在家吗?我在你们门口按了好久的门铃了哎!】
柳弈更疑惑了:“嗯,我们快要回来,怎么了?”
顺丰小哥即答:【哦,有你的快递呢!】
柳弈回道:“你放我家门口就行了,谢谢。”
反正他门口装了可视门铃监控,加上楼里左邻右舍的素质大都不错,除了偶尔派送错误造成的快递延迟或是丢件之外,柳弈和戚山雨的包裹从来没因为被偷之类的原因丢过。
发现快递员习惯将包裹直接放在家门口之后,戚山雨还特地买了个带盖的大编织筐放在门口转角,让快递员可以把东西全都放进去。
【不行啦!】
谁想电话那头的顺丰小哥马上说道:【是必须本人亲签的重要专递啊!】
柳弈更惊讶了。
“没事,我们快到了。”
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过了路口,眼看着就要驶进停车场了,“麻烦等我们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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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从顺丰小哥手里接过那份标注了需得本人亲签且保价很高的快递包裹。
包裹是保密的外包,单据上看不到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姓名地址。
柳弈只能看出快递是鑫海市同城发出的,寄件人也被马赛克到只剩一个姓氏——“简”。
除了今天第一次见面的简律师之外,柳弈在鑫海市认识的姓“简”的人也就只有现在应该躺在停尸间里的简一端了。
柳弈心中猛然一跳,但不想让顺丰小哥看出他表情有异,硬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对方闲聊了两句,很自然地签收了包裹。
等进了家门,他甚至来不及换鞋进客厅,直接就站在玄关处拆开了那只鼓鼓囊囊的包裹。
“怎么了?谁寄来的?”
看柳弈这反应,戚山雨也察觉到了问题不对了。
“……我、我也不是很确定……”
柳弈听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微微地发着抖。
他用小刀划开了包裹外面的深灰色塑封皮,里面是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牛皮文件袋,像是为了防水或是防撞击,寄件人还在牛皮袋上密密麻麻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透明的封箱胶带。
因为有胶带的保护,牛皮纸袋异常地难拆。
柳弈虽然心里十分着急,但为了不损伤里面的东西,只能强压焦躁,拿出自己平常做精细活时磨洋工的耐心来,一点一点地用小刀挑开封箱胶,再划开里面的牛皮纸袋。
“别急。”
注意到柳弈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指竟然在此时微微发抖,戚山雨又心疼又无奈,只能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下,“慢慢来,不差这一小会儿。”
“……嗯。”
柳弈放下小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慌张、惶恐与不安尽可能地从胸腔里排出,然后重新拿起小刀,慢慢地扩大文件袋上的切口,直到将它完全划开为止。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张。
柳弈将它们统统取出,借着玄关的顶灯去看上面的内容。
戚山雨也凑了过来。
两人随即一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法研所档案室遍寻不着的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虽然只是复印件——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时间,以此等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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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柳弈坐在书房的书桌前,仔仔细细地翻阅着简一端寄来的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
他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穿的衣服,只将外套脱掉了而已。
戚山雨先是在外面忙碌了一会儿,料理好家里的杂务之后,又泡了一杯提神的参茶进来,什么都没说,只守在柳弈旁边,静静地等着他将尸检鉴定书看完。
简一端寄来的这份复印件一看就很有些年头了。
纸张微微泛黄,且因长期在不够专业的潮湿环境里保存而有些凹凸不平,页面边缘有经常翻阅留下的磨损毛边,许多页面上还有蓝黑色钢笔墨水留下的划重点标记和文字批注,从钢笔墨水的褪色程度看来,明显是反复研读后多次留下的笔记。
除此之外,文件袋里还有大量的照片,从现场照到尸检的大体与镜下照片全都有,看样子应该是当年简一端还在法研所工作时偷偷冲洗的备份。
每一张照片都过了塑,并且用油性笔在背面标注了这些照片的具体内容与在时间鉴定书里对应的序号。
只不过毕竟时间不短了,当年用菲林冲洗出来的照片不可避免地开始褪色,马克笔留下的字迹也被反复摩擦掉了不少,柳弈需要很仔细地分辨才能还原部分的数字与字母。
第249章 8.After Life-35
如此又过了一个小时, 快到十一点半时,柳弈才放下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感觉双眼因为精神过于集中而发涩, 于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戚山雨问柳弈:“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只说是疑点的话,大体上和简前辈跟我之前聊过的差不多,而且只看这些书面文书和证据, 我也没能看出更多的线索了……”
柳弈用手指在自己整理出来的笔记上轻轻地点了点:
“……不过……”
戚山雨听柳弈的语气就知道他必有下文:“不过?”
“这里。”
柳弈直接抽出一张照片, 搁到两人面前,“我总觉得, 这张X光照有点儿不太对劲……”
戚山雨挪了挪屁股底下的椅子, 挨到柳弈身边。
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张X光照。
但与一般意义上的大家能在医院里领到的用纸袋装的X光的医用PET胶片不同,是直接用菲林相机翻拍的插在阅片灯上的X光照, 再冲洗出来的照片。
很显然,十八年前法研所的X光机还没有数字化存档处理, 即便是简一端,也没能拿到包永兴的X光片原件, 只能用这种办法将影像学证据保留下来。
戚山雨虽然在公安大学里学过一个学期的法医基础课程, 跟柳弈处得久了,耳濡目染也扩展了大量的法医学知识, 但不论如何,“阅片”这种事情还是太超过他的知识范围了,他根本看不懂,只能一脸茫然地转向自家恋人, 等着他解惑。
柳弈简单解释了一句:“这是一张胸部正位片, 就是绝大部分的常规体检拍的那种。”
“哦。”
戚山雨点了点头:“是包永兴的心肺有什么问题吗?”
“嗯,非要说的话, 心影增大、肺纹理增粗,这些都符合缢死造成的体循环淤血后的影像学改变。”
柳弈回答:“我在意的不是他的心肺膈……而是这里……”
他拿过一旁的放大镜,将它举到翻拍的X光照上,示意戚山雨跟自己一起看:
“你看他的两边的肩膀……这边、还有这边,两侧的关节囊肿胀得很明显吧?肱骨头周围的软组织看着也有些不均匀的增厚……可惜翻拍的照片分辨率还是不够,我不是很能确定。”
戚山雨:“……”
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就算柳主任将放大镜怼到了关键处,小戚警官也还是完全看不懂。
于是戚山雨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这代表了什么?”
这回换柳弈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这个嘛……我也只是有个猜测而已,不是很确定……还需要再找找证据。”
戚山雨:“证据?”
他忍不住想提醒柳弈,这可是一桩十八年前的旧案,“你想到哪里去找证据?”
“啊啊啊!”
柳弈气恼又沮丧,耍赖似的一推面前的资料堆,“烦死了!要是遗体还在,能够挖出来就好了!”
柳主任平常人前一向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且游刃有余的模样,也只有在戚山雨面前会表现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了。
“好了好了,别着急。”
戚山雨伸手揽过柳弈,揉了揉他的头发,“让我们想想办法。”
毕竟不是还有土葬风俗的国家,在全面实施火葬的华国,十八年前的嫌疑犯的遗体早就化成灰烬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挖出来尸检的了,他们只能另寻他法。
“嗯,我知道,让我再想想。”
沮丧只持续了半分钟,柳弈从来都不是轻易肯认输的性格。
既然心中存疑,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疑点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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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即便是柳弈自己,仅凭一张不够清楚的X光翻拍照,其实也对心中的猜测没有多大的把握,只能暂时将疑虑按下,等待日后设法求证后再说。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就着靠在戚山雨肩膀上的姿势,问道:
“你们呢?这两天在龙湖花园别墅小区那边走访有什么收获吗?”
“嗯。”
戚山雨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柳弈靠得更舒服一点,同时抬手替恋人按揉太阳穴和睛明穴,一边按揉一边回答:
“我们向车荣华的邻居们打听过,众人都反应,最近出入车荣华别墅的陌生人明显比以前多了。”
柳弈顿时来了精神:“哦?”
戚山雨又补充道:“而且邻居们都反应,那些陌生人大部分是青壮年男性,看着都挺不好惹的。”
车荣华住的花园街19号斜对面是15号别墅,里面住了一个女强人姐姐。
这位姐姐人虽倒霉了点,不仅前男友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软饭男,对面的邻居还大概率是个做些龌龊生意的犯罪分子,但姐姐本人还是很有社会阅历的,人也足够聪明机智,且观察力和记忆力都相当不错。
看戚山雨和林郁清这俩“老熟人”上门问话,姐姐立刻拉住两人,开始大吐苦水:
“你们不知道啊,我住这里心里多慌啊!要不是租期还有三个月,该死的房东还不肯退租金,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搬走了我!”
她以这么一句抱怨作为开场白,随即向戚山雨和林郁清说起了这段时间自己察觉到了对门的异常。
其实就女强人姐姐长期的观察看来,对面屋主以前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她大多数时候九点以后才能到家,回家时开车经过隔壁别墅时,19号别墅大都是黑灯瞎火的,里面大概率没人。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严格来说,是出了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旧校舍双尸案之后,车荣华呆在家里的时间明显变多了,十天里大约有五六天家里晚上都有亮灯。
姐姐是个谨慎的人,她有时会从二楼自己的主卧的窗户里,隔着窗纱观察对面的情况。
她曾经在午夜十二点后看到有人从车荣华的别墅里悄悄离开,而身为屋主的车荣华也没有出门送客,让她不由感觉自己的邻居愈发可疑了。
“啊还有!”
女强人姐姐用很快的语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得自己气短了,只能停下来换气。
“还有,有一天晚上我跟客户喝酒喝到凌晨两点才回来,因为不敢开车,又刚好碰上大雨叫不到代驾,所以我是坐网约的出租车回来的。”
她喘了一口气,“结果我就看到有三个人影从我们后面那树林子过去了!就是你们之前去过的那片树林,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
看戚山雨和林郁清一同点头,女强人姐姐才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我生怕是又有人来踩点什么的,害怕极了,到家以后就打电话给小区保安让他们管一管……嗨!”
她叹了一口气:
“但保安足足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等他们到的时候真是黄花菜都凉了!人早就跑没影儿啦!”
戚山雨追问:“您还记得您看到的是三个人吗?”
“当然!”
姐姐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我当时害怕极了,隔着出租车的玻璃仔仔细细地确认了起码两遍!绝对没错的!而且虽然我没看清他们的长相,但身形看着都是挺高大的男人!”
戚山雨又问:“你记得那天的具体日期吗?”
姐姐当然不记得了,但她翻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日程表,很快就找到了具体的日期:“1月10日的酒会,那肯定就是11号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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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柳弈蹙起了眉。
“三个人?……所以应该不是包家两兄弟吧?”
他觉得那位女强人姐姐对三个可疑人物的形容不太像是包卓鸿和包雁祥两兄弟,就算再加上一个跟兄弟俩关系亲密的表姐妹游小曦也不可能。
毕竟包雁祥只是个身形相对单薄的未成年人,游小曦又是个姑娘,就算是深夜,也很难和高大的成年男性相混淆。
“嗯,包家两兄弟至少在案发前一段时间应该确实没怎么出入花园别墅小区。”
戚山雨说道:
“我们拿了包卓鸿、包雁祥,另外还有游小曦、庄明、丁深和王辉的照片给19号别墅附近的邻居,还有小区的保安们辨认过,众人都说自己先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
戚山雨说的那一串名字,正是那天在毋米粥店绑架了他们的那群匪徒。
只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基本可以确定,不管凶手是不是包雁祥,至少包卓鸿和他的那群跟班闯入19号别墅“捞人”的时候,是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冲动行事。
案发当天,包永兴是开着自己的箱型货车进入小区的,经过小区闸口门禁时虽然态度十分恶劣,但还是乖乖地登记了车牌号码,显然那时他们还根本不知道别墅里等着他们的是重伤的包弟弟和无法回头的逃亡路。
除此之外,法医后来对现场采集到的物证进行了检查,确认19号别墅院墙上留下的血手印上的掌纹是属于长了张猴子脸的丁深的,血迹则是来自于受了重伤的包雁祥的。
后来猴脸男丁深在被警察问起那血手印时自己也很懵逼,苦苦回忆以后才想起当时他被“包哥”勒令按住包雁祥脚上的伤口,慌乱之中,他好像确实在栏杆上扶了一下,手印约莫也是这么印下的。
第250章 8.After Life-36
1月18日, 星期三。
早上九点三十分。
柳弈换好衣服走进2号解剖室的时候,他的研究生江晓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老板!”
