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参商
若见微睁开眼,正看到一个白须的老道者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见到他醒了,忙道:“小道长你可算醒了。”
“阁下是…”若见微脑子里还有些昏沉,开口问道。
“哦,在下是附近城池里的修者,特地赶来处理此次淮阴城灭城的事件。”那老道者答道,“我们赶到时,发现你在一间房屋里昏迷不醒,身上都是伤,虽然看起来好了不少,但还是挺吓人的…”
原来那日杜衡体内力量爆发之后,众修者循着神器之力的踪迹前来,却没有发现神器的踪迹,反而见到了淮阴城被灭城的景象,以及现场残留的魔气和阵法的痕迹。
由于若见微算是唯一的生还者,故而他们一直为他疗伤,等待他醒来再询问具体事件经过。
“…自我们来此发现你,已经过去五日了,小道长你一直不醒,可把我急坏了,还好还好…”那老者仍絮絮叨叨地说着,若见微忽然坐起身来,穿上鞋子就往出跑。
“哎哎哎,小道长,你去哪儿啊?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哎等等我呀…”
若见微不理他,只是向城中跑去。
他将整座城都翻遍了,却唯独不见那个人的身影,那老道长跟在他身边,看他一双剑眉紧皱,问道:“小道长,你在找什么呀?可有我能帮忙的?”
若见微猛地看向他,问道:“阿衡呢?”
“啊?谁?”老道长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见微墨色的眸子盯着他:“你们来时,可看到…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少年?”
老道长摇了摇头,若见微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去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把他的阿衡弄丢了。
凤止看着牢里被关着的昏迷不醒的少年人,皱起了眉。
他尝试着将那少年体内的神器之力抽取出来,可是那力量似是与此人紧密相连,竟无法被强行分离,这可如何是好……
一道黑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凤止身边,笑道:“凤掌门叫在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扭头看到了牢里的杜衡,故作惊讶道:“呀,恭喜凤掌门,竟找到了神器‘转轮’,真是可喜可贺!”
凤止冷冷道:“收起你那副嘴脸,吾叫你前来,是有事要问你。”
他视线转向牢里,接着道:“想必你也看到了,神器之力与此人紧密相连,吾尝试将其抽出却失败了,这样如何使用‘转轮’之力?”
那人听了笑道:“凤掌门是糊涂了吗?既然神器之力在他身上,何不直接将他炼成神器为你所用,还要耗心耗力抽取神力…”
凤止微微眯起了眼,就听那人继续道:“只是炼好之后,还望凤掌门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将神器之力分给在下…”
“知道了。”凤止打断了他的话。
若见微将阵法之事告诉了那些前来处理的修者,却隐去了杜衡的事,他昏迷之中有所感觉,杜衡与神器之力有关,而这些循着神器线索而来的修者,恐怕各怀鬼胎。
他离开淮阴城开始寻找杜衡的踪迹,他这才发现九州是这样的大,他走在其中,却不知要向何处去寻对方的身影。
若见微在九州之上寻找了大半年,仍然没有丝毫的线索,此时离他下山,已经两年多了,他最终回到了苍梧山。
苏达被叫到了幽都山的地牢之内,他穿着一身黑袍,眼神如蛇蝎一般,阴冷地盯着牢中的少年,半晌向凤止行了一礼道:“掌门叫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有办法,将他与体内的神器之力炼成神器?”苏达是魔门之中的阵法大师,各种效用狠毒、角度刁钻的阵法皆出自他手,实力十分高强。
苏达闻言又好奇地端详了一番牢内昏迷着的少年,片刻后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自然是可以…只是凡人肉|体承载神器之力本就艰难,更不用说被炼化成神器…炼成之后,在下却不能保证这小子还活着…”
“无妨,吾只要神器。”
“炼制阵法耗时颇长,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掌门可等得起?”
凤止转向他,一双凤目眯起:“你该明白,吾的耐心有限。”
“呵呵,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若见微回到苍梧山,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冷淡寡言的若关山大弟子,每日除了练剑便是打坐修炼,他与师父越来越像,一样的清冷孤绝。
下山的经历像是一场梦,那梦境是那么的美好,里面有个银发的少年,看着一身痞气,实则内心温柔,他总是笑着叫他:“见微呀。”
只是梦醒了,人散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没有把他带回苍梧山,他曾说他想有个归处,可是他却食言了。
杜衡是被疼醒的,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双手被锁链锁着,自己正躺在一间没有光亮的牢里。
意识逐渐回笼,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杜衡本来打算爬起来的动作一滞,又跌回了地上。
这里…是哪儿?
对了,他被那个红衣男子带走了。见微…见微还留在那里…他现在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会不会担心自己?
好…好疼啊…他感到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相反,那力量正在如千万把小刀般嵌入自己的骨肉之中,刺痛着他的神魂。
好疼…好疼啊…杜衡在地上翻滚,可那千刀万剐般的痛感却没有丝毫的减轻,他粗声喘着气,痛苦地呻|吟着,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冒出,嘴里溢出了血丝。
好疼啊…见微…你摸摸我…摸摸我就好了…
若见微从梦中醒来,他伸手拂去面上的一片温凉,坐起身来。
他又梦到杜衡了,他在梦里跟他说:我好疼啊,见微你摸摸我就好了。
于是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他伸手过去,却一把落空。
他走到院中,月凉如水,人影成单,他握紧手腕上的菩提串。
我要去找他,若见微想道。
杜衡又从一阵钻心的疼痛中醒来,头上的伤口还没好,那是他上次痛极了向墙上撞去时留下的。
太疼了…他醒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那种蚀骨的疼痛,那股力量变成了折磨,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神魂,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太疼了…他的心在慢慢变凉,他的体温也在慢慢流失。
太疼了…他开始在地上打滚,他的衣袖早就被自己痛极时咬的破烂不堪,他的手臂与腿脚都磨出了血,但这些疼痛都比不得他身体里的疼,他每次都是疼昏过去,再疼醒过来。
好疼…好疼啊…他咬着牙爬起来,把自己往墙上撞去。
头破血流,他却感觉不到似的靠在墙上,灰眸之中一片虚无。
他慢慢站起身来,动作间,只听“当啷”一声响,他摸索着在地上捡起了那东西——一把匕首。
呵,他缓缓拔出匕首,刀面上映出他无神的双眸,就这样吧。
结束了。
他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刺去。
若见微路过一间饭馆,他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这些年他都在各处藏有神器的仙门奔走,希望可以寻得蛛丝马迹,但是并无收获。偶尔有神器线索的传闻之时,他也会前去探寻,或许…或许能够碰到呢?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线索和希望了。
小二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客官要点些什么?”
“…一份桂花糕。”
桂花糕端了上来,还是熟悉的装盘,熟悉的样式,若见微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没有味道。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拿起剩下的桂花糕都放进了嘴里。
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只有那个人买给他的,才是甜的。
刀尖离心口还有半寸时,杜衡的动作生生停下了。
“当啷”一声,匕首又掉在地上,他跪下身,双手撑着地,低头看着刀面上映出的自己。
他双眼通红,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
不…他不能死…他答应过见微,要跟他回去,他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边。
他想见他,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想…再见见他。
他要回到他身边。
他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最饿最冷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想要挣扎着活下去。
若关山领回一个小女孩,对若见微道:“她叫若瑾,今后便是你的四师妹了。”
他对若瑾道:“阿瑾,快见过你大师兄。”
小女孩看着这个面色冷淡,和师父一样寡言的人,开口道:“见过大师兄。”
“阿瑾。”若见微看着她,眸中有一闪即逝的温柔。
“二师兄,大师兄为什么总是下山去呀?”若瑾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江上雪道:“大师兄是下山找神器去了。”
“他为什么要找神器呢?”若瑾像个好奇宝宝,“是和书上写的一样,想要成神吗?”
“这…”江上雪为难道,“二师兄也不知晓。”
这一天幽都山上空阴云密布,苏达正在忙碌着,头上满是汗,他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距离将那少年放入阵法中炼化已经有三十六年了,不知为何炼化的速度如此缓慢,而且…最近阵法似乎有反噬的现象。
凤止感受到不平常的迹象,来到他身旁问道:“怎么回事?”
“阵法有些不稳,属下…属下正在加固。”苏达低着头道。
他低头掐诀,意欲再次加固阵法,便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那关押杜衡的地牢之中倏然冒出无数道紫色咒文,生生冲破了苏达阵法所下的禁制。
一片爆炸之中,一个人影飞速从牢中窜出,他动作飞快狠厉,直向凤止所在方向攻来。
“!”凤止始料未及,忙后退躲过,面上仍是被划了一道伤痕,他落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是难掩的震惊。
只见那人满身衣料破烂不堪,露出的身体上也满是伤痕,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他的头发长至及地,依稀能从那灰扑扑的颜色中看出一丝原本的银色。
苏达一屁股坐在地上,难以置信道:“怎…怎会如此?!”
杜衡起身又向凤止攻去,他的嗓子很久没用了,此时开口时一片沙哑:“我杀了你们!”
凤止侧身躲过,与他缠斗在一处,杜衡招招狠厉,攻击带着“转轮”神力向凤止袭来,凤止一边接下他的招数,一边暗暗心惊他的功力长进。
杜衡此时毕竟虚弱,且凤止实力强悍,只是一开始过于震惊,才教他占了上风。渐渐的,凤止已隐隐有压制之势。
杜衡一击又向凤止面门攻去,凤止抬手止住他的攻击,手腕翻转,只听“咔”的一声,硬生生将杜衡的关节卸了下来。
杜衡动作一滞,凤止又连着向他发起狠击,最后使出妖力将他制住,锁在了墙上。
杜衡挣动着,嘶哑着吼道:“放了我…我要…杀了你!”
凤止施法封住了他的口,转向一旁一脸惨白的苏达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苏达爬着靠近杜衡身边,直到凤止说:“我已将他困住,他奈何不了你。”
他这才站起来,探查起来杜衡的情况。杜衡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像要将他活剐。
半晌,苏达擦着头上的冷汗,向走过来的凤止拜道:“属下办事不利…原本这阵法该以神器之力将此人炼化,以此人神魂骨血作为神器之形,承载其身上的神器之力,不想…不想这小子竟然反以自己肉身…生生炼化了其体内的神器之力!”
凤止瞳孔一缩,看向杜衡,沉声道:“他炼化了‘转轮’?!”
他声音渐冷:“那你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吾没有得到神器,如此看来,你已经没有用了…”
苏达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凤止面前,颤声道:“不…不…属下的阵法已将他体内的神器之力与他的肉身结合,掌门还是…还是可以通过他得到‘转轮’之力的…”
他转头看向杜衡,眼中满是阴冷与狠毒:“只要取出他的心头血…那里面就有纯净的‘转轮’之力,足以匹敌真正的神器!”
杜衡眼神一颤,挣扎越加厉害,凤止却道:“吾如何相信你此言不是脱罪之词?除非…”
他眼睛一眯,接着道:“…你现在就证明给吾看。”
杜衡看着苏达拔出匕首,缓缓向他靠近,他剧烈地挣扎着,眼中映着泛着冷光的刀锋。
苏达举刀狠狠向他挥去。
杜衡的挣扎忽的停止了,他无声地张大了嘴,眼中瞳孔瞬间放大。
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流了下来,苏达用小罐接了,呈到凤止面前。
凤止看向罐中泛着紫色光芒的血,那里面正是‘转轮’之力,他淡淡道:“暂时赦你无罪。”
他又看向已经晕过去的杜衡,道:“来人,将他带下去。”
祝飞白将若见微送到了榣山脚下,若见微向他拜道:“多谢府主相送,在下便告辞了。”
“不必言谢,”祝飞白看着他道,“你数次上榣山向我借‘离徽’一观,却一直未有进展,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若见微眼神微敛,只道:“无甚,许是…我探查的方向出错了。”
他抬头又向祝飞白拱手道:“倒是在下数次上门叨扰,实是惭愧。”
“无妨,”祝飞白回道,“家父在时,你师父曾多次出手相助榣山乐府,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么多客套。”
若见微于是没有多说,向她告辞离开了。
杜衡再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床上。
他全身已被洗净包扎过,衣服也换上了新的,过长的头发被修剪过,露出那张俊秀的脸来。
不过他双眼仍是无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床帘。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醒了?”
