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封赏
狄松实自然不会同狄昭昭说两人在书房里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他时而觉得二郎不靠谱, 但既然昭哥儿满心满眼地崇拜爹爹,他也要维护二郎为父的……嗯……形象?
狄松实看了咸鱼一眼,看到他毫不掩饰的大吃一惊表情, 默默把最后这个想法收了回去。
咸鱼吓了一跳,问:“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按照先后,起码还有半个多时辰吗?”
狄昭昭点点头,欢快说:“祖母是这样说的。而且说是梁公公来宣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身边的梁才梁公公本人?”
狄松实讶然。
不等他再想,后面带着人快步走来的唐管家,就证实了这个消息。
原来是在前院听到徐氏吩咐后,狄昭昭跟小老虎一样哒哒哒地往回跑, 兴奋喊:“我去叫祖父和爹爹!”
唐管家一行人在后头压根追不上, 再快的步子,也是赶不上撒腿狂奔的。
说话间,唐管家就喘着气来通禀消息了,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香案, 鞭炮, 只等老爷和二爷更衣去往前院了。”
前院。
祖母徐氏有些紧张。
她与狄松实成亲时,狄松实还是个小官, 也不存在什么下嫁、高攀。
在当时,也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这么多年, 家里虽然也在不断变好, 但都是细水长流, 温和的改变,无论是管家、还是待人接物, 慢慢学着也就上手了。
但最近这两三年, 事情可就有点太刺激了。
圣旨、敕造伯爵府、儿子封伯爵她作为其母也有同封、不仅是文官家眷设宴会送帖邀她, 竟然连武官也有不少……
这次圣旨又来了,好像还是皇上身边的梁公公前来宣旨。
徐氏握着顾筠的胳膊,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手都有点微微发颤。
顾筠难得褪去淡雅的衣饰,穿着奢华荣贵。她温柔地轻抚徐氏手背,轻声道:“母亲要不要换一副头面?”
“您看我头上,”她纤白素手抬起抚了一下头面,笑道:“还是昭哥儿头些年送我的生辰礼,当时咱都想着,实在是太奢华了些,不好往外头戴,您看,现如今不正好?”
这是一套金丝点翠红玛瑙牡丹头面。
金丝、碧翠、鸽血般的正红、牡丹好颜色。
乍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审美。
虽称不上世间极品,但已经是市面上能用钱买到的最好货色了。
需要不少钱,偏偏小孩还有钱。
不仅有钱,还是个不吝惜钱财的。掏空自己的小金库后,会抱着银票匣眼巴巴看着爹爹,还很熟练的去拉他的胳膊:“爹爹,我想买这个。”
狄先裕几乎是下意识心痛:“你不是有小金库吗?”
狄昭昭打开钱匣,可怜巴巴地说:“我没有钱了,不够啊。”
咸鱼心痛,搂紧自己的小金库。
但想到自己生辰的礼物,多半也有媳妇的“资助”,他还是含泪掏钱了。
为什么崽没有遗传到他守财奴的性格啊!!!
没办法,谁让狄昭昭喜欢鲜亮的?这年头,鲜亮的衣服、首饰、各类物品本就不便宜,要是还追求好看,就更贵了。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如今这幅头面戴在肤白如玉、乌发如墨的顾筠身上,衬得她雍容华贵,气质卓然。
徐氏果真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想到那套平日里不好意思戴的头面,不由露出笑容,赞同道:“如今看来,倒还真像是特意为今天准备的。”
这样值得全家欢庆的大喜吉日,自然要如此雍容大气的衣饰,才配上这份吉祥喜庆。
“可不是?古语也说,天从人愿。”顾筠眉眼里都是笑意,玩笑道:“许是昭哥儿总盼着咱们全家同他一起穿鲜亮的,老天都听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愿。”
也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若一个人渴望什么,他就会相信什么,眼睛也会更多更广地看到什么,当周身全都萦绕着信念和能量,总有一天期待的事会真的出现。
徐氏换上另一套赤金镶祖母绿翡富贵满堂头面,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夫君和儿孙,竟然一时感觉眼眸发烫。
福寿康宁、家殷人足,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梁公公亲自拿着拂尘,带着小太监捧着圣旨来,身后还有仪仗若干,红布盖着的托盘里盛着御赐珍品。
进来狄府,在传旨前,他还特意看了狄家家中众人两眼——连景泰帝都好奇,毕竟在年初时,他还钦点了狄家大郎为探花郎。
到底是何等家风,又是一块怎么样的风水宝地,竟然能孕养出此等钟灵毓秀、人才辈出的人家?
堪称鸿运当头、气运极盛了,祖坟冒青烟怕是都不够。
这一看,梁才还真看出些端倪。
他会一点浅薄的相人之术,难得的,狄家家中女眷面容都光彩照人,并非单为喜事而神采奕奕,而是从面相上看,面骨圆润,五官柔和,眼眸有神。
尤其是家中老太君,眼神温柔友善,眼角轮廓必然常笑。
好似平日生活都没太多苦闷与尖戾,荡着轻松散乐的欢愉之气。
正好契合相书中所描述的:心性豁达,怡然自乐。
此刻,咸鱼深藏功与名。
狄家这个小池塘,在祖父的这根秉直公义的定海神针镇压下,又被一条咸鱼搅风搅雨几十年,已经不自觉染上了咸鱼的某些气息。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梁才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赏。颖悟伯狄先裕、颖悟伯世子狄昭治蝗有功,保万民于水火,显智勇于社稷……”
“……思如涌泉,烛照万里,今封卿为颖悟侯,世子狄昭赐‘灵卓’二字,赦造世子府,九珍琥珀盏一盏、紫檀……望卿继往开来,护我朝邦。钦此。”
“臣领旨。”
颖悟侯!
世子府!
狄先裕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得到云州的好消息后,他还和家里人讨论过,都认为这次功劳不至于再升一次,可能要积攒两三个类似的功劳才有可能。
毕竟公侯伯子男,侯在往上,只剩下国公了,尤其是现存的几位国公,无不是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
咸鱼疯狂偷偷给他爹使眼色:爹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发癫了?还是我做梦了??
他还偷偷掐自己一下。
没做梦。
狄松实:“……”
他默默挪开眼睛。
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断然是不会相信朝中会有身居高位的侯爷,是这般性子的。
其实他在听到圣旨内容时,也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皇上也是人,还是有明君之志的人。
自然会有七情六欲,哪里能真如机械般永远冷静,永远保持绝对的理智与公平?
这次形势所迫,不得不连下两次罪己诏,想来对皇上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梁公公又在念:“……大理寺少卿狄松实颖悟侯狄先裕之父,德才兼备,门风蔚然,封爵与子同之,锡之敕命,赐‘忠正’二字……”
“奉天承运……泉宁顾氏顾筠……一品侯爵夫人……”
自古家族荣辱一体,夫妻富贵一身。当圣旨赐封完狄先裕和狄昭昭后,他们的父母妻子都一一被赐封。
即使之前成为伯爵时有过类似的流程,但这样喜乐吉祥的大事,即使再来几遍,也依旧让人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己。
等到所有流程结束,狄松实将圣旨供于正堂案上,顾筠正要递一个装了银票和碎金的锦囊给梁公公,狄昭昭眼眸亮晶晶:“我来!”
他去过好几次皇宫了。
和梁才也混了个眼熟,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反而还因为之前在皇宫里梁公公照顾他,比生人更热情。
狄昭昭高兴地把锦囊递给梁才:“梁总管也沾沾喜气。”
按理说,此处应该是一番寒暄,又或者是推辞,比如“梁公公此番受累了。”“区区薄礼”之类。
相比之下,小昭昭的直球就有点过于直接了,竟好像真的是淳朴真挚的想让人也沾沾喜气。
过于擅长弯弯绕绕,而太久没见过如此直球的梁公公都愣了一下。
小昭昭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塞巴塞巴就把锦囊送过去,然后一副满意的小表情,很是自来熟地开始打听起圣旨中“敕造世子府”的事。
当听到具体消息。
他小表情特别灵动,连眉毛都是一扬一扬的。看得梁才有些好笑,记下,准备回去说与皇上解闷抒郁。
等梁才带着人离去,只留下圣旨和满地的赏赐。狄昭昭回头一个兴奋地飞扑:“爹娘你们听到没有,梁总管说我的世子府就在爹爹侯府旁边!”
“超级大!”
“和师父也在一条街上!”
时下给封爵的人赐的宅子,多半都不大。
毕竟不是开国前期了,大多土地、宅子都被赏赐完了。更别说京城中心区域,寸土寸金的大宅院。
但凡事都有例外,皇帝看好的,或者眼瞧就知道前途无量的,赐封的宅子都很大,甚至大多是按照国公的规制来赐的。
毕竟总不能隔几年升一次,然后隔几年就让人搬一次家吧?
但即使是这样,能在京城中心区域,得到在同一条街上相邻的大宅子,也绝对是非常难得的事。
狄昭昭跳上一把椅子,站得老高,兴奋欢呼:“我们一起去看看新宅子怎么样?然后晚上再吃好吃的锅子!”
再配上一根冰糖葫芦!光是想一想狄昭昭就觉得幸福得浑身冒泡泡了。
御赐之物自然早就有妥帖的准备。
从马车上下来,狄昭昭先是高兴地看向已经在修缮,还没来得及更换匾额的“颖悟伯府”,然后哒哒哒往前跑,很快就看到了挨着的、已经换好黑底真金字匾的世子府门头。
狄昭昭惊喜:“哇!连匾额都换好了!”
小孩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超级满意!
第122章 格物一道
皇宫。
景泰帝正喝着安神的汤药, 因为夜间难以入眠,他鬓角生出几根白发。
看到梁才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回来,诧问:“传个旨意而已, 何事能让你这般高兴?”
梁才把金丝重瓣莲花锦囊呈到他面前。
景泰帝一挑眉:“狄家给了你丰厚的银钱?”
“可不是银钱,是喜气。”梁才笑着把刚刚发生的事简单一讲,然后说:“能得此锦囊,都是托皇上的福,这喜气自然是赠予皇上的。”
“竟然还有这事?”景泰帝愣了一瞬,但想想狄昭昭,又觉得好像并不奇怪了。
想到唇红齿白,通身明亮的狄昭昭, 他看向那个锦囊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笑意。
伸手拿在手中把玩, 笑说:“那朕也沾沾喜气。”
片刻,他感慨,“也不知狄家如何养出这般出挑的小郎君。”
“回皇上, ”梁才从春闱后, 就时不时能听到类似的感慨, 这次趁着亲自去宣旨的机会,当真用心看过了。
如今这会儿, 正好能接茬道:“古人云,家和万事兴。臣观颖悟侯一家气息平和松散, 家中女眷皆眉眼柔和, 眸中有神, 甚至是家中下人,也都并不紧绷, 通身平和之气, 想来家风和睦……”
起初梁才见到狄府朴素, 还有些诧异,再见到狄府伺候的下人时,还忍不住皱眉,以他的标准看,实在是过于闲散、没规矩了。
但逐渐见了狄家两房人相处时的氛围,脑海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礼记·礼运》中的一句“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
当初先皇常常用此来规训众子,但吃亏的总是他主子。因为背着太子的名号,做得比旁人都出色是应当的,到了别的时候,反而又要宽容谦让。
梁才并不喜欢这句话,甚至一度觉得人心叵测,利益为先,这话多半是假的。
直到看到了狄家,尤其是今日亲见。
“难怪。”景泰帝听着这些事,连带愁的眉目都松散下来。
梁才本就是想让皇上开怀,这会儿乘胜追击,又说了几件趣事,比如狄昭昭尝试用光,结果被蚊虫追着撒腿嗷嗷跑,还一边慌张地大喊“爹爹救我!!”
如果狄昭昭知道自己的糗事,被梁才说给景泰帝听,肯定会臭着小脸,气得鼓鼓的,羞恼得嗷呜狼叫。
幸好小孩还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在自己的新的、超级大的世子府撒欢呢。
梁才看着景泰帝明显红润些的气色,就知道效果不错,笑着总结说:“狄世子与颖悟伯一脉相承的性子,爱玩爱闹了些,心宽、又对事物好奇,想来这也是狄家家风和睦轻快所在。”
景泰帝已经被逗笑了,不论是想到跳脚的咸鱼,还是想到浑身干劲的狄昭昭,他忍笑道:“有这么……”斟酌了一下用词,又说,“活泼的父子俩在家里,也难怪狄家和睦喜乐。”
他甚至都有些羡慕狄松实这位老臣了。
若自己身边,也有这么有趣快活的儿孙,日子肯定逗乐欢喜,滋味十足。
他精神头好些了,便又惦记起朝政了,云州蝗虫灾害已除,但还有很多事需要善后,被啃食掉的粮食,被耽搁的一年收成,被商贾哄抬过的粮价,被挥霍一空的粮仓存粮……
若是善后做得好,一两年时间,云州就能恢复往日生态。
反之,则有可能影响数十年。因蝗虫一贫如洗的,来年没有存粮吃被迫卖田、卖儿、卖女的……年复一年,一旦跌下深渊,不知费多大劲才能再回归蝗灾前的日子。
摁着发胀的太阳穴,景泰帝抬起头来,他随手拿了一旁不太着急的折子,想要换一换思绪。
这一拿,就拿到了狄昭昭科举的信儿。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
这次暗探派上了好手,即使只是去看一个考试成绩,也绝不掉以轻心!
结果就细致多了,不仅有结果,还有考卷、考试时的情况,甚至连打草稿的素纸都取回来了!
景泰帝看小孩文章,觉得尚且稚嫩,就好像看到一个小孩吃力的抱着巨剑,对着敌人使劲儿戳戳戳。
声势浩大,威力也巨大,看很是唬人,结果和逻辑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稚嫩得有点可爱了。
尤其是对一位皇帝来说。
景泰帝边看边止不住嘴角上扬。
直到,他目光落到素纸上被划掉的小段。
在墨汁贯穿的几排字中,依稀可见的观点:吾朝于格物之道,实乃轻忽之至,诚为憾事。
被划掉的小段里,还能窥见列举的一二三小点,譬如大雍没有格物之才的考察、取用、升迁通道,又好像列举了从古至今格物之才对百姓民生的改变。
只是因为被墨汁划去,有些看不清。
虽寥寥数语,但也能看出落笔之时言辞铿锵又锐利,也能隐隐窥见其展望格物一道时的气魄。
这话要是别人说,可能也还好,也就是一名意气风发、激昂文字的读书人诉说着自己的观点。
但偏偏景泰帝知道,这是狄昭昭写的。
狄昭昭写的!
宛如天空劈下来的惊雷,轰隆一声在脑中炸响。
细数朝代变迁、政权更替、雄才涌现、无数变革……最后能纵穿古今,在长久时空中亘古不变的。
——唯有格物。
景泰帝再回去看刚刚那篇让他带笑的文章,眉头瞬间拧起来,“格物……”
***
“喜报——”
驿站快马传来喜报,还带着红榜。唯有案首,才有红榜送喜,红纸金字,张贴在家门上,尤为独特显眼。
往后名次的生员,则都是红纸黑字。
狄家附近的邻居,听鞭炮声都听得有些麻木了。
前些年也就狄家大郎考中后,偶尔会放一放。
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真是眼看着狄家就像是祖坟冒青烟了一样,蹭蹭往上窜,眼瞧着就要升到他们高攀不起的位置了。
祖坟冒青烟也没有这么快吧?
“放了两响鞭炮,这是家里两个孩子都取中了?”
隔壁家的老爷听着街面上传来的动静,心中有点酸苦地问道。
下人放低了声音:“好像还有一张红榜。”
隔壁老爷顿时更酸了,起身道:“走,备份礼,咱去看看。”
狄府门口一时间非常热闹。
只可惜不巧的是,狄昭和狄明两人都不在家。
狄昭在家里高兴过一圈后,就兴冲冲地跑去跟师父分享喜悦,然后是姜公和师伯,一脚路的事,特别顺畅自然。
紧接着,他又带着自己的打猎玩具,哼哧哼哧跑去找云翎冉。
他胳膊上举着超级威风的黑豹打猎玩具,兴奋:“你看我的打猎玩具!”
云翎冉虽然是个女孩,但自幼就不喜欢女红、娃娃,繁冗华丽的裙子。反而更喜欢利落的骑马服,武器,骏马,骑术。
狄昭昭手里的“打猎玩具”,可是完完全全按照“威风”为第一要义去做的,也没有牺牲任何功能,是威风和威力都具备的玩具。
云翎冉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拉着狄昭昭去马场,眼眸发亮,战意昂扬:“咱们比比看,我用弓箭,你用这个黑豹短箭。”
“比就比,我才不怕你!”狄昭昭雄赳赳气昂昂,把打猎玩具那真叫玩出花来了。
毕竟截止到目前为止,打猎玩具还是小孩的新欢,热乎劲儿还没过。
狄昭昭挺起胸膛,超级嘚瑟:“我是不是变得好厉害?”