江晓原看柳弈推门进来, 连忙叫了一声。
他昨天陪着柳弈去了一趟西苑镇的车祸现场,亲眼目睹了他这位平常天塌下来都游刃有余的老板因震惊和悲恸而失态到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心知他这位名叫简一端的老人在他老板心中分量很不一般,对于今日这场即将开始的解剖, 他也格外严阵以待。
于是江晓原提早半小时就进了解剖室, 做好了尸检前的一切准备,就等着柳弈来了。
柳弈戴着口罩和防喷溅的面罩, 透过面罩, 江晓原能看到柳弈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不像平日里常常带着浅浅的笑意, 而是幽幽浮现出某种他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暗光,像两簇传说中能在水中燃烧的海洋之火。
江晓原莫名地感到心脏一紧, 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却又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劲儿。
每次柳弈露出这种眼神, 就是下定了决心的时候。
——艹!
小江同学藏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头。
——咱们又要大干一场了!
“嗯。”
柳弈不知江晓原跃跃欲试兴奋得不行的心情, 只朝学生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开始吧。”
两人一左一右站到了简一端的遗体旁, 朝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位是我们的前辈。”
在开始事件前,柳弈先向江晓原简单介绍了简一端的身份,“是位很值得尊敬的人。”
江晓原也收敛了神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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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击点在这里。”
柳弈指向了简一端的右臂, 又回头看了一眼阅片灯上插着的X光照, “右上臂肱骨楔状粉碎性骨折,前臂软组织横行的挫裂伤和撕裂伤, 可见撞击时的车速应该不慢。”
“啊呀……”
江晓原低头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躺在解剖台上的老人那角度明显扭曲的右上臂,又学着柳弈的样子回去看X光照,眉心扭出了一个结,“这个……为什么撞击点会在手臂上?”
老人虽然因为年纪的原因,身高比年轻时明显缩水了一截,但小江同学刚才亲手测量过老人的各项基本数据,知道他身高现在依然有一百七十厘米。
而一个一米七的人,站直了的时候,上臂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一辆小货车的前保险杠给撞出个粉碎性骨折的。
事实上,就江晓原算不得丰富但也绝对不少的尸检经验,再结合在学校学习时获得的理论知识来看,车外行人与挡泥板、保险杠相撞,多在下肢形成横行的擦伤和挫伤,车速较快的时候会有类似的干脆利落的楔形骨折,但怎么想也不应该撞在胳膊上才对。
“好问题。”
柳弈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当时坚持要说服简一端的儿子同意尸检。
他朝贴着的X光照上一指,提示道:“疑点还不止撞击点的位置,你仔细看看骨头折断的角度和骨折线的方向。”
江晓原瞪大眼睛,认真地盯着那X光照研究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看向简老先生的遗体,在老板那甚有压迫力的注视下强迫自己努力思考,沉思了足有一分钟之后,忽然醍醐灌顶:
“我懂了!我懂了!”
小江同学大声叫道:
“撞击点在上臂的内侧面,楔状骨折的角度居然跟正常的撞击相反,是由内向外折的!这、这……”
江晓原没有让柳弈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努力地自己思考答案:
“嗯……如果是人忽然冲出马路,那就应该是侧身面对来车,那么被撞的就是前臂的外侧面,就算他发现了车子而条件反射转向来车的方向,那也得是撞在前侧,怎么着也不可能撞到内侧面……”
小江同学说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右手比划着,胳膊朝着各个位置扭动了几下,直到他无意识地抬起手臂。
“啊!”
随即,小江同学恍然大悟:
“简老前辈当时是抬起了手,对……一定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护住自己的头部!所以车子的撞击点才会在右前臂的内侧,对吧!”
“嗯。”
柳弈赞赏地朝江晓原颔首,眼中流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现在看来,这是可能性最大的推测了。”
江晓原兴奋得几乎忍不住想要欢呼一声。
“从撞击点的位置和骨折的方向看来,我们有理由相信,被车子撞上时,简老前辈正处在侧身面对来车的跪坐姿势,并且抬手试图保护自己的头部。”
柳弈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另外,再看这里,左肩大面积的擦挫伤,伤口可见路面的泥沙附着,这些都与我们的推测相符。”
江晓原点了点头。
就像打撞球一样,球的右侧面被球杆撞飞出去,对侧落地时受力最重,因此也是全身擦挫伤最深最明显的地方。
接着柳弈和江晓原打开了老人的颅腔,找到了致死原因。
老人落地时头部左侧受到了剧烈的撞击,表面的伤不重,头皮下的颅骨却已形成了仿佛瓷碗被打破一样的局部凹陷的龟裂状骨折。
同时头骨内部柔软的脑组织仿佛被打碎的豆腐一般,左侧颞叶出现明显的挫裂伤与大块的血肿,右侧颞叶和枕叶也在人体受到巨力冲击后产生的多次翻滚和撞击下出现不同程度的对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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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江晓原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完成了简一端的尸检。
老人的死因非常明确,是巨大的外力造成的颅脑损伤。
然而与常见的车外行人的车祸死者不太一样的是,简一端的伤势明显表现为“上重下轻”——脑组织多发挫裂伤与血肿、脑疝、颈椎错位、右侧肩胛骨骨折、右侧肱骨骨折,左侧肩膀与上臂可见大面积的擦伤与挫伤。
相反的,人体更为柔软的胸腔和腹腔的内脏却完好无损,躯干和双腿也仅仅只有一些看着不是很重的浅表擦伤而已。
尸检结束后,柳弈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将自己发现的疑点全都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确实很不对劲。】
戚山雨听完后蹙起了眉,【交警那边已经问过话了,司机和两名目击证人都没提到简老先生当时是跪倒或是坐倒在地上的。】
他已经从交警那边看到了完整的问话笔录,非常肯定三人皆有口一词表示老人是自己冲到机动车道的。
司机说老人出现得太突然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以至于直接就把人给撞飞了,而两名目击者则表示他们当时在大约一百米外的人行道经过,方向正对出事的路口,所以看得很清楚,确实是老人自己往马路上蹿的。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提到简老前辈曾经“摔倒”了这么一茬儿。
“嗯,就是这样。”
柳弈冷笑了一声:“这么重要的细节,不可能三个人都一起看漏吧,所以我敢肯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明白了。】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回答得十分干脆: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
既然司机和证人们的口供与尸检结果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矛盾,在不会说谎的物证面前,说谎的就肯定只能是某个人,或者说是某些人了。
“好,那就拜托你们好好调查了。”
柳弈听到恋人“交给我们”的承诺,堵在心头的大石悄然落地,忽然就感觉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对了,还有一件事,下午我想去拘留所见一见包卓鸿。”
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哦?】
戚山雨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去见包卓鸿?】
“为了求证我昨晚的疑问。”
柳弈回答,“虽然他当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不过我希望他还能记得一点东西……”
【明白了。】
戚山雨想了想,【我和小林子现在还在外面,可能暂时回不来,我跟组里的同事打个招呼,找个人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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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星期三。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柳弈在市局的看守所见到了被拘的持枪绑架嫌疑犯包卓鸿。
包卓鸿被拷住双手领进审讯室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便被来访者给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
柳弈的脸实在好看得令人印象深刻,基本上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更何况他作为包卓鸿的人质,曾经跟他近距离接触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包卓鸿没花一秒就认出了他:
“你、你不是个医生吗!?”
“不好意思,一直没有自我介绍。”
柳弈坐在包卓鸿对面,淡然地说出了让男人更加吃惊的话:“我姓柳,是个法医。”
“你——!!!”
包卓鸿气结,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又惊又怒之下,他脱□□出一声怒吼:“我×你祖宗,你是一个法医你竟然敢给我弟治伤!!?”
“别忘了你弟就是我这个法医给救回来的。”
柳弈在心中补充道——当然主要是我哥的功劳:
“就冲着我救了他命这点,你现在就该好好配合。”
第251章 8.After Life-37
包卓鸿张了张嘴, 表情活脱脱似一条离水的金鱼,瞪着一双大眼运了半天的气,愣是想不到应该怎么怼回去。
柳弈朝他挥了挥手, 示意自己不是来扯皮的。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问你。”
他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包卓鸿的嘴又无意识地翕张了两下,神色犹豫,半晌才讷讷地挤出一句话:“……该交代的, 我都跟警察说了……”
言下之意, 就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
看包卓鸿态度软化,柳弈就知道有门儿。
他直接抛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内容:“包卓鸿, 对于你爸包永兴, 你还记得多少?”
“啊……?”
包卓鸿没想到柳弈想问的居然是这个,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露出了仇恨的表情:“那个王八蛋,死了还要连累我们全家!”
他的措辞非常的不客气, 不像是说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倒是像提起个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因为包永兴是穷凶极恶的抢枪杀人犯, 且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自包父自杀以后,他的遗孀和两个孤儿的日子非常难过, 到哪里都免不了遭人指点。
要不是还有他们那位德高望重的族叔包珏护着,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能被邻居们给挤兑死。
即便如此,包家兄弟的童年也是非常不快乐的。
两个兄弟也因为父亲是个杀人犯的原因在学校里度日如年,初中毕业就一个接一个早早出了社会, 老大包卓鸿甚至在包珏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做起了协助走私的非法买卖, 最终落得个锒铛被捕的下场。
“包永兴死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十三岁了, 对吧?”
柳弈忽略掉包永兴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恨意,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案发之前的一段时间,你爸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啊……?”
包卓鸿更惊诧了。
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位自称是法医的俊美青年想问的居然是这个。
“……什么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我爸他……”
包卓鸿本想说我爸他身体好着呢,但话到了嘴边又忽然来了个急刹车。
“……等等,让我想一想……”
毕竟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且案发之前包卓鸿还只是个满脑子都是如何玩闹的没心没肺的野小孩,对家里的事情并不是很关心,只记得他爸好像一直都很忙。
包永兴经常跑长途,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就算回家了也总是躲在房间里给许多人打电话,或者约所谓的好哥们好兄弟外出吃饭打牌,钱比一般的货车司机多,花钱也爽快,但跟他的儿子没什么交流,甚至连当时已经怀了身孕的妻子也不怎么上心。
如果柳弈问他包永兴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包卓鸿有一万八千句抱怨能说半小时不带停的,但对方问的偏偏是包永兴的身体情况……
包卓鸿深深的蹙起眉,“我爸平常身体还行的,就是……嗯,就是有点痛风,你知道的,海鲜和老火汤吃多了……”
柳弈追问:“你确定是痛风吗?”
“应、应该是吧……”
毕竟他们家当年也不是什么父慈子孝的模范家庭,父亲对儿子不怎么关心,儿子也不在意老爸的情况,包卓鸿自然也不敢肯定,“反正是类似的毛病了……”
柳弈再问:“那你记得他有什么症状吗?”
“哦,这个嘛……”
包卓鸿对此倒是还有一点印象:
“他老是说自己腿疼胳膊疼肩膀疼,这里难受那里难受的!打牌的时候不嚷嚷,我妈让他帮忙搬点儿东西就不行了!”
他立刻抱怨开了:
“对了,他那时还说自己身体吃不消了不想当司机了,再干两年就辞职回S省老家算了什么的!”
听包卓鸿的语气,仿佛觉得包永兴只是没事装病,纯属矫情而已。
柳弈点了点头,“还有吗,任何细节都可以,只要跟你爸提到自己不舒服的事都行。”
“……”
包卓鸿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其实他也就是臭毛病多的瞎折腾……”
即便过了许多年,他也不愿意说他爸的一句好话,“其实我们这种一星期开四五天货车的司机,哪个的肩膀膝盖什么的不会疼啊!”
说着他就着两腕戴了手铐的姿势,小幅度地做了个转肩膀扭脖子的动作:
“就他矫情!还要进医院做什么检查,住院都住了挺久的……”
“是哪家医院!?”
柳弈忽然打断了包卓鸿的嘟哝。
包卓鸿愣住了。
“……这、这个……”
十八年过去了,他忒么的哪里记得,柳弈追着他问这种问题简直是强人所难、
但柳弈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一副我就跟你耗上了,你不想起了咱们就搁这儿大眼瞪小眼了的架势。
包卓鸿冥思苦想,终于从已经快被他清空的回忆里扒拉出来一丝半缕的碎片。
“……我记得那间医院应该离我们那儿不远,我妈是骑自行车带着我去的……”
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还有……我妈带我吃过那医院旁边的一间烧鹅濑粉……特好吃!我记得很多人都排队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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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审讯室里出来,柳弈转头问陪他一起来的警官同志。
“张哥,我记得你好像是鑫海市本地人吧?”
这位张姓警官比柳弈大上几岁,足足比柳弈高出半个头,眉骨很深,下巴方正,面相一点都不南方人。
确实,严格来说张警官祖籍在外省,不过确实是鑫海市出生长大的,自然也能算得上是本地人。
“对啊。”
张警官说话时甚至带着明显的南地口音,“在这里住了快四十年咯!”
于是柳弈问道:“那你觉得刚才包卓鸿说的那家医院,是哪一家呢?”