杜衡没有动静。
“啧,”那女子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似是不耐烦了,道,“醒了就吱个声,别给姑奶奶装死。”
杜衡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转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那女子扎着高马尾,身后背着把长刀,开口道:“我叫乐正岚,幽都山右护法,以后负责带着你修炼。”
她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手道:“啊,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杜衡嘴角抽了抽,缓缓开口道,“杜衡。”
“好名字!”乐正岚感叹,又说道,“你以后便是幽都山左护法了。”
杜衡没有说话,面上看不出来高兴,乐正岚于是接着道:“额…你别一脸怨念地看着我,这是掌门的意思…”
“掌门。”杜衡动了动嘴皮,蹦出两个字来。
“…就是带你回来的人。”
杜衡又不说话了,眼睛盯着房间内某个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乐正岚只好又道:“那什么…你先在这里歇着,待身体好些了,便开始修炼罢。”
乐正岚第二天拿着食物再来看杜衡时,床上已空无一人。
“娘的,”乐正岚气得将饭盒一把摔在桌上,道,“这小子乱跑什么?!”
杜衡在幽都山道上狂奔,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找……
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杜衡瞳孔皱缩,随后抬手直向对方攻去。
“哼,”凤止冷笑道,“不自量力。”
他拂袖躲过杜衡的攻击,几个回合之后,一掌击在杜衡左胸上。
杜衡的伤口崩然裂开,他吃痛地跪在了地上,凤止提着他,将他摔进了一处牢里。
杜衡起身还要再跑,就见凤止掌心豁然催动一股魔气,杜衡立刻感觉到身上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着。
他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如同濒死的小兽一般,嘴中发出哀号。
“劝你别想着跑,”凤止看着他的模样,眸中一片冰冷,“你身上如今既有神器之力,又有吾种下的魔气,若是不靠吾的压制,这两股力量足以将你撕碎。”
杜衡指甲扣进地缝里,鲜红的血顺着指头流了出来,他狠狠地喊道:“杀…杀了…你…”
“呵,那也要你能做得到,”凤止嘲道,“你便先在这里待着,直到老实了再出来罢。”
他说完向外走去,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杜衡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有清冷的月光从小窗中泻进来,温柔地洒在他面上。
他痴痴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抓住那月光。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1】
——《卷三·旧时游》完——
第 42 章 要挟
若见微拜别了师父,便与祝飞白一同下了苍梧山,一路向南而行,前往浮玉山。
二人行于路上,一者清冷如天上月,一者高冷如山间雪,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只是两人身边三尺之内,却无人敢靠近,毕竟…没人愿意和两个散发着冷气的冰块儿靠得太近,就算是好看的冰块儿也不行。
乐正岚远远地缀着两人,她在暗处看着前面走着的两个冰块儿,忍不住咂舌。
好家伙,杜衡这小子的相好,竟然是苍梧山的若小长老!这小疯子怎么把这个冷面小道长拐到手的…
乐正岚暗道下次和杜衡会合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问他,顺便也向他讨教一下…她看向若见微身边的祝飞白…如何才能把冰块儿给捂化了。
快行至浮玉山地界时,两人忽然停了脚步。
祝飞白冷冷道:“阁下跟了一路,何不现身一见?”
但听一道爽朗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么巧啊祝府主,好久不见呐!”
若见微随祝飞白转过身,正见一个一身黑衣,梳着高马尾,身背长刀的女子站在他们不远处。
他向对方拱了拱手道:“幽都山右护法,幸会。”
乐正岚装模作样同他回了个礼:“幸会幸会,若小长老。”虽然我是被你家那口子打发过来专门照看你的。
祝飞白看着乐正岚道:“右护法为何跟着我二人?”
乐正岚打了个哈哈道:“我意欲前往浮玉山拜访,路上正好看到两位,并非有意跟随…”
拙劣的借口,祝飞白眼神微敛。
乐正岚又道:“既然二位也是去浮玉山,不如大家做个伴?”
若见微看向祝飞白,祝飞白淡淡道:“承蒙右护法不弃。”
杜衡慢慢地沿着幽都山山道走着,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红衣男子冷冷地看着他,他像是没有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的那道冰冷的视线似的,仍旧慢吞吞地走着。
凤止看着快要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冷冷道:“你还记得回来!”
杜衡闻言扯了扯嘴角:“我记得回来,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凤止被他噎了一下,心中恼火,他注意到杜衡苍白虚弱的脸色,忽然恶劣地笑了起来:“呵呵呵,被两种力量撕扯的感觉如何?听说你不顾一切强行提升自己体内的神器之力,最终引得魔气失控…你现在的身体还受得了么?”
杜衡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回道:“多谢掌门关心…我现在好得很。”
他将掌门两字特意强调,凤止听了心里直膈应,他抬手催动魔气,杜衡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脚下一阵踉跄。
凤止上前制住他,冷笑道:“小鬼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却见杜衡眼中寒光一闪,忽然屈指成爪直攻凤止面门,凤止心下一惊,挥手抵挡,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处。
凤止拂袖化解了杜衡袭来的一击,口中斥道:“小鬼下山一趟,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杜衡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上前又攻向他:“老疯子,你不想亲自试试提升之后的神器之力么?”
他说着身上又爆发出数道紫色咒文,直向凤止而去,凤止催动强大妖力相抗。
二人如是又斗了几十个回合,凤止释放出身上魔气,杜衡顿时受到了影响,动作猛地一滞,凤止一把掐住他咽喉,将他狠狠撞到一处山壁上。
“咳咳…”杜衡咳出一口血来,凤止掐着他喉咙的手不断收紧,口中冷冷道:“小鬼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以凡人之躯真能承载的了‘转轮’之力么?若不是吾以魔气为你调和压制体内的神器之力,你早就爆体而亡了!”
“呵呵呵…”杜衡嘴角还挂着冷笑,嘲道,“原来…你舍不得我死啊…”
凤止手上用力:“你说什么!”
“咳…”杜衡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凤止眼睛微微眯起:“你敢要挟吾!”
“咳…呵呵…”杜衡仍是笑着,样子仿佛不是那个已经濒临窒息的人,“你…杀了我…咳…你也得不到…神器之力…我说得…有错么…咳…你不敢…不敢…杀我…”
“你!”凤止狠狠地将他一把掼在地上,抬手打入他体内一道魔气,声音中透着杀意,“劝你不要惹吾,否则吾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完冷冷地拂袖离开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杜衡躺在地上,仍是笑个不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到笑得咳出血来才停了下来。
他头发上和身上都沾上了土,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半晌慢慢撑起自己来,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里赫然有一滴红色的血。
——凤止的血。
浮玉山位于九州广野的南部,山如其名,是一座悬浮在陆地之上的山岛。
不过这悬浮之景却非人力所致,而是天地造化的奇观,山体远观就如浮在空中的美玉一般,故而得名。人们看到这神奇的景象之时,无一不赞叹一句天道之精妙绝伦。
三人向山门处的小道说明了来意,那小道请三人在此暂等,自己前去向掌门请示。
半晌,那守门的小道折返回来,朝若见微与祝飞白两人拱手道:“劳烦二位久等,掌门有请。”
两人抬步朝山上走去,乐正岚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就见那小道拦在她身前,道:“右护法请留步。”
“?”乐正岚道,“怎的了?我和他俩是一道的。”
那小道仍旧拦着她道:“掌门并未请右护法进去。”
前面的若见微与祝飞白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乐正岚差点张口骂娘,看到祝飞白看她的目光好险忍住了。
她解下背上的“悬镜”,将刀立在自己身前,两手撑着刀柄对那小道笑着道:“我此回并非是以幽都山右护法身份前来,而是因个人私事来拜访,且不说浮玉山与幽都山恩怨如何,贵派掌门贵为仙门翘楚,连这点气度也没有么?”
她这番话配合着身前长刀散发的戾气,颇有威胁的意味,那小道一时无言以对,愣神之际,乐正岚已收起“悬镜”,径直越过他上前去了。
三人一路上了山,借由山中修者的指引,来到了掌门居处。
陆珏的住处颇有他的一番风格,但见山顶处云雾缭绕间,一座白玉宫殿立在其中,雕梁画栋,精雕细琢,极显风雅意趣。
他们进了殿中,陆珏正坐在主位上,身旁侍立着几个侍女,他并未束发,只穿着宽袍广袖,看起来更像个风流名士。
见几人来了,他起身拱手道:“若小长老,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又朝祝飞白行了一礼:“祝府主,久见。”
若见微与祝飞白纷纷向他还礼。
陆珏最后转向乐正岚道:“山中小道不识大体,冲撞了右护法,还望护法见谅。”
乐正岚道:“算啦,我也不和不识大体的人一般见识。”她这话中暗含讽刺意味,陆珏只一笑避开她的锋芒,而后又请几人落座,吩咐侍女为几人上茶。
陆珏坐回上座,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浮玉山,所为何事?”
祝飞白将神器异变及“离徽”与“昭明”之间的联系之事讲了一遍,末了说明了她与若见微的来意:“…故而我二人前来欲借浮玉山中所藏‘溯世’一观,还望陆掌门应允。”
陆珏复又转向乐正岚,乐正岚忙道:“我也是来向掌门借‘溯世’一观的。”
“哦?”陆珏看着她玩味道,“右护法屈尊前来,只是借蔽派的神器一观?这等小事恐怕不需要右护法亲自出马吧,莫非幽都山已无人了?”
“我已说过了,”乐正岚与他视线相对,“我此次并非以幽都山之名前来,而是为私事借神器一观,陆掌门难道借得别人,借不得我?”
二人对话间隐隐有了□□味,陆珏还要再开口,便听“嗒”的一声响,祝飞白放下手中茶杯,朝着陆珏淡淡道:“神器异变之事须得尽快探查,还望陆掌门莫要拖延。”
她说着又看向对面的乐正岚,接着道:“左右神器都是要拿出来的,借给右护法一观也无妨,浮玉山这么多人,不知掌门还害怕什么。”
陆珏脸色几变,最后道:“几位在此稍等,待陆某前去取神器前来。”
他说完拂袖离开了宫殿。
乐正岚伏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解气,太他娘的解气了,这美人怎的这么会说,那陆珏最后的脸色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哈哈哈…
祝飞白端起茶杯酌了一口,复又开口道:“不知何事让右护法笑得如此开心。”
乐正岚马上正襟端坐,收敛神色道:“无…无事。”
她抬头向对面看去,祝飞白正垂着眸细细品着手中的茶,若见微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嗯?乐正岚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又低头把自己身上检查了一遍,暗道:我这里有什么吗?这若小长老怎的一直盯着我看?
陆珏来到存放“溯世”的密室,按动墙上机关,密室之门随即缓缓打开。
他走近密室之中,所见之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只见密室中央原本放着神器“溯世”的台上,此时却空无一物!
第 43 章 失窃
杜衡扶着山壁拖着狼狈的身躯慢慢地走着,罗生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痛快了不少。
他特意挡在杜衡身前,开口嘲道:“左护法这是怎么了?”
杜衡不理他,绕过他就要往前走,罗生面上一黑,移步挡住他,咬牙切齿道:“属下在山下承蒙左护法照顾,如今也该好好关照一番左护法了。”
“呵,”杜衡并未直视他,只是冷笑道,“小人得志的嘴脸…是你向凤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罗生脸色一变,他确实是将如春山之事添油加醋地同掌门讲了一遍,可是…
“我只是将左护法大人不听属下劝告,反而暗中相助仙门取得神器的做法如实相告而已。”罗生斜觑了他一眼,道,“属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该说的,怎么,左护法有什么意见吗?”