然后炫耀玩具的小孩傻眼了。
好朋友也喜欢,也想要。
小孩瞬间不嘚瑟了。
狄昭昭抱紧打猎玩具:“这个不行,我可喜欢了。”
小孩子对自己宝贝的东西,可能确实自成一套体系。
狄昭昭不怕花钱,也不怕分享技术和想法让别人学去了自己吃亏,但是好吃的糖葫芦,最喜欢的玩具,那是真舍不得,真宝贝得不行。
即使云翎冉愿意出钱买,用别的武器换,用上好的骏马换,狄昭昭都摇头。
见到云翎冉蔫蔫的表情,狄昭昭想了想:“要不我带你去找我堂姐?你找她买?”
狄菌堂姐得到钱。
云翎冉得到了喜欢的武器。
他也能留下喜欢的玩具,还能有人和他一起玩。
大家都高兴!
鹿东巷。
狄菌和狄森在这儿买了个铺子,前头可以开门做生意,后头带着小院,也能住人。
不过目前还没有开业。
姐弟两人除了做玩具,基本都在思考如何实现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打猎玩具”
这绝对不是等比例放大这么简单的事。
很多小巧的机关和设计,注定了只能蓄出那么大的力。
思考了许久,几乎都在失败。
狄菌和狄森都有些丧气,说实在的,姐弟两人其实对狄松实传达的构想,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或许说,狄菌和狄森本就不是自信的人。这是自幼养成的性子。
看着狄昭昭和云翎冉高兴的跑到库房里去看玩具,狄菌拿着一把锉刀,边做着一个精巧的小零件,边对弟弟说,“咱们挣了云小娘子这笔钱,就先开业吧。”
这是拿她的嫁妆买的铺子,现在过日子全靠弟弟的积蓄和狄家帮助的钱财。
她说,“咱踏踏实实过日子。”
狄森在木工这方面,一向是听姐姐的,压根没一点面对那日妇人的倔强,乖巧地点头:“我听姐姐的。”
说完,手上更卖力的干活。
“哇——菌姐姐你这些是怎么想出来的?!”狄昭昭兴奋地从库房里冲出来,他手里捧着好几个玩具。
看到小孩手里的玩具,狄菌有些迟疑:“你怎么找到这些的?”
这都是她被囚禁时,觉得当寡妇都更好,想要干脆杀死郑宕时日思夜想琢磨出来的。
有些是藏着暗线,人走过碰到就会有冷针弹射而出。
有的是人拿起来玩的时候,只要拨弄到机关,里面就会旋转着冲出锋利刀片直接割喉。
……
只是她日思夜想,也没能凑齐工具和材料,只能脑海里不断完善,不断思索,数年如一日,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成功解脱。
“就在库房角落啊!”狄昭昭玩着已经将内藏武器改为软和玩具,毫无威慑力的杀器,高高兴兴夸道:“菌姐姐你真的好聪明,好会想啊!我觉得爹爹之前找的做玩具的木匠,还有工部一些人都没有你厉害!”
狄菌一愣,连忙道:“怎么会?我手艺都是自己琢磨的,可没有京城那些木匠师傅精湛。”
狄昭昭小脸惊讶:“怎么不会?”他肯定,“就像打猎玩具,大家就没有做出来。”
不等姐弟俩反应过来,他又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些玩具都超级厉害吗?”
狄菌已经有些懵了,她逛过京城的好多木匠店,无论是做家居的,还是做摆件的,还是做雕画的,全都比她手艺精湛。
但狄昭昭的语气太惊讶了,好像她不比京城那些师父厉害才是不正常一样。
狄菌迟疑,还是说了真心话:“我看过不少,我水平确实还不够,应该只能靠玩具取点巧了。”
狄昭昭飞快摇摇头:“不是啊!我说的不是雕木头的手艺,是说菌姐姐你做的玩具!!这些想法!!”
他露出骄傲的表情,小手一挥:“我觉得菌姐姐你超厉害的,说不定以后,菌姐姐你就是横扫千军的武器大家了!”
细胳膊细腿,连鸡都没有杀过的狄菌:“……横扫、千军?”
“我吗?”她可爱的狗狗眼逐渐瞪圆。
狄昭昭信心满满:“还有森哥哥嘛,你们都可以的啊!一起!”
在旁边默默干活,正想着能不能多做几个玩具,多赚一点钱的狄森,惊讶茫然地抬头:“啊?”
狄菌欲言又止,“我只会做些玩具……嗯……伤(杀)人的东西也有一点想法,但都是小打小闹。”
甚至连郑宕她都没杀成。
狄昭昭小脸皱巴。
他分明觉得狄菌和狄森超厉害啊。
这个情况,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对哦,”狄昭昭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他知道哪里熟悉了,爹爹不就是这样吗?!
狄昭昭超级惊喜,眼眸亮晶晶的看狄菌:“你这是在谦虚对不对??爹爹也教过我做人要谦虚的。”
小孩说:“虽然谦虚是很好的品德,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告诉我没有关系的!而且我都知道了啊!”
也许是他太理所当然的小表情。姐弟俩都一瞬间有点懵。
昭哥儿都知道了?
狄森有点恍然,原来姐姐深藏不露?是怕打击他所以谦虚吗?他转头看向姐姐,眼神都不一样了。
狄菌也有点茫然:“是吗?”
茫然间,两只可爱的圆眼睛对望。
“是啊!”狄昭昭信心满满。
第123章 探索世界
“是啊!”
狄昭昭小脸确信, 他还跑去库房里,拉还在里头沉迷挑选的云翎冉过来作证。
“你说这些玩具是不是很厉害?”狄昭昭骄傲地挺起胸膛,好像这些玩具是他做的一样自豪。
云翎冉被拉出来的时候, 手里都还抱着满满一堆玩具。
她看看手里各种玩具,再想想自己刚刚定做的,想也不想:“当然厉害啦!”
又得到一个人的认可,还是大名鼎鼎云家的孩子。
狄菌舌头都有点僵住了,惊得眼睛都睁大,彻底把眼尾的那点冷锋给撑满撑开。
变成一双彻头彻尾的可爱狗狗眼,瞪得溜圆的那种。
狄菌:“可,可我。”
狄昭昭想了想, 觉得需要来一个强有力的说法, 来对冲爹爹谦虚派的观点。
小脑袋一转,很快想到了一个超级有说服力的人。
匡氏夫人!
那个从远平府出征,抗击倭贼, 一直到如今都还有影响力的匡氏夫人。
狄昭昭眼睛瞬间乌亮, 立刻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故事。
时不时还转头, 拉人站队:“你说是吧?”
狄森:?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半成品零件,又抬头看看姐姐, 他好像只是做了个玩具,怎么好像都有些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他因为脑袋打架, 有点呆呆的, 接茬也有点磕绊。但狄昭昭不嫌弃, 接茬接不上,小孩就自己叭叭叭地顶上。
说累了, 要去喝水的间隙, 他还不忘拉云翎冉过来接着讲。
云翎冉完全不推拒, 时不时还补充几句狄昭昭不知道的细节,接过话茬后,甚至说起来有时比狄昭昭更激动,显然也是非常喜欢且崇拜匡氏夫人的。
狄森:!!
狄菌:!!!
在两人无比惊讶、逐渐震撼的表情中,两个小孩配合得非常好,跟唱双簧似的,把匡氏夫人的事迹说了个七七八八。
有狄昭昭在里头掺和,时不时提到“打猎玩具·超进化版”“地动山摇大灰鸡·木工版”“大摆锤·疯狂旋转守城版”……
不知不觉中,画风就有点慢慢偏移了。
说到激动的地方,云翎冉开始兴奋地想要是以后她上战场,能不能和匡氏夫人一样,要是配合上不同的武器,又要怎么用……
然后十分敢想的狄昭昭,也立马接上,和云翎冉有商有量地说着各种尚不存在的武器,商量着在不同的地形,不同的敌我数量时怎么用。
还连说带比划,说得跟真的一样。
听得狄菌和狄森两人都热血沸腾,畅想这些武器真的做出来之后,能在边关起什么作用,有没有可能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
发现自己竟然在想这个,狄菌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想的最大胆的事,也就是在绝望中想用自幼陪伴她长大的手艺弄死郑宕就好了。
做出的最最大胆的决定,也就是鼓起勇气,找上狄先裕三人,希望能到京城来讨生活。
但匡氏夫人的事迹,实在带来了太多的震撼。
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甚至是她这辈子都不曾想过,做梦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做梦的事。
同样是女子。
她自幼不受宠爱,长大后又在家族安排下匆匆嫁人,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要割舍,成婚后日子更是一团糟,像是噩梦一样。
她好像一叶扁舟,在风浪里渺小又无力的飘摇。
什么都控制不了,什么都决定不了。
但匡氏夫人竟然同样以女子之身,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在去世后,这么多年了,她的名字,她的事迹,她的福泽都还在。
狄森偷瞄姐姐。
看到姐姐脸上变幻的神色,狄森表情木木的,难不成,姐姐真的是谦虚,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那种高手?
不太会读书的狄森,也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要在如今这种艰难起步挣钱的情况下藏拙。
他只是目光落在姐姐的表情上,感觉姐姐好像真的在思考,看到姐姐表情不断在变,狄森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真相。
昭哥儿这么聪明,连他都知道了!
那肯定是没错了!
等到狄昭昭和云翎冉开心地抱着玩具离开,狄森看向姐姐,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边感动边哽咽上前抱住狄菌道:“姐姐我不会难过的,我肯定会为你高兴。”
弟弟也这么觉得?
狄菌怔怔的看了看自己。
难不成,她真的是什么很厉害的人?
***
从狄菌和狄森那儿出来。
两个小孩都满意的抱着玩具,约好了下次再一起玩后,各回各家。
狄昭昭才到家门口,就发现家门口很热闹。
喜欢热闹的狄昭昭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他探头问:“咱家怎么这么热闹?”
远远看到马车的看门小厮,一溜烟跑过来,特别讨喜地笑着说:“院试的捷报从南山府传回来了。”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声音报喜,“您是案首!”
狄昭昭一下就弯了眼睛。
这会儿,跑去捣鼓京郊庄子和侯爷府的狄先裕也回来了。
狄昭昭见到爹的马车,高兴地直接钻出马车,往地上灵活地一跳,像是风一样跑过去,远远就喊:“爹爹!”
狄先裕当了这么多年爹了。
别说听到儿子的声音了,就只是听到他满是力气的足音,都能知道小家伙来了,而且还能根据声音,判断出某个小孩在捣什么鬼。
比如扯他衣角摇着的讨好的声音、又或者气呼呼跑走的动静,也有鬼鬼祟祟靠近要做坏事偷袭他的足音。
如今这声音,一听就是好事。
他掀开窗幔一看,果然看到狄昭昭高兴地朝他跑过来,就跟快乐小狗似的,浑身都高兴,尾巴都在摇。
咸鱼也高兴地直接下了马车,一把接住冲过来的小孩。
差点被冲的一个踉跄。
但听到小孩眉飞色舞的报喜,狄先裕不仅高兴,还特别配合:“哇!院案首!!”
“我们昭哥儿真厉害!”
狄昭昭被爹爹夸得心花怒放,高兴得小脸笑开,他果然是以后要成为坏人都怕的判官,拉着爹爹的手往门口走。
边走边说:“之前考完我和明哥哥对答案的时候,明哥哥就说我答得很好了,我本来还想在南山看榜来着。”
小孩高兴地话都变多变密了。
等走到了门口,狄昭昭小脸都泛红,得意又矜持地把爹爹拉到红榜边:“爹爹你过来看。”
咸鱼也乐开了花。
把小孩一顿猛夸。
狄昭昭都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嘴上这么说,但是高兴的狄昭昭一进府,就拉着爹爹往家里跑,屁颠屁颠地跑到顾筠跟前,脆声:“娘!”
顾筠自然也喜上眉梢,最近家中喜事连连,连带着她手下的营生也一举开拓了更大的市场,她瞧着就气色红润,像是被幸福滋润的飒飒青竹。
报喜过后,她一瞧狄昭昭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笑道:“说吧,你又想什么?”
狄昭昭兴奋点头,凑到娘亲身边,挤挤挨挨地显得很黏人的样子:“娘,我想吃超大号的糖葫芦。”
顾筠:“……”
她想了想,反正也没说超大号是多大:“等会儿让金大给你做。”
狄昭昭超级期待:“我还想要脆脆的、琥珀色的那种糖壳!一咬咔嚓响,厚的那种!然后里面还要串一些水果。”
顾筠:“每种水果都给你裹好脆壳,然后加进去。这个季节果品多,你怕是吃不完。”
狄昭昭顿时超开心地看向娘。
“娘,你真的给我做这么大的糖葫芦!!”
两张榜贴在狄府门口,当真比什么都来的亮眼威风。
家族繁荣昌盛,代代传承,靠的可不就是家中出色的小辈吗?
一时间,连狄松实脸上都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家中欢喜。
唯有狄先青心细,最先感受到妻儿心中的细微的波动。
在夜里,与柳氏同眠。
他轻轻搂住妻子,温声道:“可是为夫何处恼了娘子?与其生闷气,憋坏了身子,不如打我两拳出出气?”
他还笑着拉柳氏的手,往自己怀里轻带。
柳氏脸一红,真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嗔怒:“你明知故问!”
她都后悔了。
刚成婚时丈夫多温润守礼,翩翩君子?
她为什么要跟妯娌吃醋,回来跟夫君念叨二弟怎么待顾氏的?
结果夫君是学了二弟,但又不跟二弟一样简单傻乐,她完全是被逗、被吃死的那个。
真捶了之后,有些话反而好说出口了,她也心疼被抢了风头的丈夫,还有本该能拿案首的孩子。
狄先青抚了抚她的发丝:“娘子心意我自知晓。你想想,二郎头些年每次见我风光,也都是真心祝愿我好,他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人在夜里轻声低语,风吹散了柳氏心里那点愁绪。
翌日。
狄先青又在校考过儿子后,夸赞他的学识和秉性,随后才问:“可为不曾早些参加科举后悔?”
当年若不是随他去冰竹书院,狄明本是可以早点参加科举的。
狄明虽比狄昭大三岁,但也还是个小少年,最近家中欢喜,张罗了几桌宴席,请关系近的亲朋前来,他落后于弟弟,总是有点面热。
那些被亲朋夸奖时的不自在,都被狄先青看在眼里。
狄明发现自己的小纠结被爹爹发现了,顿时脸更红了,嗫嚅道:“不后悔的。”
“我其实也想过,”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自己也假想过早参加科举,又眼神清明说,“但若没有随爹爹去冰竹书院那三年的积累,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水平。”
读书做学问,绝对不是背了书,听人讲了学问就好的。他如今文风,文章中的思考和观点,其中气度和见识,靠的就是在冰竹书院三年里接触到的各个学派的大家。
“而且,”狄明有点感慨地说:“弟弟真的好聪明,也真的好努力,爹爹你知道吗,我看到弟弟为了能找出线索,可以趴在物证箱里专心看好久,他敢去摸尸骨的头颅,为了还原他们的面容,做了厚厚的笔记……”
狄明说着此去见闻,说着回来赶路如此辛苦的情况下,弟弟用吃饭休息的时间去找材料找有手艺的人,在车上用泡泡水一次次尝试摸索。
“好几次,我都看到二叔把困得不行的弟弟抱上马车。”狄明感慨。
他这次回乡,才真的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弟弟。
也许弟弟确实贪吃爱玩,也被二叔养得可爱天真,但透过外表,里头好像真藏着一颗炽热滚烫的小太阳。
***
狄昭昭并不知道自己明哥哥居然这么夸他。
他现在心虚的很。
偷偷躲在爹爹身后,努力假装自己不在,小脑瓜不敢相信地想:小豆丁居然断更了,他难道有很久没有写了吗?
“真没有?哪怕一个故事也好!”闻白有点想哭,回乡科举时,稿子就不多了,都说好了回来就写了续上的,结果竟然没有!
狄先裕也心虚望天:“这个嘛,你也知道,云州蝗虫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说,嗯,对吧?”
狄昭昭探头,小脑袋点点:“对吧!”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放他鸽子的,闻白感觉心凉飕飕的,他试探地问:“那现在写?”
喜新厌旧的咸鱼:“……”
他看向崽。
从玩具日抛、月抛来看,也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爹爹这种特质的狄昭昭,也期待地看向爹爹。
父子俩眼神都透露出一个意思:小豆丁的话本不是你写的/想的吗?你上!
闻白哇得一声哭出来。
他一把抱住咸鱼,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大哥,你不能放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小豆丁的读者啊!!”
“你知道有多恐怖吗?书坊门口都会被堵死,还有好多人会直接找上门来的!!”
他甚至想到每次皇宫中的那一笔大书单,感觉心都在颤抖。
小豆丁现在可有不少粉,上到爷爷奶奶辈,下到才五六岁的小孩子,要实力有实力,要战斗力有战斗力。
咸鱼:“……”
狄昭昭:“……”
听起来好像更心虚了。
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勒死的狄先裕,挣扎道:“额咳咳,多大点事,你放心!大哥我保管你没事。”
闻白还是心慌。
因为他是见过狄先裕从小到大有多不靠谱的,虽然现在咸鱼好像有些变化,偶尔也会聪明一波,但更多散发的还是不靠谱气息。
他操心地说了好些趣事,想多给这父子俩添一点素材,期待着能不能激发一些灵感。
从最近新开的酒楼,新出的菜色,讲到京城如今好些是没听说什么大案子了,又往京城外的地方讲,说起了书坊扩张到的一些城池的趣事。
最后,不可避免的谈起了各地最近被百姓们聊得最多的引雷塔。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下雨打雷天,边躲雨边看雷,是许多地方时兴的趣事?”
