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久入未央宫伊始,就一直都没有吃过东西。
到现在为止,她先后穿过的两套衣服,【魂兮归来】和【持金杯的圣女】,都具有一定的神明属性,完全可以做到不食人间烟火。
起先,有人为她准备食物,送上来的是帝王规格的菜肴。
酸汤炖的天鹅肉,菰米煮出的饭,肉羹,鱼胙,各种奇怪的酱,还有很多很多林久叫不出来名字的食物,装在青铜的鼎、漆器的盘子和陶做的小罐子里,配上紫苏和忌廉的叶子,林林总总摆满一张桌子。
这是真正的钟鸣鼎食,普普通通一顿饭都能吃出宴会的气势。
当时林久对着那桌食物看了很久,把每一种菜肴都端起来仔仔细细地看。
服侍她用膳的侍女们都束手站在原地,觉得神女的眼神不像是人,像野兽。
她端详每一道菜肴和每一种食具,像野兽端详人的村寨,眼睛里有陌生也有好奇,就好像从来没吃过也没见过这些东西。
见过她的人才知道什么是不食人间烟火。
想要不食人间烟火,首先,你就不能是人。
她看完了,就对这些东西都失去了兴趣,转身就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开了。
侍女们都面面相觑,那一整桌帝王规格的菜肴原封不动地被撤了下去,此后汉宫再也没有为她准备过食物。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神女,当然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但刘彻似乎不这样想。
冬天的时候他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温室殿里,有时候他用膳的时候,林久就盯着他看。
其实林久盯着他看是因为好奇帝王吃饭时的仪态,但不知道刘彻从这眼神中理解出了什么,他开始试图给林久准备食物。
一开始是肉,鱼胙、炙肉和肉羹。在这个时代,“非老者贵者不食肉”,肉是很珍贵的食物。
但林久不吃。
刘彻于是转变了思路。
不久之后,在一个傍晚,他屏退了所有侍臣和侍女。林久当时正站在窗边,以眼神追逐侍女走路时扬起的裙角。
她有些出神,没留意到有四个年轻力壮的侍从在这时走进宫殿,四个人合力抬着一只巨大的金盘,金盘上蒙着巨幅的丝绸。
过了一会儿,侍女的裙角消失在宫墙之后。
刘彻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袖子,将她牵到食案前。他掀开蒙在金盘上的丝绸,露出盛在盘子里的,一只洗刷干净的活鹿。
就在鹿的旁边,摆着一把错金银的青铜短刀。刘彻以浸泡着香草的水净手之后,亲自捧起短刀。
然后他一刀割断了鹿的喉管。
系统直接在林久的精神海里尖叫出声,杀鹿本没有什么,可刘彻下刀的动作太果决也太凌厉,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腥热的血喷出足有三尺高,而他面不改色,仿佛不是杀了一头活生生的鹿,而只是切开了一只橙子或一颗青杏。
这种对生命的漠视态度中流露出的狠厉一时震慑住了系统,他艰难地深呼吸了三秒钟,最后还是认输戴上了呼吸机,强撑着对仿佛是因为恐惧而呆站在原地的林久说,“没事,别害怕,你现在是神女,不管刘彻为什么杀鹿,你都不会有事的。”
然后他就听见林久说,“啊,害怕什么?”
系统惊讶了,“你不害怕你呆站着干嘛,你应该躲开啊,这次是运气好,不然你岂不是被血喷一脸。”
林久比他还惊讶,“我在观察刘彻杀鹿时的手法啊,他很专业,下刀时也有注意到角度,血不会往我这个方向喷的,你看不出来吗?”
系统恼羞成怒,“我一个换装系统为什么要储备血往哪里喷这种数据啊?你还是多想想刘彻为什么在你面前杀鹿吧!”