张警官不知道为什么柳弈对包永兴当年生没生过病那么在意,但柳弈的本事他们这些市局的刑警们这两年来有目共睹,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他跟小戚警官是伴侣关系,多少算是他们“自己人”,所以对柳弈提出的问题一向半点都不含糊。
“唔,让我想想啊……”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然后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地图:
“包卓鸿和他弟住的是城中村,叫‘余荫村’的……我们搜搜看附近的医院……”
“余荫村”在老城区里,周边五公里内起码有四家医院,若是再往外扩展一下,需要排除的医院就更多了。
如果是正规的大医院的话,十八年前的住院病历那是肯定还好好地保存着的。
可当年电子文档管理系统还远不如今时今日的完善,旧病历还大概率不能直接在系统里检索出来。
仅凭一个名字,要让附近多家大医院一同协助排查,那工作量也太大了,申请的手续麻烦不说,还可能会花费很多的时间。
不管是一心想要尽快破案的柳弈,还是顶着旧案压力在查新案的市局专案组都觉得自己耗不起。
“不过既然有一间烧鹅濑粉,如果真的是很出名的话,那应该能缩小范围……”
作为吃货大省,做出了口碑老字号的店家门面再小再窄也挡不住街坊们的热情,开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店老城区里简直多了去了,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也能找出不少。
可惜两人用大仲点评搜了半天,没搜出位置和年份都对得上的烧鹅濑粉点,最后不得已,张警官点开了微信,在自己的家族群和专案组的工作群里都吼了一嗓子:
【谁知道以前天秀区有一家开在医院附近的烧鹅濑粉店吗?据说人很多的!】
这问题一出,家族群里还没什么,工作群里陆续有人冒泡,无疑都是用一连串的问号表示你是不是错群了,怎么在这里问这种问题。
张警官立刻表示我要找的不是美食而是医院,而且是柳主任要找呢。
大家顿时表示自己知道了,这就帮你去问问。
很快的就有人回复,说我大姨以前就住在天秀那边,她觉得应该是鑫海市骨科医院,那间医院的后门旁边当年确实有一间口碑很棒的烧鹅濑粉店,可惜后来路政改建把那一片的围墙推倒了,店铺也就搬走了。
【知道了,谢谢!】
张警官在群里艾特了告知他这个情报的同事,随即转向柳弈:“他们说应该是骨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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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本来很想一鼓作气地直奔骨科医院,找出包永兴当年的病历资料的。
然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分了,人家医院的病案室早就下班了,而他们的情况又没紧急到需要把管理员给揪回来立刻帮他们翻找资料。
没办法,柳弈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着急,先行返回法研所。
他回到病理科时六点已过,手头上没有要紧工作的法医们都已经回家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除非必要,下班一向很准时的江晓原同学竟然还呆在科里等着他,一看到柳弈打开办公室的门,就朝着他老板扑了过去。
“老板!!!”
江晓原神色激动,大声叫道:
“我有很重大的发现!非常非常要紧的发现!”
第252章 8.After Life-38
江晓原平日里虽是个有点儿咋呼的E人, 但专业水平吊打同龄人没问题,柳弈对他还是相当信赖的。
“怎么?”
柳弈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您让我采的简老前辈甲缝里的DNA,结果我已经做出来了!”
江晓原激动地说道:“我在简前辈右手的五只指缝里都检出了另一个人的DNA!”
柳弈睁大了双眼。
简一端死于车祸, 法医得到的只能是一具血迹斑斑的遗体。
因为车祸里裸露在外的皮肤,比如手脚四肢、面部之类的地方很容易在碰撞和翻滚中出现深浅不一的擦挫伤,伤口往往还遍布泥沙灰尘车油等污渍,以至于死者的遗体整个看起来都是脏脏的, 法医很难判断指甲里的血污到底是属于死者自己的, 还是别人的。
不过肉眼看不出来不要紧,只要仪器能跑出不同的DNA带就行了。
江晓原是个熟手男工了, 对自己的操作非常有信心。
他告诉柳弈, 自己在简一端的右手的五个指头的甲缝里皆发现了同一个人的DNA,“虽然我没在信息库里匹配到对应的人, 不过至少知道他是个男人,O型血!”
“干得好!”
柳弈伸手在自己学生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如果只是一两只指头的甲缝里检出属于其他人的DNA, 那么还能解释为是简一端与什么人交接物品时不小心抓到的,比如买菜的时候, 这样的情况就常常会出现。
然而现在江晓原很肯定地告诉柳弈, 他在死者的右手的五个手指的指甲缝里都检出了同一个人的DNA。
柳弈只能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危急关头, 老人伸手故意在某个人的身上狠狠地抓了一把。
他甚至能想象,不管简一端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或许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时候,他想到了用这种方法在自己身上留下凶手的罪证, 将抓住凶手的希望和任务留给了他们。
这是简一端的“死前留言”。
——放心。
柳弈在心中默默地对已经不在了的老前辈说道:
——交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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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 星期三。
晚上九点二十分。
戚山雨快步穿过法研所病理科的走廊,来到了柳弈的办公室门前。
他只抬手敲了两下, 门就“唰”一声从内侧打开了。
“带来了吗!?”
柳弈张口就问。
戚山雨一边点头一边递给他一只大纸皮袋,“在这儿呢!”
“很好!”
柳弈一把抓过袋子,另一只手去拉戚山雨的胳膊,“走走走,我现在就把结果给你们做出来。”
说着将戚山雨领进了DNA检测实验室。
“来,套上。”
柳弈拿过实验室门后挂着的一间无主的白大褂,让戚山雨穿上,然后来不及欣赏恋人穿着白大褂的另一番情趣,直接将人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一摁,“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处理样本。”
语毕便转身忙活去了。
毕竟是晚上九点多了,柳弈自然不可能还扣着他的熟手男工小江同学不放人回家,于是从擦拭清洁区到制备缓冲液,再到后面的一系列操作他都必须亲力亲为。
戚山雨没有打搅他,只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自家恋人完成测序。
终于,晚上十一点,结果出来了。
“不行,全部不匹配。”
柳弈看着结果,对戚山雨摇了摇头,“那三个人都不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嗯。”
对这个结果,戚山雨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因为柳弈告诉他,简一端死前应该在犯人身上狠抓了一把,可他在给三个可疑人员采样的时候曾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他们的头面和四肢,皆未发现符合柳弈描述的抓痕。
是的,他给柳弈带来的,正是自述不慎撞死简一端的小货车司机,以及两个自称刚好路过的证人的DNA样本。
在柳弈发现简老前辈所受的伤势与三人描述的现场情景有明显的矛盾之后,警方就将他们扣了起来并进行了严厉的问话。
但三人的嘴都很硬,警察将他们分开,整整盘问了一个下午,仍然谁都不肯改口供,依旧坚称是老人自己跑到马路上才会被车撞死的。
现在戚山雨给柳弈送来了三人的DNA样本,原本是希望如果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与老人指甲缝里的DNA相吻合,就能证明他们曾经袭击过简一端,这样“硬”的物证是完全不容抵赖的,警方就有充足的理由将他们拘下来慢慢地审了。
可惜事与愿违,三人都不是简一端抓挠过的那个人。
“不过我们那边也不算毫无收获。”
戚山雨看柳弈在DNA的鉴定结果报告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样本重新封好,放回冰箱里。
“走吧,我们先回家,到家了以后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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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两人今天都忙了一整天,其实应该挺累的,但因为案子未破反而又生新疑点,实在令人纠结,心里塞满案件的时候,他们也就觉不出疲倦了。
两人一人一间浴室洗漱了一番。
戚山雨的动作比较快,看柳弈还在里面磨蹭,于是干脆进厨房给两人简单弄了份牛奶麦片粥配肉包子的中西合璧的宵夜,顺便还泡了一壶茶。
柳弈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包子还在蒸屉里没完全热透,戚山雨先把麦片粥和茶端到了吧台上。
看到食物,柳弈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
他拿过一碗牛奶麦片粥试了试温度,发现并不很烫就拿着勺子唏哩呼噜喝了起来,吃得非常的香。
“对了,你们今天查到什么了?”
一口气干完一整碗粥,柳弈才满足地喘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惦记了许久的问题。
戚山雨朝他笑了笑,“不忙,你先填一填肚子。”
看柳弈这恨不得掀了头盖骨直接倒进肚子里的架势,戚山雨就知道自家恋人今晚肯定没好好吃饭——甚至可能从中午开始就没正经吃过一顿。
戚山雨转回厨房,半分钟后,戴着隔热手套,端出了两只盛在大盘子里的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柳弈只看包子上那很有特色的螺旋形状的褶皱,就知道这是他们法研所街对面的包子铺里卖的手工制作的大包子。
他喜滋滋地拿了一个,一边热得左右手不停地倒腾,一边张嘴朝顶上的菊花咬了一口。
“唔,香菇鸡肉味。”
他一边热得直吸气,一边笑得弯起了双眼,“真好吃!”
戚山雨看柳弈吃得满足,这才拿起另一个包子,就着他自己的那碗麦片慢慢地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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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吃过一顿宵夜后,两人收拾好盘子,开始就着茶水分享他们今天的进展。
“我们调查过那三人的身份了。”
戚山雨浅浅地啜了一口茶,然后浅浅地卖了个关子:
“司机的来历,你一定会很有兴趣。”
柳弈:“怎么?”
戚山雨说道:
“肇事司机名叫申平春,今年五十五岁,现在在邦泰物流工作。属于公司在各个网络平台接单,然后将工作分配给旗下的司机的那种性质……”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重要的一点:“不过申平春是大约半年前才入职邦泰物流的,在那之前,他在车荣华那间运输公司里当货车司机。”
柳弈:“!!”
这消息可太震撼了,柳弈惊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给撒出去。
“还有,申平春半年前检查出了皮肤黑色素癌,除了手术之外还需要定期放疗和化疗,这也正是他从车荣华的运输公司里离职,转而加入工作时间相对比较自由的邦泰物流的原因。”
柳弈:“……”
他低头仔细想了想,“皮肤黑色素癌……手术和后续治疗,应该都挺花钱的吧?”
“没错。”
戚山雨点头。
他知道柳弈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申平春的妻子是全职家庭主妇,还有三个小孩要养活,申平春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而且他们家的积蓄也不多。”
“黑色素癌的恶性程度很高……”
柳弈蹙起眉,“如果申平春倒下了,他们家就相当于断了经济来源,对吧?”
戚山雨再度颔首。
两人交换了一个对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相同的想法。
——一个身患绝症之人,会不会为了得到一大笔钱而铤而走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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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那两个证人的身份也很有趣。”
戚山雨继续说道:
“那两个证人是老乡,都是二十后半不到三十的年纪,却没有什么固定工作。”
柳弈:“哦?”
“我们询问他们经济来源的时候,他俩说有些是家里人给的,有些是平常打点儿临工得的。”
戚山雨接着说道:
“不过他们的手机是很新很贵的型号,运动手表也是动辄上万的名牌,小林看了他们的运动鞋说应该是耐克的正品,就这两人身上的行头,肯定是不缺钱的。”
柳弈:“所以他们是富二代?”
“不,恰恰相反。两人都不是鑫海市本地人,我们打电话到他们的户籍所在地,和当地的村委会沟通过。”
戚山雨摇了摇头:
“村委的干事很肯定的说他俩的老家都是很普通的村里农户,靠种地维生,农闲时做点儿小生意,虽然不愁吃穿,但肯定供不起他们消费奢侈品的。”
第253章 8.After Life-39
“唔, 这算是大额财产来源不明吗?”
柳弈问戚山雨:“你们查过他们的银行账户或者移动支付了吗?钱是谁给的?”
“还没有。”
毕竟他们从柳弈的尸检结果确定两名目击证人的口供有可疑才过了半天的时间,目前的证据也没“硬”到指向他们直接涉案,且若警方真要调查他们的账户往来, 还需要走不少程序才能要求银行配合,肯定得费上一点时间。
“不过,我们今天在调查那两个目击证人的其中一个的底细时,倒是发现了一个挺值得重视的细节。”
柳弈:“是什么?”
戚山雨回答:“证人里有一个叫焦龙的, 两年前曾经留了个案底……”
那名叫焦龙的青年今年二十七岁, 祖籍中原腹地的S省,中专肄业后就在熟人的介绍下来了鑫海市, 至今已有五年之久。
但与数不清的南下务工的南漂不同的是, 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旁身的焦龙非但不用进厂打螺丝黏电路板,反而似乎一直都过得很滋润。
从他留下的案底来看, 他曾经在被鑫海市本地居民称为“文玩街”的园德路混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大约两年前,焦龙在一间名为‘藏艺阁’的古董店里当店员, 和外地来的一对情侣游客发生了口角,争执上头打了男顾客一拳, 打掉了人家一颗门牙。”
“嗯, 轻微伤,不过也足够进局子了。”
柳弈说道。
“没错。”
戚山雨说道:“两个客人马上就报警了, 因为监控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确实是焦龙单方面的动手揍人,还把人给打伤了,当时就立案了。”
他顿了顿:“后来焦龙的认错道歉态度挺好的, 也赔了对方不少钱, 双方达成了庭外和解,也就没对他进行行政处罚, 不过伤人的案底却还是在警局里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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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柳弈抬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S省吗……我怎么记得……?”