狄昭昭点点头,他也蛮喜欢看的。
狄先裕想到那个画面,感觉有些莫名有些喜感,这不就跟网红打卡景点差不多?
要是有手机的话,高低要发个朋友圈。
刚好,闻白就又复述了几首诗,笑说:“不少文人看了这奇观,都诗兴大发。说起来也是享受,看着惊雷,听着雨声,在茶楼与二三好友品茶听雨,吟诗作对。”
咸鱼:!
会玩啊!
学到了,下次他也这么玩!
这年头,写诗不就是变相发个朋友圈吗?听雨看雷,完了写首诗跟朋友说:你看我看雷了,这引雷塔多惊奇,看得是如何震撼,这雷怎么怎么气势惊人……
然后旁人一听,惊呼,哎呦,×兄你去看雷了?
狄先裕乐天派地解读着大家看雷写诗的行为,筹谋着什么时候他也这样玩一次。
倒是狄昭昭听到这几首诗,思考地摩挲下巴。
“好像不对啊。”
怎么大家的诗里,说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引雷法。
甚至把雷都说的奇奇怪怪的。
雷电虽然看着威力大,但是其实本源就是和摩擦头发、摩擦毛皮出来的电是一样的。
等送走了追稿的闻白,狄昭昭抬头问爹爹:“我上次不是在皇宫里,给大家讲了引雷塔的原理吗?怎么大家写的诗,解读千奇百怪的?”
根本没仔细听那几首诗内容的咸鱼:?
父子俩都有点好奇,外头到底怎么传的,就跑出去溜了一圈。
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恍惚了。
狄先裕木木的:“我都不知道咱俩是雷神转世。”
狄昭昭讷讷的:“引雷塔的方位和五行八卦阵有关系吗?”
果然传言就是世界上最离谱的东西,它像是自己长了腿,会往哪个方向跑,根本没法预料。
狄昭昭小脸皱巴:“是不是要澄清一下?”
毕竟朝廷一开始,选的也不是装神弄鬼的方案!
确实需要澄清一下。
已经开始思考格物之事的景泰帝,在忙完了云州一干事最紧急的部分后,终于抽出空来,处理些不算太紧急的。
狄昭昭接到一个任务,写一份引雷塔原理说明。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
很顺畅就写了不少,但写着写着,看着这些全是学问的内容,小眉头皱起来。
本来认识字的人就不多,大家真的会主动去看、去了解吗?
他想到祖父推行的《勘探手册》,想到各地的情况,还有衙役的反应。
甚至需要祖父去巡查!也就是检查大家学没学,以此来督促,才能让各地衙役们重视的学起来。
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有心存侥幸,浑水摸鱼的。
这种有关自己每日差事的学问,都不一定会主动去学,主动去看。
朝堂真的向各地发一份满是学问的文书的话……?
狄昭昭放下笔,哒哒哒跑去隔壁书房找爹爹。
小孩探头:“爹爹?”
他看到狄先裕居然没有看闲书,看话本,而是坐在书桌前写什么。
狄昭昭好奇的凑过去瞧:“爹爹你在写什么?”
只见狄先裕面前的纸上,写着【丰富精神食粮大作战】
下书:
①真假千金娱乐圈——真假少爷考科举
后面还有二三四点。
狄昭昭眼睛瞪圆。
这是什么?!
而正在思考神豪文有没有可能改得合理融入这个时代的咸鱼,猛地一惊。
啪的一声,用书挡住了自己在写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来的?”咸鱼惊讶。
狄昭昭哼哼地看向爹爹:“就在刚刚,我还喊你了!”
沉迷于回忆题材,畅想着日后有数不清的精神食粮可以看的咸鱼噎住。
可能是他想得太专注了?
咸鱼咳咳两声,熟练转移话题:“找我做什么?你祖父不是交给你一个差事吗?”
总不能写着写着卡了,来求助他吧?
他狐疑的看向小孩,不会是来坑他的吧?
狄昭昭小脸发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爹爹听。
狄先裕满头黑线,小屁孩还想的挺多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强制大家都主动学习吧?
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回忆题材,满脑子都是小说,他随口道:“枯燥的东西没人了解,写得有趣点不就行了?你看小豆丁不就是吗?”
狄昭昭眼前一亮:“那我再写一个小豆丁玩雷的故事?”
狄先裕头顶冒问号。
好好的小孩为美食斗智斗勇的爆笑逗趣故事,突然来这样一期走近科学,文风突变,真的不会被骂吗?
他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小昭昭,好像就看到了曾经文案诈骗他的那些作者。
造孽啊!
咸鱼义正言辞的阻止了这种行为。
“你要想写,也不能用小豆丁。”
经过爹爹好一番劝说,狄昭昭总算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他小脑袋转得很快。
“那我们写一个探索世界的故事吧!”狄昭昭声音兴奋,“正好是爹爹你最擅长的。”
咸鱼皱眉:?
狄昭昭越想越高兴:“想想就好玩!不只是雷、还有光、还有力,爹爹带我玩的时候就很有趣啊,我们把这些编到故事里,大家也会一点点发现原来还有这么神奇,这么好玩的事。”
“爹爹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写得超好看,超好玩,这样说不定还能让大家好奇的一起去尝试。”
狄先裕皱着的眉头挑起,甚至一个眉头高,一个眉头低,惊疑地看向狄昭昭。
这是什么理直气壮的新型坑爹方式?
第124章 新书
“不行。”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 还至于苦苦馋粮这么多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看书生小姐的话本吗?
咸鱼拒绝的很硬气。
休想坑他!
别说他写不出来,这要真要写了, 那不就真的成别人眼里的大佬了?这可不行。
狄昭昭眼睛都瞪圆,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小手比划,试图描述:“可是爹爹你之前不是说,尽管去做你想做的,有事就回家找你吗?”
小孩学着爹爹的口吻,还拍胸脯,“有爹爹在呢。”
模仿完,狄昭昭小脸期待地看爹爹。
咸鱼:“……”
他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啊!
咸鱼躺平二十年的厚脸皮, 显然不是小昭昭能想象的, 他很无赖的说:“我是说过这话,但不是给你小子拿来坑爹用的。”
要不是这是他一贯吃得死死的小猪崽,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长出了黑芝麻馅, 专门装傻坑他。
超级好的想法, 被爹爹拒绝了。
小孩肩膀都垮下来。
他不死心地看着爹爹, 试着打商量道:“我也可以一起写的,爹爹你不觉得我们一起想故事特别开心吗?”
“爹爹?”
咸鱼淡定地往软榻上一躺, 摊开一本话本假装看起来,俨然一副“不写不写我不写”“你休想坑我”的表情。
“爹爹、爹爹~”
任由身子差点被摇散架, 他都巍然不动, 俨然是一条非常淡定且镇定的咸鱼。
写个小豆丁都能无意中背上“料敌于千里之外”的头衔, 这要是写一本走近科学,咸鱼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就是一条咸鱼, 哪里应付得过来!!
狄昭昭气鼓鼓地跑走了。
他哼哼的, 一副“没有你我也行”的小表情, 雄赳赳气昂昂地表示,“哼,爹爹你就等着瞧吧!”
看到小孩小老虎一样飞快跑掉了,狄先裕抬起脑袋目送,还乐呵呵地跟云福说:“你看昭哥儿这样子,气鼓鼓得放狠话,比小时候更好玩了。”
云福心里嘀咕,还不是因为您逗小郎君。他小声提醒,“您不怕小郎君去老爷那儿告状?”
听到狄松实,咸鱼顿时皮一紧。
“他不会这么幼稚吧!!”
这么大的人了,还告状?
——“祖父!!!”
看到孙儿气鼓鼓跑进来的身影,狄松实放下手中的笔墨,露出笑容。
就看昭哥儿这幅表情,就不用多想了,多半与二郎脱不开关系。
“昭哥儿才为大理寺解决两桩案子,不是还好好的?是谁惹你不高兴了?”狄松实明知故问。
果然,狄昭昭气鼓鼓的大声说:“是爹爹!”
狄松实忍笑,很熟练地继续:“他干嘛了?说来祖父听听,祖父给你评评理。”
狄昭昭微鼓脸颊:“他说话不算话。”
狄松实猜了猜,多半是昭哥儿又给二郎找活干了,二郎懒散,又很多时候只窥见浅表,行事起来多有阻碍。
他边想着,边听孙儿在滔滔不绝地说。
一开始还气鼓鼓的,但是说着说着,小孩的心情莫名其妙就自己变好,都不需要人哄,渐渐眉飞色舞起来。
狄昭昭语气兴奋,说到高兴处,或者冷不丁冒出一个灵感,还会“呀”的惊呼一下。
狄松实则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并没有觉得只是小孩话本,反而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给出一点恰当的回应,又或者提问。
可把小昭昭的分享欲给激发出来了,嘴都说干了,都还有些舍不得停下来。
狄松实想了想:“要写这样一个故事,怕是不容易吧?需要祖父给你找些资料和书籍吗?”
狄昭昭乌亮着眼睛看祖父。
他惊喜:“祖父,你是支持我的吗?”
祖父还尚未往格物方面思考,但一想到儿孙因为这些发现,做出的东西,平息的灾难,就觉得让更多人发现世界细微的妙处,定然是好的。
“嗯。”狄松实摸摸孙儿的脑袋,“你需要什么就跟祖父说。”
狄昭昭顿时高兴,嘴甜的说:“我就知道祖父你最好了!”
狄松实不由失笑,昭哥儿嘴里,全都是最好,怕是找不出第二好的人了。
狄昭昭得了祖父的支持,又搜刮了祖父的藏书,心满意足地,好奇心又上来了,他探头看祖父书桌:“祖父,你在写什么?”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是看到祖父停笔的。
狄松实见身旁贴过来的小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写满好奇,只好把面前信件内容给他看,说:“是狄菌和狄森需要的一些材料。”
“这次要得还挺多,有些我派人去打听了,市面上比较少见,要专门去搜罗。”狄松实都有些诧异。
即使是最开始那段时间,狄菌和狄森都没有这么积极的尝试过,有些是云梦没有的材料,明显是听说的,想试试看。
“那难找吗?”狄昭昭问。
“这倒是不难。”虽然他只是他接了这个差事,但是若需要些什么材料,工部、或者许多武将都不会吝惜帮忙的。
预计这种便利,还能持续半年到一年,随着时间流逝,始终没有进展和成果的话,关注才会慢慢移开。
“这样啊,”狄昭昭很有信心的说,“那祖父快点帮忙找回来吧,说不定这一批材料就能有结果的。”
狄松实惊诧:“此话怎讲?”
狄昭昭一脸理所当然:“狄菌姐姐可是做出打猎玩具的人!”
他兴奋地跟祖父分享自己淘到的每一个玩具,因为喜欢,记性又好,他甚至每一个都夸到了,手舞足蹈说了一堆,听得不玩玩具的祖父都有点晕头转向。
最后只在脑子里,留下了狄昭昭兴奋晶亮的眼神,还有满脑子的菌姐姐多厉害的话。
这是狄昭昭带着一堆玩具回家后,这段时间里,继爹爹、明哥哥、娘亲、大伯之后,第五个分享他精巧玩具的人。
自此,狄菌在京城熟悉的人、敬重的长辈,全部倒戈。
当她某处卡住,犹豫地和弟弟商量“你说这一处用柚木会不会更好”“要不咱们试试加一个弹扣”等等不太有信心的想法时。
狄森:“试试看!我来帮你做!”呜呜,姐姐怕他伤心,还特意来问他一下。
当她犹豫要不要试一试某种贵的,可能有点麻烦人的材料时。
狄松实:给你准备了几十份,用完还有。
当她偶尔捕捉到脑海里冒出念头时,也不会像是曾经在郑家一样,处处受限制,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最后思索考虑再三,只能在心里想,算了吧,感觉好像也不太可行。
信心当真是非常神奇的东西。
就像是穿越沙漠,没有方向,看不到边界,走着走着人就会在看不到希望中丧失信心,或是改变方向,或是崩溃放弃。
但如果这个人,十分信任自己的体力,经验,携带的物资充足,辨认的方向准确,存活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当亲朋好友全部“倒戈”,忽然陷入神奇氛围的狄菌,在一次次积极反馈和良性循环中,信心正逐渐凝聚。
犹如甘甜的涓涓细流。
滋养着有些干涸枯萎的天赋。
***
得到了祖父送来的许多书、县志、资料,狄昭昭就像是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
有时间就埋头看。
看到曹风府每年6月到9月是季风雨季,会有频频出现的雷雨天,几乎每年都会有人遭雷击中而死亡,死者多为在田里干活的农民。
狄昭昭赶紧继续翻这个地方的资料。
发现前年死了十三个。
大前年死了二十一个。
他小脸皱起,每年都有人被劈死,怎么就没有人想想办法呢?
在看到早先的县志,不少言辞严厉,用“天打雷劈”“除恶”等词语来形容不幸被雷劈死的人,狄昭昭小大人似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但当看到县志中,一个因为死因独特而多了句笔墨,被记载着是放风筝时被雷击的事。
狄昭昭脑中忽然就涌现一个想法。
小孩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不管是为被屈成“作恶被雷劈”的人洗冤,还是揭露天雷的真面目,都足够让狄昭昭振奋了。
他握紧小拳头,语气里都是隐隐的兴奋:“哼,爹爹你等着瞧吧!”
斗志昂扬的狄昭昭当天就哼哧哼哧想好了这个关于雷电的小故事。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孩睡得喷香,还梦到了爹爹。
梦里,他写出了超级有趣的故事,得意洋洋的站在屋里,而爱看话本的爹爹在门口拍门,边拍门边呜呜喊:“昭哥儿给爹看一眼吧!”
狄昭昭乐得咯咯笑。
翌日。
狄先裕正在完善他的【精神食粮大作战】
经过他几日的“苦思冥想”,终于修修改改、使用乾坤大挪移+移花接木的方法,把他记得的、感兴趣的题材都写了下来。
他没什么雄心壮志,已经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了,不像以前还要操心钱会不会老了花完了,也不用担心爹不在了怎么办。
放下了最后的焦虑,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美的。
等他的山庄修好,颖悟侯府邸也修缮好,再来点精神食粮丰富一下生活,就再完美不过了!
狄先裕举起手中的纸,看了看,摩挲下巴道:“总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
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发现了问题。
这都是他喜欢的,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喜不喜欢?
就像是他偶尔对外国的一些名著无感,因为没有文化认同感,理解不了故事的文化背景和底色。
咸鱼想了想,又在最后添了个,收复北燕五城。
为了更好的卖安利,他还很“贴心”的在下面简单写了几个梗与上面的结合,比如真假少爷与收复失地,比如追妻火葬场与收复失地,比如获得神仙传承与收复失地……
他边写边嘀咕:“光写诗有什么用,就那么一点点字,能写出个啥?最多也就是抒发一下感情。”
说着说着,咸鱼都感觉理直气壮起来,捏着的毛笔都落笔更有气势了,自语:“写话本就不同了,要有剧情吧?发展到某一步,要想办法解决问题吧?说不定就有谁能灵机一动,写出好办法呢?”
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这个时代能识文断字、写出文章的人,文化水平都不低。
收复北燕五城的题材,牵动着无数有志之士的心魂,说不定还真能吸引大佬来写。
只是成功在写话本时想出好主意的几率……有待考量。
但是咸鱼是不考虑那么多的,他边写边嘀咕,很是乐天派的说服了自己。
正乐呵呢,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小身板挺直,搁那儿矜持的走来走去。
看着好像矜持,但是仔细一看,那眼睛亮闪闪的,就好像在说“快来问我”“我超得意”
其实狄昭昭想法还没有完善。
但他并不如狄明那般沉稳,尤其是带着“哼,没你我也可以”的小表情,雄赳赳走掉后,胜负欲一下到达巅峰。
狄先裕看他小表情就乐不可支:“哟,这是谁来了?”
狄昭昭顿时兴奋地跑进去,跑到咸鱼跟前,一抬下巴:“当然是想到了超棒主意的我啊!”
“哦?”狄先裕完全没有什么当爹要脸的想法,还很好奇的问,“你想到了什么?”
狄昭昭立马得意起来:“我想到可以边探索世界,边消灭坏人!”
咸鱼:“……”
这怎么还跟坏人过不去了?
“比如呢?”
这么得意,肯定是有一两个好点子吧?
狄昭昭立马补充说:“比如有一个大坏蛋,欺负很多好人,还欺负穷苦的百姓,但大家都拿他没办法……”
小孩叭叭叭的说,甚至还吸取了上次爹爹教他写小豆丁时的经验,特地设置了一点危险。
弄得一波三折,还真有点牵动人心。
渐渐听入了迷的狄先裕,感觉必须把这个故事续上!
缺粮啊!!
怎么说昭哥儿也是得了他指点,有过一本经验的人了,相当于好不容易发掘的一个喜欢的鸽子,而且他还有现场催更权限,当然要捉来码字!