“我怎么会有意见呢…”杜衡嘴角仍旧挂着一抹冷笑。
他缓缓逼近罗生,罗生莫名感到有些后背发冷,仍旧强装镇定地回视他。
杜衡靠近罗生耳边,轻声道:“修罗堂…”
罗生瞳孔皱缩,修罗堂曾经也是九州之上势力较大的魔门,后来堂主苏达归顺凤止麾下,从此为幽都山效力,只是修罗堂在五六年前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杜衡接着道:“…他们的堂主叫什么来着…哦,不重要了…”
罗生骤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就听杜衡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罗生全身都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他张开嘴,感到嗓子有些干涩,颤声道:“是你…杀了他…”苏达的实力在幽都山也算很强了,却死的无声无息。
“你在害怕么…”杜衡的手轻轻搭在了罗生颤抖的肩膀上,罗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杜衡轻笑道,“别怕呀…听我说完…他帮那老疯子做了那么多事,我杀了他和他的部下…老疯子不也什么都没说吗…”
他的眼中透着彻骨的冷意:“…你算老几,真以为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么?呵呵呵…”
杜衡说完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朝罗生拱了拱手笑道:“今日多谢罗生大人关照了,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绕过罗生扬长而去,留下一个他人在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六年前。
凤止赶到时,修罗堂中已经是一片血泊,遍地是惨状万分的尸体。
他踏过脚下的尸体向一处房屋走去,那里面正时不时传出惨叫声与求饶声。凤止打开门走进去,杜衡背对着他,站在一片阴影中。
他脚边正有一团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东西在不停地打着滚,不时发出几声哀嚎,见到有人进来了,忙不顾一切的往凤止这里爬来,嘴里呼噜着,凑成一句破碎的求饶:“掌门…求掌门…救救…属下…”
凤止并未看他,只是盯着那背影,缓缓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杜衡慢慢转过身来,他面上还挂着几滴喷溅的血,眼中流淌着紫色的光,身旁隐隐有黑气与紫光围绕着,他看向凤止,勾唇笑道,“你没长眼么?”
他张开双臂,眼中透着疯狂,道:“我把他们都杀了啊。”
苏达口中又发出了几声惨叫。
“哦,”杜衡看向地上的“人”,声音中带着一点可惜,“还有一个没死呢。”
他一步一步向苏达走去,苏达慌忙躲到凤止身后,他停下来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凤止,笑道:“怎么?你要救他么——掌、门?”
凤止暗金色的眸子看着他,半晌,退到了门口。
苏达慌了,忙喊道:“掌门…掌门…你救救我…属下…属下帮你做了这么多事…”
“你好烦呐。”杜衡踢了踢地上扭动的身影,而后抬手将他提起来摔到了一面墙上。
苏达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了墙,又无力的滑落下来,杜衡上前掐住了他,他看着眼前带笑的人,道:“你…你疯了…你这恶魔…”
“恶魔?呵呵呵…”杜衡掐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老东西,当初你和你的部下布阵炼化我、对我剖心取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造出这么一个恶魔呢…”
“我…你…”
“…我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你们所赐啊…”杜衡露出个恶劣的笑。
“疯子…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现在感到害怕了…有什么用呢?”杜衡面上一片恨意,“你们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就发誓…要你们百倍奉还!”
他话音刚落,身上魔气骤然爆发,手中缩紧,面前人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就被炸成了无数血块。靈魊尛説
“呵呵呵…”杜衡疯魔般的盯着沾满鲜血的手,笑得流出泪来,“…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疯子,凤止看着屋里浑身浴血,笑得疯狂的人,心中无奈又疯狂地想道,是了,这是他——亲手造出的怪物。
若见微三人在殿中等了不久,忽见一群浮玉山弟子涌进了殿内,手持佩剑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其中两人让出道,陆珏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陆掌门,”三人起身,若见微看向来人,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陆珏回道:“陆某好心将神器借于你等,谁知你们却趁我不备,私下盗取我山中神器,真真是教陆某寒心!”
神器居然被盗了!乐正岚心下一惊。
“此话从何说起?”若见微淡淡回道,“吾等初来乍到,连山中之路也识不全,如何能盗取你山中的神器?”
陆珏声音稍缓,道:“祝府主与若小长老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只是事关神器,我却不能感情用事,更何况——”
他转向乐正岚道:“焉知魔门之人有没有盗取神器的心思,毕竟…幽都山可是因抢夺神器而臭名昭著啊。”
娘的,乐正岚暗骂一句,虽然她是有等到陆珏拿出来神器让她看时,就一把抢走的打算,可是谁能想到,竟有人先她一步将神器偷走了?!
她正要开口,就听祝飞白道:“敢问陆掌门知晓神器是几时被盗的么?右护法自上山便一直与吾等呆在一起,并无作案时间。”
陆珏道:“我昨日看时,神器犹在,今日你们来了之后再去取,存放神器之处已经空无一物了!”
“如此说来神器失窃的时间,应是在掌门两次查探之间,此段时间内山中之人皆有作案机会,何必揪住吾三人不放,反教真正的盗窃者得了机会逃脱。”祝飞白的语气仍是毫无波澜。
陆珏面上一顿:“是陆某唐突了。”
“无妨,”若见微与祝飞白对视一眼,接道,“神器之事不容拖延,掌门若是信得过,吾等有办法为掌门找出偷盗神器者。”
弟子之中有人出声道:“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你们如何还能找出?再说了,我们怎知这不是你三人串通好的,用来拖延时间的方法?”
“是啊,神器一直好好的,怎的他们来了就…”
“那魔门之人定不安好心…”
“……”
陆珏并未刻意阻止弟子的猜测,只是看着三人反应。
若见微冷声道:“尔等猜测这是吾等用来拖延时间的方法,为何不想想,这也可能是偷窃者嫁祸于吾等,好浑水摸鱼,趁机逃脱之法呢?”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陆珏此时才道:“若小长老所说亦有理,我已将浮玉山封住,料想偷窃者已无法逃出。”
他又道:“我可以答应让你们查探神器被盗一事,只是…你们也需得自证清白,证明你们不是合伙偷了神器!”
“呵,此事还不好办,”乐正岚开口道,“陆掌门既然信不过在下,便教我留在此处,让他们二人前去查案,如何?”
“你这魔头的话如何能信?”
“万一你在此处另有图谋呢?”
“……”
乐正岚被他们吵得头疼,正想着要不破罐子破摔算了,便听祝飞白清冷的声音又响起:“右护法已然选择退让了,尔等还要步步紧逼,如此岂不欺人太甚,非名家之作风。”
陆珏点头道:“就按右护法所说的办。”
三人正松了口气,就见陆珏忽然出手袭向了乐正岚,乐正岚正要还手,顿觉全身功法被封:“你他娘的…”
陆珏向他拱手道:“右护法实力高强,在下此举也是出于无奈,还望见谅。”
娘的!被这人阴了一把!乐正岚还要开口再骂,就见祝飞白走来按住她,回道:“掌门顾虑周全,吾等不敢不从…”
说着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乐正岚,道:“只是如今右护法功法被封,吾等也要提防有心人陷害于她,还请掌门派人护好她。”
“自是可以”,陆珏道,“来人,将右护法引至偏殿,好生招待。”
乐正岚含着一肚子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跟着浮玉山弟子出了殿。哼!老奸巨猾!
陆珏又转向祝飞白与若见微,面上笑道:“如此,有劳二位帮陆某费心查案了。”
乐正岚坐在殿中,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的水果,心中叹道,最近真是点儿背,先是被凤止怀疑而出了幽都山,又遇上杜衡魔气失控,好不容易碰上个美人,结果美人没泡到,神器也没拿到,倒是自己先被困在这里了。
“娘的!”乐正岚愤愤地吐出一个果核,砸到了墙上,“姑奶奶何时受过这种气!”
窗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清冷的声音传来:“看来右护法心中颇有不平。”
乐正岚走到窗边一看,正见一道白色身影怀抱长琴站在外面,她面上一喜,问道:“祝府主怎的在此处?”
“吾前来探望右护法,”祝飞白说着坐在院中,将怀中白色长琴放在面前小几上,道,“顺便一探失窃的神器踪迹。”
“哦?”乐正岚一手支在窗沿上撑着脸,饶有趣味地道,“祝府主也怀疑是在下所为?”
第 44 章 思伯
陆珏方在书房中坐定,就听到有轻轻的叩门声,他忙道:“请进。”
若见微推门而入,向他拱手道:“陆掌门。”
陆珏看着他道:“若小长老不是说有方法寻得偷盗神器的人么?为何来陆某这里?”
“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若见微墨色的眸子盯着他道,“况且这不正是陆掌门的目的么?”
陆珏一惊,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就听若见微继续道:“神器失踪之后,陆掌门的一系列做法,或许可以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对神器熟悉的吾等。”
“浮玉山保管‘溯世’,该持有其对应的神印,通过神印即可探查得知神器的下落,可是陆掌门却处心积虑地将此事引至吾等身上,让吾与祝府主为你探查偷盗神器者。”
“这其中原因究竟为何,只有问陆掌门自己了。”
陆珏面上带上了一丝赞叹之色:“不愧是若小长老,这一番推论着实让陆某佩服。”
“陆掌门还请将其中隐情道出,好教吾等尽快寻得神器下落。”
陆珏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浮玉山虽然保管着神器‘溯世’,却并没有它的神印。”
若见微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没有神印?”
“是,”陆珏道,“这也是我继任掌门之位时才知晓的,浮玉山掌门虽然代代负责保管神器,却无神印在手,故而‘溯世’平日里都被锁在密室之中。”
“所以陆掌门早就料到神器只可能是被山中人所盗。”
“是,我又想到你们几位皆是了解神器神印之事的人,故而才想借机请几位帮我找回神器。”
“只是…为何会没有神印呢?”若见微疑惑道,“世传‘溯世’乃是贵派开山鼻祖陆浮玉机缘巧合所得,莫非他当时便没有得到神器认可?”
“此事我也疑惑过,”陆珏眼神微敛,“只是我问上代掌门时,他也不知具体缘由,恐怕…只有浮玉山主自己知晓了。”浮玉山主便是浮玉山的开山鼻祖陆浮玉。
“吾知晓了,”若见微道,“吾与祝府主已有计策,还望陆掌门配合吾等。”欞魊尛裞
“那是自然。”
“右护法明知吾不是这个意思。”祝飞白道。
乐正岚只笑着看她,道:“哦?祝府主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想必右护法早已发觉此事的蹊跷之处,才会任由陆珏将你带来此处。”祝飞白继续道,“否则以右护法身手,该有的是脱身之法。”
“我这不是配合你与若小长老的计策,将计就计嘛。”乐正岚道,“所以祝府主来此是为了?”
祝飞白不语,只是低头以手拂上了“离徽”琴弦,霎时间铮然琴音从她指尖泄出,琴声时而高亢,巍巍乎若太山,时而低沉,洋洋乎若江海,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一曲终了,乐正岚抚手叹道:“好一曲《流水》,祝府主之琴音,纳山川四海,足见胸怀之宽广。”
祝飞白眼中带了些笑意:“想不到右护法亦是识琴之人。”
“哎,实不相瞒,我爹以前是个乐师,我小时候常和我娘一同在他身旁听他弹琴。”乐正岚回忆道。
那确实是她为数不多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了。
“唉不说这个了,你以‘离徽’奏曲,想必是要引那盗取神器之人现身吧。”乐正岚又道。
“右护法猜的不错。”祝飞白起身回道。
“不必叫我右护法了,如今我一个人在外游荡,你叫我岚就好了。”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祝飞白又同乐正岚说了些话,便告辞离开了。
不一会儿,但见一人迎着月色而来,正是若见微。
“嗐,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来找我聊天。”乐正岚仍是靠在窗边,朝来人笑道,“若小长老也是怕我无聊吗?”
若见微向门口守着的修者请示一番后,迈入了殿中,他拂袖端坐在乐正岚身前,开口道:“在下有事要问右护法。”
乐正岚莫名有预感,坐直了身。
就听若见微迟疑着开口道:“我听阿…杜衡说,你在幽都山与他交情不错。”
“是啊,”乐正岚回道,“他不叫我一声姐简直说不过去。”
若见微握紧衣袖道:“杜衡这些年在山中…过得如何。”
乐正岚突然说不出来话了,半晌她叹了口气道:“我若说他过得好…你会相信么?”