林久更惊讶了,“刘彻为什么杀鹿?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讨好我啊。”
系统习惯性地想发出嘲讽,但想到林久过往的战绩,他及时闭上了嘴。
然后他就看见刘彻倒转刀柄,以刀刃内向的姿态,将错金短刀捧到了林久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猩血的气味,刘彻在这些气味的包围中,做出了这个“献刀”的姿态,他是在示意林久以这把刀割新鲜的鹿肉吃。
人当然不会吃这样的鹿肉,可神女并不算是人,她不吃烹制过的人吃的那些肉,那就给她生肉。
刘彻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任何问题,此时上古之风犹存,人祭虽然已被废除,但野蛮的祭祀风俗依然还在流传。凡人祭祀天神时就使用这样的肉,新鲜宰杀的、热气腾腾的,哪有人见过供桌上摆放烹熟的三牲六畜。
但神女仍然不吃,她对那头鹿的兴趣看起来还没有对错金短刀的兴趣大,她确然向刘彻伸出了手,但只是摸了一下那把短刀,然后就走开了。
留下刘彻和死鹿面面相觑。
但刘彻没有放弃,又为林久准备素食,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水果和新鲜蔬菜,有一天他甚至给林久带回来一把新鲜的含桃,就是这个时代的樱桃,用袖子捧着匆匆地带回温室殿,红红黄黄的一小把,还带着剔透的水珠。
后来林久知道这把樱桃的来由,平阳长公主在府中宴请刘彻,席间以绝色的舞女为刘彻捧上了这把樱桃。大费周折地等来了天子,自然不是为了一把樱桃,舞女奉上樱桃是假,将自己奉给帝王才是真。
刘彻并不是荒淫的君王,但也绝不是不近女色,平阳长公主先前已经成功地送给他包括卫子夫在内的不少美人,可这次刘彻接了樱桃之后就匆匆离席,看也没多看那舞女一眼。
他带走了樱桃,拒绝了美人,然后回到宣室殿之后,他和樱桃一起被神女拒绝。
系统围观全部,不知道为什么,从樱桃这件事之后,他开始觉得林久和刘彻的相处,在惊悚中,掺杂了点天真。
他们相处的模式不大像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而更像是两头在森林里偶遇的小动物,笨拙又警惕地试探着靠近,带着兽性的痕迹。
当然,如果非要以动物类比的话,刘彻是小羊羔,林久是大灰狼。
在那把樱桃之后,小羊羔刘彻似乎认清了自己没办法讨好大灰狼林久的现实,他消沉了一段时间,没有再为林久准备食物,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让神女吃东西的念头。
直到这个暴雨磅礴的夏日,他旧事重提,这次他说出了之前从来没说过的话。
“神女非人皇血肉不食吗?”
惊雷劈开天幕和雨幕,在模糊成一片的混沌天地之间,撕开一道空荡荡的闪电。
神女就在这样的电光下和刘彻对视,她面孔毫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她平静地看着刘彻,就在这样平静的眼神下,刘彻抓着她袖子的手指慢慢收紧了。
他没忘记神女数次对他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很难说他费尽心机地给神女准备食物,究竟是因为想看到神女唯独在他手上进食,享受这份破例,还是因为忧心神女哪天饿到了极致,一口将他连骨带肉地吞下去。
上林苑的那个夜晚之后,神女没有再流露出要吃掉他的意图,但刘彻不相信那样刻骨的渴望是能轻易消弭的。
他其实不应该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的,神女心里或许是渴望的,但只要神女不表露出来,那就完全可以当做是没有。这些天以来,从冬天到夏天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神女什么都不会做,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这很好,但刘彻不满足。
这不是他要的。神女不再流露出对他血肉的渴望,就好像……神女已经不再需要他,就好像他对神女来说已经不再是独特的。
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这种平庸如蝼蚁的现状。
他是刘彻,汉室天子,他不怕刀尖起舞,也不怕被拆骨吃肉,他唯独无法容忍的就是平庸,神女就应该对他另眼相看,不论是觊觎他的血肉还是觊觎其他什么东西,神女唯独不能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唯独不能用和看其他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咬紧了牙齿,抬起眼睛正视神女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情绪波动。那眼神因为过于专注而显得有些可怕。
系统的声音在雷声中响起,“我能理解你想在刘彻心里立凶残人设的需求,但你好像玩脱了。刘彻这个表情,你今天不咬他一口很难收场。”
林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要,生血和生肉都挺脏的。”
“那也没办法啊,你自己立起来的人设还能反悔吗。”系统说。
大雨深处惊雷闪电如游动的龙蛇,刘彻低下头,阴影在他脸上明灭纵横,他慢慢地、慢慢地挽起冕服宽大的衣袖。
系统说,“他今天为啥突然发疯啊?不过这也不重要,你赶紧咬他一口,把这事给解决了。”
“我不要。”林久吐字清晰地说。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吧?你真的不咬他?你你你你——”
他先前一直很平静,因为以为林久只是随便说一下,该咬的时候还是会下嘴的。但现在刘彻都挽袖子了,林久还是坚持说不咬?