他暗搓搓地问:“那后面的故事你想好怎么写了吗?你要消灭不同坏人的话,肯定要走到不同地方,可不能用小豆丁始终围绕在家附近的设定了。”
正在兴奋炫耀自己想法的狄昭昭,顿时僵住了。
他还真没有想到后面该怎么写。
他小眉头动了动,很快用自己非常聪明的小脑瓜,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还不简单?我们就让主角和小蝌蚪一样去找娘亲!”
曾经给小孩讲过“小蝌蚪找妈妈”故事的狄先裕:“……”
走近科学频道,还能跟童话故事融合的吗?
应该、也行吧?
狄先裕又继续问:“雷有威力,可以借风筝引下,那别的怎么办?总不能每一个发现都是攻击性的吧?”
狄昭昭又想了想:“好办!”他说,“比如光,咱们不是用琉璃聚光烧过纸吗?咱们可以做个大的,然后远远点燃作恶土匪的窝!实在没有攻击性的,咱们还可以用发现找证据,然后报官!”
狄先裕点头:“也是,主要是要让大家同仇敌忾,对那个坏人恨得牙痒痒,这样会比较期盼主角一点点发现击败坏人方法和武器的过程。”
“每次有进展,还会自发高兴,探寻的过程就印象深刻了。”
“那是不是要把坏人写坏一点?”
“那肯定,写得坏一点的话,聪明的人说不定都会自发想怎么做了。”
……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
坏人是很多的,狄昭昭看过的案子,随便捉几个出来就能用。
探索世界规律的素材也是很多的,狄昭昭从小玩到大,即使只考虑目前有成果的,也能写不少了。
最后就是怎么把探索世界和抓坏人结合起来了,也就是怎么想办法,用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发明创造抓坏人。
狄昭昭信心满满,表示,他超会的!
等父子俩杵在一起商量完。
狄先裕摸摸脑袋,总感觉有点熟悉。
为了找娘亲出发,然后沿途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坏人,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找到娘亲的故事?
冷不丁的,他脑子里冒出西游记,师徒四人为了取得真经,一路降妖除魔……狄先裕猛地甩甩头,真是瞎想!
就凭昭哥儿编故事的风格,最后画风肯定不一样。
不管狄先裕如何作想,他准备广撒网遍捞鱼的“征文题材”和小乞儿找娘亲的故事一起送到了闻墨书坊。
闻白看到,心都跟着颤了两颤。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机遇,一辈子也遇不到几次的大机遇。
这日。
鹿东巷。
不少人跑到闻墨书坊打算买新一期的小豆丁的故事。
然后晴天霹雳。
“什么?”
“什么叫暂时停更?”
“没有了吗?我现在可离不开小豆丁,每天烦闷的时候都拿出来看看!!怎么突然就没有了!”
在场面逐渐激动,马上要闹起来前,掌柜安抚,说糖葫芦仙人这次出了一个新的故事,大家可以先看看。
掌柜深谙中华文字博大精深的道理。
他只说糖葫芦仙人有新书,但又没说这书写的是什么。
不少人就抱着对小豆丁一样快乐逗趣的期待,翻看了新书。
甚至不少人还被“糖葫芦仙人”这个笔名迷惑,觉得这肯定也是个让人快乐的故事。
结果一看,只觉得心口中了一支箭。
太凄惨了!
狄昭昭回乡一路,见过贫苦,见过汗水,见过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可怜人,也见过被囚禁暗无天日挖矿的矿奴。
他也在卷宗里、破案时,见过人世间的至恶。
于是,树立的恶人形象很真切,简直让人咬牙切齿。
被欺负的可怜人,当真让人心都发酸。
这种令人咬牙切齿,又让人心头发酸的,不是狄昭昭文笔有多好,而是大家越看越发现,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太真实了。
有人边抹眼泪边说:“我家早年贫苦,我爹靠给人搬运货物为生,肩膀上的血肉,手里的茧,都和这被逼着当牛拉人的佃户一模一样。弯腰拖绳几乎要匍匐到地上的姿势都一样!”
“呜呜呜,这个饿得皮包骨的人写得好惨,我要回去问问我爷,我爷当年经历过饥荒,亲眼看到过饿死的人。”
“我媳妇当年也差点被吃绝户了,欺负老人孩子算什么东西!!”
当看到自己亲身经历过,或者亲眼见证过的苦难,和故事里的细节都对得上的时候。
那种震撼和共鸣,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大家跟着小乞儿的视角,来到这个地方乞讨,走过乡间的田埂,看到稀疏的粮田,好像跟着这个坚韧的小乞儿求生的脚步,亲眼见证了混着血与泪的苦难,感受到麻木和绝望。
反抗会被打得半死,逃跑没有户籍也只能落草为寇,官府收了孝敬也不管事。
进不得,退不得,求助不得。
他们还能怎么办?
等看到给过主角小乞儿一点吃食的好心老人被地主恶霸活生生拖出屋子,就为了抢老人战死边关的儿子留下的一把匕首。
怒火完全压不住地蹭蹭蹭往上窜。
结果在刚刚看到希望,好像是要让那恶棍天打雷劈时,戛然而止。
“没了?”
“后头呢?怎么个天打雷劈法?倒是一口气说完啊!!”
“小乞儿什么都没有,他难不成还能让朝堂帮忙修引雷塔不成?无权无势的,我看着根本就没办法!”
“这天打雷劈不会就是两句愤怒之下的诅咒吧?”
又气又急,又怒又恼。
却又无处发泄,只冲得满脸通红,呼吸粗沉。
不少人恶狠狠的围堵在书坊门口,都想找出糖葫芦仙人到底是谁?!
第125章 乞儿小草
狄昭昭小心脏噗噗地跳, 他小心地掀开马车的窗幔,注意到了外头激烈讨论的人群。
他都不需要刻意去听,声音就直往他耳朵里钻。
“欺男霸女, 为祸一方,这种人渣就该千刀万剐!真气得我想打人,要是我知道这人是谁,直接把我家养的狼狗放出去给他嚼成渣,骨头都拿去喂猪。”
“真他娘的气人,后头呢?!要是我知道谁是糖葫芦仙人,给他捆来,关在屋子里写, 不写完不许出来。”
狄昭昭一整个都惊呆了。
为什么要捆他啊?
难道不应该要想办法吗?
等马车回到了狄府门口, 他很是谨慎地探出一个小脑袋,左右看看,然后“嗖”地一下蹿进了家里。
他往家里撒丫子飞奔, 忍不住高声呼唤:“爹爹——”
清亮的嗓音写满了着急, “爹爹, 好多人想抓我!!”
“这和咱们想的不一样,怎么办啊!”
没错, 故事断在这里,是咸鱼提出的主意。
狄昭昭是没什么坏心眼的, 但爹爹说, 故事停在这里, 大家都会积极想办法,探索雷电的奥秘。
小孩就相信了爹爹。
但是现在外面好吓人啊!!
这会儿狄先裕也在听云福打听到的情况, 听到差不多的话, 尤其是有关糖葫芦仙人的, 他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听到昭哥儿的喊声,他一扭头,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消散,就远远看到了小孩哒哒哒飞奔过来的身影。
咸鱼飞快表情一收,很自然地抓起一本话本,表情从笑死我了,变成闲散舒适。
小孩脚步急匆匆,表情也写满担忧,跨进门槛就喊:“爹爹!”
他小跑到狄先裕跟前,忧愁地复述了一下自己从师父那儿回来路上听到的,然后问:“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狄先裕很淡定,他一脸镇定,语气充满激情,冲小孩就是一通夸:
“不愧是你!日后能让坏人闻风丧胆的狄昭昭!写个话本都反响这么大,居然能让这么多人讨论,真是厉害坏了!”
小孩整个人呆住了。
他手指着外头,小脸皱巴:“可、可是有人要抓我。”
“还不止一个!”
小孩还有点委屈,“而且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好像没有人顺着故事里的发现,去想怎么用雷打人。”
狄先裕依旧云淡风轻,一副很沉稳,这都不是事的模样。
“这说明大家喜欢这个新故事。”
“什么抓你,那肯定都是说着玩的,而且大家又不知道糖葫芦仙人是谁,你说是吧?”
“也不是每一个想法都能成功,这次不行,下次再试试就好了。”
因为这次终于没有坑到自己,咸鱼乐呵呵,还心情特别放松地给小孩灌鸡汤,灌完鸡汤后,又来给小孩一顿夸。
把小孩一下夸得美滋滋,还很是乐天地说:“也是哦,不能因为担心失败就不做事了,试过才知道大家会是什么反应,要是不行的话,咱们以后再找别的办法吧。”
“这就对了嘛,你看这不是写得挺开心的吗?”
“那当然!”狄昭昭兴奋握紧拳头,“这可是打败天下坏人的故事。”
和爹爹聊完,划掉,被爹爹忽悠完,狄昭昭心放下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受控制。
因为小豆丁在京城的热度,许多人都是在新书开始售卖的这天,亲自前来或者差遣家中仆从来购买。
且不说有首创的石印画、狄松实为小豆丁背书,即使只看书中爆笑逗趣的故事,还有可爱的小豆丁,都是让人乐意买一本回家放松快乐一下的。
随着闻墨书坊的铺货,不少人都在“小豆丁居然没有了”的巨大失落中,尝试性地拿起新书看了起来。
小乞儿没有爹娘,身上只有一个信物一样的玉牌,有个路边摆摊给人写信的书生好心告诉他,上面的字念作“曹”
小乞儿不识字,听了后,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小草。
只是除了捡他的老乞丐,很少有人会叫他的名字。
小草是和小豆丁完全不同的人物。
他没有肉乎乎的脸蛋,有没有可爱的大眼睛,也没有小豆丁那样逗趣的性格。
小乞儿,就像是石缝里的小草。
和他的名字一样,历经风雨,无依无靠。
但生活得非常顽强,好像有一股坚韧劲儿,蓬勃得让人挪不开眼。
没有食物,他会上山挖野草、采蘑菇,还会手巧地想办法编一个有点丑的小竹篮,高兴地提着走。
他也会和其他小乞儿一样去乞讨,遇到好心人,一点点食物就能满足好久。
要是遇到比他还小的乞儿,他还会扣扣索索地省下口粮,会教对方一些生存技巧,比如怎么讨吃的,怎么找地方住。这是老乞丐教他的,他活了下来,又教给更小的孩子。
他会被山里的野猪追,会撒丫子奋力奔跑求生,会观察记住野猪的痕迹,聪明地在下一次避开危险。
他会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衣服。在破庙难受生病许久,差点饿死病死后,他又每天看天,学会了怎么看天气。
……
一次次面对苦难,一次次顽强地活下来。
小乞儿一路走来,当真就像是山间石缝里生长的野草。
即使风吹雨打,即使暴晒踩踏,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都能紧紧抓住,蓬勃生长。
也许是因为他是狄昭昭笔下的人物,依旧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狄昭昭的气息。
那就是,面对一切都无惧无畏的勇气。
好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好像只要努力,只要愿意想办法,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的。
所以即使一次次面对困难,但小草都一次次勇敢地闯了过去,学会了编丑丑的篮子,学会了看野猪痕迹,学会了看天色,学会了晒水把自己打理干净而不生病……
偶尔也会有惊喜,用丑丑篮子装着的一小篮山中酸果,被好心的药铺学徒三文钱买走,买到了一个皮薄馅大的油亮肉包。
那是小草吃过最好吃的肉包子!也是小草平生第一次吃肉包子。
幸福透过文字传递,却又让人心中酸软。
在学到一点挖陷阱的技巧后,又循着野猪的痕迹,幸运地抓到一只小野猪,这让小草过了许久的好日子。
小草眼里的世界是鲜活的,路边的疯长的藤草可以编成绳子拖猪,土里的泥鳅能用木杆系草绳钓鱼,即使是路边破烂,他也能捡回去,修一修临时住的地方。
偶尔在不愁吃喝的时候,他就会腾出手来,回忆自己偷偷羡慕过的荡秋千的孩子,用粗藤编出结实的两股,然后选一棵大树,给自己做一个秋千。
当秋千荡到高处,小草好像沐浴阳光,快乐大笑。
当他离开此处,这个野外的无主秋千,被周围许多小孩发现,惊喜地欢呼:“这里有个好大好结实的秋千!”
呼朋唤友而来,留下一串串天真无邪的纯粹笑声。
那是小草一路留下的痕迹。
买了书的人津津有味地往下看,心时不时就悬起来,但又满是期待,满怀信心地期待着小草能想办法闯过困难,吃到好吃的,睡到新的、暖和的干草窝。
和对小豆丁的喜爱不同。
对小草的关切,也许是一种期待,渴望生命的期待。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小草。
——你这么坚强、这么聪明、这么努力,一定能找到娘亲,远离苦难,过上好日子的。
如果这书一直这样下去,那倒也不失大家对“糖葫芦仙人”这个名字的期待。
就像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垂钓仙人”其实是“掌管摸鱼的神”
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昭昭不过只是学着爹爹,想要做“掌管天下糖葫芦的神”
许多人都以为,取这个名字,应当是想写令人快乐,甜如糖葫芦的话本。
坑人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小草前面遇到的小困难,都能很快解决,让人提着的心很快放松下来,随着小草闯过风雨,甚至还心底有种兴奋和满足。
而当后面进入到新的地界,遇到了犹如乌云压顶般的黑暗,遇到了即使书外人看着也觉得棘手、难办、甚至绝望的困难时,它戛然而止了!
末页甚至还有一句:聪明的你,快来帮小草出出主意吧!
读者:???
谁要出主意?我要赶紧看结果啊!!
没买书的人,很是着急地问给他们讲故事的人:“后头呢?赶紧说说啊!”
买了书的人,翻来覆去把书正正反反看了几遍,还是只看到那句“聪明的你……”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怒火中烧地咆哮:“糖葫芦仙人!!!”
心痒难耐,又像是心焦难熬。
读者们开始担忧地自发讨论起来。
“小草不会被那个地主捉去吧?那地主之前不是还有把人捉去拴着当狗养,让佃户当牛使、用鞭子抽的事吗?”
“天啊,你别吓我,被铁链子拴在脖子上,小草再聪明也跑不掉了吧?”
“可他都要冲上去救那个老人了,他记着那口吃食的恩德。”
……
越聊越担忧,越聊越无解,又偏偏有一个天打雷劈的希望在前面吸引人。
总之,看不到后续的读者嗷嗷叫,他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不能就我一个人难受,不能就我一个人为小草担心,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骂糖葫芦仙人!
于是,他们在坑底,给还没看过糖葫芦仙人新书的朋友安利。
“特别好看!你会和喜欢小豆丁一样喜欢小草的。”
“虽然和小豆丁有点不一样,但是翻看没看两页我就笑起来了,高兴!”
“特别有趣,小豆丁就在家附近晃悠,小草到处玩,又是智斗野猪,又是山里摘果子,还做大秋千,可好玩了!”
……
就这样一个坑一个,受害的人越来越多,糖葫芦仙人一时间成为不知道多少人念叨的名字。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内情,不知道披着糖葫芦仙人这个马甲的人是谁。
景泰帝、萧徽、姜禄甫、云家、暴指挥使……稍微与狄家或者闻家亲近一点的,都能猜到这两个马甲背后的人是谁。
以他们的阅历,其实本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但偏偏他们是带着小豆丁的期待去看的,期待越高,最后就越怒火中烧,当真恨不得亲自上阵,好生惩治这个地主,拯救饱受欺辱的百姓,让小草脱困上路。
讲道理,以他们的权势,如果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随便一个人出来,都能轻松摆平一切。
可惜的是。
这是小草的故事,小草的人生。
他们即使有滔天权势,有数不清的手段和办法,也没办法用权势、地位、金钱来解决问题。
一口气就闷在胸口。
念叨糖葫芦仙人的队伍,又添不少猛将。
***
狄先裕感觉日子还蛮滋润的,好吃好喝好玩,眼看着京郊的山庄最迟明年就能修缮完,他还有完整版的《小草寻亲记》看。
而且眼看着,新书因为提到引雷,声势浩大,眼看着要在天下人的讨论中,热度越来越高,带飞书坊,带飞他的诸多题材征文,咸鱼就美滋滋。
狄先裕没能美太久,他爹、他哥、他兄弟……一堆人都找过来了,目的都是一个:尔逸啊,你怎么能教昭哥儿把故事断在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后头写完了对吧?兄弟几个可都因为信任你掉坑里了,能不能先给我看看?我保证不向外透露!
对了,我好像听说皇上也看了,也不知道他心情怎么样,搞不好要翻几个今年的贪官出来杀鸡儆猴。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当初昭哥儿才一开口,还没开始前,他就猜到那小子又要坑他了,想着法儿躲过去了。
结果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书不是只署了那小子一个人的名吗?
狄先裕气势汹汹地去找狄昭昭算账。
“啊切——”狄昭昭打了个喷嚏。
小孩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从软榻上爬起来:“又有人在说我坏话了。”
咸鱼把才午睡起来的迷糊小孩捞过来,把情况一说,然后问:“怎么回事?”