若见微只看着她。
乐正岚在心中整理了一番措辞,再开口时,语气却难免有些沉重:“五十年前,杜衡被凤止带回幽都山中,凤止欲将他炼化成神器为己所用,遂吩咐当时的修罗堂主苏达为他布下炼化之阵…”
“炼化之阵的原理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杜衡在阵中呆了三十六年,阵法并未成功,他反而以自己肉|身炼化了体内的‘转轮’之力,破阵而出。”
“凤止为取得他身上的神器之力,同时也为了牵制他,在他身上种下了魔气。”
“他体内既有神器之力,又有魔气,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相斥,拉扯着他的身体与神魂…唯有凤止一人可以压制。”
“如是,杜衡只能呆在幽都山中,若是他想逃离,只要凤止催动他身上魔气,引得二者之间的平衡打破,就可让他生不如死。”
“每隔一段时日,凤止便会派人从他身上取得神器之力。”
“他从此便呆在幽都山上修炼,后来成为了左护法。”
“直到不久前,他从凤止处取得下山的机会,这才离开幽都山…去找你。”
若见微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着抖,他低头喃喃道:“三十六年…”
被当作器物一般炼化,那该有多疼啊…他的阿衡,却足足经受了三十六年的折磨…
“我曾听说,他炼化自身‘转轮’之力一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应当知晓…神器之力强大非常,他却生生以肉|身承载住了这股力量,若非有超乎常人的意志…怕是难以做到。”
若见微开口问道:“‘转轮’之力既已与他合为一体,那又如何…取得神器之力。”
乐正岚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剖心取血。”
若见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缩紧了,那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正一滴一滴地流出血来:“剖心…”
“是。”
若见微感觉自己的身体与神魂已经分离了,他明明还在殿中坐着,神魂却已飘到了远方,眼睁睁看着杜衡在阵法中独自挣扎,好不容易破阵而出,又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剖开心脏,鲜红的血液从他心口流出,他流着眼泪对他道:“见微我好疼啊…你摸摸我…就好了…”
他伸手过去捂住他心口,却止不住那不断流出的血。
他就这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地受伤,愈合,再受伤,再愈合……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再次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乐正岚看着对面颤抖的人,忍不住安慰道:“杜衡在山中时,常与我说起你,你不知道他那个样子,恨不得把你吹成天上的神仙,嘴边挂着傻笑,可憨了。”
你不知道,他说起你时,眼里像是缀着星星,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满腔的爱意。
若见微半晌开口道:“…可有办法…”
“嗯?”
“他体内的两股力量…可有别的办法?”
“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乐正岚神色严肃起来,“我们其实是想通过‘溯世’中有关十神及‘转轮’的记载,寻得破解之法。”
若见微看向她:“你们?”
“额…”你这重点抓得真对,“他有个计划,我是为了帮他所以和他结为同盟。”
“计划?”
“对…他要找到一个不借由魔气来压制他体内‘转轮’之力的方法,然后…杀了凤止…再去找你。”虽然杜衡曾告知她说计划不可对其他人说起,但是…告诉若见微应该没事吧。
“我知晓了,辛苦右护法,在下告辞。”
若见微起身向外走去,月光照着他的身影,那一刻,乐正岚在他身上看到了与杜衡相似的孤独。
她看着若见微的背影,忽然张口道:“有一次……”
若见微停下了脚步。
有一次,杜衡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往山下闯,结果仍是被凤止抓了回来,关在牢里。
晚些时候,乐正岚带着伤药去牢里看他,就见杜衡两手被锁链锁着,正曲着腿靠在墙上休息。
他浑身灰扑扑的,一头银发散乱,左胸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乐正岚将伤药递进去,他伸手接过,扯起一抹笑容道:“多谢了。”
乐正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斥道:“你不要命了吗?明知不可能还往山下跑!”
杜衡靠回墙上,眼睛盯着前方,开口道:“我昨晚梦见他了…”
“…我梦见他一个人在月色中站着,显得那么孤单…”
“…我的心好痛啊,我跑过去看着他…”
“…他流着泪同我说,他好想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
“…我想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我想告诉他,我也很想他…”
“…还想告诉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能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我做不到…我开不了口,也没有办法擦掉他的眼泪…”
“…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乐正岚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仿佛这样就能装作没有看到杜衡满脸的泪痕。
“…我很想他…非常想他…”
杜衡不知说了多久,最后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乐正岚默默地离开了牢房。
月光从小窗中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像是要抚平沉睡之人所有的悲伤。
第 45 章 溯世
《九州志·博物篇》中记载,神器“溯世”乃是十神之一“琅環君”所持,据说记录了九州五千年前直至封魔之战的历史,然则世人始终无法窥其全貌,故而对千年前的历史所知甚少。
若见微十年前曾向浮玉山上代掌门求借所藏神器一观,却被当时的掌门拒绝了,所以未能得见。他以为是自己与“溯世”无缘,却没想到是浮玉山并无“溯世”神印,故而一直将神器封存山中,鲜少示于外人。
夜半时分,浮玉山中一片寂静,山中弟子大多已睡下。
此时后山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上,却有一道黑影借着夜色遮掩,在路上狂奔着。
前方不远处,正有两个守山弟子在巡逻,那人见状,忙躲入一旁的草丛中,一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紧紧盯着巡逻的二人。
趁那两人转身的片刻,那人迅速掠至二人身边,随即出手如电,砍在二人的后脖颈处。两人应声倒地,那人松了口气,正要向山外去,就听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阁下深夜出山,不知有何急事啊?”
“!”那人急急收回步伐,就见此时月色破云而出,正照见那人手中的寒锋——乐正岚手持“悬镜”,站在她身前不远处。?幽都山右护法?她不是被关在在偏殿之中么?
那人心道不好,忙向后退去,却听“铮”一声剑鸣,一道如月剑光自她身后而来,她连忙偏头躲过,回身一看,若见微正将“照夜”缓缓归入鞘中。
中计了!
黑衣人心知自己绝无可能打过这两人,眼看二人正自前后慢慢逼近自己,眼中狠色闪过,向前方冲去。ιΙйGyuτΧT.Йet
乐正岚挥刀迎上,却见那人方向一转,向左方拐去,眼看就要逃脱,突然一剑自斜里刺来,那人一时不查,被挑开了面罩。
“无瑕”剑横在喉前,陆珏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沈汾?!”
一个面色冷淡的女子出现在三人面前,陆珏难以置信道:“怎会是你?”
沈汾乃是浮玉山中修为较高的弟子,陆珏平日里常对她多加指点,引为亲信。
陆珏又问她:“吾已下令封山,你为何半夜出山?”
那人见自己已暴露,忙冲陆珏跪下道:“回禀掌门,属下此时出山乃是因为私事,非是…”
沈汾话音未落,忽闻泠泠琴声传来,她身上随即也发出淡淡的白光。
祝飞白怀抱“离徽”落在地上,平淡地道:“神器在阁下身上,阁下还要狡辩么?”
沈汾见事情已然败露,眼露决然之意,直直向一处冲去,欲强行冲破四人的包围。却见若见微身后“照夜”出鞘,不及陆珏拦阻,一剑将想要逃跑之人的黑袍帽兜挑起,而后连人带袍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娘喂!乐正岚在一旁暗暗腹诽道,这若小长老也忒凶残了些,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么?
若见微走到被钉在树上的沈汾面前,冷冷道:“阁下何故盗取神器,还请将原因告知。”
沈汾只觉自己全身被一股灵力缚住,动弹不得,挣扎片刻无果后,她似是有些气急败坏,听闻若见微所问之后,突然激动地看向陆珏道:“盗取神器?我此举如何能叫‘盗取’?!他们浮玉山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辈!”
涿光山。
叶舒师兄弟几个自回了山门中,便一直被掌门沈言盯着罚抄课文,再也没有寻到机会溜下山了。
虽然回到山中已有些时日,叶舒脑中却时常浮现起这趟下山的见闻。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山,居然就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器,甚至是十神之一的空桑君,这可是别人一生都未必遇上的事啊。
他又想到这次在山下,有幸遇到了平日里只存在于话本与他人口中的不少仙门名人,昆仑山“饮冰”刀顾寒、苍梧山“照夜”剑若见微、浮玉山“无瑕”剑陆珏……
他想起离开沧州城那日,一身邪气的净悟大师拦住落队的他,“摩诃”刀横在他颈前,开口问道:“小子,问你件事。”
叶舒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颈前离他半寸的刀,咽了咽口水道:“…大师请讲。”
“你不久前曾见过我大哥吧。”
“额…是。”
“可知他最后与你们分别时向何处去了?”
“嗯…他在如春山脉同我们分别后,就往南边去了。”
“呵,算你识相,多谢了。”
净悟问完就离开了,留下叶舒一个人在原地发着愣。
净悟与净思大师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一身气质与行事作风却截然相反,而且…叶舒不止一次暗地里推测,这两人一定是有什么过节。
这一日晚上,叶舒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他翻过一个身,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如春山中与若见微一行人大战孟离和他的阵法的情景,随后又想到了在沧州城中亲眼看到那位幽都山左护法与堕魔的空桑君对峙的情形,越想心中越激动。
他又翻过一个身,脑中浮现出若瑾的音容笑貌,嘴边不禁露出一抹傻笑,若瑾师姐可真好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呢?
叶舒翻来覆去半个晚上,终于坐起身来,暗自下定决心道:我一定要再下山一趟!
察觉到陆珏在神器失踪之后的一系列反常举动时,若见微与祝飞白便定下了引出盗窃神器之人的计策。
偷盗者是山中之人,然而神器失窃却偏偏是在三人来访之时,故而此人必是存了嫁祸于人的心思。
陆珏在殿前的举动,无疑是让众人以为他对乐正岚有所怀疑,如此可让真正盗窃之人放松警惕。
再由祝飞白凭借神器之间的关联,以“离徽”琴音引动“溯世”的异变,盗窃之人必然发现神器共鸣之事,认为自己已被察觉,浮玉山中已经不是好的藏匿之处,又以为众人目光仍盯在乐正岚身上,从而铤而走险在此时出山。
若见微找到陆珏挑明一切,也是为了让陆珏配合他们的计策,借机抓住想要逃脱的偷盗者。
只是如今所抓到的偷盗神器者却将矛头调转,指向了浮玉山,这让众人始料未及。
陆珏惊道:“沈汾你身为浮玉山弟子,何出此言?”
“我不是你浮玉山弟子,”沈汾冷然道,“我真名谢枕汾,乃是琅環阁之人,而神器‘溯世’,本该是我琅環阁之物!”
谢枕汾?琅環阁?四人皆是一惊。
“荒唐!”陆珏斥道,“‘溯世’乃是我派开山鼻祖机缘所得,如何又是你琅環阁之物!你以假身份混入我浮玉山中,究竟有何目的?”
“你说陆浮玉那个小人机缘所得?呵呵呵…这才是荒唐!”谢枕汾回道。
若见微却皱了眉,问道:“琅環阁?可是编撰《九州志》的琅環阁?吾虽闻其名,却从不知其所指。”
世人皆道琅環阁不过是编书之人借十神之名为噱头的代称。
谢枕汾此刻情绪异常激动,回答道:“不错!琅環阁本是‘琅環君’所创的藏书阁,神器‘溯世’一直藏于阁中。三百年前,陆浮玉从琅環阁中盗得神器而出,对世人谎称是他机缘巧合所得。他借此成名,继而创立了浮玉山,成了一派开山鼻祖,而我琅環阁却逐渐没落,直至被世人所遗忘…”
“如今琅環阁已沦为普通的凡间编书之处,若不是我在阁中偶然见到了这段记载,怕是也要同世人一般被蒙在鼓里!”
“我向阁主询问,得了他的印证。我问他为何不将神器讨回,谢涔那个世俗之辈却道,如今浮玉山在仙门之中名声大噪,琅環阁已是式微,如何能光明正大地讨回,世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他的一家之言…”
“哼!懦夫!我偏不信!我混入浮玉山中这么多年,修习功法,逐渐取得掌门的信任,便是为了探查‘溯世’,好讨回本该属于我琅環阁之物!”
“我探好了一切,神器所藏之处,密室开启之法……只待一个时机,老天助我,时机便由几位送来了…”
谢枕汾说到这里,声音中带了些悔恨:“可惜,可恨!可恨我修为不够高,技不如人,终是落入了几位的手中…”
众人皆被她一番说辞震惊了,许久,祝飞白开口道:“谢姑娘胆识过人,只是吾等却不能冒然听信姑娘一人之词。”
谢枕汾看向她道:“祝府主是我一直佩服的人,我愿以我性命发誓,我所说之言句句属实!”
陆珏还沉浸在谢枕汾口中的陆浮玉所为之事中,此时才接道:“我仍是不相信…浮玉山主是偷盗神器之人…”
“哼!你敢说你不信?你们浮玉山世代保管‘溯世’,却没有对应的神印,你接替此任之时,难道不曾怀疑吗?”