系统急了,“你说什么啊?你以前对刘彻露出那种表情,搞得我都真情实感怀疑我是不是绑了个吸血鬼过来做宿主。结果现在要真刀真枪地上了,你竟然说你嫌他脏?”
刘彻的袖子已经挽到了手肘,他十六岁就做皇帝,此前是太子,再之前是胶东王,从生下来就包裹在一重重又一重重沉重的礼服中,此时挽起大袖,露出来的手臂在昏沉天光下苍白得骇人。
系统惊恐地望着刘彻的手臂,在他眼里这只手比恐怖片里的鬼爪还要更骇人。他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因为一直到现在林久都无动于衷。
刘彻看着她,眼中凶光毕露。而她呆呆地站在刘彻面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角色于此互换,此刻刘彻成狼,林久则是待宰的羔羊。
系统一脚把呼吸机踢远了,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那样暴躁起来。如果是从前他会试图指挥林久,但现在他不会那样做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办法动摇林久的决定。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林久现在在干什么。
是林久带着他认清了刘彻是什么人,千古之后威名犹烈的汉武。
贪婪和不满足的基因流淌在他每一滴血每一寸骨肉里,他是那种踩在刀尖上登高望远的人,不在乎血肉模糊的双脚而只渴求更远方的风景。
“你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是对他的血肉垂涎三尺,现在他主动了你却无动于衷。这跟戏耍刘彻有什么区别?那可是刘彻,你怎么敢戏耍他?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系统想尖叫想咆哮,可他的尖叫和咆哮全都是徒劳。
“生血和生肉就是很脏啊。”林久平淡地说。
刘彻已经把手臂举到了她嘴边,刘彻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了疑虑,刘彻的嘴唇张开了,刘彻已经在说——
刘彻说,“神女非人皇血肉不食吗?”
这是他第二遍重复这句话,第一遍是疑问,这第二遍却已经是逼问!
他逼问林久,他开始怀疑林久!
林久平静地和刘彻对视,系统仿佛已经看见九层高台轰然垮塌。
明明先前是那么辛苦才打开了现在的局面,从【魂兮归来】到【持金杯的圣女】再到【大红薯套装】,而现在构成这一切的基石,【神女】即将崩溃,系统简直诧异于林久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这跟自己放火烧自己的家有什么区别?
该死,该死!她真的只是个网瘾少女游戏迷吗?现在玩游戏的都是这样的疯子吗?!
系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看到任务进度清零,系统所提供的一切帮助都被强行驱逐,一无所有的林久被拖出去砍断头颅。
事到临头他反而变得冷静了,闭着眼睛说,“其实我不想跟你说这种话,挺无聊的,但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选择过过一万个宿主,你是第一万零一个,也是一万零一个中最特殊的一个。我有点讨厌你,但我也得承认你很厉害,真的。”
说完这话之后,系统就准备在林久死亡之后脱离世界。
这种事情他干过一万遍,已经熟练到麻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内核里开始弥漫开悲戚,为林久也为他自己。
其实……林久也没做错什么,她不咬刘彻是因为她不吃生肉,这或许就是她的坚持吧。人与非人总是因为一些愚蠢的坚持做出愚蠢的事情,就连系统自己也是——
然后系统听见林久的声音,咬字清晰地说,“你不好吃。”
……?