“你没记错。”
戚山雨笑道:“就是不久前才刚刚打掉了一个盗墓团伙的S省,而且那伙人盗出来的‘冥器’,大部分……尤其是值钱的那部分,就是经我们省往海外倒腾的。”
柳弈听得直皱眉。
戚山雨看柳弈表情严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已经让那些个盗墓贼看了焦龙等人的照片了,他们都说自己不认得这三个人。”
对于这点,柳弈倒是不奇怪。
之前那货盗墓贼被捕后只坦白了他们到手的“好货”应该是往南面送的,但至于是谁接手的货物,又是由什么渠道横跨半个华国到达华南沿海的,他们就所知无几,交代不出多少有用的情报了。
这说明作为“中间商”的文物贩子行事相当谨慎,把供货、运输和交易三条线分得相当清楚,三边彼此没有接触,也就避免了其中一环被查出就整条产业链全员翻车的情况了。
“虽然那些盗墓贼没能指认出焦龙,我们倒是发现了他跟这个案子更多的联系。”
戚山雨说着,从柳弈手里取过已经空了的茶杯,给他续上一杯新茶。
“还是刚才那桩伤人案。”
小戚警官说道:
“你猜猜,给焦龙交保释金的是谁?”
柳弈挑起一侧的眉毛,语调也提高了半个八度:“你今天好像特别喜欢跟我卖关子啊!”
戚山雨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他知道柳弈因为简一端简老前辈死于非命而深感自责,给自己的压力也很大。
虽然柳弈已经尽量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负面的情绪,但戚山雨是何等的了解他,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他正在勉强自己。
对此,戚山雨除了抓住每一条线索努力调查案件真相之外,也就只能在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里说那么一两句他其实并不擅长的俏皮话,逗一逗自己这位心情郁卒的恋人了。
“是于弘业。”
戚山雨说出了答案。
柳弈“啊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吊死在煜琇阁里的古董店老板?”
虽然已经累了一天,但柳弈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你刚才不是说,焦龙惹事那会儿是在一间叫‘藏艺阁’的古董店里当店员的吗?怎么去赎人的反而变成煜琇阁的老板于弘业了?”
“因为藏艺阁和煜琇阁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戚山雨解释道:
“事实上,自从出了焦龙殴打顾客那档子事之后,于弘业就把店面关了重新装修。等三个月之后重新营业,店铺已经更名为了‘煜琇阁’——不仅门面华丽了许多,商品也更上档次了,连放在柜面的文玩也是动辄就标价几万几十万的。”
“原来如此。”
柳弈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光滑温热的杯壁,“这就相当于换了一套皮,对吧?”
“没错。”
戚山雨轻笑,“很可疑,是不是?”
柳弈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茶杯,正色道:
“确实值得循着这条线,好好地调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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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鑫海市老城区的某间民宅的二楼。
“阿龙和大群还没回来吗?”
一个男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一边撸着烤串,一边问面前的另一个人。
被问的人正用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明明是在只有二十四度的空调房里,这人仍然满头大汗,只不知是憋出来的热汗,还是吓出来的冷汗了。
“还、还没有……”
他捏紧半湿的纸巾,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一只金牙在灯光里熠熠生辉,很是显眼。
“不知为什么,他们被警察扣下了……”
男人冷冷地瞥了金牙胖子一眼,“对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不知道啊!”
金牙胖子真是哭的心都有了:
“本来我们以为对付那死老头子很简单的,地方我们也是踩过点的,绝对不会有人看到,监控也拍不到咱们……明明交警之前都说是意外了,谁知道昨天忽然就把那个司机,还有阿龙和大群都扣下了……”
他越说越急,冷汗流进眼睛里,蛰得他直眨眼,表情看起来愈发扭曲:
“这个……你……啊,不是,您……您就不能找‘那位’说一说,让他……他……呃,运作一下……就像‘当年’那样……”
“闭嘴!”
男人一声冷喝,打断了金牙胖子的唠叨。
“你口中的‘那位’现在早退下来了,还能管的上事吗!”
他瞪着金牙胖子,目光狠毒:
“还有,再提‘当年’那件事,我让你满嘴牙都镶成金的!”
金牙胖子立刻噤了声。
这时男人吃完了自己的宵夜,将满盘狼藉往旁边一推,又指示金牙胖子给他换药。
金牙胖子连忙狗腿地替他抱来了药箱。
男人撩起袖子,露出了右臂上的几圈绷带。
金牙胖子凑上前去,替他剪开旧纱布,露出了底下四横一竖的很有辨识度的五道伤痕。
“啧!”
胖子憋不住话,安静了没两分钟,又忍不住了,“那死老头子哪来的力气,抓得这么深……!”
他咂舌道:“要我说,您当时就不应该亲自出马……唉,这伤看着真吓人啊,也不知道一个星期能不能好,会不会留疤……”
“闭嘴!”
听胖子提到死去的简一端,男人心情愈发烦躁。
要不是手下能用的人实在不多了,他也不必亲自出马干这等杀人灭口的龌龊事。
只是确实如金牙胖子所言,男人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十八年前的包永兴、两个月前的于弘业,甚至还有他们试图用车撞死但没能成功的区云泽,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达成目的,但至少警察并没有把这些人的死亡和重伤与“谋杀”联系起来。
怎么偏偏到了他自觉做得很谨慎也很周详的简一端这里,警察就把他们的人全扣下来了,摆明了就是觉得那老头子的死因有可疑呢?
男人心里本来就烦,伤口处被碘伏刺激的疼痛让他原本就极其恶劣的心情雪上加霜。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算了,警察没有证据,那三个人关两天就会放出来的。”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然后他转向金牙胖子:
“不过阿龙以前在于弘业的店里惹过事,我怕警察会循着这条线又来查我们……”
“对对对!”
金牙胖子猛点头。
他的“琳琅小斋”就开在于弘业的“煜琇阁”隔壁,虽然在煜琇阁那金碧辉煌到堪称浮夸的门面对比下被衬得跟土狗似的毫不起眼,但两家店面其实是同一个幕后老板把持的事若是被警察查出来了,那他可就完球了。
想到这里,金牙胖子冷汗流得更急了,紧张到手心湿滑,缠个绷带都直哆嗦。
“你以前跟于弘业打过的交道太多了,警察很可能会盯上你。”
男人看金牙胖子这副畏畏缩缩的德行就心烦,“这样,你到大马去那儿躲上几个月,最近就别出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
听说让自己避出国去,金牙胖子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那……那我店里?”
“这你就别管了。”
男人冷淡地回答:“我自有安排。”
第254章 8.After Life-40
1月19日, 星期四。
早上九点二十分。
柳弈今天早早就带着江晓原到了鑫海市骨科医院,直奔医务科。
骨科医院的院长昨天已经接到了市局的电话,了解过柳弈他们想要翻找旧病历的要求, 也跟医务科打过招呼了。
但饶是如此,必要的手续下来,柳弈和江晓原搭乘电梯上到病案室所在的住院部十八楼时,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
负责接待两人的是一个四十后半的中年女管理员, 工作证上印着副科长的职衔。
“只知道名字和大致的年份吗?”
管理员面露难色, “这样我们很难查啊……”
倒也不是病案室的工作人员故意推脱,而是骨科医院年收治量两三万人, 即便是十多年前, 年住院人数也是过万的,加之旧病历没有存入电脑系统内, 若是没有具体的住院号,那就真要一本一本的找, 是真能把人给找吐血的。
……而且……
管理员心中默默地哀叹,这位大帅哥法医只说是“大致年份”, 不担保到底是十八还是十九年甚至二十年啊!
万一十八年前的病历没找着, 他们还要继续往前翻,那就实在太够呛了!
柳弈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十分折磨人, 不过还是恳切地向管理员解释:
“那份病历对我们目前调查的案子很重要,拜托了,人命关天,务必请您多担待一下!”
得承认, 柳弈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好看, 对异性的杀伤力尤其大,近距离被他如此专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 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祈求,管理员姐姐禁不住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好、好的……”
她点了点头,含混地应道:“既然事关人命,我们一定会认真地找……”
语毕就带着她科里两个年轻的小职员,拿着柳弈给他们的包永兴的姓名和信息去翻病历柜了。
小江同学在旁边目睹了老板与管理员姐姐沟通的全过程,待人走远了,忍不住咂舌,“这就是传说中的美男计吗?”
“别瞎说。”
柳弈神色严肃,“我这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江晓原吐了吐舌头,很乖巧地把吐槽硬是给咽了回去,躲过了被老板敲头的一劫。
…… ……
……
万幸“十八年前”这个年份是准确的。
饶是如此,病案室的三个管理员仍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当年的旧病历里找出了包永兴的那份。
接过包永兴的病历时,饶是柳弈这种没有宗教信仰的都想念声“佛祖保佑”了——万幸当年包永兴没有用假名住院,才给他们留下了这么最后一丝线索。
柳弈等不及将病历带回法研所慢慢地研究,直接就当着管理员姐姐的面翻开了那本装订着老式的牛皮封面的旧病历。
江晓原垫着脚伸着脑袋也凑过去看。
“啊呀!”
一看诊断,小江同学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竟然是肩关节米粒体滑膜囊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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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戚山雨和林郁清正在园德路的琳琅小阁里,要求见金牙胖子老板劳勇男。
“我们老板不在。”
接待戚山雨和林郁清的是店里的店员小哥。
戚山雨和林郁清见过这人一次,
不过上次这位店员小哥只从后堂出来了一趟,给他们送了瓶据说进口的很贵的白茶油,露面时间全程不超过半分钟,还一直低着头,就算是记忆力非常好的林郁清也没能仔细看清他的长相。
现在金牙胖子不在了,两人才终于有机会跟他正面接触。
这个店员小哥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不难看也不英俊。
他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的长袖对襟唐装,款式很简单很基础,灰底白边的布料,没有一点儿花纹,只在脖子上挂了一枚成色看着不太润、雕工却很精致的墨玉玉璜,也是唯一能显出他像个古董店店员的地方了。
店员小哥虽长相平凡,但身高不矮,身材也练得不错,配上那身装束,倒是有七分像是武馆里的练家子。
也不知是不是他天生就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I人,就算是面对两名亮了证件的刑警,态度也和上次一样,一直板着脸。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尾音还有明显的吞音,一看就不像是个能做得成生意的,估计搁大仲点评里能因为服务态度而被客人骂死。
戚山雨皱了皱眉,问一直木着脸的店员:“你们老板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小哥摇了摇头,回答得漫不经心:“老板只说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让我替他看店。”
林郁清:“……”
小林警官很想说就你这个看店待客的态度,等你老板回来你们店也该倒闭了。
而戚山雨却蹙起了眉。
他们才刚刚顺着“目击证人”焦龙的旧案底查到隔壁煜琇阁,又从其他店主们口中得知煜琇阁的于老板其实跟这间破烂小店的劳老板交情匪浅,刚想来找金牙胖子劳勇男问话,劳老板就“有事出门”去了。
这实在很难不让小戚警官感到事情十分可疑。
“那行,既然你们老板不在,那我们就先问问你。”
戚山雨盯着店员小哥的脸,问:“你在这家琳琅小斋工作多长时间了?”
“……”
青年抬头看了戚山雨一眼,又似不习惯与人四目相对一般,立刻又再度低下了头。
“……有两年了吧。”
林郁清心道就你这个工作态度,两年都没把你炒掉,你们老板看来也是个做慈善的。
戚山雨没就店员小哥的回答做出评论,转而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三张照片,放到柜台上一字排开,“这三个人,你以前见过吗?”
戚山雨拿出的自然就是撞死了简一端的小货车司机申平春,以及证人焦龙和贺利群的照片了。
店员小哥低头,盯着三张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
他的态度很端正,最后却只是摇头外加三个字:“没见过。”
“一个都没见过?”
林郁清追问:“他们谁都没来过你们店里吗?没找过你们的老板劳勇男吗?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他们进过隔壁煜琇阁的店门?”
小林警官这样问其实有些不太合规矩,不过他急着想要答案,也就管不得这许多了。
然而店员小哥仍然只是再度摇头:“没见过……”
仿佛怕两位警官不相信一样,这次他多加了两个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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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清被他这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态度噎得没话了。
这时戚山雨换了个问题,“听说你们店的老板劳勇男跟隔壁煜琇阁的于弘业于老板很熟?”
店员小哥想了想,“还好吧?”
戚山雨盯着店员小哥的脸,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继续问道:“你经常给旁边的煜琇阁帮忙,对吗?”
在走进琳琅小斋之前,戚山雨和林郁清已经跟附近好几间古董店、文玩店甚至工艺品店的老板打听过了。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且做的还是这种极其依赖口碑和人脉的江湖生意,老板们私底下其实都有些交情,彼此也知道对方一些底细。
他们告诉戚山雨和林郁清,别看煜琇阁门面装潢精美华丽,琳琅小斋却破破烂烂邋邋遢遢,但其实两边的老板交情八成好得很!