陆珏瞳孔皱缩:“这…”
他确实无法反驳。
若见微道:“纵是如此,谢姑娘此番所为,已是偷盗无疑,这样与陆浮玉当年又有何异?”
谢枕汾无言,半晌叹道:“…是我考虑不周。”
若见微将她放开,谢枕汾突然向他几人郑重拜道:“我自知势单力薄,此番已是做错。我愿将神器完好奉上,寻得真正有缘之人,只求几位为我琅環阁讨回公道!”
若见微看向身旁之人,乐正岚摆手道:“别看我,我说的话没人信的。”
祝飞白道:“可。”
谢枕汾闻言面上一喜,又向几人行了一礼,随后抬手一挥,一副泛着白光的卷轴便出现在她手中。
众人凝神看去,却在此时,变故陡生!
但见谢枕汾身上突然爆发出数道黑气,将她与神器皆包裹在了其中!
“怎会…”,周围几人尚来不及反应,谢枕汾已在黑气之中剧烈挣扎着,看向几人道,“救…救我…”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是…阁…阁主…”
若见微眼神一凝,拔剑欲斩,乐正岚也抽刀挥出,只是魔气过于浓烈,两人剑气刀气竟也被其吞噬。
眨眼之间,谢枕汾的身影已逐渐被魔气淹没,她最后奋力将神器抛出,继而彻底消失在了一团黑气之中。
第 46 章 十神
若见微只来得及接住谢枕汾拼命抛出的“溯世”,再往眼前看去时,那女子已随着黑气一同消失了。
四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齐齐愣在原地,过了片刻,忽见“溯世”之上泛起一道淡淡白光,而后没入了若见微眉间。
陆珏此时才叹了口气,神色之间是一片疲惫,道:“看来若小长老方是神器的有缘人,陆某虽是个俗人,却也不愿山主之错延续,蒙蔽世人,此物便交由若小长老保管罢。”
祝飞白道:“吾已答应谢姑娘,要将神器真相公之于众。”
陆珏道:“…自是当然,便由祝府主处理。”
祝飞白又道:“吾知陆掌门心中亦有不平,故而吾会先前往琅環阁确认此事,再谈公开与否。”
“祝府主心思缜密,陆某佩服。”
乐正岚在一旁开口问道:“可是这琅環阁究竟在何处?我从未听过在九州之上有这个地方。”
祝飞白看向若见微:“既然琅環阁是‘琅環君’所创,或许可在神器中找到线索。”
若见微点头,又朝陆珏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可否回掌门殿中详谈。”
“几位请吧。”
凤止在幽都山中纠集人马,欲前往藏有神器的仙门强行夺取神器,杜衡以伤势未愈为由,被凤止留下镇守山中。
此事正中杜衡下怀。
杜衡在自己住处安安分分地歇了几日,待凤止离开之后,趁山中空虚,来到了后山。
后山与他前几次来探查时无异,杜衡径直来到了山洞中。
山洞之中空空荡荡的,阳光自洞口泻入,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静静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景象。
半晌,他又退出了山洞,在洞外四处查探了一番,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他回忆起乐正岚同他所言,凤止在山洞前掐诀的动作以及之后洞口的变化,暗道:应是一种特殊的术法,只有凤止一人可以解开,此术法该是与他紧密相连。
杜衡挥手化出了上次自凤止身上取得的那一滴血,而后双手掐诀。但见紫光自他手中泛起,随即摄起悬在他面前的血滴,向洞口而去。
只见洞口处有阵阵波纹荡开,随后红光一闪,一切又恢复原貌。
杜衡收回了那一滴血,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这术法可以破解,只是需要些时间。
他在洞前盘腿坐下,再次起手掐诀施术。
若见微几人随陆珏回到了殿中,众人坐定,若见微方一挥手,就见那卷轴缓缓浮在空中,随着他眉间印记一闪,“溯世”卷终于徐徐展开,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展开的卷轴上最初是一片空白,随后卷上白光泛起,有墨色的文字逐渐显现出来。
卷轴最开始是一段序言:
“余尝与连山君归藏同游于九州,所遇景致趣闻无数,连山目不能视,故余将所见所闻及其所思所感记于卷中,留作一念。——琅環君瑶帙”
原来后人所传,记载九州历史的神器“溯世”,原本乃是琅環君为好友写的游记。
“…余本为凡间世家弟子,平生所求不过广结天下英豪,得三两知己,游览九州四海…幸得天道眷顾,证道成神。余尝思所证之道究竟为何,连山笑曰:‘君心胸开阔,怀抱天地,此道名洒脱。’,余不以为然,连山曰:‘君虽未修道,然心性澄然,看淡世事,此乃世间少有。’…”
“…余与连山相识于北地,一见如故,引为知交,连山身出天枢台,余谓其‘身在红尘外,心怀天下事’,连山笑而不语。余以为有窥天道,知后事之能者大抵如此…”
“…世传东海之上有蓬洲岛,时年八月,余与连山乘舟出海,欲寻海岛所在,途中风雨大作,海天皆暗,余望空中,竟有巨|龙身影,遮天蔽日…”
“…小舟在海上月余,终见蓬洲岛轮廓,余笑曰:‘此番逢凶化吉,君可早有预知?’,连山曰:‘若非君执意一观龙妖全貌,吾二人本不必如此狼狈。’其语含抱怨之意,余回曰:‘君何时学会消遣吾了?’…”
“…蓬洲岛形如小舟…岛上有一山高耸入云,余与连山前往一观,在山中见一冷峻剑者,上前问之,乃为昭明君丹曦。余二人有幸得见昭明剑全貌,剑身朴素而剑气浩然,连山叹曰:‘吾虽不能视,亦有所感,昭明剑意,如日之升。’…”
若见微看到这里,心中豁然,原来“昭明君”丹曦出自东海之上的蓬洲岛…
“…冬月初雪,余与连山拜访榣山,乐风君祝洵以清茗名曲相待,余贪茶香,遂欲多留几日,连山曰:‘不若君在此留下,如是可日日尝得清茗。’余赧然而笑,乐风君曰:‘君二人相处,令人欣羡。’余笑曰:‘误交损友,误交损友罢了。’…”
祝飞白看到自己祖上与二位神者的轶事,眼中也带了些笑意。
“…西北之地冬日极寒,然余与连山曾见一山脉,春意盎然,进入一探,此山名如春,乃以勾芒君神力护持,连山曰:‘此乃阵法,阵法中以神力维持灵气流转,自成一方天地。’余叹为奇观…”
“…余与连山游于广野诸城,多见魔者杀人之事,余感不安,然魔祸来源尚不明,连山亦有担忧…路遇涿光山空桑君与清虚君在城中除魔,此师兄妹二人关系极好,余笑猜招拒倾慕广寒已久,连山亦笑:‘君何时这样八卦了。’…”
乐正岚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十神也如此八卦么?
若见微却皱眉暗道:招拒与广寒竟都出自涿光山。
“…一日连山自梦中惊醒,面色苍白,余忧心问其何故,连山不语,在房中三天三夜研究其随身之星盘…后连山出,面带忧色,余亦担忧,连山叹曰:‘九州危矣。’…”
“…连山问余可有随身重要器物以承载余之神力,余笑曰:‘吾同君四海为家,随身之物唯手中未完之书卷耳。’连山低头不语,半晌曰:‘若有一日,君同凡人一般身死,可会惧否?’余若有所感,回曰:‘世间万物皆有尽时,何况是吾,生死之事,不过云烟,既知终至,又有何惧?’连山笑叹:‘君乃真正看透之人。’…”
“…连山言九州之祸有可解之法,余问之,其曰:‘□□有常,自有定法。’…余遂同连山遍寻九州之上入世神者…”
四人看到这里,暗暗心惊,连山君居然早就预知了千年前的魔祸,他口中的破解之法究竟是……
“…余与连山行于九州西部,路遇十数座空城,以为蹊跷,路人曰:‘数百年前,曾有修道者堕魔而杀尽城中居民,终被杳冥君代表道门判以极刑,然城中自此再无人口。’余二人遂寻至杳冥君道场…”
“…杳冥君本名虞渊,佩刀晦昼,其以佳肴款待余二人,余观之谈吐不凡,气宇轩昂。然连山与之单独交谈,事后谓余曰:‘虞渊心性远不及君。’余笑曰:‘各人心性本因环境际遇而有所不同,君何必强求?’连山展颜而笑…”
“…世人皆言,佛门创始者菩提尊释迦已超脱天地之外,余甚为好奇,欲寻其踪迹,连山曰:‘释迦成神之时早在几千年前,世间早已无其踪迹可循。’余不以为然,遂与连山打赌,连山笑骂:‘每次君打赌输了皆要赖账,吾不与你赌。’余甚感无奈…”
“…余与连山一路向南,行至天竺山,上有寺庙,中有佛门修者,余二人遂上山借住几日,连山与庙中大师论道,二人见解皆是独到,余亦深有感触…”
“…世传优昙尊迦叶乃于优昙钵罗树下悟道成神,彼时其身后树上金色优昙钵罗花尽数盛开,见者皆叹为天人降世,余与连山游于九州西南,竟在尔是山中寻得尊者与优昙钵罗树之踪迹…”
“…连山问曰:‘世人皆言尊者成神之时炼成转轮,可引渡万千亡魂,同登轮回,不知吾二人是否有幸一观?’,迦叶答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1】君早已见过转轮,亦或世上,并无转轮。’连山曰:‘尊者劝吾勿要执着,然而尊者心中岂无执着?’…”
“…下山之时,余谓连山:‘优昙尊真乃怪人也。’连山曰:‘迦叶虽为佛门中人,却并未如释迦一般,勘破红尘。’余笑曰:‘尊者也被红尘所累,不知困住其的究竟为何,吾又有些心痒了。’连山曰:‘吾虽看不到,但君此刻脸上表情,必定十分欠揍。’…”
若见微眼神微敛,喃喃道:“优昙尊…迦叶…转轮…”
乐正岚也皱起了眉:“世上并无‘转轮’?”那杜衡又是怎么回事?这个优昙尊能说人话么?
幽都山。
杜衡收手站起身来,在他面前,山洞洞口红光大盛,空间似有波动,他抬步迈入了山洞。
但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之中,此刻竟有金色阵法在运转,有源源不断的力量随阵法汇至山洞中央。
杜衡眼色一沉,这是神器之力。
他看着山洞中央的巨大冰棺,向前走去。就见金色的符文在他身边散开,他竟没有任何阻碍一般直直穿过了阵法。
冰棺之上,正悬着一把样式奇特的折扇,扇面不似平常一般的纸或绢布,而是一根根蓝绿色的翎羽。
杜衡俯身往冰棺之中看去,但见其中躺着一个身穿银甲的青年,那人面色沉静,无知无觉,额上有一道孔雀羽毛似的印记。
“……”杜衡抬起手,轻轻触碰那把折扇,眨眼之间,四周景象骤变,待他再回过神来时,已身在一片莲池边缘,满池青莲盛开,隐隐有香气传来。
他抬头向天上望去,但见一轮明月当空,一人悬于月前,衣袍无风自动,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二人一者在天上,一者在地上,隔着莲池相望。半晌,杜衡低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呵…这便是凤止的秘密么…”
他忽的抬头看向天上的人,凤眼一眯,接着道:“…‘俱缘’扇,孔雀羽…我知道你,你是——”
浮玉山中,几人继续往下看,又见一段记载:
“…九州极南,是为九丘,乃是妖族聚居地。余与连山行于九丘,见妖族生活和美,衣食住行与凡人无异,甚为惊叹。问之何故,妖族皆言:‘吾族孔宴,一统九丘,平定叛乱,教导族人开化,族人皆将其奉为圣君。’孔宴其人,乃是世间少有以妖身渡过天劫而证道成神者,其实力强悍,当世无有匹敌者,世人称之十神之首,妖族圣君——”靈魊尛説
“——‘孔雀明王’!”