才睡醒的狄昭昭眼里朦胧着睡意,小脸无辜:“这些都是爹爹你教我的啊,有人来问我,我就告诉他们了。”
担心爹爹记性不好,他还拿出了一些家里玩泡泡水的工具,又找到被爹爹划过的原稿,小孩又有道理,又有证据,证明这些都是爹爹教的。
狄昭昭小脸正直,骄傲地挺直腰杆:“我可不是会冒领别人功劳的人!”
咸鱼:“……”
他顺手就抄起旁边小孩的玩具棍子。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追逐的吱哇乱叫,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在前后追逐,嗖嗖闪过。
“站住!”
“才不要!”
“啊啊啊娘!!爹爹欺负我啊,抓他打他屁股!”
压根追不上小老虎一样的崽,还被诬蔑告黑状,狄先裕喘着气,咬着牙,咆哮道:“你小子给我站住!站住!!”
***
人确实是非常伟大的种族,尤其是在面对危难和绝境时,往往会爆发出让所有人都震撼的强大力量。
不仅是新故事里满是野性和韧劲的小草。
最初,读者情绪激荡的时候。
读书的、当官的、走镖的……每个人都能提出独属于自己的办法,用武力,用银钱周转,用政治,用人心。
但当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他们发现,小草什么都没有。
他还小,没有足够和成人抗衡的力气。
他只是一个小乞儿,没有钱、也没有权。
小草什么都没有,一路上依靠的,是他的坚韧,是他的勇敢,是他不怕苦累的手脚。
他始终不放弃,他总能找到一线生机,变废为宝,让普通的东西变得有趣又有用。
那此刻的一线生机是什么呢?
因为糖葫芦仙人和狄昭昭的关系,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所以此前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到引雷方面的细节。
但此刻,真的将目光聚焦到“天打雷劈”这个假设上,或者说,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此时,就有敏锐的人,发现了前文的伏笔了。
被小草曾经目睹过遭雷劈的孤山破庙的形状;发现雷雨天躲雨时发现外头晒菜干的线被吹断,飘在天上,上有细丝炸开;那炸开的形状,竟然和冬日干燥的头发飘起了很像……
引雷塔热度还没褪去,又再一次成为焦点。
引雷塔的威力骇人,引下天雷的一瞬间,雷电连通天地,黑夜骤亮,冲击人眼,震撼人心,宛如亲身目睹史诗般的奇迹。
这样的奇迹,真的是小草可以凭个人之力做到的吗?
到处都在议论。
到处都在争吵。
思考天上的雷,思考故事中提起的、生活中他们也见过的现象,思考小草要如何才能把雷引下来,甚至直直地去劈那作恶的地主?
相比小豆丁只在一部分地方打开局面,还要随着书坊扩张慢慢铺开,小草的故事才走出第一篇章,就已经遍布大雍。
但凡有引雷塔的地方,就有讨论小草如何引雷的声音。
在焦急的等待下,第二本终于开售了。
第126章 风筝引雷
“二爷, 书买回来了。”
狄先裕舒服地窝在罗汉床上,罗汉床中间摆着一张小几,上面糕点果品摆得满满当当, 屋角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舒服得不得了。
他接过书,虽然读过,但还是准备享受一下成书的乐趣,随口问:“书坊情况如何?”
云福照看着旁边咕噜咕噜的小炉子,往里头丢了几颗栗子,应道:“热闹得很, 不仅是书坊门口围满了人, 还有好多人买书沿街叫卖,又或者帮人家做跑腿的活。”
咸鱼满意地点点头,这可都是钱啊!
结果他打开书一看, 眼睛就瞬间瞪大, 不敢相信地盯住那序里写着他“垂钓仙人”的名字。
还说此篇灵感都是垂钓仙人传授给糖葫芦仙人的。
当然没有这么直接, 而是用了小故事。
可能因为名字风格的原因,乍一读起来, 就像是仙宫里有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摸着穿着糖葫芦红肚兜的可爱小娃娃脑袋, 笑着教导他的。
咸鱼:?
谁干的??把他的名字加到这本走近科学里?
咸鱼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吗?怎么可以这么破坏!!!
这么好、这么聪明、活像个幕后大佬, 那还是咸鱼吗?
狄先裕手中的山楂酥饼都被捏碎, 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序。
这会儿,戴着毛茸茸帽子、披着厚实披风的狄昭昭从外头进来了, 手里同样拿着新出的《小草寻亲记》, 熟门熟路地脱下披风, 坐上罗汉床,拿起他最爱的山楂酥饼吃了一口。
罗汉床形状类似沙发,可坐可卧,此刻中间摆放的满是吃食的小几,将两头隔开。
咸鱼盯着对面的儿子,怒瞪之。
狄昭昭吃完一小个山楂酥饼,发现爹爹在看自己,骄傲地挺起胸膛:“爹爹也觉得我写得好对吧?”
狄先裕幽怨得像是一只被偷了存粮的松鼠:“这个序是不是你写的?”
狄昭昭一抬下巴:“可爱吧?”骄傲完,他又道,“我是按照当初爹爹你带我玩的快乐感觉写的。”
咸鱼:“……”
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欺我!
今年冬日有些冷,但许多书迷依旧迫不及待地出门。
闻墨书坊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叫卖的,有蹲守的,有许多官员勋贵的家仆,还有倒买倒卖的倒爷。
这里头有个独特的群体:各地的小乞儿。
天寒地冻,本该是最难捱的季节,每年都要冻死不少人,但今年有些不同。只要愿意帮忙跑腿送书,可以得到一身衣服,还有每日的饭食。
他们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新衣服,虽然每天都在寒风里跑来跑去送书,但吃得饱,身上总是暖和的。
于是,即使是银装素裹的冬日,这新故事的第二篇,也顺利地送入了千家万户。
最热闹的,还是闻墨书坊,还有各家茶楼、酒楼。
“别挤别挤!!”
“让我先进去买。”
“前面买到的吱个声,到底引下来没,劈了没?小草有没有事?”
这是被围堵到水泄不通的书坊门口。
“小二,上酒!再上点你们的下酒菜。我倒要好好看看,那该千刀万剐的地主怎么被雷劈的!”
“兄台买到了?等兄台看完,可否借来一观?”
此话一出,拿着书踏进酒楼的那人,顿时吸引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
这是人声鼎沸的酒楼。
更有数不清的茶楼找了闻墨书坊合作,提前一点拿到了书稿,这会儿,已经开始讲了!
这样请了说书先生的茶楼,人是最多的。尤其是那些本就有些名气的说书先生。
张建白和齐峥也在此间茶楼。
他们作为静思学堂最优秀的一批学子,自然也是先中了童生,又中了秀才,不论后头路还有多远,眼下也是值得庆祝的。
最近热议的事,即使是稳重的老人都忍不住讨论,更别说心性未定的少年人了。
不过有趣的是,自打那场毕堂考后,两个原本隐隐有些较劲儿的少年,倒是成了很好的朋友。
齐峥说:“我堂弟给我推荐的茶楼,说是此间说书先生口才很是不错。”
张建白点头,抬头看向台上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情绪饱满,随着情节的起伏营造气氛,调整语速,很快就把人都带进了故事里。
故事中,小草在一个不打雷的普通雨天,试着在山头树上系绳子,让它顺着风向,高高飘起在空中。
“天上没有雷,这绳上缠绕的细丝竟然也会炸开?”
“当然了,之前国子监的蔡讲直不是分析过,说天上的雷也可能是风云摩擦堆集出来的吗?他好像还试过了,说是跟头发丝被摩擦吸引开很像。”
“但这绳子上的细丝怎么也会炸开?!”
“被雨水打湿啊!然后天空中又有电。”
……
正值冬日,许多书中的小实验都可以自己动手尝试。
不管有没有尝试出正确的结果,但尝试过后,必然有五花八门的声音。
每当说书先生说出小草的进展时,就会有猜对了、往这方面想过的人发出惊呼:“我就说吧!”
而此前完全想岔了路的人,则逐渐在与旁人的争论中安静下来。
小草偷偷联合村里的孩子,几次差点被发现。
听得人心都悬起来,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但每每有一些小进展,又忍不住一点点生出希望,好像真的要成了!
小草一点点向着目标推进。
书迷们的希望也越攀越高,并在按捺不住的期待中,将探索天雷的步骤和过程都记在脑海里。
在故事的高潮。
当听到小草提前看出了雷雨天气,放了一张用捡垃圾凑出来的油纸做的风筝,并且风筝上画了顶着姓氏、外貌特征相似的猪头吸引恶霸地主时。
许多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绑在竖直骨架上的那枚细长铜钥匙有什么用?不会是告诉老天,这钥匙的主人饱受折磨?”
“你不觉得跟引雷塔上的那根铁棍很像吗?”
“别吵别吵,后头正关键。”
众所周知,在风大的时候,风筝是很不好收的,卯足了力气都很难扯下来。
而风雨欲来时,风力是逐渐加大的,即使拴在固定位置,也完全不用担心它掉下来。
那地主在回家的必经之路,看到天上的猪头果然骂骂咧咧上前,边骂边扯。
肮脏诅咒的话,威胁咒骂的话从他嘴里不断涌出,连词都不带重复的。
那些点名威胁,更让人心悸。
躲在暗处的孩子们连呼吸都不敢,屏着气,瞪大了眼睛看。
有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扒着墙问道:“他拉不下来,会不会让别人去?”
身上脸上都是伤的另一个小孩,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紧张又肯定地说:“不会的,谁惹他生气了,他都是亲自打的,说别人动手他出不了气。”
有个瘸了腿的孩子,轻声问:“真的会有天打雷劈吗?”
小草想到被拖行打得奄奄一息,现在还下不来床的老人,难过地说:“会的,肯定会的!”
也许老天确实是眷顾他们的,在这恶棍即将要把风筝扯下来时,天上落下一道惊雷。
“轰隆——”
茶楼内,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紧张过后,狠狠挥舞出拳头发泄情绪后,大家忽然意识到,小乞儿竟然是用风筝引下天雷?
天雷威力滚滚,瞬间就能把一座庙宇劈成焦炭。
竟然真的是人力可以掌控的吗?
茶楼里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像是瞬间失去了舌头,丧失了发声的能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读过书的张建白和齐峥他们,也都有点懵了。
两股思想在他们的头脑里激烈碰撞。
先是根深蒂固的雷电威力巨大,天威莫测,后又是即使凭个人之力,也能引来天雷,任凭驱使除奸。
在愣神中,张建白看着手中的书,却莫名觉得这行文,有点熟悉的感觉,他问对面齐峥:“你觉不觉得,糖葫芦仙人的笔法,好像有点熟悉?”
齐峥:“是吗?”他回忆了一下,有点迟疑地低头看书中内容,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不光是他们呆住,茶楼里很多人也都呆住了。
引雷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现代初中生就能理解学习的知识点。但时人缺少的是环境,那种电力遍布周身的环境。宛如母语,身处其中,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就好像人类有朝一日能长出翅膀,有鸟儿过来讲,飞翔是多么简单的事啊,就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但不会飞的人类……
眼下。
茶楼中众人就是同样的感受,他们有些呆滞的,听着准备离去的小草跟大家叮嘱,千万不要在下雨天放风筝,走到高处,或者在空旷的田野里孤零零的干活。
讲道理,闻墨书坊备的书已经很多了,多到一个惊人的数字,但依旧禁不住抢购,在开卖三天内,就全部卖光了!
萧徽正带着小徒弟送来的、配了图画的精品新书来到姜府,准备与师伯师兄商讨,嗯,写作商讨,读作炫耀。
正好听到有姜府中小娃娃哭闹,还有家中仆人从外面回跑回来:“书坊说是库存全都卖完了,在加紧印。”
萧徽:来得时机正好!
当姜琛臭着脸,问起他书时,萧徽就非常谦虚地说:“估计是没了,你说也就是一个我家昭哥儿写的一个孩子找娘亲的故事,怎么就卖得这么快?”
他又掏出自己怀里那本带画的精装本,道:“你看看,他还特地给我送了本带插画的,说是下一批卖,让我先看看,别着急了。你说这画笔触简单又粗糙,我是不是该教教他画技?”
萧徽嘚瑟完昭哥儿亲自给他送的话本,又聊起各地引雷塔的修建,不能一直用木头的不是?又顺便提了一下现在百姓议论得凶的引雷话题。
真的只是绕不开这个话题,没有别的想法!
姜琛:“……”
怎么不来一道雷,把这混蛋给劈一劈?
许多人都看到了新的故事,不仅大雍百姓,朝中诸臣,还有景泰帝也看到了这个让百姓议论不断的《小草寻亲记》
他就喜欢这种遇事不怯,想办法,有执行力,能办成事的人,对小草当真尤为喜爱,若世上真有这么个小孩,想来他定会派人将其妥当安置的。
看完这一期的故事,直到小草又重新上路,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来回翻看这本薄薄的书,翻看着桌案上各地的折子,沉吟良久。
还在屋里头窝着的一家三口,这会儿正热闹。
准确地说,已经热闹有几天了。
顾筠被迫加入战场,感觉家里好像养了几百只鸭子。
狄先裕站在罗汉床上,叉着腰,理直气壮:“你要是不说,还有谁知道?”
狄昭昭更理直气壮:“大家都知道!!而且说谎是不对的!”
顾筠揉揉脑袋,看向推门进来的嬷嬷。
那嬷嬷传话,“夫人,前院传话来说,皇上召二爷和小郎君入宫。”
在空中飞舞的枕头,砸在了呆住的狄先裕脸上。
顾筠抓住最后一个空中乱飞的枕头,仿佛松了一口气道:“知道了,你去回话,马上就来。”
第127章 面圣
皇宫。
头一次单独进宫, 咸鱼表示有点紧张。
虽然已经被崽坑习惯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嗷呜狼叫的咸鱼了!
但这怎么说也是进宫见皇帝啊!
咸鱼脑子里,全都是各种宫斗、朝廷暗流, 官场诡谲,明争暗斗,各方势力……
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脑子都感觉小小的,甚至在紧张中,逐渐失去运转,变化就好像O→0→。
倒是狄昭昭,坐在轿子上, 捧着暖手炉, 一双乌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冬天素白的皇宫,没太多紧张之色。
狄先裕感觉自己心跳很快,疑惑地看向儿子:“你不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狄昭昭好奇的看爹爹。
他感觉还真不太怕得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 第一次见皇帝, 是在鹿东巷的酒楼, 虽然那时还小,但狄昭昭可记得清楚, 他还和皇上聊天呢!
“爹爹你不会紧张吧?”狄昭昭坐直了一点,面色惊讶地看狄先裕。
他掰着手指头宽慰道:“爹爹你想啊, 皇上喜欢我师父, 皇上给祖父升官, 皇上派兵保护我们家,皇上给我和你连着的大宅子, 不仅和我师父同街, 甚至还是国公规制的那种!听说皇上还跟祖父一样喜欢熬夜处理公务……”
狄昭昭随便数一数, 就觉得有很多。
对了,他还给皇上表演过泡泡控雷术!
狄昭昭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晶亮:“所以爹爹你完全不用紧张啊!”
狄先裕僵然了两秒,然后梗着脖子道:“谁说我紧张了?”
他又表示:“我是担心你紧张,关心一下你。”
狄先裕紧张就死鱼脸的习惯,确实与旁人紧张的表情大不相同。
“是吗?”狄昭昭狐疑,有点不确定地又看了眼爹爹。
狄先裕嘴硬:“当然是!”
昭哥儿都不紧张,他会紧张?
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
父子俩还要再说,就见玉照殿缓缓出现在眼前,正是景泰帝处理政务、与朝臣议事之地。
进了玉照殿。
狄昭昭乖乖巧巧地跟在爹爹身边,拱手朝皇上行了一礼。
景泰帝和煦地给他们赐座,狄先裕很自然的就坐上去了,狄昭昭看着,也相信爹爹不紧张了。
那应该是他刚刚看错了,他想。
这就纯属一个误会了,咸鱼确实不紧张见皇帝,毕竟见过几次,而且他有上辈子红旗下长大的记忆,很难发自内心地畏惧皇权。
他的紧张,更多来源于咸鱼披着老虎皮的心虚。
他还用老虎皮,从大老虎那儿挣来爵位、侯府、田地……
这跟小鱼干去撩老虎须有什么区别?
刺激.jpg
光是想一想,狄先裕就觉得头皮发麻,刺激得像是蹦极的失重感从天灵盖直通脚底板。
对狄昭昭父子俩,景泰帝确实是很宽容的,他看着眼前面貌俊朗的年轻人,还有眼眸明亮的狄昭昭,笑道:“不必紧张,今日召你们前来,并无要事,只是想与朕的颖悟侯和小世子聊聊。”
他表示:“方才读了新出的《小草寻亲记》,实在是有趣,又让百姓们自发讨论起天雷之律,着实难得。”
“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好。”狄昭昭听出自己被夸了,得意地挺起胸膛,当即给景泰帝分享他和爹爹斗智斗勇才编出这个故事的过程,然后还有这几天都没评出理的争论,亮着眼睛看景泰帝道,“您来评评理!”
景泰帝初见时就喜欢狄昭昭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越是关注,越是忍不住喜爱。寻常人见了他,说一句话就要思索三四遍,哪里还敢这般找他评理?