曾经就有老板亲眼看过在琳琅小斋里摆着的一块飘花翠玉佛牌,几天后就跑到了隔壁煜琇阁的柜台里,价格直接在后面加了个零。
“说实在的,客人要什么货咱店里刚好没有,而我又恰好知道隔壁哪家铺子里有的话,偶尔也会互通有无一下。事后生意做成了,隔壁的老板只要不是太不会做人的,也会分我一两成利当介绍费的,这并不奇怪。”
跟两位警官提起飘花翠玉佛牌的老板如此说道:
“不过嘛,他们两家的货也蹿得太频繁了……我觉得于老板搞不好甚至是直接管琳琅小斋拿货呢!”
身为行内人,那位老板一边说一边啧啧感叹:
“这就很不对劲了不是?每次劳老板的好货到了于老板的手里,价格直接翻上几倍!——那么大额的利润差,他们俩私下是怎么商量分红的?这次数多了可是很容易闹出矛盾的呀!”
他本来就是能言善道很能唠嗑的性格,看两名警官听得认真,愈发来劲儿:
“还有,我碰过好几次了,劳老板让他那个木木讷讷呆子一样的小工去帮于老板跑腿儿呢!我看那小工拿着什么东西进出煜琇阁,应该就是送货的吧!”
……
“嗯。”
这一次,店员小哥倒是没有否认:
“我们老板确实跟隔壁的于老板认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偶尔也会去隔壁帮忙。”
戚山雨终于听到了一次肯定的答案,神色一敛:“你过去帮了什么忙?”
“煜琇阁的生意比我们好。”
店员小哥垂着视线,语速仍是慢吞吞的,态度很是敷衍:
“有时候我们老板会让我拿些货过去隔壁寄卖。”
“寄卖?”
林郁清挑眉:“那你们两家又是怎么分账的?”
小哥摇了摇头,“这是老板他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过。”
第255章 8.After Life-41
戚山雨和林郁清又盘问了店员小哥足足二十分钟。
只是这位小兄弟表情木讷、寡言少语, 问一句是能答一句没错,可惜却是一问三不知,几乎句句是废话。
他虽在店里干了两年, 但能提供给他们的信息还不如附近几间古董店的店主们的多。
终于,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戚山雨接到了柳弈的电话,说自己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让他务必来法研所一趟, 戚、林两人才离开了琳琅小斋,开车前往法研所。
两人赶到病理科的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四点。
小林警官一进办公室, 就很不见外地直接奔到柳弈面前, 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怎么样怎么样?柳哥你发现什么重要信息了。”
“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柳弈笑着拍了拍小林子的肩膀, 把人领到办公室比较宽敞的能坐的开的沙发区,然后让江晓原同学抱来厚厚的一大叠资料。
包永兴十八年前的那份住院病历是原始证据, 以后能在警察和检察官那儿派上大用场,柳弈自然不能随便带走。
所以他让骨科医院的病案室给他复印了一份病历, 只拿走了复印件回来研究。
不过就算只是复印件, 也足以提供柳弈想要的证据了。
柳弈从那堆复印件里抽出了住院的大病历,将它们逐一在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铺开, “你们瞧瞧这个主诉。”
戚山雨和林郁清顺着柳弈的指点,低头去看那句被红笔划了线的主诉:【双侧肩关节肿胀伴活动障碍2年,加重3个月】。
“双侧关节活动障碍?”
小戚警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句话里信息量最大的地方,“是怎么个活动障碍法?”
看自家恋人准确的抓住了重点, 柳弈欣慰一笑:
“你们看这个骨科查体记录, 包永兴的双肩关节外展——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把手臂抬起来——他左肩关节只能外展到九十度,右肩关节则更小, 只有八十度。”
为了让两位警官更好地理解什么叫“肩关节外展受限”,他示意小江同学起身给两人做个示范。
“你们看,人的肩关节从侧面向上抬起,最大的幅度能够达到一百八十度。”
柳弈说着,江晓原立刻将双手高举到头顶,做了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式举手。
“而包永兴的双肩左右手都只有不到九十度的外展幅度,就是差不多只能举到与肩膀平齐的高度。”
江晓原配合着做了个健身运动里“扩胸”的姿势,手臂往外抬起的高度很严谨地保持与肩膀水平。
有了如此直观的展示,戚山雨和林郁清立刻就懂了。
柳弈朝江晓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随后转向两位警官,“你们看,这么个肩膀外展的幅度,怕是连给自己梳头都很难,对吧?”
林郁清先是一愣,然后抬手自己试了试,发现若是要保持肩膀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话,确实是连给自己梳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法做到的。
“包永兴有多年的风湿病病史,这次住院的实验室检查结果也支持这个诊断。”
柳弈将一叠复印的验单递给两人看。
戚、林两人自然一头雾水,根本不懂那些个拗口得不行的物质名称和上升下降的符号代表的意义,不过反正柳弈会给他们解释。
“类风湿因子每毫升506 单位.高得离谱了。”
“嗯嗯嗯。”
林郁清大力点头,“所以包永兴到底是什么病住的院?”
柳弈笑了笑:“是米粒体滑膜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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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体滑膜囊炎?”
饶是小林警官记忆力超群,也没能将读音和具体的文字联系在一起。
“米粒体。”
柳弈解释道:“就是大量纤维渗出物在肩关节里形成了一颗一颗的颗粒状结构,看着就像关节腔里长了一粒一粒的大米一样。”
戚山雨想了想,问柳弈:“既然是肩关节里长了东西,当年给包永兴尸检时没有发现吗?”
“因为关节腔并不是尸检的常规项目,在没有充足的理由时,我们是不检查死者的关节腔的。”
柳弈说着,拿出了简一端用快递寄给他的包永兴的尸检结果复印件,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翻拍的胸部正面的X光照。
“仅凭X光的话,只能看出双侧肩关节肱骨近端的组织增厚得比较明显,但密度是正常的,肱骨的骨质也没有明显的异常……谁能想到,这些增厚的组织里都是一粒一粒的‘大米’呢。”
林郁清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医院又是怎么发现他两个肩膀里长了‘米粒’的?”
“X光看不到的东西,MRI……也就是我们说的核磁共振却可以。”
柳弈将他复印来的核磁共振报告抽出,放到了X光的翻拍照旁边:“虽然包永兴的MRI胶片已经找不着了,十八年前的机子也没有电子备份,我们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原图了,不过报告书上的描述却十分清楚明白……”
他抬手在长长的描述上点了点,念出了最有诊断价值的一段:
“双侧滑囊组织明显扩张,T1WI呈均匀等信号,T2WI见囊内多发结节样小体,其信号强度与肌肉组织相似,边界清晰,边缘见液性高信号区围绕,呈‘铺路石样’,小体多呈长椭圆形,大小约3×2毫米至5×3毫米不等。”
柳弈朝戚山雨和林郁清弯了弯双眼,“很典型的米粒体滑囊炎的影像学表现。”
“这种米粒体滑囊炎……应该不是绝症吧?”
因为实在是太冷门的病了,林郁清也不是很能确定:“所以这人应该没必要像那个得了黑色素癌的司机申平春那样,被人‘买凶’吧?”
虽然申平春还嘴硬的没有招供,不过市局专案组的警官们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已经基本断定他是自知绝症没有了活路,才想着在死前赚上一笔,接了别人“买凶杀人”的生意,开车故意撞死简一端简老先生的了。
“不是。”
听林郁清提起撞死简一端的申平春,柳弈唇角的笑容敛下,因为发现了决定性证据的雀跃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事实上,包永兴在出院时已经预约了两个月后回院进行肩膀手术……”
他拿出出院小结,“看,这里,9月24日办理的出院,医嘱里写了11月20日回院手术。”
林郁清这个记忆力超群的人肉电脑立刻叫道:
“既然20号就要回去做手术了,他12号还跑去抢劫杀人?总不可能是‘做完这一单就回老家啥啥啥’的老梗吧!”
“没错,这很不合理。”
柳弈点了点头,正色道:
“而且更加关键的一点,是包永兴绝对不可能是杀了那位邓警官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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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柳哥说得对,包永兴确实不可能是凶手。”
一旁的戚山雨也很赞同柳弈的想法。
林郁清本想问一句“为什么”,转念一想自己刚才“梳头”失败的实验,顿时明白了。
“对哦!邓警官是被人用六角螺丝扳手打中后脑死的!”
他一拍自己的大腿:
“邓警官挺高的,我记得有一米八三吧!包永兴一个才一米七的矮个子,两人的身高差了十三厘米呢!——既然他肩关节有问题,连自己的后脑勺都很难够得到,又怎么可能一把扳手敲到比他高了十一厘米的警官的后脑勺呢!”
“没错,就是这样。”
柳弈点头,然后从包永兴的尸检报告里找出了有关“凶器”的那几页重要的信息。
当年搜捕包永兴的警察在他停在山林入口处的小货车里找到了一把沾有邓警官的血迹和头发的六角螺丝起子。
后对比邓警官后脑伤口的形状,与起子的边缘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它就是凶手杀害邓警官时使用的凶器。
“你们看,这把凶器的整体长度约十六厘米,减去用手握住把手时的十厘米左右,它能用来伤人的‘头部’其实也就差不多只区区六厘米而已。”
柳弈让戚山雨和林郁清复习了一下凶器的照片之后,拍了拍旁边的江晓原。
“小江,来,你来示范一下。”
身高一米七二的小矮子江晓原苦着脸站了起来,走到柳弈的主任办公室的门板前。
门后挂了一张印有刻度的高度表。
因为柳弈和江晓原这师徒俩下午回来就做过好多次实验了,所以高度表上已经有了斑斑驳驳、横七竖八的几十道红色印迹。
不过小江同学还是很乖巧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螺丝扳手,在师公和小林警官面前重新演示他们刚才的实验。
江晓原手里拿的扳手是柳弈特地从网上订购的,长度、重量和式样都与当年的凶器比较接近。
只见江晓原熟练地给螺丝扳手的顶部涂上红色的粉笔灰,然后以右肩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别扭姿势,朝着门上挂的刻度表抡了下去。
“咚!”
刻度表上随即多出了一条新鲜的红痕。
第256章 8.After Life-42
“确实, 凶手不可能是包永兴。”
戚山雨甚至不用看江晓原砸的那一下到底落在了刻度表上的哪个位置,就已经能如此断定。
因为江晓原无法高举手臂的动作实在太别扭了。
“打架”很在行的小戚警官光看江晓原的发力方式就知道,即便真能砸到人的脑袋上, 也会因为力量不够而无法置人于死地。
虽然包永兴的尸检鉴定书是遗失了,不过邓警官的尸检结果却还是好好地保存在法研所里的。
邓警官的后脑部位有三处伤口,皆是那把六角螺丝扳手造成的,每一下的力量都很大, 皆出现了颅骨的放射状骨折, 且依靠骨折纹彼此重叠后形成的纹路,法医能很准确地判断这三次袭击的先后顺序。
而且法医还可以通过伤口精准地推测出凶器与颅骨接触时的角度, 并凭此测算出凶手和被害人之间的大致位置和姿势。
邓警官后脑挨的第一下的创口与他的颅骨几乎彼此垂直, 说明袭击者大概率是站在被害人的背后,将扳手顶部抬到与邓警官的后脑差不多的高度, 平行抡过去的。
由于枕骨骨折的出血量相当不小,从伤口处流出的流注状血痕也提供了邓警官在挨第一下的时候是直立姿势的有力证据。
邓警官在受伤后没立刻倒下, 他还坚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脑处的鲜血顺着他的后脑流到脖根, 染红了衣领, 甚至往下淌到背上,才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被犯人制服了, 终于倒在了地上。
尸检鉴定书里,法医发现邓警官后脑处的第二、第三下的伤口角度明显改变了,创口与左侧颞骨呈六十度夹角,从血迹流下的方向来看, 犯人是在邓警官倒地后才补上这两下的。
既然邓警官是在上半身直立的姿势受伤的, 袭击者攻击他时也是差不多的高度,那么手无法举过头顶的包永兴, 想要一扳手砸破邓警官的后脑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听戚山雨解释了过包永兴为什么不可能是凶手之后,林郁清抬手摸了摸下巴。
“还有啊,我觉得吧……他肩膀这么个情况,想上吊也不容易吧?”
小林警官不愧是公招笔试逻辑题考满分的学霸,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个疑点。
“反正包永兴当时都逃进山里去了,想死那还不容易吗?随便找个悬崖跳一跳,不比艰难地系绳子上吊要容易?”
“对啊!”
今天下午以各种姿势做了几十上百次实验以至于胳膊都抡酸了的江晓原同学放下沉甸甸的扳手,上下甩了甩胳膊,“他肩关节活动受限,要把自己挂到树上,那垫脚的东西得垒多高才行啊!那可多麻烦啊!”