第 47 章 明王
47.明王
孔宴看着眼前入阵之人,面上有惊疑之色:“你是…”
却见杜衡突然脚下一点,抬手朝他袭来,身上神器之力尽显,紫色咒文涌向空中之人。
孔宴手掌翻转间化出“俱缘”扇,“唰”地一声扇面展开,随即在面前一挥,消去不少咒文攻势。
此时杜衡已掠至孔宴面前,两人袍袖翻飞间已过了几十招。
杜衡抬手挡住孔宴一击,而后顺势退回莲池边。他方才看到洞中景象时心下已有了猜测,此时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你神魂有损,凤止收集神器便是为了你吧。”
孔宴缓缓落在水面上,语气温和地开口道:“是…当年封魔之战后我肉|身与神魂皆受损严重,是阿止修复了我的肉|身放在此处,并设法修复我的神魂。”
杜衡嘲道:“你一个神者,让一个妖魔替你收集神器修复神魂?”
他又问道:“你和凤止什么关系?”
“阿止是我的部下,他非是妖魔,而是凤凰一族的族长。封魔之战后妖族凋零,他是如今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
杜衡眼中冷色闪过:“胡说!别告诉我你没发觉他身上那股强大的魔气。”
孔宴闻言眼中浮现出悲伤之色:“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是我亏欠阿止太多…”
“呵呵…”杜衡冷笑道,“所以你就纵容他四处抢夺神器,甚至不择手段?!”
“他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修复我的神魂,阿止本性并非残暴之人。”
“哈哈哈…”杜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皆是为了你…为了你!凭什么?”
他眼中泛起恨意:“凭什么他为了你,要将所有人都拉入地狱?!”
孔宴哑然,杜衡兀自笑了半天,突然收敛了笑意,看向他道:“不过…无所谓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你们便再也不必忧心什么神器、神魂之事,好好作伴罢!”
孔宴看着他,淡淡开口道:“你打不过我,你方才已经试过了。”
“无妨,”杜衡看起来毫不在意,“你如今不过是个神魂残缺的神罢了,而我…”
他眼中泛起疯狂之色:“而我…可是你亲爱的部下为了救你,亲手造出的怪物呀。”
孔宴迟疑道:“你如今体内既有转轮之力又有魔气,你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杜衡笑道,“哈哈哈…你该问问你的好部下,他为了得到神器之力都做了什么事!”
孔宴道:“十方神器之中另有联系,迟早要归于一处,阿止所为由我来承担,倒是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杜衡眼中冷色闪过:“记得什么?”
孔宴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道:“你神魂有异,你没有察觉么?”
“我神魂有异?”杜衡喃喃道,他半晌又笑了起来,“啊…你说的是将人炼化成神器的那个阵法吧…那可真是个好东西,托它的福…”
他狠声道:“托它的福,我如今非人非佛,非神非魔!神魂有异算什么?我已经不知道…”
他指着自己胸口:“…现在这里面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杜衡说完,起身又向孔宴攻去,孔宴释放神魂之中的神力,直把杜衡逼得停滞了一瞬——即使只有神魂,他也比凤止还要强!
孔宴拂袖将杜衡推回池边,叹气道:“你变成如今这样…是阿止的错,我猜你一定想找到压制体内神器之力的方法吧。”
杜衡一愣,就听孔宴继续道:“我为你指一条明路,九州西南的尔是山上,有你要找的答案…”
“…只是你要答应我,找到之后,便离开这里,与阿止再无瓜葛。”
杜衡抬袖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丝,冷声道:“你想以此与我交易?恕我不能苟同…找到压制之法后,我会回来杀了你们。”
孔宴闻言神色也变冷,属于妖族圣君的威压显现,淡淡道:“若你还要杀他,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杜衡与他对视,道:“那到时便各凭本事吧。”
话音方落,他眼前景色再变,已然回到了山洞之中。
杜衡又看了看棺中沉睡之人,而后朝洞外走去。
六年前。
杜衡从已无人气的修罗堂中走出,缓缓步至一条小溪边。
他的身上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湿,既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左手腕上的菩提串沾了血,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串放入水中,仔细地清洗着。
他一遍又一遍,神经质地洗着,总觉得那上面还沾着血迹。
他注视着水面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面上还沾着苏达的血,红色的血,衬得他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看着水中的自己,滚烫的泪滴毫无征兆的落下来,砸进水里。
恶魔,怪物,疯子……这副身躯里住着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心想着早日回到见微身边,可是他此刻忽然有些胆怯了。
见微他…还愿意见到现在的自己吗?他还愿意带着这个…疯子回苍梧山吗?
他…还会喜欢我吗?
这样的我…怕是会伤透他的心罢…
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切都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个颍川城中的小神棍,早就死在三十六年的阵法炼化中了。
“溯世”卷中的记载还在不断显现着:
“…余与连山耗时数十年,遍访十神,期间连山告知每人炼制对应神器,余猜测此或为解祸之法…”
“…时年三月,余与连山游于九州极西。余二人于西海之畔见一破败山门,余一时兴起,进入一观,发觉山中唯余断壁残垣。余在其中寻到些许记载,上书此处原为乐游山,乃是九州第一位证道成神者无尘之仙门…”
“…据门中记载,无尘乃道门不世出之天才,剑法卓绝,年纪轻轻便以佩剑问天证道成神。其后无尘仗剑行于九州,四处游历,后逐渐销声匿迹,隐于世人之外,门中人猜测其人或许已身陨,师门乐游山亦终至没落…”
“…余与连山见此人生平,皆唏嘘不已,连山曰:‘强大如斯,终至身陨,悲矣叹矣。’余深以为然。故而世间万物,终至消亡,避之不已,唯愿生时,逍遥自在,了无遗憾…”
“…余于九州东南寻得一藏经阁,起名‘琅環’,连山问余欲何为,余笑曰:‘吾本凡人成神,未如君等,有道法精深传于后世,唯平生好游历,故将搜集之奇闻异事,各家经典,名人论述,大师思想记于书册,尚算得为后人留些功德。’连山意有所动,余复笑曰:‘到时,君算是浏览吾之著述第一人也。’…”
“…魔祸原因查清,乃是有魔头故意散播魔气于九州之上,所经之处,万物堕魔,寸草不生…”
“…九州魔祸迭起,广野之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四方仙门亦多有为魔气侵扰而堕魔者,孔雀明王已与其部下查得魔祸源头所在,大战势在必行…”靈魊尛説
“…一日夜里,连山独步于院中,余上前问其所虑,连山曰:‘祸之将至,不可避也,此次若不功成…’余笑曰:‘君曾言□□有常,纵吾等身死,亦有后人继承吾等遗志,祸世者终会自食其果。’…”
“…六月,孔雀明王召集部下,连同其余十神及仙门百家,与魔头及其追随者战于九丘之南,首丘之上,魔头实力高强,稍有不察则会被其引诱至堕魔,与同袍刀剑相向。大战持续十年,双方伤亡惨重…”
“…最终吾等十神以所炼制十方神器,共同封印魔头…”
卷至最后,似是书写之人气力不济,字迹逐渐潦草,其间可见书写之人内心焦灼悲痛:
“…魔头虽被封印,妖族近乎灭绝,仙门百家元气大伤,十神陨落有六,二人伤重,其余二人下落不明…九州灵气破坏严重,欲恢复鼎盛或需数千年之久…连山临终前…曾告知余…魔祸尚未彻底弭平,魔头真实身份恐怕并不简单…他已与…留下转机…十方神器之间仍有联系…乃是彻底解决祸端之关键…只待时机将至…”
“…余亦感自身神力已消耗殆尽,此身此魂终将归于天地。回顾余之一生,交游不算甚广,却幸得连山一知己…余与连山同游九州,最终同归尘土…此生…无憾矣…”
书至此处便彻底断了笔迹,众人却久久不能回神。
“溯世”卷中,琅環君笔下或描绘所遇景致,或记载所见人物,或叙述与好友的生活琐事,或发表自身对世事的见解感悟……纵览全卷,仿佛跟着这两位至交好友一同游遍了九州,共同见证喜怒哀乐,众生百态。
字里行间,足可窥见琅環君的豁达洒脱,其人虽然早已在千年前随封魔之战的结束而消陨,但其澄然性情,仍留存在书卷之中。
斯人已逝,风骨犹存。
过了许久,陆珏叹道:“‘琅環君’与‘连山君’之友谊,着实令人欣羡。”
祝飞白深思片刻道:“依照卷中所言,千年前的魔祸并未彻底解决,而十方神器之间的联系乃是其中关键,看来吾等仍需探得其它神器,并寻找其中关联,以防万一。”
她转向若见微道:“吾欲先往天枢台一探‘太卜’,不知可否请若小长老替吾前去琅環阁一探。”
“自是可以,”若见微点头,“何况谢枕汾临终前所言吾也颇为在意,如今的琅環阁中或许另有蹊跷。”
若见微又对陆珏道:“吾寻‘溯世’乃是为解自身疑惑,如今疑问已解,吾欲将‘溯世’归还琅環阁,不若陆掌门同吾一道。”
杜衡身上“转轮”之力的来源已有线索,他打算之后前往优昙尊所在的尔是山一探。
“陆某正有此意,”陆珏应道,“吾应当亲自上琅環阁一趟,为三百年前山主盗取神器一事做个了结。”
几人商量好了去处,便准备动身。
若见微欲离开时,乐正岚将他拉到一旁道:“若小长老,你想必已从‘溯世’中探得‘转轮’的线索了罢。”
若见微点了点头,道:“此事交予我便好,右护法大可放心。之前阿衡在幽都山中,承蒙右护法多加照顾了。”
乐正岚笑道:“以你与杜衡的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若见微又问道:“右护法可知,阿衡他…现下在何处?”
乐正岚沉默了一瞬,道:“他回幽都山了。”
“不过你别太担心,”乐正岚看到若见微面上的担忧之色,连忙安慰道,“他此番回去乃是为了探查幽都山之中的秘密,不日便会下山来的。”
若见微看向她,明显不相信她的话,你之前还说他下山很困难的。
“我要去找他。”若见微道。
乐正岚忙道:“不不不,若小长老,你要去幽都山?这这这就大可不必了…”我怕你把山都给我拆了。
她讪笑道:“我知晓你担心他,不如这样,我替你回去叫他下来。你先去琅環阁,随后与他会合怎样?”
“有劳右护法了。”若见微朝她拱手道。
乐正岚看着若见微与陆珏走远的身影,暗骂她又给自己揽了个苦差事。
此时祝飞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岚,我也要前往天枢台了,便在此与你拜别。”
乐正岚转过身爽朗笑道:“暂别,飞白,待我此间事了,不知还能去找你听琴么?”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随时恭候。”
第 48 章 端倪
“铛!”楼青川挥刀挡下了面前人的攻击。
自从如春山中出来之后,他一直在九州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提刀惩恶锄奸,偶尔停步游山玩水,倒是见识了一番人情冷暖与世事无常。
这期间顾寒一直远远地缀在他身后,若是遇到他解决不了的麻烦时,就出来露个面,其他时间对他都是放养的状态。
算算他下山已有好几个月,楼青川其实有些想家了,但他心里有气,既不肯向顾寒开口,也不愿向楼秋远服软。
这几个人是他在一个小村庄里碰到的,他们身上都有着浓厚的魔气,彼时正在村中烧杀抢掠。楼青川少年心性,热血上头,提起“不惑”就迎了上去,结果才发现这几人实力不俗,他一时反而被他们缠住了。
他原本一人就势弱,如今和这几人打了多时,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楼青川一晃神的功夫,另外几人也围了上来,他的刀还架在面前,一时抽不出身来。
眼看几人的剑就要刺中楼青川了,忽然听得“铮”一声,随后一股凌冽的刀气横扫而来,瞬间荡开了几人的攻势。
那几人看到有帮手到来,纷纷迎了上去,但见顾寒持刀在手,眼神一凛,而后挥刀抵挡住几人的攻击。几人见对方实力高强,又想提升身上魔气,顾寒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手上刀势一转,一招“逆水寒”使出,转眼间便取了几人的性命。
楼青川愣愣地看着站在满地尸体中收回“饮冰”的顾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寒却不看他,只低头查看了几人身上的魔气,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些人看装束是鹿台山之人,”顾寒声音冷冷的,“且他们身上的魔气与修为不符,不像是因经脉逆行而堕魔。”
鹿台山是个修剑的小仙门。
“你是说…这魔气不是他们自身的?”楼青川问道。
“对,这股浓烈的魔气,更像是别人强行灌输在他们体内的。”顾寒道。
楼青川无端打了个冷战,竟有人能利用魔气强行引导修道之人堕魔。
“事情不简单,”顾寒回忆起这一路遇到的魔者明显变多了不少,他起身看向楼青川,“且不说这些修者是如何被引至堕魔的,能够在没有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将魔气输进这么多仙门之人体内,引导者极有可能是鹿台山内部之人。”
楼青川瞳孔一缩,今日看到的是鹿台山弟子,焉知其它仙门之中是否也有……
他突然感到有些担心,顾寒向楼青川走去,问道:“如今九州已经不太平了,跟我回去吧,青川。”
楼青川看着他,半晌道:“…好。”
陆珏与若见微行于路上,他斟酌了半晌,开口对身旁人道:“若小长老之前在沧洲城时,曾说空桑君乃是被魔气引至堕魔的,这是否便是当年魔祸并未完全解决而留下的后患。”
“应是如此,”若见微沉思道,“吾从空桑君记忆里得知,他沾染上魔气乃是在封魔之战后,故而这魔气应是当年魔头的后手。”
“近日里九州之上也多有无端堕魔者,我原来还有些不明白,如今看来应是有人刻意引导所致。”陆珏猜测道。
“是,这样的做法,与千年前的魔祸如出一辙。”若见微敛眸,他想到之前同杜衡在淮阴城与晋阳城入过的阵法,这种使全城之人堕魔的阵法,现在想来也与魔祸脱不了关系。WWw.lΙnGㄚùTχτ.nét
千年前魔头应是被十方神器封印了,否则这千年来九州也不会有喘息的机会,那如今被封印的魔头到底如何了?