尤其是见狄先裕挤眉弄眼的看儿子,还有父子俩之间鲜活的互动,脸上忍不住扬起笑意。
难怪颖悟侯能养出这么活泼的孩子,原来私下里竟是这般相处的。
景泰帝与他们说着话,在景泰帝的纵容下,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
狄先裕抓住机会,满脸愤愤地揭露儿子罪行:“您可别太纵着他,要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被他坑得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咸鱼叨叨叨。
顺便偷偷把昭哥儿扣到他头上的锅,反扣回去。
狄昭昭不敢相信的瞪圆眼睛:“才没有!”
在家已经大战几百回合的父子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是你是你都是你”的争论,甚至相互掀起对方的糗事来。
冬日里的玉照殿烧足了炭火,很暖和,但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能听到金丝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偶尔有朝臣觐见,君臣间问答,有来有往,也很是肃穆。
这会儿却难得热闹起来,甚至热闹得有点过头,景泰帝不但不阻止,还笑着听,很快就明白了父子俩争吵的点在何处。
都觉得是对方的功劳,却偏偏要往自己头上推。
他只是笑笑,若说当年,他坚定相信狄先裕是躲懒,把功绩往孩子头上推。
一次次见证狄昭昭的聪慧后,他已经有五六分相信狄先裕的说法了。
但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纵观大局才是他需要做的事,细枝末节就不必细究了,他只需知道自己得了对天赋卓绝的父子,足以造福大雍,就足够了。
他在热闹的甩锅中,从头到尾听完了父子俩从儿时发现摩擦起电开始,到最后写出小草风筝引雷篇的全部过程,心中有了定数。
但这样的事,无论再听几遍,都还是觉得稀奇,又打趣道:“那天虹琉璃灯如何?当初在鹿东巷的酒楼里,颖悟侯好似提起是世子之功?”
狄先裕听他这么说,简直热泪盈眶!
终于有人懂他了!
“没错,是他!”他激动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
但几乎是同时,狄昭昭也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也是我爹爹!”
父子俩扭头,对望一眼,眼里都是“你好意思说”的瞪视。
景泰帝看着还年轻的狄先裕,还有生机勃勃的小昭昭,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许多过程、发现都说出来,竟感觉难得闲适与舒畅,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作为有明君之志的皇帝,他每天都要批阅数不清的奏折,处理偌大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事,殚精竭虑,劳费心神。
难得有如此惬意轻松的片刻时光,甚至他都是头一次见这么活泼,不似父子的爷俩。
等狄先裕和狄昭昭离去,他轻松笑意都还挂在脸上,只等召见来诸位朝臣,面色才平静下来。
他命人将折子、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几位朝中大员。当几位大人一一将其看完,景泰帝才开口说:“诸卿意下如何?”
从皇宫里出来的父子俩,还觉得皇上找他们当真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看了小草,想跟他们聊一聊。
快快乐乐地回府了。
只是当听到祖父说早朝中已经开始争论格物一道,狄昭昭才倏然反应过来。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日说的话,好像是把他和爹爹大大小小做的东西都说了。
恍然:“原来不是找我们聊聊,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简单。”
想明白了那日的事,狄昭昭的小脑瓜里好像长出了些神经,有种自己竟然真的参与国事,而非纸上谈兵的恍惚感。
还想起了自己曾经写过的那篇有关格物的文章。
他期待地看祖父,问:“那有结果了吗?朝廷打算怎么办?”
狄松实摇头:“事情哪有那么好商定。”
他给孙儿讲朝中的几派观点,见孙儿有点急切,又列举了不少朝政、改革从提出到推行的过程,其中被毙掉的,被找到漏洞的,半途夭折的,最后才是成功的。
这毕竟不是去集市上买菜,说去就去了。
普通人家就连修个房子,都要慎之又慎的商量许久,才能确定修在哪里,修多大,修什么样式的,就更别提国家大事了。
狄昭昭点点头:“有道理,事关重大,还是要商议清楚得好。”
早朝隔三差五就在议,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来年春日。
今年春日又有些不同。
这一年,又是考绩之年。
在春光潋滟时,狄松实因为政绩卓然,从大理寺少卿,升迁至大理寺卿,主管全国律法和刑狱。
高寺卿致仕了,不能说他是个昏官,在大多数时候,他依旧拿捏着分寸,将正义留在案子里。只是心中顾虑太多,考虑得太多,以致很多时候魄力不足,
尤其是在官职越来越高后,背负得多了,舍不下的多了,心就变了。
中庸之道,与律法并不相合。
王寺丞也如愿升迁了,前往了刑部。
如今的京城,案发率已经大大降低,在狄先裕不小心喊出“命案必破”的口号后,祖父当即就用上了,不少有歹心的人都在大理寺这份迫人的威势下,纷纷出逃京城。不舍得背井离乡的,只能从良。
狄松实甫一上任,就有了动作。
忙碌十分。
狄先青也趁着今年考绩,自请外放去云州。
狄昭昭不开心,明哥哥又要走了。
狄先裕也不开心,他大哥又要走了。
“在翰林院不好吗?干嘛非要去云州。”狄先裕臭着脸。
真要说的话,狄先青作为一甲探花,是可以一直留在京城,走翰林院往上的升迁路线的。
一般来说,也是这样。
但云州出了蝗虫,牵扯到了许多官员,老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烈火炼真金,蝗灾练出了有真本事的官员,自然也练出了许多平日里浑水摸鱼、表面功夫的官员。
此类官员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罢免的、贬官的、于是云州一下空出不少位置。
在不少人眼里,那是烂摊子,去了就是受苦,有的愁。
但在有些人眼中,也是大展宏图、容易做出政绩的好地方。
要不然,初为官,去那些富饶繁华的地方,能做得了什么?与当地官绅周旋恐怕都要费不少功夫。
狄先青站在马车旁,一身水蓝衣衫,宛如山间兰草。
在风影中,他身板始终笔直,只笑着上前抱了抱弟弟:
“夫有其志必成其事,我此去云州,追寻我的理想,二郎该为我庆贺才对。”
他如儿时一样轻抚弟弟的发顶:“不必为我忧怀。”
狄昭昭也不舍地抱住明哥哥。
他们不能一起背书,一起做学问,一起练字写文章了。
“明哥哥,你到了云州,要记得多给我写信。”狄昭昭不舍的说,还承诺,“我也会给你写的,每一封我都会认真回的。”
狄明也很是不舍,与弟弟一起做学问的日子,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此次离京,山高路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与弟弟相处的时光了。
他拍拍弟弟的背,安抚道:“好。”
稳重的声音里,也藏着深深的不舍。
狄昭昭站在家门口,看着一溜马车逐渐驶远,看着风撩起了袍角。
咸鱼下意识想揉一把儿子的脑袋,却只摸到后脑勺。
他低头一看,连昭哥儿都长高了。
这个冬日过去,小孩难得没有变胖,反而在褪去了冬日厚实的衣衫后,显得瘦了一些,整个人拔高了一截。
像是一截青嫩的春笋。
“昭哥儿。”狄先裕把手抬高,还是摸了一把昭哥儿的脑袋,感慨着小孩都开始蹿个长高了。
狄昭昭也忧伤的喊了声:“爹爹。”
父子俩一时间都很伤感,就差抱头痛哭了。
但是这种淡淡的离别愁绪,并没能持续太久。
府邸里迎来了庞大人,朝中二品光禄大夫,一个威名在外的严苛老臣,为官几十载,如今已经是辅国大臣。
据说他年轻时就这一副臭脾气,不仅是同僚,严谨细致得连上官都怕他。
等到年纪大了,更不得了,但凡是他的学生,据说行事说话一看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他们共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别出了什么疏漏。
而这样一个人,就来到了狄府。
他有些老了,脸上犹如老树的树皮一样发皱,还不笑,不是不爱笑,是压根不笑。
他目光只是看过来,就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狄昭昭:“……”
狄先裕:“……”
最为活泼跳脱,自由自在的父子俩,瞬间歇菜了,就跟撒欢的小鸡被老鹰盯上了似的。
庞大人是支持格物发展的一派,这次来,显然是早朝上的争论逐渐明朗。
狄先裕感觉看他,就像是看到原来读书的时候最怕的教导主任一样,怂兮兮:“您想知道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狄昭昭也背脊挺直,坐得端正,乖巧道:“我也会配合庞大人的。”
庞大人喝了口茶,直入主题:“颖悟侯和世子不必紧张,我只是来细致的了解一下,二位对推行格物的想法,我们到底要选拔、培养、任用什么样的人才?”
然后自由散漫惯了的父子俩,就被庞大人的严谨细致狠狠创了。
就好像乱糟糟的毛线球,直接被捏住线头,硬是要捋顺、捋直了。
不仅是已经有成果的天虹显微灯、重心等等,狄先裕就差一个秃噜嘴,把物理、化学、生物这些词都说出来了。
狄昭昭脑子里许多乱糟糟的知识、玩具,这次也全都跟着理了一遍。
“……所以乌香显验之法,应当属于爹爹说的第二种学问?”他皱着眉头,有点迟疑的说。
狄先裕恍惚中点头,这肯定是属于化学!
不久,庞大人又抓住一根新的线头:“无瑕琉璃房?颖悟侯此番为哪般?”他语气温和,却说着让人无可辩驳的话,“可别再说做着玩玩这种话了,无瑕琉璃价格不菲,据我所知,颖悟侯可不是奢靡之人。”
咸鱼:?
只此一次,就让两个散漫快活惯了的人,感觉到什么叫严谨到可怕。
更别说,庞大人还隔三差五来。
太复杂了,涉及方方面面,牵动朝廷人才选拔。
就像是半个朝廷的人都在宫宴中来寒暄几句一样,格物学若真要发展,等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定会触碰科举制度,这几乎牵动着朝堂中八成以上衙门,并不是眼下看着简单,就能胡乱施为的。
若随便扯几个人来,随便培养一下,最后只能留下一团乱麻,不如不做。
故而景泰帝选了在朝中扎根颇深,有几十年阅历和经验的庞大人。
咸鱼放弃抵抗。
没多久,狄昭昭也歇菜了。
头晕眼花,觉得庞大人有点可怕的狄昭昭,心虚地跑去大理寺打听:“最近别的地界有没有什么难破的案子?”
他还是适合抓坏人!!!
准备跑路的狄昭昭很心虚,但方小石不知道,消息灵通的他,很快给出了一个案子:“就在南边,最近有个采花大盗好像还挺猖狂的。”
狄昭昭眼前一亮,有救了!
大理寺暂时还没有递上来的卷宗,但方小石就能讲得七七八八。
听完,
狄昭昭掏出这段时间积攒的十二个碎片,想了想,从小蘑菇那里兑换了两个学习包。
【叮——兑换成功:犯罪侧写】
【叮——兑换成功:模拟画像】
第128章 采花案
国子监。
张建白和齐峥正在一座八角凉亭, 一起看新一期的《小草寻亲记》
本来是打算一起找相似的点,没想到看了没一会儿,就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过去。他们虽然都是京城中有些家世的孩子, 吃穿用度都不差,但还真没玩过这么野,这么稀奇的。
爬树摘果,上山捉兔,林里挖笋,陷阱抓鸡,溪中叉鱼……
小昭昭的童年,当真精彩丰富, 每天都有新乐子。
狄昭昭其实并不太会写话本, 但是新颖的题材,充沛的内核,投射到字里行间, 就足够有趣了。而且其中还有难得且不枯燥的学问, 在这个娱乐很少的年代, 不少人乐意花点钱买一本回去看看。
凉亭中,传来书翻页的沙沙声。
张建白和齐峥看着看着,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与他们曾经读过的狄昭昭诗文, 颇有几分相似。
倒也不是记仇, 对正是争强好胜、意气风发年纪的少年人来说, 当初毕堂考,有人空降, 在他们头顶拿了第一, 结果面都没露就跑了, 怎么能不记忆犹新?
还是个看起来比他们小一截的可爱小孩,说着无害的话,甚至亮着眼睛喊人哥哥。
堪称求学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你说,糖葫芦仙人会不会就是狄昭昭?”齐峥翻看完这一期的话本,抬头问张建白。
张建白道:“很像,鲜少有以幼童为中心展开的话本,许多话本即使偶尔写到孩童也都透着股成熟气,看着就知道是成人写的。糖葫芦仙人笔触给人感觉不一样。”
他手点出一处小草溪水中叉鱼的剧情,说:“他流传出的诗里,也写过这个用树枝在溪水中叉鱼,给人一种自由快活的感觉。”
国子监许多学子肯定猜不到,他们眼里傲气的齐家公子,还有自持刻苦的张建白,竟然还会这样记住一个人。
但此刻,两个少年郎却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分析着糖葫芦仙人到底是不是狄昭昭这个问题。
越分析越觉得像,等看到最后,正被抢杀路人的土匪勾起愤怒,再一次看到那句“聪明的你,快来帮小草出出主意吧!”,拳头瞬间就捏紧了!
可恶!
果然和那个扮可爱、拿了第一就跑的狄昭昭一样可恶!!
当张建白和齐峥到狄府时,看到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瞧着有些眼熟,一看就知道也是个正在进学念书的官家子弟。
看到他手上也拿着一本《小草寻亲记》,张建白问:“你来狄府所为何事?”
这名少年姓王 ,乃原大理寺王寺丞,如今刑部左侍郎之子,王元琮。
——在王寺丞的不懈努力下,从小对狄昭昭咬牙切齿、记忆深刻的少年。
偏这家伙像个滑不溜的泥鳅,每次他有点成就,理直气壮地想来见见传说中的狄昭昭,人都不在!
想起来王元琮就气,所以这次准备出其不意,直接上门。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不少对格物一道有兴趣且有一定条件的人,甚至是已经在某方面做出成就的大家,都专门跑来京城。
格物一词,可不是狄昭昭提出来的,世界运行的规律和道理,也不是他独有的。
有引雷塔在先,在众目睽睽下吸引雷电,后又有《小草寻亲记》,震撼了整个圈子的同时,也吸引着全天下数不清兴趣在此的人。
将《小草寻亲记》第一篇有关雷电的小实验一一尝试过之后,或惊奇、或恍然大悟、或灵感爆发,不少人按捺不住激动,跑到京城来,试图找糖葫芦仙人和垂钓仙人探讨。
在这个以文识人,以文会友的时代,甚至不少对格物感兴趣,有天赋的人,隔空单方面将糖葫芦仙人引为知己,信件从五湖四海纷沓而来。
大部分喜格物的人想的是,糖葫芦仙人这篇故事,显然不是孤篇,后续还有不少内容,哪个沉迷此道的人不感兴趣、不心痒痒呢?
中原大地上的人自古不少,即使喜欢格物的人只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都依旧有不少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压根找不着人,不管他们在京城如何举办诗会、茶会,讨论小草,讨论格物,无论声势如何浩大,糖葫芦仙人竟然都能忍住不露面?!
杀到狄府的张建白三人,也傻眼了,到处都是小草和天雷的讨论,掀起的热度都还没过去,狄昭昭人呢?人去哪儿了?
***
余唐府。
官道宽畅,无山多水,热闹繁华。
从被压得平整的宽大官道驶入城中,就能感受到其中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商铺五花八门,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余唐府地理位置很特殊,四通八达,不仅陆路位置好,没有连绵山脉阻挡,连水路也能通向许多地方。
故而此地汇聚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商贾,商业非常发达,不仅路修得宽,连街道也非常宽敞,连带着连府衙都显得非常大气。
萧徽等一干人进了城,也不急着找客栈,直接杀向府衙。
马车停在府衙门口。
狄昭昭从车窗里探头出来,看着修建得威严大气的府衙,眼睛亮亮的。
“师父,咱们不先去放行李,也不提前通知,真就这么直接进去吗?”狄昭昭语气里有些莫名的兴奋。
萧徽率先一步跳下马车:“真都准备好了,那还有什么看头?”
狄昭昭也跟着下来,小声:“师父,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没错,狄昭昭是蹭师父的车一起来的,他本想借口查案子离京,但是一来余唐府还没呈递卷宗请大理寺帮忙,案子传得开不过是采花大盗的作案方式奇特了些。
二来大理寺所有人都在忙狄松实上任后主推的“大案要案攻坚会”还有“各地犯罪人员十指指印册”
前头这个,其实是大理寺本该有的工作,前文有言,六个寺丞里有2个会负责京中现案,余下四个则是处理对下工作。
对各地提交的案件进行复核,尤其是秋后问斩的杀头大罪,就是其中一项工作。
除了复核,还有的就是处理各地悬而未破的疑难案件,但这一项工作,就没有复核展开得那么顺利了。
当地破不了,送到京城,只看卷宗就能破得了吗?除了犹如水鬼连环杀人案这种案件会派人前去督案,其余大多也就都不了了之了,成了旧案、悬案。
但是如今不同,有了天虹显微灯,更新后采集指印的方法,还有狄松实推广的《勘察手册》,更有能做放大之用的勘探神器!