他抬手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肘关节不过肩的自挂东南枝,感觉姿势实在难受得紧:
“还有那个左手结也很奇怪!真的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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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9日,星期四。
傍晚六点二十分。
戚山雨带着柳弈复印的病历回了市局一趟,与沈遵沈大队长进行了一番沟通。
沈遵听完了戚山雨的汇报,又亲自给柳弈拨了个电话,反复确认了几个细节之后,便通知所有人集中,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因为柳弈的这个重大发现,整个专案组的调查方向都要进行调整。
毕竟市局的刑警们都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了,经验非常丰富。
虽然不能说肩膀举不过头顶的嫌疑人真的就百分百不可能抡扳手敲人脑袋,但就像跛子不会主动踢足球一样,人会下意识回避自己因病痛或是伤残带来的不便之处,即便逼急了想要伤人,也不会使用自己感觉最别扭的方式的。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邓警官遇袭时,现场除了包永兴之外,至少还有一个人。”
沈遵对众人说道:
“而且那个人才是杀死邓警官……哦不,严谨的说,才是首先用扳手袭击了邓警官的家伙!”
诸位警官纷纷表示同意。
“这么说,包永兴是替人顶罪的咯?”
一个警官说道:
“就是不知道他是自愿顶罪的,还是被迫的了。”
“八成是被迫的吧!”
另一个警官有家有室,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他约了几天后的手术,家有娇妻幼子,老婆肚子里又怀着二胎,包永兴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替别人去死!”
“没错。”
沈遵沈大队长也同意:
“这样也就解释了剩下的那几个疑点了——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司机怎么能一气呵成,把遗书写得那么详细还没有错字别字;为什么上吊绳是左手打的结……”
他的声音骤然往下一沉: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包永兴的衣服上有明显的硝烟痕迹,两只手上却没有!”
警官们顿时神色一凛。
关于这个疑点,十八年前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凭现场证据猜测是因为包永兴曾经在哪条山涧小溪里洗过手了。
但现在看来,分明是因为他穿了真凶开过枪的外套——只是不知道是他上吊前被逼着穿上的,还是凶手在他吊死后再替他套上的了。
“其实想要逼包永兴写遗书和上吊应该不难吧?”
有人说道:
“毕竟包永兴的身份很好调查,家庭住址明确,家里又有妻子小孩,很容易就能被凶手拿捏住弱点。”
众人皆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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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专案组的警官们就目前已知的线索,重新梳理和还原了一下十八年前那桩杀警抢枪案的详情。
他们推测,包永兴当时手术在即,又因为双肩的病痛想过些日子就辞职不当司机了,应该很需要钱。
于是他很可能抱着“做完这一票就不干了”的心态接了什么不能见人的运货生意,与“押车”的同伙一起上路,却在中途碰到了查车的邓警官。
接下来大约就如包永兴的遗书里的“自白”那样,为了不在警察面前暴露车上的违禁品,有人用六角螺丝扳手打死了邓警官——只不过这个人应该从包永兴本人换成包永兴的同伙而已。
“……嗯,头儿,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啊?”
这时一个年逾四十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举起手,示意自己有问题要问。
“老章你说。”
沈遵朝他抬了抬下巴。
于是章姓刑警便很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真正的杀人犯只是想拿包永兴顶罪,那在杀了邓警官后,直接把包永兴赶进山里逼他留书自杀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那么麻烦地跑去那俩爷孙的别墅里做出杀人抢劫的勾当来?”
众人闻言皆深有同感,全都下意识地蹙起眉,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确实,在这个案子里,杀掉别墅里那对无辜爷孙的操作实属冗余。
特地潜入别墅抢劫杀人,不止会大大增加被路人目击的可能,也会拖延真凶逼死包永兴、伪造现场和逃跑的时间,实在想不出凶手必须这么干的理由。
会议室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一群警官抬头抱臂、低头托腮,皆作冥思苦想状,试图给凶手这个不合逻辑的操作想个合理的解释。
“沈队,我有个想法……”
打破静默的戚山雨。
沈遵当即朝他一抬手,“小戚你说!”
“我之前看卷宗的时候,注意到一个细节……”
戚山雨转向沈遵:
“那个在别墅里遇害的老先生,是鑫海大学的退休老教授,专业是考古学。”
他在“考古学”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警官们闻言,面面相觑,有反应快的已经明白了。
“考古!文物!古董!”
章警官叫了起来:
“这忒么不就跟我们现在的案子连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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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市局的专案组简直要忙吐了。
毕竟包永兴的抢枪杀警案已然过去了整整十八年,即便已经寻到了案件的突破口,要找到当年的知情者,并从他们口中找到嫌疑人仍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戚山雨和林郁清首先找了遇害的鑫海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退休教授庄临的长子和儿媳,向他们打听庄老先生的情况。
庄临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庄继明。
庄继明现今已年至六旬,看警察过了十八年忽然又来找他问起当年的事,他和妻子都非常惊讶。
不过庄继明对待来访的刑警们的态度还是十分友善的,他告诉戚、林两人,当时他的独子只有十六岁,跟爷爷一起住在那栋别墅里,没曾想家里会忽然闯进匪徒,把他的老父亲和独生子都一块儿杀了。
说到这里,庄继明和他的妻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神情悲戚。
戚山雨和林郁清最怕碰到这样的场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对可怜的空巢老人才好。
他们只得稍等了等,直到对面两人缓过劲儿来,戚山雨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
“庄先生,我想知道,您父亲,也就是庄临庄老教授在出事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他有没有曾经跟什么可疑人物接触过?”
第257章 8.After Life-43
庄继明被戚山雨这个奇怪的问题给问懵了。
“……什么意思?”
他瞪着戚山雨和林郁清, 声音骤然拔高:“你们该不会认为,是我爸自己把那个丧心病狂的劫匪给招进家里来的吧!?”
“不!”
戚山雨连忙否认,“只是我们最近追查的一桩案子, 似乎和您父亲的专业方向有联系,所以想来找您问一问。”
庄继明脸色稍霁,“原来是这样……”
随后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爸脾气嘛……你们知道的,他那个年代的老学究, 性格都有点倔……”
庄继明努力回忆着十八年前乃至于更早之前的记忆, 搜肠刮肚了许久,仍然没能想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我那时跟我爸关系不是很亲密, 平常上班也忙, 也只有周末会到别墅里看看他……”
可能是想到亡父和儿子,庄继明愈显落寞, “如果那时我多关心一下他们……平常也陪在别墅里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其实这样的想法这十八年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浮现在庄继明的心中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 杀人犯手里有枪,就算他当时在场也只能是多赔上自己一条命罢了, 可中年突遭剧变、丧父丧子的巨大打击与随之而来的悲伤、绝望与悔恨是一辈子难以消弭的伤痛, 根本不是理性能压制住的。
看丈夫又老调重弹,庄继明的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以示安抚。
“说起这事, 警察先生……”
庄继明的夫人接过话头,对戚山雨和林郁清说道:
“我那时晚上经常过去帮我公公做晚饭,跟他接触得比我老公多一点……”
庄夫人比他丈夫还要年长几岁,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柔和, 再看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 大约也是家事上的一把好手。
她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 “我记得在出事前不久……可能差不多有一个月前吧,具体时间我现在也记不太清了……反正那天晚上,我听到我公公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听着情绪挺激动的。”
林郁清往前倾了倾身,“庄老先生说了什么?”
“其实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是很清楚……”
庄夫人抬手按了按额头,努力回忆当年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只言片语:
“他好像提到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古迹还是古墓之类的,但那边的负责人没有上报……然后还说要写信给什么人……”
林郁清眼前一亮:
“还有呢!”
庄夫人摇了摇头,抱歉道:“我就只记得这两句了。”
庄继明转向自家夫人,“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
庄夫人无奈地一耸肩,“你爸当年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退休之前就跟学校里的老师经常吵架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当时觉得这是性格倔强的老头子与熟人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的普通争执而已,毫不稀奇,也不值得她特地提起。
要不是今天有警察上门来特地询问他们这事儿,或许她会把那天晚上不经意间听到的对话永久丢进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到死也不会再挖出来。
“哦对了,还有!”
忽然间,庄夫人又灵光一闪,回忆起了另一个小细节。
“当时我还听到我公公在电话里喊了一句话来着。”
她抬头看向戚山雨和林郁清,“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如果他明天出门被车撞死了,那就一定是因为‘这事’得罪人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双双瞪大了双眼。
庄夫人被两位年轻英俊的帅哥那炽烈而专注的目光盯得毛毛的,下意识往沙发深处挪了半寸。
“……他应该只是开玩笑的吧……”
庄夫人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声音怎么就下意识放轻了:
“再说了,他也不是遭遇车祸……总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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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二十分。
戚山雨回到家时,柳弈正坐在沙发上翻病历。
“小戚。”
看恋人回来了,柳弈放下看到一半的病历,快步迎上去。
“柳哥。”
戚山雨低头,在恋人唇边印下一个吻。
“你们今天应该很忙吧?”
柳弈替自家小戚警官脱掉厚重的大衣,扭头挂到玄关处的衣帽架上,“怎么样?你们今天有进展吗?”
“嗯。”
戚山雨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从对方的反应柳弈就知道,想必调查的进展应该挺顺利的。
“好好好,我这儿也有新的情报要告诉你。”
柳弈笑着去推戚山雨的背,“先去洗漱,换身舒服的衣服,我们等会儿慢慢地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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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凌晨下了一场大雨,鑫海市在雨后又迎来了一波降温,入夜后气温只有三四度,加上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湿度,已到了不开暖气那在室内都能感受魔法攻击的程度了。
偏偏柳弈实在不太喜欢开暖空调,于是两人放弃了平常在餐桌或是吧台处一边吃宵夜一般讨论案情的习惯,两人各抱了一只泡了浓茶的保温茶杯,拿上厚厚的资料回了房间,窝进被窝里,当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我们这几天分头调查了那位庄临庄老教授当年的情况,还有包永兴案里的几个目击证人,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戚山雨连在床上也习惯性地坐得端正,再加上手里端着的那个铝色黑盖、杯身上还印着“××会议纪念”保温杯,真是非常有六旬老干部的气场。
而柳弈则大半个人都滑进了软绵绵的被褥里,脑袋靠在戚山雨肩头,姿态慵懒、表情松弛,仿佛说不了多久话就要迷糊过去似的。
“你们查到什么了?”
他连说话的音调都比平常来得低哑。
“起因是当年在鑫海市郊区采石场附近发现的一处应该很有研究价值的古墓。”
戚山雨放下茶杯,用温热的手掌替柳弈揉着后颈。
“那时那块地儿正在做一处新港口的开发,因为工程队不想耽搁进度,于是没把这件事上报,还私下毁了那座墓穴。”
小戚警官说道: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被当时已经退休了的庄临庄老教授知道了,庄老教授非常生气,给他在考古界的朋友和老同事打过不少电话,并扬言要写信向上级举报。”
柳弈:“然后呢?”
戚山雨:“然后只过了不到三个星期,举报信都还没寄出去呢,庄老教授就遭遇了入室抢劫,被残忍地枪杀了。”
柳弈闻言,眉心紧锁,“这该不会是杀人灭口吧?”
他在戚山雨怀里翻了个身,与对方目光相触:“当时就没人怀疑庄老教授的死因有可疑吗?”
“如果是别的方式,比如当真遭遇了车祸什么的,那肯定是会的。”
戚山雨说道:“不过持枪入室抢劫这种事在华国实在是太罕见了,加上当时还有警察遇害,‘凶手’又身份明确,还留了遗书坦白自己的犯罪动机和犯案经过,人们也就只会觉得是庄家爷孙俩太倒霉了而已。”
柳弈仔细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
“那目击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接着询问道。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戚山雨笑了笑,手掌轻轻抚过柳弈的后颈,按压他因为长时间伏案而难免酸涩的颈椎。
“是简一端简前辈的案子给了我们破案的方向。”
柳弈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那案子里的几个证人有问题?”
“嗯,也不能说是每一个人都有问题吧。”
戚山雨回答:
“至少加油站里目睹包永兴给小货车加油的加油站员工,还有说自己看到小货车停在附近的邻居都是可靠的,我们重新找他们调查过了,两人的身份和证词都没有问题,也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小戚警官顿了顿,“问题在那两个指认包永兴是凶手的证人……”
当时有两个路过的行人作证说自己看到半夜里有人从庄家爷孙住的别墅附近徘徊,行迹十分可疑,看着像是在踩点似的——而那人当时身上就穿着包永兴的遗体被发现时所穿的外套。
两人提供的目击时间与枪杀案的案发时间很接近,再加上警方让两人从一堆照片里找出他们目击到的可疑人物时,二人皆准确地辨认出了包永兴的照片,所以当时警方认为他们的证词是值得采信的。
然而现在市局专案组的刑警们已经知道,包永兴大概率是被栽赃嫁祸的替死鬼。
他两只手上几乎没有沾上任何硝烟微粒,说明他没有开过枪,而他穿的那件遍布硝烟和金属颗粒的外套,则是真凶在开枪后再逼他或是帮他穿上的。
如此一来,证人的证词就和物证起了矛盾——既然那件衣服是杀人后才换到包永兴身上的,那么他们又怎么会在“踩点”时就目睹包永兴穿着同一件外套呢?