“溯世”中曾提到,十方神器乃是解决魔祸的关键,如今九州之上,大肆抢夺神器的势力…只有幽都山了。
叶舒在树林里狂奔着。
他好不容易从涿光山上溜下来,却因为独自下山不识路,只好边向别人问路边走,结果一个人昏头昏脑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他原本是要去苍梧山的,但是转了几天之后,他已经彻底不认识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日,他正在林子里打转,就遇到了几个浑身裹挟着浓厚魔气的人。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叶舒只抵挡了几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身后人穷追不舍,他跑得气喘吁吁,心中满是绝望:这大概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吧……
叶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头也不回地拼命奔跑着。身后人大概是有些气急败坏了,身上魔气纷纷袭向他,他不敢回头看,只能凭着感觉挥剑劈开向自己袭来的魔气。
不知跑了多久,叶舒觉得有些腿软了,此时他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道路,他心下一喜,咬紧牙关向前冲去,希望能碰上个人求救。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声,路上竟真的走着个熟悉的身影。这时身后的几人也追了上来,叶舒顾不上狂跳不止的心跳,冲那人高声喊道:“杜护法,救命啊!!!”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是从幽都山上下来的杜衡。
叶舒看到他停下了脚步,心头浮现出了一丝希望,便在此时,一道魔气击中了他的脚踝,他腿一软,直接向前滑去,直到了杜衡近前,才被石头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杜衡:“……”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叶舒在饭桌前狼吞虎咽着,努力逼迫自己忽略桌对面那道充满了戏谑的眼神。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找了一尊什么样的大佛。
天知道方才杜衡抬手消灭掉那几个人之后脸上挂着几滴血冲他勾唇一笑的时候,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喊出声来。
饭菜是杜衡点的,不过叶舒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因为迷了路一直在荒山野岭里转悠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吃上一顿好饭。
不过…杜衡看起来点菜的时候挺熟练的,端上来的菜怎么这么多偏甜的啊?!
而且他点了又没吃,结果都是叶舒吃的。
叶舒含着泪咽下了一块糖醋排骨,就听杜衡在对面开口道:“小叶子啊,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回涿光山了吧,怎么会在此处?”
“额…”叶舒讪讪开口道,“我…我偷偷下山来的。”
“下山来把自己送到魔头面前?”杜衡笑道。
“……”多损呐。
“我本来是要去苍梧山,结果迷了路…”叶舒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噗!”杜衡没忍住笑了出来,道,“苍梧山在九州东北,涿光山在九州东南,你是怎么迷的路,才能跑到西南来的?”
“……”叶舒闹了个大红脸。
杜衡笑够了,才有开口问他:“你去苍梧山做甚?”
叶舒红着脸道:“我…我…我去…去看人…”
“哦——”杜衡故意拉长了语调,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样。
叶舒头埋得更低了。
半晌,就听杜衡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不是我说,小叶子呀,你这个样子可是追不到我家若瑾师妹的,你得学得机灵一点儿,大胆一点儿…”
叶舒抬起头看着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杜衡像个媒婆似的唠叨了半天,最后道:“…不如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苍梧山。”
“?”叶舒疑惑地道,“你陪我去?”这么好心?
“怎么,”杜衡撑着脸看他,“只许你去找你的若道长,不许我去找我的若道长么?”
“可是你原来不是要去苍梧山的吧?”
“无妨,”杜衡垂眸看向桌上未动的一盘桂花糕,“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叶舒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往后一路上应该不会再迷路了。
只要杜护法靠谱些就行,他暗暗想道。
叶舒吃到最后,实在是被甜地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人。
杜衡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叶舒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杜护法,”叶舒小声道,“该付饭钱了。”
“我没带钱。”杜衡也小声回他。
“……”叶舒心里凉了半截,“我的钱袋丢了。”
“……”杜衡接着小声道,“我以为你带着钱呢。”
我还以为你带着钱呢!叶舒有些抓狂。
不是,您没带钱,怎么还理直气壮地点了这么一大桌的菜啊?!
“现在怎么办?”叶舒看着向他们这边走来的小二,有些担心地问。
杜衡皱紧眉头,脸上一片凝重:“没办法了…”
叶舒心里一紧,他该不会要做些什么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事吧……
就听杜衡接着道:“…一会儿我说三二一,你就跑,听到了么?”
“?”叶舒还没反应过来,杜衡已经开口道:“三、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杜衡一把拎起发懵的叶舒,从大堂里穿行而过,在身后小二的叫骂声中,翻窗而出,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饭馆。
“……”叶舒被拎着后衣领随杜衡在屋檐间穿梭,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吃下的饭仿佛都要被他颠出来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是怎么会认为这个人靠谱的?!!
第 49 章 谢涔
九州东南,有江名嘉陵,嘉陵江畔,群山层叠,树木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座三层楼阁,正是隐世已久的琅環阁。
若见微与陆珏到时,阁前正有个小童在扫着台阶上的积雪,两人上前说明了来意,那小童听了道:“请二位在此稍等,待我进去请示我家主人。”
两人忙道叨扰,小童向二人行了一礼后便进入了阁中。
山中刚落过雪,不闻鸟兽声,偶尔有雪从树上落到地上发出“沙沙”声,人站在山中,倒真有种远离尘嚣,遗世独立之感。
过了片刻,那小童去而复返,对二人道:“我家主人请二位进去说话。”说着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便走在前面领着二人进入了阁中。
琅環阁从外面看着不大,进入一观,才能发现其中自有乾坤。阁中每一层的四面墙上都是数层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册,有几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正拿着□□在书架旁上上下下,整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若见微同陆珏随着那小童沿着螺旋式的楼梯向顶楼走去。
陆珏浏览着书架上书的名目,赞叹道:“先前我还有些不信,如今亲眼见了,才知琅環阁底蕴深厚,不愧是自千年前流传下来的藏书阁。”
三人步入了顶楼的一间屋子里,但见屋中竖着一架屏风,上绘山川之景,有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二位客人自远方来,恕谢某身体抱恙,未及远迎,失礼了。”
只见一个眉眼清秀的青年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他身披狐裘,手中揣着一个小暖炉,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眉宇间却绕着一丝病气。
谢涔向二人行了个书生礼,二人忙向他还礼:“谢阁主。”
谢涔直起了身,忍不住以手掩口轻咳了几声,而后道:“二位请跟我来吧。”
两人随谢涔转过了屏风内,只见屏风后面摆着个小几,上面的小炉中正焚着香,有淡淡的烟气自炉中腾起。
谢涔吩咐身边的小童为两人拿来了蒲团与几案,又奉上了清茶,二人谢过了方才入座。
谢涔坐定后,将手中暖炉放于几上,又酌了几口清茶,开口道:“陆掌门与若小长老大名,谢某早已耳闻,不知二位前来这深山野岭之中有何贵干?”
陆珏道:“是贵阁谢枕汾姑娘曾言明我浮玉山主与贵阁的旧事,故陆某特地为此事前来向贵阁道歉。”
“啊…是枕汾呐,”谢涔似是回忆了片刻,才接着道,“是,阁中确实有记载,陆浮玉原是我琅環阁中人,其于三百年前盗得‘溯世’而后离开琅環阁自立门户。然神器之事,乃是有缘者与能者得之,故而我并无要讨回之意,只是枕汾这孩子性情太过较真,唉…”
他向陆珏问道:“不知她现下在何处?”
“……”陆珏沉默了片刻,若见微回道:“谢姑娘已经死了。”
“怎会?”谢涔看着十分震惊,气血上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咳咳咳…”
“还望谢阁主节哀。”陆珏开口道。
谢涔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问道:“她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若见微将谢枕汾在浮玉山中的事同他讲了一遍,谢涔听了似是花了半天才将这件事接受,半晌长叹一声道:“唉…怪我当时未能阻止她一意孤行,才让她无辜丧命。”
若见微墨色的眸子仍是盯着他:“谢阁主当真是这样想的么?那为何谢姑娘死前曾提及阁主?”
谢涔声音中带着悲意:“我也不知…为何枕汾死前会提到我,她出了阁之后便杳无音讯,我也没想到她会去偷神器。”
他说完又低头掩面咳了几声,若见微看了他半晌,方才收回视线。
陆珏在一旁道:“谢姑娘毕竟因神器之事惨死在浮玉山,我自然负有一定的责任,陆某此后会将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一了姑娘夙愿。”
谢涔抬起头来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陆掌门了,不知…‘溯世’现在何处?”
陆珏回道:“‘溯世’的神印已在若小长老身上,他…”
若见微打断他的话道:“既然谢阁主也说神器有缘者得之,那在下便先代为保管了。”
陆珏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为何若见微改变了主意。
谢涔却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多劳若小长老费心了。”
若见微淡淡回道:“无妨。”
谢涔又低头饮了一口茶,复又开口道:“说起来,谢某也有一事想请若小长老为我解惑。”
若见微看向他道:“谢阁主请讲。”
“若小长老修道数十年,不知若小长老的‘道’是什么呢?”
“师父曾教导,修剑道乃为世间惩恶除邪,以己道护世道。”
“非也,非也,”谢涔仍是笑着看他,“这是你师父若关山的道,非是你若见微的道。”
若见微一愣。
谢涔又问:“世上修者,无论佛门道门,修炼至最终,无非是证道成神,或是如凡人般身死,若小长老没有想过那一天么?”
若见微想了想道:“证道在我,成神在天,不可强求。”
“呵呵…”,谢涔低低地笑了笑,“若小长老倒是想得开。”
“我很好奇,那些一心修炼想要成神者,所求的是什么,是无上神力,是天地同寿,亦或…只是一个答案?”谢涔接着道,“古来成神者不过双十之数,不知他们成神后,是否已经实现自己的所求了。”<a href="http://www.biqiku.net" target="_blank">www.biqiku.net</a>
他说这话时,神情隐在腾起的袅袅香烟之后,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见微与陆珏又同谢涔谈了一会儿,谢涔身体有恙,后来两人看他神色间有些恹恹,忙起身告辞了。
谢涔将他二人送至门口:“今日同若小长老相谈,谢某受益良多,希望还能有机会邀长老前来论道。”
若见微向他拱手道:“不敢当。”
陆珏出了琅環阁,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若小长老为何不将‘溯世’还给他?”
“谢姑娘死前说的话,吾还是很在意,”若见微轻轻皱了皱眉头,接着道,“而且吾总觉得,谢涔此人身上,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他方才探查过,谢涔身上一丝灵力也无,可这人说的话怪怪的,他当真只是个凡人么?
谢涔独自步回屋中,就见一人已坐在蒲团上,兀自饮着茶,见他回来,那人开口道:“方才为何不趁势将‘溯世’留下?”
“吾已说过了,”谢涔此时神色间再无半分病态,冷冷道,“‘溯世’的的封印之力已经解开,它如今于吾来说,不过是个普通书册罢了。”
那坐着的人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眼中有冷光划过。
“说起来,”谢涔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接着道,“我们的老同盟最近不是要有大动作么?”