证据,这全都是获取细微证据的利器。
卷宗的含金量瞬间就硬生生拔高了一大截。
狄松实自打感受过“命案必破”这个口号在京城对凶徒的震慑力,推行这个“大案要案攻坚会”的决心就越发坚定。
以大理寺之名,集结各地府衙、各领域有较高造诣的名捕,集中力量,攻破那些罪恶滔天的大案要案。
即使不能全破,也要让所有罪大恶极的逃犯惶惶不可终日,始终沉浸在担忧与恐惧中。
这亦是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让所有人知道,不会再有犯了事,改头换面往别处一藏,等风头过了就没事了这种好事了。
狄昭昭听了就觉得特别好。
那不就是和全天下优秀的捕头、各有长处的衙役一起,对着满桌满桌的卷宗,挑着抓坏人吗?
他当即表示他也要参加!
狄松实笑着说:“这才刚开始筹备,既然昭哥儿想参加,那祖父要加把劲了,争取在昭哥儿入仕前,能试行成功,形成规模和定数。”
狄昭昭点头,提前给自己报了名。
然后发现祖父好像更忙了,大理寺上下都特别忙,居然没有大人能陪他去抓采花大盗!
他托腮发愁时,竟发现师父正收拾行装,又要出京,目的地竟然就是余唐府。
狄昭昭连忙加了个塞,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就把自己塞进了师父的车队。
一天时间都不到,没有任何前置准备工作,在狄松实、狄先裕震惊中,萧徽活像是个偷孩子的人贩子,直接带着狄昭昭跑路了。
狄家全家:“……”
这么大的人了,行事怎么还这么跳脱,一点不稳重?
像话吗?
若不是有昭哥儿师父这层关系在里头,这会儿肯定要骂骂咧咧了。
能被人骂三天三夜也不带换词的萧放之,此刻,面对小徒弟的疑问,打趣道:“这么想知道?那昭哥儿对师父说十遍‘我最喜欢师父,比喜欢爹爹还喜欢师父’,我就告诉你我此行的差事怎么样?”
狄昭昭:“……”
他哼了一声,扭过身去:“幼稚!”
萧徽笑出声,挥手道:“走,进去瞧瞧。”
这座府衙门头高大,匾额是新换的,两座镇守大门的石狮子看着就觉得威严肃穆。
余唐府知府郝多,听到消息、看到印信后,连忙带着人出来迎接:“下官乃余唐府知府,不知萧大人与狄世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郝多看向萧徽,只等萧徽说诸如“冒昧来访”的话,他已经打好了回应的腹稿。
萧徽却说:“门口风怪大的,别傻站在门口寒暄了,进去再说。”说完抬步就往里走。
郝知府刚准备出口的腹稿噎住。
狄昭昭看向师父的背影,又看看就只被微风吹得轻摇的树梢,师父这是信口胡说啊!!
但不管怎么说,萧徽也是皇帝亲信,京中高官,即使在外名声再奇怪,但该有的排面是不会少的。
一群人簇拥着他们往里走。
狄昭昭无意掺和大人之间的寒暄,他落后两步,打量着余唐府衙的环境,还有这里的捕头衙役。
府衙对外公堂规制差不多,后衙就有些不同了,很宽大,除了比较明显的知府办公的屋子,旁边还有一溜方方正正的小单间,再往深了瞧,还能看到空旷的小校场,两侧的兵器架上放了些衙役佩刀、杀威棒等。
“狄世子,您沿途奔波,早膳怕是没用好,要不要先去酒楼歇息,尝尝咱们余唐的特色菜?”师爷落后两步,笑得像是一朵花。
狄昭昭看了眼师父,尽管师父好像有点欠揍,但他还是相信师父的。
可不想让师爷从他这里打开入口。
他又不是只记得吃的小孩子了!!
狄昭昭脑海偷偷心里琢磨起余唐会有什么好吃的,但嘴上却直接问:“你们卷宗和物证放在哪儿?”
“咱们余唐……”师爷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想起狄昭昭的出身和名气,笑道:“在后头,物证房在小校场后头,卷宗则存放在库房。”
“那我能去看看吗?”狄昭昭问他。
师爷本想婉拒。
却听狄昭昭继续说:“我想看看采花大盗那个案子,你们有突破和进展了吗?”
被戳中短处,师爷一时语塞,毕竟人家是大理寺家境出身的世子,还在外有美名,这要是不给看,好像显得他们跟嫉贤妒能的心虚傻缺一样。
师爷看向后面跟着的人群中一人:“明捕头。”
明捕头这才走到前头来。
看起来并没有太多话语权、地位也不太高的样子,国字脸,身板结实,不知性格如何。
狄昭昭礼貌地问:“我在破案一道有些小心得,来都来了,给这案子添几分线索也好,你说是吧?”
好了,话也说开了,不需要大家猜了。
其实说到采花大盗的案子,余唐府衙的人也头疼,没什么好推辞的,即使现在狄昭昭不看,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还破不了,那采花大盗还继续作案的话,也是要呈递大理寺的。
思及此,师爷直接吩咐明捕头,让他带着几个人随狄昭一行人一起,照看着些,自己则先去前头和郝知府一起应付萧徽了。
怎么就忽然招来萧大人和狄世子这两尊大佛?
郝知府有点怀疑人生。
等到陪着萧徽转悠完一圈,结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反而被噎住好几次,还被套了话,郝知府更迷茫了。
郝知府想了想,萧大人这根老油条他斗不过,去狄世子那里总不至于也没一点收获吧?
他吩咐人去酒楼摆宴,稳住萧徽,脚步一拐,就拐弯去了衙门后头。
郝多坚信,自己热情一点,再用上点技巧,哄一个小少年还是能行的,最起码让他知道,萧大人这个搅屎棍来他们余唐,到底是干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
只要想想萧徽的名声,郝多就觉得小腿肚都哆嗦。
而且狄世子怎么也一起来了呢?
他这四通八达,消息也十分灵通,就狄昭昭在鱼石、云梦,南山、远平干的那些事,破得那些案子,他听了都觉得震撼,那是什么难度的案子?
南山府什么实力,他是知道的。
他走到后头,就看到狄昭昭在和明捕头说话,于是抓了个衙役,问:“狄世子来后衙,都做了什么?”
“就是要了卷宗,看了又找人问。”衙役道。
“问什么?看得哪个案子?”郝知府又道。
“我也不清楚到底想问什么,就是采花大盗那个案子,有问受害人情况,还有问凶手如何得手,说是要仔细了解一下。”这个衙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郝多听了,也想不出来狄昭昭想干嘛,好像之前听说的,不这样?
他只能吩咐道:“总之你们好好配合,要看就让他看,你们注意保护着点,可别让他在咱们余唐出什么事。”
“明白,应该就是听闻这案子闹得大,所以好奇想看看吧。”衙役还没意识到问题,轻松地说道。
第129章 捏人面
狄昭昭确定道:“所以真的是这名采花大盗自己宣扬出来的?”
他此前还一直以为是传言有误。
毕竟有哪个罪犯, 会主动把自己做了多少案子抖露出来?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是这样没错,那日有名姓冷的姑娘前来鸣冤,厉声状告一男子闯入她家中, 武力胁迫奸污了她,还抢走了家中银两。”赵衙役回忆着说。
事情也正是由此开始。
冷姑娘二十有八,无父无母,家中仅有一双弟妹,父母早年遇劫匪出事后,就是她这个当大姐的接下父母留下的卖饼的朝食铺子,硬是撑起这个家。
“说起来她也是个泼辣娘子,一身揉面搓饼练出的好力气, 连周遭爱占便宜的婆子, 都在她那儿触霉头,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也不知怎么会被骗了。”赵衙役说着说着就感慨起来。
狄昭昭无奈地看这个爱偏题的赵衙役, 拉回主线道:“她来报官之后呢?衙门找到那个扮作女装接近骗人的采花大盗了吗?”
他摇头道:“您说这案子怎么查?我们倒是在冷姑娘提供的东西上, 采到了那厮的指印, 但是茫茫人海,压根找不到人, 倒是画了一张画像……”
说到这里,他尴尬地停顿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画得不像, 还是被激怒了, 或者自信官府拿他没办法, 我们布告栏旁边,第二天就被贴了染了花瓣色的香纸。”
像是回应, 又像是嘲笑, 嚣张地写着他采花数年, 尝了几百良家女子的滋味,还没有人能抓到他。
每一处布告栏上都贴了,等天一亮,就被许多人看到了,人群瞬间就炸了锅。
竟然有采花大盗横行多年,采女无数,还嚣张地放话说官府肯定抓不到他,如此劲爆的消息,再配上余唐府四通八达的交通,很快就传遍四方。
这种带点颜色的消息,历来是最容易传播扩散的。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这几百个里,余唐府里的会有多少?
余唐待嫁年龄的女子饱受其害,被怀疑会不会是采花大盗得手的几百人之一。
而在官府角度看来,除了冷姑娘一人来报官,再无第二人,也就是没有第二起案件,完全有可能是那作恶的男子随口胡言,转移视线。如此一来,连评为疑难案件,送往京城都不行。
要是闹了个乌龙,那责任谁来担?
倒不如像是鱼石县此前的案子,个个父母都哭天抹泪地来讨公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骇人听闻,还难破,毕竟随机杀人案是圈子里公认最难破的案子,破不了不丢人,求援也求得心安理得。
就这么顺着冷姑娘提供的线索,追查了一些时日,“我们把饼铺周围的可疑男子,还有对冷姑娘表达过求取意愿的男子,全都排查了一遍。”
赵衙役这么说。
大家当然是希望凶手是大放厥词,转移视听,但是查过几遍,连个可疑人物都没发现。
如今连府衙中的衙役们,也都不得不开始相信,真有这么个采花大盗,玷污了几百良家女子的清白。
门外。
也有几个衙役在朝屋里张望,边低声说着话。
“我听说狄世子那双眼睛很敏锐,没有痕迹能躲得过他的眼睛,在云梦的时候,愣是用指印把当地所有可疑人一口气排除了,那可是吴县令搜集了整整两年的。”
“直接把南山杀穿了,还去远平来回捅了个对穿,就那个水鬼案,他都能用头骨,把人脸捏出来,可惜咱们没有采花大盗的头骨。”
新进衙门的还有点懵:“要是有头骨,那人不就死了?”
旁边老大哥一拍他的后脑勺:“你个瓜娃子,怎么这么较真,打个比方懂不懂?你别看他面嫩,厉害着呢!”
见狄昭昭从屋子里出来,他们瞬间噤了声。
“明天吧,我想见一见这位冷姑娘。”狄昭昭将卷宗还给赵衙役。
赵衙役跟着他往外走,应道:“我安排。”
当狄昭昭走出来,迎面就遇上来打探消息的郝知府。
少年郎面如冠玉,黑眸炯亮。
看着如青笋般生嫩,很好下口的样子。
却让郝知府碰了个软钉子,无论怎么委婉试探,暗暗询问,愣是半点消息都探不出来。
还用清澈纯粹的乌眸看着你,带点疑惑。
郝知府一口气不上不下噎住,心中不由暗骂,不愧是师徒俩,一个德行!!
一个滚刀肉,一个油盐不进,油盐不进不说,还好意思用这种无辜又清澈正直的眼神看他?
到底是谁在欺负人?
讲不讲理了?
狄昭昭是真不知道,郝知府却以为他是装作不知道,自觉连个小少年的话都套不出来,败走时有点胸闷怄气。
可恶!
送走了郝知府,狄昭昭也顾不上师父来余唐府到底是干什么了,他心里琢磨着这个采花大盗的行为、作案手法、性格倾向、心理特征等。
扮作女装接近受害者。
用武力迫使受害者不得反抗,进而发生关系。
在官府张贴告示后,又出来贴香纸大放厥词。
……
虽然才刚刚换到犯罪侧写的学习包,但是实际上,他参与的许多案子,都有用到这个技能,潜移默化已经学习了许多。
系统给的学习包,由浅入深,内容详实,系统化学习过后,狄昭昭自觉是进步不少的。
他像是做书中练习题一样,一点点琢磨着这个采花大盗的犯罪心态,而后再试着推测他的年龄、背景、外貌特征、性格特点……
狄昭昭觉得这个过程,是非常有意思的。
在没有见到凶手的情况下,就能隔空描绘出这个人。
仿佛在说:莫猖狂,我知道你是谁。
这样边想边往外走,准备去找他师父,而后狄昭昭的思绪,就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打断。
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名官吏,正绷着脸,帮着哭天喊地的一家人登记着案子,好像是被骗了钱,骗完人就消失无踪了。
那老汉老泪纵横,弯腰直拍着大腿悲嚎:“我哪里知道那个瘪犊子是骗子?他娘的真不是东西,丧良心的狗玩意!”
“给狗吃一口肉,狗都会感恩地摇尾巴。帮他一把,他还反过来骗我,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年头,骗子也是非常多的。
一般都是流窜作案,骗完了人,只要跑得够快,跑出几个地界,基本就安全了。
想要凭一点点模糊的消息,抓到远走高飞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希望最大的,就是在受骗当天,就直接来衙门报官的,如果有南山府那样的配置,抓到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如果有云梦那样的一套班子,抓到人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小。
如果只有远平府衙的水平,那基本只能靠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或许受害人自己去追,因为能认出人,追到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但遗憾的是,大多数被骗的人,都是过了好几天后,等不到人,或者迟迟没有消息,才开始心慌,甚至数天、数月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受骗了。
这时候,骗子早就远走高飞,了无踪迹了。
在大多数时候,衙门只能根据受骗人所述的外貌,画上一幅画像,然后写上此人的行骗手段、行骗数额,广发出去,希望有别的衙门能碰巧运气好捉到此人。
对正想试试自己苦手的模拟画像的狄昭昭来说,这不正好撞上了吗?
狄昭昭走过去,看到了被骗的受害一家。
他仔细看了看,他们穿的是柔软舒适的棉布衣,女眷还带着首饰。
脸上有悲伤,但愤怒大过悲伤。
被骗的钱应当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是心疼肉痛是肯定了。
“被骗时间有多久了?骗了多少?”狄昭昭好奇地上前问,直接问出了此类案件的关键。
“嗯?”正写着的官吏不耐地抬头,看见狄昭昭,神色顿时一变,笑道:“是狄世子啊。”
他心中思绪回转,只听狄昭昭没追着问骗子怎么骗钱的,这家人被骗的过程,他就将狄昭昭是吹出来的徒有虚名这种可能排除了。
他答:“被骗了有六天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八十九两。”
“六天了,按照余唐的路水两道,应该是只能画像寻人了。”狄昭昭道。
这名文职官吏“嗯”了一声,点头说:“从设套的骗局看,很老练,应该不是刚入行的新手,多半是跑远了,我打算喊人来画个像,先在余唐贴两天,说不定有线索,不行再往外发。”
喊人来画个像。
就凭这六个字,就知道这个画像的,也在衙门里地位不高的样子。
但其实这是不合理的,在破案这一套体系里,能破案的、抓到人的就是最牛的,不管你流多少汗,跑多少路,没本事抓到人,在圈子里就很难得到尊重。
而但凡有一项突出技能,譬如能看指印的陶老,譬如大理寺师徒传承下精心培养出来的李当勇,又比如徐响。
即使职位不是最高的,或者权力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有话语权的,最起码也能得到一声尊称。
毕竟喊一声“哥”又不花钱,请人帮忙总不能连嘴巴都不动吧?
徐响好歹都还能混到每月一只单独的烧鸡,看似不多,甚至可能是吴县令某次玩笑着说出来的,但整个衙门没有闹起来,没有人妒忌不平,就是地位的一种证明。
思及此,狄昭昭也不客套了,他说:“我也会一点,要不试着帮你把这骗子脸捏一下?”
这官吏愣了一下。
别看画像这个人在衙门好像不太受待见的样子,但给人画像这个活,也不是谁都会的,至少衙门里找不出第二个。
他看向狄昭昭:“狄世子还会画像?”
狄昭昭想到自己画出来的东西,面上有点不好意思的泛红。
他随便扯了个理由:“之前用头骨复原人脸的时候,顺便琢磨的。”又解释了一下,“其中也有相通之处,人回忆面貌总有模糊,除了皮像,通过骨像描述来调整,会更准一些。”
登记的官吏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样吗……?”虽然疑惑,但他还是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狄昭昭。
其实传闻听多了,他也想亲眼看看,被传成神探的狄昭昭到底有什么本领,真的有传得那么神乎其神?
马车就停在门口,一直跟在狄昭昭身后的人,很快就把行李中的一套木盒子取了过来。
木盒子打开,分上下两层,有陶泥,有各种工具,看起来像是路边捏泥人娃娃的工具盒,但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同。
角落里,还有几根炭笔,平铺塞在木盒顶盖里的一小摞素纸。
只是纸笔看起来被使用的痕迹不多,有点被遗忘的小可怜的模样。
狄昭昭坐下来,看向对面受骗的一家人。
其实听到狄昭昭与官吏的对话时,他们心都凉了。
但他们理智也知道,都六天了,人肯定都跑没影了,换做是他么,骗了这么多钱,肯定也跑。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心痛,钱找不回来了……再面对狄昭昭的询问,就有点心如死灰,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描述。
说的时候,偶尔看一眼这个小少年青嫩的面庞,甚至还带着一丝尚未脱去的稚气,若不是眼眸专注,看着就很认真,都要觉得是在耍他们玩了。
而对狄昭昭来说,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按照对方说的顺序在捏。
而是将对方说的每句话,都在脑子里整合,先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象。
如果有哪里不对,不协调,或者模糊,他就继续追问。
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
狄昭昭还用上了自幼学来的审讯技巧,会在一个地方换着说法,来回问两到三遍,来避免记忆出错胡说,顺便帮助回忆。
狄昭昭已经复原过上十个头骨了,捏五官都有了些经验,不需要从骨头一层层做起,直接听人描述长相,就好像听人直接报答案一样,速度快了不少。
没有太久,小半个时辰,一个粗糙版的脸,就跟路边泥人摊的大号泥人一样,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为被骗的一家,边骂边描述的声音都逐渐更有劲儿了,“有点像了!!对,鼻子就长这样,山根高,鼻孔大!!”