就凭这个明显的矛盾,专案组就觉得当年那俩证人的可疑程度一点都不输给前几天才逮回来的焦龙和贺利群了。
第258章 8.After Life-44
证人——特别是像包永兴案那般重要的刑事案件, 他们的证词连带身份信息都会留下清晰的存档。
即便是十八年前的旧案,只要警方有心追查,那挖地三尺都能把那人给起出来。
于是当年才刚过二十岁, 现在也刚到四十的两名证人被警察重新召回,并很快查清了他们的底细。
二人中其中一人现在自己开了间门面很小的古玩店,并常年混迹鑫海市及周边地区的古玩集散地。
另一人是个水电工,早年在本市打拼过一段时间, 现在已回了老家的十八线小城, 弄了个只有三个雇员的小公司,提供诸如水电维修、清洗空调之类的服务。
开古玩店的那位自不用说, 警察稍微查了查就知道他跟已经上吊“自杀”的煜琇阁老板于弘业有生意往来。
而干水电维修的那位乍看好像跟古董生意无关, 但仔细一查却发现,他以前曾经在一间建筑公司旗下的施工队干过, 只是后来因为在上工时不慎摔断了一条腿而辞职了——他辞职前曾经呆过的施工队,竟然恰恰好正是传闻中挖出了古墓却不上报的那一队。
柳弈听戚山雨说到这里,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那两人其实都是安排好的‘托儿’咯?”
“没错。”
戚山雨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看起来与被枪杀的庄老教授毫无关系的“目击证人”, 皆在那案子之后纷纷有了“启动资金”, 在两年内陆续开起了自己的古玩店和维修公司,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这笔钱的来历。
比起嘴硬死不肯招供的焦龙和贺利群, 十八年前那两人冷不丁让警察带回来旧案重提,毫无准备之下那叫一个慌乱失措。
在审讯中,他们开始还试图编造理由。
但几次糊弄开店资金来源,都被记忆力超强且心算能力极好的小林警官当场给他们算账算懵逼了之后, 两人终于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招出了自己当年是受人指使,收钱做的假证。
“……反正包永兴那家伙不是自杀了吗?而、而且他真、真杀人了呀!只不过是深更半夜没人看到而已嘛!如果是早上也轮不到我当这个‘证人’了啊!”
那水电工在审讯室里哭得稀里哗啦, 逼真演绎了什么叫“泪流满面”:
“我、我也只不过是……是帮了你们啊!”
虽然水电工仍竭力甩锅,但警察们还是从他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一位老刑警板起脸,严肃地问:“是谁告诉你包永兴是杀人犯的?”
“难道不是吗?”
水电工睁大眼,“……我、我堂哥是这么说的……”
……
“哦?”
柳弈听得专注,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脸,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戚山雨:
“那水电工的‘堂哥’是谁?”
“我们已经在查了。”
戚山雨笑道:“估摸着很快就能逮着人了。”
柳弈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年水电工那位所谓的“堂哥”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这个“托儿”凶手是包永兴,你们给警察提供的证词是在帮他们破案。
两人也不知是心大得这就信了,还是看在粉红毛爷爷的力量下假天真了一次,反正就当真拿钱办事,给警察提供了看到有人在别墅附近“踩点”的证词,还指认了出了照片里的包永兴。
但现在警察们已经知道包永兴不是杀害邓警官与庄老教授爷孙的凶手了,那么那个负责联络假证人的“堂哥”,就成了此案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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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现在抽丝剥茧查到这里,当年那桩杀警抢枪案的真相已然呼之欲出,找到真凶也是时间早晚的事了。
柳弈觑着自家小戚警官因为案情有了重大突破而明显放松了不少的表情,心中甚觉安慰。
“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好了。”
他笑着抬起手,在戚山雨的面颊上摸了一把。
戚山雨:“什么事?”
柳弈回答:“我们今天把包卓鸿带到医院去了。”
戚山雨闻言一挑眉:“为什么?他生病了?”
因为最近他都在忙着调查包永兴当年的杀警抢枪案,包雁祥的案子自然也就交到了其他警官的手里,于是他与包家两兄弟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
不过就戚山雨上次见到包卓鸿的印象,那人长得凶悍,看着身强体壮,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看着就不像是会急病送医的样子。
而且被拘的犯罪嫌疑人即便生病了也有看守所的医生负责看病开药,即便真要送去医院,也不会惊动到法研所的法医才是。
小戚警官有点儿闹不明白了。
“嗯,我让他去做了个双侧肩关节MRI。”
柳弈回答:
“虽然没有他爹当年那么明显,不过他的肩关节也出现了少量‘米粒’,是一个米粒样滑囊炎的早期改变。”
戚山雨很是惊讶:“这也会遗传吗?”
“那倒不是遗传。”
柳弈摇了摇头,“米粒样滑囊炎的成因很复杂,现在一般认为风湿性关节炎是它的主要诱因,不过从统计学来看,确实也有家族聚集的倾向。”
他顿了顿,“我之前听包卓鸿说自己肩膀经常会疼,就怀疑他是不是跟他爹一样,有类似的肩关节病变了。”
“原来如此。”
戚山雨明白了,“这样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爹当年的病情应该是真的了,对吧?”
柳弈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
戚山雨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蹙起了眉:
“现在包永兴的旧案,还有简一端简老前辈的车祸都已经有眉目了,车荣华和包珏的案子却还没什么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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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就如戚山雨所言,包永兴的案子已有了调查的方向,撞死简一端的司机和提供假证词的两人也被拘了,破案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作为重启旧案的契机的车荣华和包珏的被杀案,至今却仍然停滞不前,实在没能发现什么有效的突破口。
就目前的搜证所得,年仅十七岁的包雁祥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包雁祥伤得很重,在ICU里躺了整整一周,今天才刚刚转到警察拍专人看管的普通住院病房去。
包雁祥坚称自己没有杀人,可又无法给出任何能证明自己“无辜”的证据。
加上现在包永兴已经差不多被证明是替罪羊了,那么作为冤死者的遗属,年轻气盛的包雁祥愤怒之下杀人复仇似乎也很是符合人之常情。
“……就算现场还有一些疑点……”
戚山雨也十分无奈,“可总得有个嫌疑人的方向,才能将调查继续下去……”
柳弈想了想:“那个打到包雁祥手机上的电话,你们有线索吗?”
包雁祥自称自己是接了一个电话才得知了他亲爹是当了别人替死鬼的事,然后怒气冲冲跑去找车荣华和包珏算账的,那么给他打电话的人就很可疑了。
“查过了,用的是诈骗犯惯用的国际代理戏码,一时半会儿的想查出来还真有点儿难度。”
戚山雨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无奈。
“好吧。”
柳弈默默地在心中把电话这条线索从待查列表里删掉了。
戚山雨一边捋着柳弈的头发,动作熟练得跟撸猫一样,一边问道:“怎么样,柳哥?”
柳弈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怎么样?”
戚山雨:“你还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哎,小戚,你还真是高估你家柳哥了!”
柳弈顿时失笑:
“我能找到的疑点早跟你们全‘交代’了,现在真是一点辙儿都没有啦。”
戚山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平常和柳弈讨论案情讨论惯了。两人时常聊着聊着就互相提醒,然后默契地发现一些细微的突破口,再顺藤摸瓜寻出破案的关键。
然而车荣华和包珏现场留给法医和刑警们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虽然柳弈注意到了车荣华和包珏身上的刺创过于平行,还有包珏身上可疑的硝烟痕迹等疑点,也无法给警察指出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或者帮助他们锁定嫌疑犯的身份。
“不过既然车荣华和包珏的死跟包永兴的案子有关系,那么当年的知情者保不准‘现在’也会知道一点什么,对吧?”
柳弈从戚山雨怀里拱出来,换了个姿势,骑到了恋人的大腿上:
“所以别着急,我觉得你们大概率能摸着另外两条线查出点儿什么来。”
“嗯。”
戚山雨明白柳弈的意思。
其实整个专案组——包括沈遵沈大队长,以及组里的一众警官们也是这么想的。
与其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死磕,还不如从旁突破,先揪出当年包永兴案的真凶,还有是谁唆使的把简一端简老先生给撞死的,或许破案的速度还会快得多。
原本戚山雨还打算说点什么,柳弈却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这些日子本来就聚少离多。
尤其是戚山雨,每天到家都已经很晚了,第二天无论是星期几都得照样早起上班,柳弈是真恨不能多跟他家大宝贝黏糊一下。
如此想着,柳弈也就身随意动,抬手便去解戚山雨的家居服衣扣了……
第259章 8.After Life-45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一直到很晚才打算睡觉。
凌晨一点钟, 连续加班几天,加之本来体力就实在很不咋样的柳大主任困得连手指都不想抬起来了。
他趴在床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迷迷糊糊地只觉除了马上睡一觉之外什么别的念想都没有了。这时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落到了他脸上,柳弈闭着眼,下意识发出舒适的低哼。
就在柳弈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一个冰冰凉的东西冷不丁触到了他的脖子。
柳弈被那硬度和凉意刺激了一下, 睁开了一只眼。
他看到一抹温润的白色正好从他颈旁掠过, 在暖色台灯的光照下,表面泛着一层仿佛有温度一般的柔和光泽。
——啊, 是那块无事牌……
柳弈那因为太困了而反应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戚山雨果然一直戴着他送的礼物,一直都不曾再摘下来。
柳弈眯着眼, 心中泛起一丝蜜糖般的甜意。
就在他揣着满心欢喜准备迎接一个甜蜜蜜的好眠时,大脑在关机前的一秒钟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毫无预兆之下,一个突兀的念头就这么浮现出来, 一下子惊得他睡意全无。
柳弈原地一挺身, 把自己翻了个面,却因为动作太大也太快, 牵扯到了酸疼的老腰,疼得他“嗷”地惨叫了出来。
戚山雨被柳弈这突如其来的咸鱼翻身吓了一跳,丢下手里的热毛巾,将他按住:“柳哥你这是要干嘛!?”
“小戚!”
柳弈顾不得自己浑身难受, 伸手抓住戚山雨的胳膊挣扎着要坐起来。
戚山雨虽不知柳弈忽然抽的哪门子风, 但还是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肩背,帮他坐了起来。
“柳哥, 到底怎么了?”
戚山雨生怕柳弈再把自己抻着,坐到床沿边,给他当了个人肉靠垫。
“小戚,你听我说!”
柳弈难得情绪如此激动,一把抓住了恋人的胳膊,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刚才的纵情和现在的激动而晕成了粉红色,一双凤眼睁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盯着戚山雨。
“嗯,你说,我听着呢。”
戚山雨表情严肃,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这块无事牌碰到我肩膀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柳弈用两指拈住戚山雨颈上的编织绳,将白玉的无事牌拎到悬空的状态,轻轻地在半空中晃了晃。
戚山雨歪了歪头,用表情表示疑惑。
“就是如果有人……我暂时叫他甲好了……假如甲戴着类似的东西,弯腰低头时,垂到乙的肩膀上……”
柳弈一边说,一边低头,以目光为尺,勾勒着玉牌的轮廓,并想象自己脑中构想的情景:
“而乙又在这时扣动手枪的扳机——那么小戚,你觉得,会是个怎么样的情景?”
戚山雨猛然一激灵。
他已经明白柳弈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柳哥,你指的是包珏肩膀上那块‘缺损’,是吧!?”
柳弈用力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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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今天上了一整天的班到夜深了才回家,而柳弈又刚刚拉着自家恋人享受完一场完美的身心交流,本来两人都应该累得够呛,待到收拾收拾以后就该好好睡觉的。
然而托柳弈睡着前的灵光一闪的福,两人这会儿已然睡意全无,提神效果简直比连吨两罐咖啡还要神。
不过到底让柳弈就这么坐在床上说话不是个事儿,大冷天的万一着凉了那可就惨了。
于是操惯了心的戚山雨还是先把柳弈摁住了,又去给迫不及待的恋人拿了厚厚的打底衫和居家服,盯着柳弈把衣服穿好穿暖之后才准许他下床来。
两人从主卧转移到了客厅。
“嗯……我想想,如果是这样……”
柳弈穿着柔软的毛毛拖鞋站在客厅的地毯上,抬手比划了个开枪的手势,正对前方。
“小戚,你试试站在我身后。”
戚山雨立刻照做。
然而很显然,虽然戚山雨比柳弈高了整整九厘米,平常接吻的时候柳弈甚至经常不得不很没面子地踮起脚,才能用自己的嘴唇去堵恋人的,但光凭这差距,戚山雨戴着的那块长度刚好垂到剑突下方的无事牌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到柳弈的肩膀的。
“嗯,看来我得坐下或者蹲下……不对!”