那人抬起头看他:“你说凤止…”
“是啊,”谢涔举起茶杯慢慢转着,“他人手不够,叫我们帮忙,怎么样,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看向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杳冥君。”
天枢台内,掌门府中。
姜易看着桌上的竹简,眉间一片忧色。
那上面是姬璇最新破解的“太卜”中的卜词——
“道不道,佛不佛,神非神,魔非魔。”
她轻轻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喃喃道:“祸将起矣…”
叶舒感到非常的无语。
那日杜衡带着他逃走之后,他总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便拉着杜衡回到了饭馆,打算弥补一下过失。
结果二人被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杜衡朝那老板道:“好哥哥,你看我兄弟二人在外相依为命多不容易,这次又被贼人抢了钱袋,才没有付给您饭钱。”
他说着拧了一把叶舒,叶舒忙接着道:“啊…是是是,我们不是故意要吃霸王餐的。”
杜衡又道:“我们主动回来,就是来给您补偿的,您行行好,别将此事报官好么?”
叶舒也道:“您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二人又说了不少好话,老板气才消了些。
于是两人最后给那饭馆洗了三天的碗,老板这才放他们走。
叶舒经此一事,对杜衡此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之后一路上,杜衡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不过两人一直没钱也不是个办法,结果叶舒在杜衡的一通忽悠下,又跟着他操起了老本行。
叶舒举着个写着“算命卜卦,除魔驱邪”的牌子,嘴角直抽,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
不过杜衡看起来做神棍做得异常的熟练,一日下来居然真叫他挣了不少钱。
其实近日来魔祸似乎增多了不少,是故两人一路上靠着为人除魔,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有了钱,杜衡就开始带着叶舒在各个城中瞎逛悠,时不时买些吃食、小饰品、胭脂、玉器玩物之类的。
叶舒拎着大包小包,忍不住问道:“杜护法,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啊?”
杜衡在前面走着,闻言转过身来,两只袖子一拢,老神在在道:“小叶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可是去人家苍梧山拜访,当然要给两位若道长还有他们的师父买些好东西了。”
“…哦。”但是也没必要买这么多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要去苍梧山下聘礼呢!
杜衡又进了一家玉器店,挑了一个玉佩包好。
当年他俩给若关山买的那个玉佩被他弄丢了,他只好回想着那玉佩的样式买了个差不多的。
两人边买边赶路,离苍梧山越来越近。
叶舒听说快到了的时候,心里不免紧张起来:马上就要见到若瑾师姐了,到时候要和她说些什么呢……
叶舒在这厢踌躇,杜衡看起来比他还紧张,不停地问他:“小叶子呐,你看我衣服可还整齐?”
“小叶子,我的头发没乱吧?”
“小叶子啊,咱们买的东西你都拿着了吧?”
“小叶子我买的玉佩找不到了,你快帮我找找!”
“…哦不用了,我找到了。”
“小叶子……”
叶舒又要抓狂了,这人不是平时看起来一副懒散的模样么,怎么这时候婆婆妈妈的?!
九州西南的一座小城的饭馆里,一群穿着仙门服饰的人正坐在其中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近日里九州上的魔者有增多的迹象呢…”
“前段时间我经过广陵城,听说城中发生了好几起魔者杀人的事件…”
“害,别提了,我们经过晋阳城时更了不得,你猜怎么?”
“晋阳城怎么了?”
“那整座城呀,听说是被人布下了阵法,全城的人都死了!”
“不得了啊,什么阵法这么厉害…”
“不知道啊…”
“依我看,九州如今已不太平了…”
“……”
一个白袍僧者静静地听着邻桌几人的谈论,过了片刻,在桌上轻轻放下了银钱,起身走出了饭馆。
净思出了城,思索了片刻,朝一个方向走去,半晌,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一棵树上,赫然坐着一个身穿袈裟,手拿长刀,笑得有些邪气的人。
若是有人经过此处,必会被这景象吓一大跳。
两个长得如同照镜子一般的僧者,一站一坐,一者面上一片淡漠,一者笑里藏着狷狂,隐隐对峙着。
净悟开口笑道:“好久不见啊,大哥。”
第 50 章 追寻
净思看向树上的人,语气毫无波澜:“净悟。”
“呵,你还是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厌恶啊!”净悟说着抽出手中“摩诃”,向净思攻去。
净思侧身躲过了他这一击,抬手挥出一道沛然掌气,袭向净悟面门。
净悟挥刀斩开掌气,掠至净思近前,两人一来一往,一刀一掌,斗得难舍难分。
净思一掌荡开净悟的刀气,净悟提刀撤身,在他不远处站定,冷笑道:“你的‘无我’道又有长进,这次你又舍了七情六欲中的哪一个?喜、怒、忧、惧?”
他再次挥刀上前,恨声道:“你为了能够证道成神,还真是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啊!”
净思抬掌挡住他,声音仍是平平的:“我欲证道成神,乃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净悟刀上使力,喝道:“这个答案就那么重要么?!”
“与你叛出无量山所坚持的同样重要。”
净悟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瞪视了对方许久,卸去了刀上的力气,退了回去。
净思看他没有阻拦之意,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你去哪里?”净悟在他身后问道。
“晋阳城。”
幽都山。
乐正岚赶回来后,将山中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不见杜衡的踪影。
她狠狠地踹了一脚身旁的树,骂道:“娘的!”
亏她还好心替若见微回来找杜衡下山,这小子怕是早就自己下山去找老相好了!
不过…就连凤止也不在山中,幽都山部下更是没几个留下来的,这未免太不寻常了。
乐正岚找到一个留守的幽都山部下,问道:“掌门去了何处?”
那部下被乐正岚此时一身的火气吓住了,结结巴巴道:“掌…掌门…带着部下…去…去榣山与天枢台…抢夺神器了…”
“!”乐正岚心下一惊。
罗生坐在树下静静地擦拭着手中的“魍魉”刀。
凤止带着他们这些部下出了幽都山后,兵分两路,一路跟着凤止北上前往天枢台,一路则由他与其它三位归附于幽都山的魔门门主带领,前往榣山乐府。
他们此刻已离榣山不远了,正等着前去打探消息的部下回来,好准备动身。
他此次能成为领头人之一,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将如春山中杜衡之事告诉了凤止,让凤止认为他是个可靠的属下。
想到杜衡与凤止,他不禁眯了眯眼…杜衡说得对,凤止确实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掌门只是需要一个忠心的部下,而他刚好合适罢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
“呵呵…你想要变强吗?”突然一声阴冷的声音在罗生耳畔响起。
“谁?!”他提刀站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听到了你的心声…你…想要更多的力量吗?”那声音如附骨之蛆一般。
“是谁在装神弄鬼?还不现身一见?!”
“呵呵呵…亏你还是个堕魔的修者,居然不知道…我…”
那声音无不恶劣地继续说着:“…我是你内心深处的欲望…我是…你的心魔…”
杜衡和叶舒提着大包小包在路上走着。
眼看前方就是苍梧山的山门了,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杜护法,”叶舒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有点紧张。”
“紧…紧张什么,”杜衡回道,“看到门口扫道的雪长了么?”
“…嗯。”是扫雪的道长吧……
“一会儿你去同他讲,就…就说,”杜衡接着道,“说你要找他们的若小长老和若瑾师姐。”
“…哦,”欸不对,“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旁边给你加油打气了。”杜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您真是出息啊。
两人说着走到了山门口,杜衡二话不说将自己手里的包裹塞到了叶舒手中,而后郑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严肃地道:“交给你了,小叶子。”说着一把将他推到了那低头扫雪的道长面前。
叶舒:“……”
那道长被吓了一跳,随后抬头看到叶舒手上的一堆包裹,开口迟疑道:“请问小道长这是…”
“啊,我,我是涿光山弟子叶舒,”叶舒忙开口道,“我来是为了找苍梧山的若瑾师姐和若小长老,还请师兄前去通报一下。”
叶舒连着说完了这一串话,才敢喘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道长看着眼前的少年,狐疑道:“就你一人?”
“不是,”叶舒忙回过头,“还有…”
却见他身后哪里还有杜衡的身影,叶舒疑惑地四处看了一圈,这才在不远处一块石头后面看到了躲着的杜衡。
“……”
杜衡看到他的视线,抬手冲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而后彻底藏到石头后面看不见了。
“……”叶舒转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冲那道长露出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就我一人。”
道长对叶舒说了句“请稍等”,便上山去了。
不一会儿,便见山上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叶舒不禁喜上眉梢,冲那人喊道:“若瑾师姐!”
“小叶子?!”若瑾的声音里也满是惊喜,“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我是专门来…来看你的…”叶舒说着红了脸。
若瑾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叶舒简直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幸好他还记得别的事,忙问道:“若瑾师姐,若小长老呢?”
“我师兄下山去了,”若瑾回道,“他应该是同榣山乐府的祝府主去浮玉山了。”
若瑾疑惑道:“你找师兄做什么?”
“不是我,”叶舒带着她往那石头走去,“是杜护法…咦?”
只见石头后面早已空无一人。
杜衡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
他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满心欢喜又小心谨慎地来到苍梧山,结果见微却不在山中。
在如春山中遇到若见微是他没有料到的,他本来打算先去如春山办完事,再去苍梧山看看,谁知…竟会那么巧。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可他看着那人如今愈加清冷出尘的面容,心中却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欢喜的是,他的月亮从未蒙尘,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五十年来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见了他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我如今想的,都是他开心安好,只要他在身边,我就不是孤身一人,再多坎坷也无所谓了。
害怕的是,他极力想在那人面前装作同五十年前一样的笑容,可是他知道,这副皮囊下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他害怕他看到那样的自己,那样…真实的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ιΙйGyuτΧT.Йet
是他变了,他一心想着回到他身边,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五十年前的时光,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故人犹似月,安肯照我心。
他像以前一样同他玩笑,同他打闹,他像个拙劣的戏子,妄想粉饰太平。
因为他没有办法想象,当见微发现他如今真实的面孔时,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他不想再被抛下了。
“杜大哥!”杜衡的回忆被一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他回过头,就见若瑾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杜大哥,等等我呀。”
“若瑾师妹?”杜衡道,“你怎的不在山上呆着?”
“杜大哥,你是来找我大师兄的吧。”若瑾没有回他,反而开口问道。
“…是。”
“我师兄应该是去浮玉山了。”
“…哦。”
“你不去找他吗?”
“我…”
“杜大哥,”若瑾认真地道,“我师兄他…一直在找你。”
杜衡愣愣地看着她。
“自我跟着师父入了苍梧山,就见大师兄总是下山去,我问别的师兄他是去做什么,师兄们都说,他是去找神器了。”
“我们都不知道他找神器是为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找人。”
“在苍梧山上的时候,师兄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打坐修炼,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事做了。可是我曾看到…他常在月下对着腕上的菩提串发呆。”
“我…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师兄真的一直在找你…听别的师兄说,他这样疯了一般地到处找神器的线索,已经有几十年了…”
“杜大哥,你不知道,师兄在山上对我们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可是自从你跟在他身边后,他的情绪丰富了很多呢,我有时甚至觉得他…都不像他了。”
“你上次一个人从沧洲城离开,师兄醒来后…很伤心…”
“所以杜大哥,”若瑾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去找他好不好?”
“不要再让他闷闷的一个人了。”
“…好,”杜衡过了半晌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去找他。”
“我会…回到他身边。”
“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世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一直在坚持,而你也从未放弃。
天枢台。
姬璇仍在殿中破解“太卜”的卜词,如今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姜易同其它长老聚在掌门府中,合力卜了一卦。
“结果如何?”姜易问道。
“回掌门,”那解卦的长老面上一片担忧,“是大凶之象。”
“……”姜易的神色隐在薄纱之后,手上握紧了腰上的玉佩,半晌道,“开启守门大阵,另外,护好姬璇。”
若见微同陆珏拜别之后,便独自前往尔是山。
这一天,他正行至一处罕无人迹的小道上,忽觉耳旁有异动,便停下了脚步。
“阁下跟了在下几日,今日终于要现身了么?”他开口冷冷道。
周围无端起了风,若见微再往前看去时,便见一个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了他前方不远处。
那人道:“留下你手中的神器。”
——《卷四·思古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