他其实想过这种场面还能不能弥补,林久大概可以说身体不舒服,现在不适合进食,或者我喜欢你,不忍心吃掉你,再或者刘邦拜托我照顾你,我不能吃你,之类的,但好像都很难骗过刘彻。
他万万没想到林久能说出一句,你不好吃。
系统睁开眼睛。
他看见,林久睁着眼睛,刘彻将手臂举到了她面前,所以她不必抬头就可以平视刘彻的手臂。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冷漠,也或许是因为她面无表情,总之她这个模样,看起来比低下头逼问她的刘彻还要更从容有气度。
不看起因也不看经过,此时系统一眼看去,所见就是林久平视,而刘彻低头就她。
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她被刘彻逼到了墙角,可此时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只能看到,刘彻在她面前俯首。
俯首的刘彻因这句话而瞪圆了眼睛。
他年纪还轻,脸上有稚气,这个表情使他看起来更有稚气,冲淡了他面孔上的阴鹜,现在他看起来不再有那样酷烈的攻击性了。
林久还在说话,“你还不够好吃。”
她的两句话中有极其多的重叠字,刘彻想,听起来有些笨拙。
不止是言辞笨拙,他还在神女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面孔上,看到了眉头皱起的痕迹。她说,“我想吃的是,那种很厉害的人皇。”
她看起来有些苦恼,刘彻很早就留意到她不是很会说话。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在很多时候,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准确地表述出自己的意思,就像是接触人世不久,还没有完全学会说话。
抛开神女这个身份,这样子其实有点像小孩子,很小的,还没有完全学会说话的小孩子。
于是刘彻不能不去想,她身为神女,不懂得地上之民的语言是正常的,懂得地上之民的语言也是正常的,可偏偏——偏偏她一半懂得一半又不懂得。
这就可以看出来她并非生而知之,地上之民的语言大约也并没有使神女生而知之的资格。可她懂的那一半是哪里来的?
是从前那些见过她的人皇吗?夏天子,商天子,周天子,他们也和她说话吗?他们教过她说话吗?
从前刘彻回避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让他痛苦,让他意识到他于神女也不过是帝王中的一个。但现在听着神女笨拙地试图解释,刘彻忽然就不在意这个问题了。
无论她曾经眷顾过多少人皇,现今站在她面前的都只有一个人,天上地下她能找到的唯一一个人皇,汉天子,刘彻。
刘彻笑了起来,用很温和的声音叫,“神女。”
此刻他觉得神女在他眼中真的变成一个小孩子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是冷漠,可那种冷漠为什么不能解读成懵懂呢?
一遍一遍重复的话语似乎是贪婪,但也显得笨拙,“那种很厉害的人皇,他们很好吃。”
刘彻看着她。
她于是凑上前,鼻尖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刘彻的胳膊,然后又退开,好像在说,真的,你看,你不好吃,我没骗你。
但她没有再说不好吃,她说,“不过,你现在是我的信徒,你以后也会变得很好吃。”
刘彻听懂她的意思了,从前他不是神女的信徒,他不属于神女,就像是一只野山羊,神女看到他,只会想吃掉他。但现在他是神女的信徒,是神女的小羊羔,神女当然想把他养得肥一些,再肥一些,然后再吃掉。
神女说,他以后会变得很好吃,像那些很厉害的人皇一样很好吃。
很厉害的人皇,拥有伟大国度,绝对皇权,广袤疆土,丰功伟绩,还有很好吃的味道。
在这样似乎是鼓励,又有些惊悚的话语中,刘彻的笑容变得软乎乎的,眼睛温柔得像是要融化成一汪水。
“……”系统惨不忍睹地捂住眼,他现在想回到一分钟之前,带上十个大耳刮子,不给刘彻也不给林久,给一分钟之前的他自己。
他一个正常人就不应该掺和进林久和刘彻这两个非正常人之间,让你瞎猜测,让你瞎着急,自己打自己的脸,够不够酸爽!系统一边带上呼吸机,一边恶狠狠地骂一分钟之前的自己。
说完了这些话,林久若无其事地就要走开。
刘彻在她身后说,“神女,我要做一件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
他的声音里有痛苦有纠结也有释然,是非常复杂的,说大事时候才会用上的语气。
林久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解决完“好不好吃”这个问题之后,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刘彻了。
系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刘彻站在原地傻笑。就好像和神女说了几句话之后,他所有的迟疑都消失不见了。
……呵,汉武帝。系统有点愤怒又有点骄傲地想,什么刻薄,什么寡恩,什么残暴,什么野心。在神女,啊不,林久,啊也不是,在我家宿主面前,根本和汉高祖没什么区别嘛。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之后,系统忽然如遭雷击。完了,他绝望地想,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这次的宿主了,不,不能叫“这次的宿主”,人家有名字,叫林久。
然后他又有点忐忑,先前他以为林久要死掉了,说了很多口不择言的话,他生怕林久从中发现什么真相。
但好在林久什么都没问。
最后是系统自己憋不住了,“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林久直接反问他,“你要告诉我什么?”