柳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良民了,于是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戚山雨说道:“我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古惑仔》的时候,剧里那群人是怎么做的来着?”
戚山雨:“让人跪着。”
“没错。”
柳弈脑补了一下自己是受制于人的包珏,双膝弯曲,慢慢地跪在了地毯上,接着回头看了看自己和戚山雨之间的高度差。
很可惜,这次的高度差又似乎太大了一点,戚山雨的玉牌悬在半空,离柳弈的肩膀太远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
戚山雨说着,轻轻推了推柳弈的肩膀,让他把头转回去,并保持着跪姿比出右手高抬似抓握手枪的姿势。
然后戚山雨从他的背后弯下腰,右手往前一伸,握住了柳弈比出打枪姿势的右手,而他特地拿到衣物外的无事牌也随着他前倾的上半身垂落下来,底部堪堪触到了柳弈的左肩。
柳弈和戚山雨:“!!!”
“如果我再往旁边一点……”
戚山雨一边调整自己前倾的角度,一边仔细观察玉牌的位置,很快的,就找到了一个两人都觉得十分“合适”的角度。
现在柳弈只恨这个家里没有第三个人,不能立刻帮他们拍个照来给他们的实验留个影像记录。
“看来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戚山雨松开握住柳弈的右手,将跪地的恋人扶了起来。
两人顺势坐到了旁边的布艺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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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和法医勘察现场时,在车荣华的书房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弹孔,为了确定这一枪是谁开的,他们对进入过现场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进行了硝烟痕迹的相关检查。
包珏的遗体是在书房里被发现的,自然成为了最早检查的对象。
果然,法医们在他的右手和衣服上都发现了明显的硝烟痕迹,证明他就是使用了十八年前杀警抢枪案里丢失的警枪的那个人。
当时包珏身上穿了一件有些厚度的男士冬季款加绒厚外套。
法医们在他的衣服上喷了联苯胺,溶液显色后在他的胸前形成了一个整体向下的半圆形,与六=四式手枪的硝烟残留物的特征完全相符,更是进一步证明了他便是那开枪之人的事实。
然而与此同时,柳弈又发现了两个疑点:
其一是包珏右手手背、拇指大鱼际外侧的硝烟反应很弱,残留物颗粒的数量也不多;其二是死者左肩上一块约莫相当于一元硬币大小的空白区域,几乎没有沾上一点儿硝烟残留物。
当时有人猜测包珏可能在挣扎时蹭掉了右手部分区域的硝烟残留,而他左侧肩膀上那块形状古怪的空白区域,则是他开枪时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前者尚且还算有道理,毕竟两人搏斗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实中很多案例里,不管是凶徒还是被害者,伤情都不会如同教科书般典型。
但“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这么一个推测,就有些令人困惑了。
毕竟一般人就算是在外套上戴个胸针也不会往肩膀上别的,大家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那所谓的“遮挡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现在,柳弈和戚山雨用实验给出了答案。
当时包珏是被什么人限制着,被迫双脚跪地,右手握枪。且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弯下腰,抓住他的右手,迫使他朝着墙壁开了那一枪的。
因为那人是抓住包珏的手开的枪,所以包珏的右手手背、拇指大鱼际肌外侧的硝烟反应弱得不合常理。
而那人当时应该戴着一个形状有些非常规的链坠,那链坠正好耷拉到了包珏的左肩上,挡住了开枪时飞溅过来的硝烟颗粒,才会在包珏的肩膀上留下那么一个难以解释的空白。
“我记得,包珏肩膀上那个空白区域差不多应该是这个形状……”
柳弈探身从角落的茶几里取过自己平常构思论文选材时随手做笔记用的笔记本和签字笔,在空白页面上迅速勾勒出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因为柳弈曾经很仔细地研究过包珏的外套,对那不合常理的空白印象自然非常深刻,把轮廓画得很是精准。
“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柳弈点了点自己画下的图,转头看戚山雨:“两端略粗一点,中间比较细,像个长歪了的花生米,又像个C字形……”
他凝眉沉思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个头绪,只能抬头去看戚山雨:
“小戚,你说,什么吊坠会长得这么奇怪啊?”
柳主任自问是个时髦人,平常也经常会留意一些男装饰品的潮流,常见的小众的,不管喜不喜欢,看一看总归有个大致的印象。
然而像这么个葫芦不葫芦、C字不C字的玩意儿,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吊坠的设计。
“……”
戚山雨没有回答柳弈的问题。
他正死死地盯着柳弈在笔记本上勾勒出的图案,眼神异常专注,表情也分外严肃。
第260章 8.After Life-46
柳弈伸出手, 轻轻捏住戚山雨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他弯起双眼,笑眯眯地问。
戚山雨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然后说道:“我在想,包珏肩膀上那个图案,未必就一定是吊坠的形状……”
柳弈:“哦?”
“因为链坠八成不是完全贴在包珏的肩膀上的。”
他拿起柳弈的手搁在胸前,然后用自己那块无事牌做例子, 将温润的玉石整块放在柳弈掌心里。
“你看, 如果是这样,整块牌子完全放平了, 那硝烟残留物当然会在他肩膀上留下整块牌子的形状……”
柳弈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 自然不可能还不明白。
“但如果没有贴平,比如像这样……”
柳弈用另一只手提溜起无事牌的挂绳, 让它在自己的手心里翘了起来,“那么硝烟颗粒喷溅到包珏的肩膀上时, 留下的就是牌子的‘影子’,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虽然戚山雨这个推测很靠谱, 但却不能解决他们目前的问题——这吊坠原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嗯,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柳弈笑道:
“我想电子影像那边的技术帝应该能通过扫描投影后用3D还原各种原始形状的可能性……不过因为很难判断准确的喷射角度,所以估摸着也只是多给你们提供几个甚至几十个参考意见而已。”
“嗯, 这样也很好,或许就真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参考意见呢。”
戚山雨笑着轻轻颔首:
“毕竟现在戴项链的男人不算多,如果是凶手的常用物的话,或许循着形状就能……”
说到这里, 小戚警官忽然住了嘴。
是的, 戴项链的男性不多,至少会把坠子亮在外边的并不常见。
就算是小戚警官, 平常也是好好的把无事牌贴身藏在衣服里面,连搭档林郁清都还没机会瞧见他家柳哥送给他的“护身符”。
但现在,戚山雨脑中竟然就当真闪过最近他见过的一个人戴着链坠,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戴着一枚玉璜的样子。
他在柳弈震惊的注视中起身回了主卧,拿了他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折返回客厅,然后给搭档林郁清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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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小林警官被“午夜凶铃”吵醒,拿起手机一看是戚山雨打来的,真是分外崩溃。
【喂,小戚?】
凌晨两点,他昨天跟搭档在外忙活了一整天,刚睡下两个小时,虽然电话是接通了,但整个人的脑子还处在懵逼的游魂状态,大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脾气自然也有点大:【又怎么了!?】
林郁清甚至在“又”字上咬了个愤怒的重音。
他原本以为案子又有了重要的进展或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戚山雨在距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的凌晨都不肯放过他。
结果万万没想到,戚山雨问了他一个非常诡异的问题:“小林,我们在‘琳琅小斋’里碰到的那个店员,你应该还记得吧?”
林郁清:【……当然记得啊。】
他好歹又清醒了一点:【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戚山雨却不答反问:“那你还记得他戴着的那枚玉璜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郁清:【????】
因为过度震惊,这次他是当真彻底醒了:【你大晚上的就想问这个?】
“嗯。”
没想到戚山雨竟然还得寸进尺:“你能现在就用笔把那枚玉璜画出来,然后拍个照发给我吗?”
他顿了顿,到底还记得要客气一下:“拜托了,我有急用。”
林郁清:【……】
他真心觉得自己当年好傻好天真,是多么有眼无珠才觉得戚山雨是个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二十四孝好男人!
【……行行行,好好好,算我怕了你!】
林郁清咬牙切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拱出来,趿拉着拖鞋来到书桌旁,抽了张纸,按照记忆里的画面,用铅笔慢慢地描出了一个图案来。
小林警官的记忆力确实很好,某种意义上来说虽没到“人脑照相机”的程度,但也能模仿个八九分了。
只可惜他的画技比起他的记忆力来说差得有些远,擦擦改改了足有十分钟,才总算画出了感觉与脑中的画面所差无几的形状。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了。】
林郁清举起自己的作品,对着台灯光好好欣赏了几秒,才拍了张照,打开微信发给了戚山雨。
【现在太晚了,我就不问你让我画这个干啥了,明天……不对,等上班以后,你可一定要跟我好好解释啊!】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继续补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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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照片后,戚山雨进了书房,五分钟后,他左手拿着一张相片,右手拿着一把剪刀出来了。
他用书房的打印机打出了林郁清的手描吊坠图,将它递给了柳弈:“柳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柳弈接过图,朝戚山雨挑了挑眉:“你怀疑琳琅小斋的那个店员?”
刚才戚山雨当着他的面给小林子打电话,柳弈自然听到了嫌疑人的身份。
只是柳弈去了琳琅小斋两次,两次接待他的都是那金牙胖子店长。
他虽见过那看着很I的店员小哥,但两回对方都只是拿了东西出来就又转回了后堂,全程低头垂目一言不发,柳弈还当真没机会仔细观察对方的长相和衣着,就更遑论看清他佩没佩戴饰品了。
“嗯,那店员戴了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玉璜。”
戚山雨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个案子里,我接触过的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到目前为止,好像也就他一个人胸前挂着饰品的了。”
说着,他拿起剪刀,刷刷地将图案给剪了下来。
柳弈和戚山雨家的打印机可以打印普通的A4纸,也可以打印光面照片纸。戚山雨选择用质地更硬更厚实的照片纸,为的就是能够让剪出来的图案“立”起来。
随后他起身关掉了客厅的顶灯,只留角落看书时用的落地灯作为室内唯一的光源。
“好了,我们现在来试试。”
他自己拿剪出来的“玉璜”图案,将手电交给了柳弈。
柳弈秒懂他的意思。
虽然一个是细到肉眼难辨的微小的硝烟颗粒,一个是手电筒的光源,但“投影”的原理基本相同,粗糙地用来实验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柳弈单手持着手电筒,开始缓缓地移动。
他的手极稳,光柱在他的控制下从不同的角度照在小林警官的手绘图案上,在茶几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正面照时,那玉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大“C”字形,看比例就完全不可能是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形状。
而在相同的高度,不管是向左移还是向右移,都只会将这个投影拉长拉窄,让偏差变得更大。
于是柳弈让光柱往高处走——果然,影子随之逐渐缩短,到二者夹角接近八十度的时候,投影横径与竖径的比例约莫为一比二,看着跟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图案竟然有了五分相似。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抬头,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到难以掩饰的激动。
——有门儿!!
柳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电微微往旁边偏转了一些。
影子随即偏移,在中间段几乎没有变化的情况下,玉璜两端的“钩子”的投影向反方向拉伸,变成了一个花生不花生,C字不C字的形状。
“……嗯,起码有八分相似了。”
柳弈抬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纸片玉璜和桌上的投影拍了张照片。
戚山雨同意:“而且实物有厚度,表面还有很精美也很繁复的雕刻,加上凹凸的花纹,我想一定会更加像。”
柳弈朝他挑起眉:“他那玉上的花纹很精致吗?”
戚山雨郑重点头。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那玉璜的质地看起来十分浑浊,黄中带灰,与他贫瘠而刻板的印象里的“美玉”相距甚远,但因为上面的纹路实在太漂亮了,让他忍不住就盯着多看了几眼,才会在这大晚上的,一提到“吊坠”就忽然想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
柳弈摸了摸下巴:
“如果当时在案发现场,还从背后制住包珏逼他开枪的人果然就是那店员小哥的话……那么我认为,他那个雕刻繁复精美的玉璜上,很可能还沾着硝烟残留物也说不定!”
柳弈对他们法研所的微量物证检测技术很有信心。
去年嬴川用匕首杀了人,便将死者的遗体背上烂尾楼的十六楼,从接近五十米的高度丢下去,让尸体砸在脚手架上摔了个稀巴烂之后,在用一根木棍从刀伤处戳进去,想以此掩盖死者真正的死因。
当时他们找到遗体时已经过了有好几天了,尸体开始腐败,再加上那几日还天天下雨,摔烂了的腐尸风吹日晒雨淋还整日在泥水里泡着,按常理来说,早就什么证据都毁掉了。
然而法医们愣是从死者的肋骨骨小梁里找到了属于嬴川的匕首的碳钢微粒,凭此锁定了凶手的身份。
所以柳弈也有信心,就算已经过了一周,只要那枚玉璜确实就是在包珏肩膀上留下空白投影的玩意儿,那么他们一定能从缝隙里找到肉眼无法分辨的火药或是金属的微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