“我就说嘛,小豆丁抱着烧鸡离家出走那篇,不就是通过画像把人找到了吗?说是画得可像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狄昭昭忽然抬了一下头。
再看这一家的衣着,是买得起小豆丁话本的样子。
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忽然抬头的这一下,旁边的差役看着狄昭昭的动作,看着逐渐成型的人脸,吃惊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是默契还是什么,总之都噤声,放轻了呼吸,像是轻巧地在墙沿上行走的黑猫,不发出一点声音。
即使传闻中听说过,但亲眼没有见过的事,就好像有人说飞花摘叶可取人性命,听起来好像简单,甚至脑子里还能浮现出对应的画面。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脖子一凉,下意识护住,再退后躲远两步。
即使是被偷偷拉来,负责画像的那人,也都看得有些懵懵的。
在画技抽象的年代,即使是齐白石的虾,已经活灵活现到极点,虾须好像要冲出画来扎人一样,也不太容易在一池虾里找到对应的原主。
更别说大部分画师连大佬的十之一二都没有,不仅通过描述在脑海中还原人脸的能力不够,即使想画得特别像也不容易。
擅画的人大多喜静,如果真的有那么好的画技,与其当衙役,或者衙门里的小卒,不如去卖画,或者努力钻研,指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宗师。
比对指印、脚印、血迹这些技能,出去可能没有用武之地,但擅画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同样也不擅画的狄昭昭做好了最后一丝微调,把这个捏了半个时辰,有鼻子有眼的泥人转过去。
和人脸肯定是有些差距的,很多细节也都没有做,但只是用来看一眼,然后认人,还是够的。问题就在于相似度,能不能支持辨认出人了。
狄昭昭抬头问:“能认出来吗?”
“认得出来!”这家好几个人都先后咬牙切齿地说。
“就是他!”汉子也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子女,有点亢奋且得意:“就说来衙门试试看吧!你们非说没用。我就算是膈应,我也要一辈子膈应死那狗东西,敢骗老子狗**”
狄昭昭亲自尝试过一次,效果还不错的样子,心里安定不少。
看对面这汉子已经从悲伤,变得有些亢奋,他收了收木箱子,说:“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他提起这个箱子,然后带着一行人离开。
还待在原地的官吏和衙役们,相互看了看,都还有点没从刚刚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又等了一会儿,随着师父一起去和郝知府吃了饭,下午,他们找了家客栈,把客栈后头的小院包了下来。
“你那边有进展?”
萧徽看到有点兴奋的小徒弟,感觉盘旋在脑海里的繁杂思绪都散开了点。
狄昭昭在师父面前,就没有那副小大人模样了,他眼眸亮亮的,得意道:“碰到了个被骗钱的案子,看到他们需要画像,我试了下,说是认得出来!”
“不打算再练练你那画技了?”萧徽想了想小徒弟,琴棋书画四项,好像都不太行。
也就是因为要科举,所以书法稍微强一点。
棋也算有点天赋,但是又不喜欢,宁愿跑去看卷宗,看探案故事,也不乐意坐下来安安稳稳下一个时辰的棋。
这么算算,琴棋书画,竟然一项都不出挑。
“暂时先不练了。”狄昭昭鼓鼓脸,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点苦恼,尤其是想到他学着书上的,用炭笔一点点画出来的画。
好好的一个鼻子,他捏就捏了,是什么样,他就捏成什么样,最开始是慢了点,一个高鼻梁要调整好几次,但是多做几次就好了。
但是按照书上的教法,炭笔要有几种不同的颜色,又是阴影,又是高光,还要注意分界线不能太明显,又要注意光源照过来的方向。
想到这,狄昭昭又理直气壮了:“脸本来就是立体的东西,我既然会捏人,干嘛非要去学在平面上画出立体的,多此一举!”
他说着,还去把箱子拿过来,从里头揪了一坨拳头大小的泥,又拿出纸笔,哼哼道:“别光笑话我,师父你自己试试,看看是捏一个苹果出来简单,还是画一个酷似的容易。”
萧徽失笑,倒是也接过试了试,把一团泥在手里搓圆,又拢了拢四周,手在上下戳出两个凹陷,揪出一根苹果梗。
很粗糙,但是耐心整一下形,比如凹陷处平滑向外蔓延一圈的细节,细致一点,心里有苹果的模样,很快就成了。
“还挺像的。”萧徽看了看手里这个苹果,都不用去画,就知道凭自己的画技,画不出一个惟妙惟肖的。
倒是昭哥儿前几天捣鼓的那个画技,好像还有可能画得惟妙惟肖,就是半途夭折了。
他干脆就把玩着这个苹果,又与狄昭昭讨论起采花大盗的案子来。
***
翌日。
萧徽早早出门,去向不明。
狄昭昭好奇了一下,又很快把注意力收回来,放到抓采花大盗上。
他吃过客栈里的早饭,带着一行人去往衙门。
在衙门门口的街道口,就远远看到个有点面熟的身影。
“这个泥人是狄世子你捏的吗?”明捕头急切地在府衙门口等待,看到马车驶来,立马就上前来。
等狄昭昭下车,就凑到他跟前,眼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手里用物证盒提着的,正好就是狄昭昭昨天练手试的那个泥人脸。
狄昭昭看他这副和昨天截然不同的表现,有点疑惑,但还是点头说:“昨天看到顺手做的,是这个人找到了吗?”
“这倒不是。”明捕头先是否认了,又看着他说:“狄世子今天是要去冷家对吧?我亲自带人同你一起去,这案子我跟着,了解得也深。”
第130章 你知道他是谁?
路上。
狄昭昭很明显能感觉到明捕头的热切, 是与初见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似乎非常期待他能捏出那个采花大盗的面相,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复杂且深切的情绪。
并不像是一个捕头的态度。
不是说捕头不能对案子急切,而是这份情绪稍微有点过界了。
虽然对每一位受害者来说, 每一起案子的发生或伤筋动骨,或痛彻心扉,又或者对加害人恨得牙痒痒,绝对是天大的事。
但是对于一个每年都要见数不清案子的捕头来说,见过太多悲剧和惨案了,即使眼下采花大盗看起来罪大恶极,但在所有恶性案件类型中,前十都排不上。
它居然能牵动一个捕头情绪至此?
明捕头正拿着一块糖糕回来, 这是他听狄昭昭说喜欢吃糖葫芦后, 就飞快跑去买的,“您试试看,我们这儿爱吃糖葫芦的孩子和姑娘, 也都爱吃王记的糖糕。”
“谢谢, ”狄昭昭接过油纸包, 闻到里面传来的带着桂花气味的甜香,他问:“明捕头还知道些什么?不如趁着在路上, 说给我听听。”
说完,他低头咬了一口糖糕, 好像自己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明捕头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道:“狄世子想听什么?冷姑娘的案子我一直跟着。”
狄昭昭摇头:“我不是说她, 冷姑娘报官的说辞,赵衙役已经给我讲过了。”
说完, 狄昭昭黑亮的眼睛看向他。
明捕头有一瞬间的僵硬, 就好像内心的焦灼被看透的恐惧, 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狄世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不是她的话,还有谁?”明捕头表情迷茫,就好像在说,也没有第二个姑娘来报官。
狄昭昭小小叹了一口气:“你的演技太差了。”
别看小昭昭老是被忽悠,但那都是能在朝堂中如鱼得水的老精怪了,即使是作为武将的云安皓,也是修炼到家了的。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就好像看惯了李白、杜甫的诗,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要是察觉不出来区别,那就太迟钝了。
被评演技差的明捕头:“……”
在狄昭昭一双透亮目光的长久注视下,明捕头莫名感觉有点背脊发凉,有种被看透,浑身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他表情绷紧,像是一个不愿意被撬开的蚌壳,试图通过倔强,保护内里软肉。
狄昭昭看他:“你维护她,她定然与你关系密切,但是你又没有太多愤怒,应当不是你的妻女,是你亲戚家的女孩,还是兄弟朋友家的女孩?”
少年眼眸定定:“你应当知道,这种连环案件,多一个受害人提供线索,找到凶手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不要辜负冷姑娘的勇气。”
明捕头宽大的肩膀塌了下来,好像泄了一口气,他看向狄昭昭希望他得知后,不要告知第三个人。
狄昭昭应了。
在去往冷家的路上,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让跟着的人都远远等着。
狄昭昭听到了一段隐秘的往事。
明捕头个头高大结实,站在小巷的阴影里,低落地说:“我本不该是余唐捕头的,我堕了师父的威名。”
明捕头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衙役,唯独出色些的,就是武艺了,但他因为踏实肯干,跟了个好师父,也就是余唐府上一任的捕头。
那当真是个厉害的捕头,余唐曾经的衙门也是赫赫有名的。
但是有一日,在追捕一个逃犯归家后,发现回了娘家的妻女都面色憔悴,妻子抱着女儿心疼痛哭,女儿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他怒极一时,恨不得当即就拿着刀冲出去干掉敢诓骗奸污他女儿的混账。所有人都不愿意声张,他就自己带人暗中调查。
人也不多,就是女婿和徒弟两个人。但却追查不到,他一个名声在外、还有点傲气的捕头,却连玷污自己女儿的人都查不到。
备受打击下,一夜白头,失了心气,又因为一连多日付出时间追查女儿的案子,导致衙门里有些疏忽,被当时上官训斥。
当时知府不知他在私下查案,但他却因此彻底灰了心,辞去衙门中职位,带着全家人举家搬迁,离开此地,以免触景生情。
明捕头道:“……其实咱衙门里原来画师也不错的,没有师父那么有名,但是也在周遭几个县小有名气,却怎么都画不出那贼人相貌,后来也一起走了。”
自此余唐府衙一大顶梁柱,一精心培养的传代画师离去,元气大伤,再无此前威名。
剩下来的人破不了大案子,只能破些鸡零狗碎的小案,打打杂,跑跑腿,在村民械斗的时候维护治安,诸如此类。
成不了政绩,但凡遇到硬骨头也啃不了,得不到知府青睐,自然地位也就越来越低了。
狄昭昭心中遗憾。
就如祖父曾经说的,想要代代传下去保持高水平很难,但想要降低水平,真的会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意外。
甚至上一任知府是看中手下这个给他带来政绩的捕头的,但是因为不乐意透露女儿的事,误会就这么成了。对态度不端正,又玩忽职守的属下,难免要说几句。
狄昭昭注意到这名离去的画师:“画师怎么也跟着走了?”他脑海里闪了一下,“是那个女婿?”
明捕头“嗯”了一声,点头道:“他身板弱,但脑子活,学东西也快,很喜欢师妹,师父本来不同意的,但有一日发现师妹偷偷藏的情书上,有一副眼睛很传神的小人画像,又拗不过师妹,只好同意了。”
“是师父把他安排进衙门,又手把手培养的他,那段时间也很痛苦,眼珠里都是红血丝,后来也跟着师父一起走了。”
说起这一段历史来,明捕头明显很痛苦,整个人都散发出颓废又无力的气息。
他看向狄昭昭,眼神里却迸发出希望:“狄世子你若能捏出那贼人的面貌,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和师父都会把他追来千刀万剐。”
“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自然会倾尽全力。”狄昭昭认真道。
明捕头五大三粗的脸上露出笑容,得到了承诺,他显然很高兴。
看着眼前身量才长开的少年郎,眼眸明亮,干净清朗,没有想象中勋贵的倨傲,反而有出乎意料的敏锐和实力。
竟然让他有种早几年跟着师父办案时的安心感觉,他只需要跟着走就好了。
“算算也有两三年了,”狄昭昭思索着,“你与我说说那一起案子的情况。”
“好。”明捕头说起了往事。
同样是男扮女装,同样是设法引得同情和亲近,又在受害者不设防时下手,成功后搜刮钱财离去。
“他还会刺绣荷包?”狄昭昭有点吃惊了。
冷姑娘这边,他是扮作女装后,装作要被父母强嫁给瘸子换彩礼的可怜女人。
先是求两块饼,讨口水,发展到用缝帽纳鞋、做家常菜的手艺博得信任和同情。
但这个时代,女人会做菜缝帽纳鞋,都不算稀奇,但刺绣荷包就不一样了,普通人家的女人都不会,他一个男人竟然会刺绣荷包?
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曾经受害者的过程。
狄昭昭感觉心中对这个人的侧写,更明朗了几分。
说完,两人从小巷走出来,继续往冷家走。
明捕头忍不住问:“狄世子可有头绪了?”
他问的是捏脸,但狄昭昭脑子里还在想这个采花大盗的心理特征,顺口应道:“扮做女子,肯定不会是五大三粗的魁梧相貌,男生女相也说不定……阴柔,非常自卑、敏感,又有一股扭曲的自傲,可能脑子有点聪明……他的生活中,女子的痕迹很重,但却不是给予他关爱,或者正向的情绪,可能苛待、甚至虐待……”
狄昭昭在没见到这位报官的冷姑娘之前,倒是没有急于下结论,只是把最明显的一部分特征整理了一下。
明捕头默默地听着,其中有一部分结论,当初他师父也得出来过,只是最后都没有转化成好的结果,全都无疾而终了。
他还是期待,狄世子能把那人的脸给捏出来。
说着,他们就到了冷家的那条街。
这是一条很有生活气息的街道,青石铺路,两侧多是带院子的屋子,大多住着人,也有一些改建成了铺面,卖着米面油粮、布匹、朝食之类的。
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冷家饼铺。
热闹得很,不知是不是因为传言的原因,这条街的人流很大,路过的人不少看着饼铺门口娘子窃窃私语的。
但那娘子面不改色,麻利地用擀面杖擀饼,抹油,包肉馅,撒芝麻,动作十分流畅地把面往炉子里放。
“油酥饼拿好嘞,三文。”
“好吃的素饼、油酥饼、肉饼~,大娘,要不要尝一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她声音中气十足,又嘹亮,愣是把脸上带着好奇和揶揄,想要打听消息的大娘给噎了回去。
还别说,她做的饼还挺香。
“那、那来一个肉饼?”能不干活,不操心家务,还有心情来看热闹的大娘,一般都不缺钱。
在招呼大娘买肉饼的过程中,她还麻利地装了几个素饼,给来买饼的街坊。
是个利落、干练的姑娘,手臂上甚至还能隐隐看到肌肉。
看样子,流言蜚语不仅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抓住变大的人流,多卖出去了不少饼。
要是真遇到厚着脸皮调侃的,吹流氓哨的,她也不恼,直接从炉子里起出一沓最贵的肉饼,扬声:“你想知道?把这些肉饼买了,我给你讲!”
她不避不让,不羞不恼,反而让有些人自讨没趣,转身尴尬地走了。
当然也不是全都舍不得掏钱。
有时候这么说,顿时会迎来一阵哄笑和口哨。
人家真掏钱买了,她还真给人讲。
但不是讲那些人起哄想听的黄色废料,而是描述那个贼人的相貌,特征。
还加一句:“谁要是给我把这人找到了,从此以后来我这儿吃饼都不收钱!”
很是大气。
就好像是女山匪要抢人回去做压寨相公一样。
本来起哄哄笑地瞧热闹的人,一部分觉得没趣,一部分还真被激起了兴趣,和周围人开玩笑:“要是真找到了这采花大盗,以后不愁吃了,天天来这儿吃肉饼,赚啊!”
狄昭昭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街巷口看了许久。
来来往往都是这么几类人,冷温温应付自如。
狄昭昭眉头微蹙,按照他的侧写,冷姑娘不该是凶手的目标才对。
看到有衙门的人来了,冷温温顿时把炉子进风口的阀门一踩,把摊子上的肉和面用白布一盖。
招呼人进来。
“怎么样,是有线索了吗?还是找到那个人了?”冷温温表情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
明捕头安抚道:“冷姑娘你别着急,这次来,我们请来了复原人面很厉害的狄世子,想还原出那人的相貌。”
冷温温有点失落,但也道:“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肯定都告诉你们。”
狄昭昭坐下,和她聊了一会儿,尤其是谈及凶手面相的时候,她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说法,看着面善,眉毛细长,没有胡子,不像是男人。
但凡细致一点,追问都得不到答案,又或者有些混淆。
狄昭昭很快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他放缓了声音,温声问:“被玷污的姑娘不是你,对吧?”
“谁说的?!”冷温温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惕地看着他。
狄昭昭不与她争辩,只是陈述:“那个采花大盗,不会选择你这样姑娘。”
“而且,他打不过你,更不可能成功强迫你。”
冷温温眼睛陡然一凶,盯着他:“你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