系统倒吸一口冷气,林久这个反问太犀利了。他吭哧了一会儿,严肃地说,“我只能告诉你能告诉你的。”
林久懒得回他。
系统磨磨蹭蹭地说,“如果刘彻意识到你不对劲,比如说,现在刘彻发现你是个假神女,那你就会被剥夺掉金手指。意思就是,你最初给自己定下的人设是很重要的,我之前的一万个宿主里,八千个都死在崩人设上。”
这回林久应该害怕了吧?系统想。他可不是那种没见过市面的年轻系统,他是经历过一万个宿主的老资格系统了。
但林久还是没说话。
系统等她说话等到忐忑,最后一咬牙一闭眼,“是,我之前没有把这条规则透露给你,但我有侧面提醒你,让你走宠妃路线,因为宠妃人设上限下限都很高,不容易崩人设。”
林久还是保持沉默,系统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你可以骂我了,不过你不要想放弃任务,任务一旦开始,除非失败或者通关,否则不可中止。”
这次林久终于点头了,她说,“很合理的规定。”
“?”系统诧异,“你不放弃任务?”
林久更诧异,“为什么放弃任务?”
“因为,因为很危险啊。”系统语无伦次地说,“我之前的一万个宿主里,九千个在听说这条规则之后,都哭天喊地要放弃任务,吵得我很烦啊。”
林久平淡地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高级玩家,高级玩家只完成任务,不质疑任务。”
靠。系统泪流满面,心想还是网瘾少女好,回头有机会了解一下林久玩过的那个游戏吧,好像是叫主神游戏?奇怪的名字,但是意外地是个好游戏啊。
过了一会儿,自觉和林久关系已经前所未有和睦的系统小心翼翼地发出了试探,“刘彻今天干嘛突然发疯啊?”
“他不是说了吗,他要干一件事,但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成,找我来确立一下自信。”林久说。
系统:“哦哦哦原来如此。”其实没听懂。
又过了一会儿,系统再小心翼翼,“那他要办什么事啊?”
林久说,“给我们创造争宠机会的事。”
争宠?什么争宠?
系统一时间都没想到那个支线任务【打脸汉武帝的宠妃】,而是晕晕乎乎地想,好哎,林久说“我们”,她拿我当自己人,哎嘿嘿。
他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和之前的刘彻,不能说没有区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刘彻要做什么事情,系统很快就知道了。
又下了两天一夜的暴雨,第二个夜晚,刘彻夜出未央宫,不行天子仪仗,白龙鱼服。
林久故技重施,换上【魂兮归来】套装,把透明度拉到满值,爬上刘彻乘坐的马车顶上,跟着刘彻一起出了未央宫。
“他们要干什么啊?”系统迷迷糊糊的。
他看见刘彻的车驾在中途停下,浑身湿透的窦婴爬了上来,与刘彻见礼之后,马车继续前行。
刘彻说,“尽托付给魏其侯了。”
窦婴说,“陛下恩重,婴唯全力以赴。”
他们之间的对话简短,可莫名其妙就充满了一种沉凝的味道。仿佛天下之变,就在今日。
这种沉重的气氛甚至压得系统一时不敢开口说话。
最后这辆马车一直出了长安城,在河堤前停了下来。
窦婴郑重向刘彻一拜,刘彻同样还以一拜,而后窦婴就下了马车。
今夜雨大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他的身形不多时就完全隐没在雨幕中了。
这时林久说,“明白了。”
“啊?”系统加倍茫然。
林久简单地说,“窦太皇太后威势减损之后,刘彻又想从她手中夺权了,这回还拉上了窦婴一起。我不清楚他们具体要用什么手段,但肯定跟这场雨有关。”
窦太皇太后威势减损?为什么?系统想。
然后他突然想到,之前好像有一次,林久让窦太皇太后全程跪在自己面前说话,后来还直接绕过窦太皇太后,把刘彻丢到上林苑行祭祀。
似乎在未央宫中也曾听见有人议论这件事,说窦太皇太后在神女面前下跪,“且神女不令起,则终不能起。”
这听起来确实蛮丢人,蛮损失形象的。
窦太皇太后威势减损,原来是林久的锅啊!
系统心情复杂,想说点什么,但林久已经兀自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雨,堤坝,窦氏宗亲权倾朝野,修堤坝,这是一桩肥差啊。”
“我明白了。”林久说。
系统一脸懵逼,“你明白什么了?”
“刘彻先前已经证明过,直接从窦太皇太后手上夺权行不通,所以这次想直接对窦氏党羽下手。应该是有哪个姓窦的在修堤坝中插了一手,贪走了不少钱,留下了一个豆腐渣工程。而众所周知,检验堤坝质量的最好方式,就是一场暴雨。”
“所以刘彻亲自来找证据了,这次只要堤坝在雨中出问题,朝上至少得少一半姓窦的。”
系统半懂不懂,“那窦婴为什么来,他姓窦啊!”
林久淡淡说,“之前建元新政他也支持刘彻啊。一个没多久好活的窦太皇太后,和一个如日初生的皇帝,窦婴选谁还用说吗。”
系统还想再问,却被林久打断,“刘彻马上要出场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刘彻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微服出宫,不好带招摇的伞盖,侍从急忙走来要为他披上蓑衣,被他推开了手。他走在雨中,不多时就和之前的窦婴一样浑身湿透。
林久从马车顶上跳下来,慢悠悠地跟在刘彻身后。
刘彻走得很急,仿佛迫不及待,将要到堤坝前时,正好传来一道喊声,“你魏其侯口口声声说奉陛下口谕前来修堤坝,谁知道是真是假?区区几个将要被决堤淹没农田的黔首,也能上达天听?”
系统看见刘彻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
他一步迈出。
有片刻的寂静,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陛下!”
声音仓皇,带着变了调的惊恐,不像是见了刘彻,像是见了鬼。
三息之后,又有人说,“连日暴雨,恐堤坝将一溃千里,陛下万金之躯,焉能犯险?不如及早回宫。此间诸事,有臣等在此,必不令陛下忧虑。”
说话的人应当是窦氏中一个地位比较高的,他一出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但刘彻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刘彻说,“民可往,朕亦可往。”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声息了。
接下来还是刘彻的声音,“朕就在这里,亲自看着你们修整堤坝。”
到这时候,系统也看懂了。
堤坝有问题,一上去修就能看出来,这个问题和窦家人有关,所以窦家人拦着不让修。
他们之前用来阻拦窦婴的理由是,堤坝随时会被泛滥的河水冲垮,现在让人上去修,等同于置人于死地。
可这个理由拦得住窦婴,却拦不住刘彻。
果然,当又有人嗫嚅着提起这个理由时,刘彻直接说,“朕可往,窦大人不可往?”
民可往,朕亦可往。
朕可往,窦大人不可往?
自刘彻出现以来,他只说了这两句话。
但就是这两句话,堵得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刘彻和窦婴这是蓄谋已久吧?”系统此时也看出了端倪,不由想起先前在清凉殿,窦婴前来拜会刘彻。那时他还好奇,“魏其侯不是窦太皇太后的人,怎么会来见刘彻?”
又想起先前在马车上,刘彻说,“尽托付给魏其侯了。”而窦婴说,“陛下恩重,婴唯全力以赴。”
当时系统在想,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有一种沉凝的气势,仿佛天下之变,就在今日。
现在看来确实是如此啊。天下之变,什么算天下之变?权倾朝野的窦氏一脉的崩塌,算不算天下之变?
系统激动起来了,“那我们今天岂不是见证历史?”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见证历史。”林久说。
“啊?”系统愣住了,“刘彻和窦婴难道不能功成?”
“当然不能。”林久斩钉截铁地说。
“?”系统说,“你好像说过不要小看刘彻?目前看来没问题啊,刘彻和窦婴的人马上就能上堤坝,一上去就能拿到证据。”
“我是不是没说过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林久问系统。
“恩啊。”系统愣愣地点头。
“那我现在加上。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这可是镇压了刘彻六年的女人。”林久说。
在她话音落下之际,大雨声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
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她说,“皇帝。”
声音嘶哑不够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系统看见,刘彻的身体霎时就僵住了。
从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她太瘦也太老了,白蒙蒙的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但就是这么一个要两个人搀扶着才能走动的老妪,却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夺走了全场的视线。
刘彻方才用两句话镇压住了场面,可在这老妪面前,刘彻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窦太皇太后。
这就是此前镇压了刘彻整整四年,将来还要再继续镇压下去的,窦太皇太后。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哗啦啦的雨声中,窦婴忽然上前一步。
“退下!”窦太皇太后厉声呵斥道,她根本不给窦婴说话的机会,“哀家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窦婴直接跪下了,窦氏诸人也都跟着跪下,刘彻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他迟疑了两息的时间,然后他也跪了下去。
窦太皇太后方才那句话,名义上说给窦婴听,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训斥刘彻。
大汉以孝治天下,窦太皇太后是他奶奶,当面对阵,刘彻只能下跪。
场面极限翻转,窦家人逆风翻盘,系统惊呆了,“啊这啊这啊这,完了,刘彻输了。”
“没有啊。”林久说。
“啊?”系统震惊了,“刘彻出场了,窦太皇太后出场了,这还没尘埃落定吗?难道接下来还有重量级人物要登场?没有了吧,刘邦已经走了啊。”
“你还漏了一个。”林久说。
“谁?”系统飞快地问。
“我。”林久平静地说。
她的手放在了【一键换装】按钮上,点了下去。愣住了,“刘彻和窦婴难道不能功成?”
“当然不能。”林久斩钉截铁地说。
“?”系统说,“你好像说过不要小看刘彻?目前看来没问题啊,刘彻和窦婴的人马上就能上堤坝,一上去就能拿到证据。”
“我是不是没说过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林久问系统。
“恩啊。”系统愣愣地点头。
“那我现在加上。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这可是镇压了刘彻六年的女人。”林久说。
在她话音落下之际,大雨声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
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她说,“皇帝。”
声音嘶哑不够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系统看见,刘彻的身体霎时就僵住了。
从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她太瘦也太老了,白蒙蒙的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但就是这么一个要两个人搀扶着才能走动的老妪,却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夺走了全场的视线。
刘彻方才用两句话镇压住了场面,可在这老妪面前,刘彻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窦太皇太后。
这就是此前镇压了刘彻整整四年,将来还要再继续镇压下去的,窦太皇太后。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哗啦啦的雨声中,窦婴忽然上前一步。
“退下!”窦太皇太后厉声呵斥道,她根本不给窦婴说话的机会,“哀家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窦婴直接跪下了,窦氏诸人也都跟着跪下,刘彻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他迟疑了两息的时间,然后他也跪了下去。
窦太皇太后方才那句话,名义上说给窦婴听,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训斥刘彻。
大汉以孝治天下,窦太皇太后是他奶奶,当面对阵,刘彻只能下跪。
场面极限翻转,窦家人逆风翻盘,系统惊呆了,“啊这啊这啊这,完了,刘彻输了。”
“没有啊。”林久说。
“啊?”系统震惊了,“刘彻出场了,窦太皇太后出场了,这还没尘埃落定吗?难道接下来还有重量级人物要登场?没有了吧,刘邦已经走了啊。”
“你还漏了一个。”林久说。
“谁?”系统飞快地问。
“我。”林久平静地说。
她的手放在了【一键换装】按钮上,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