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层往这里走。”

    小水母开始逐渐适应在沉船的光景,他在走廊上看见了被埋没的烛台,有时候拂去尘土,会看见底下的杂物其实是镂空雕刻的画框,镀了金,画布已经腐蚀了,他很好奇曾经这上面有过怎样的光景。

    “马上就到仓储室了。”沈寂宵回忆着地图,“这艘船每次航行时都会储备千人以上,至少维持一个月生存的食物,以及贵族们用来享受的种种奢侈品,甚至专门有一个酒窖。”

    “哇……”小水母无法想象,“可以供多少只水母吃吃喝喝呢?”

    底下果然是更加空旷的房间,也倒塌得更加剧烈,这里已经很接近船只中间折断的部分,小水母倒还好,人鱼的已经快要不能在其中穿行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木板和碎石,过分华丽的装修带来的结果就是碎裂的小物品特别多,唐釉不敢乱动,生怕扒开什么东西,就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坍塌。

    而且他总觉得背后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沈寂宵……”唐釉小声地叫,“你不要不说话呀。”

    沈寂宵正在专心地搬动木板,在海中,水会托起一切,却也很难借到力,他只能纯靠自己的力量将吸足水的沉木搬到一边,挖出一个可供他通过的出口。

    小水母在一边呜呜嘤嘤。

    人鱼便停下动作,看了眼缝隙,完全足够水母钻过去了。

    “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唐釉:?

    水母顿时往后缩了好多:“不要!”

    “前面是仓库。”沈寂宵说,“我已经看见对面房间的箱子了,作为恩齐王国最出名的船只,塔里克号最大的作用是贸易,常常运输各种珍奇宝物来往于各国,珍珠更是按箱算。没记错的话,在塔里克号沉没前,仓库里堆积了从南国运来的数十箱珍宝。”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唐釉控制着照明术,往缝隙那头瞅了一眼。

    好像是有箱子。

    他往前漂了十厘米,又漂了回来。

    “好奇怪……精神力没有办法穿过这里的墙壁。”

    “为了防止意外,塔里克号的仓储室墙壁用秘银做了夹层。”沈寂宵回答,“相当奢侈的操作。”

    “那一定花了很多钱。”唐釉知道,在陆地上,秘银是比金子还要贵的材料,“为什么人类没有派人过来打捞沉船呢?材料如此贵重,即便摧毁,回收也能获得不少东西吧。前几年不是还派了魔法师过来清理礁石吗?”

    沈寂宵正拖着一根沉木往后,他略一沉思,向小水母解释:“因为王权变动和战争。”

    “这个深度,只有资深魔法师才能潜入,想要在如此深的海底用魔法打捞起沉船,还要维持自己的呼吸,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超过三十人的魔法师一齐出动。但很可惜,在塔里克号沉默后,王权变动,恩齐王国分裂,由王室统治变为领主割据,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派出三十余人的魔法师用于打捞一条沉船。”

    “至于前几年的礁石清理……”沈寂宵把木头轻轻放在地板上,“那是因为东海岸换了一位领主,他下的命令。”

    “哦……”小水母听得似懂非懂,“那位领主为什么要派人来清理呢?”

    出口已经足够大,沈寂宵没有回答水母的问题:“可以通过了。”

    “宝藏!”小水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

    为了提升运输效率,箱子被紧密地堆叠在一起,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整个仓储室被保存地很完好,没有像其他房间一样塌缩严重,只几个箱子被碎石砸裂了。

    唐釉轻轻拂去尘土,在照明术的光芒下,箱子里的宝石们迸射出了七彩光芒,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开宝箱发光环节。

    “哇!!!”

    宝石的光彩照到水母身体上,简直像是水母自己在发光。唐釉用精神力捧起一颗黄色宝石,这是海底很少见到的珍宝,漂亮地像是把晴日的大海剪碎了。

    “这一整箱都是宝石吗?”

    唐釉的声音都开始发飘了,他觉得自己也许下一瞬就会融化在这些宝石的光芒中,看见这样的宝物成堆放在一起,哪怕是圣人,也会起一瞬间的贪念。

    “好漂亮……我有几个朋友特别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唐釉忍不住去翻其他的箱子。

    黄金、瓷器、酒瓶,几乎一辈子生活在水中的小水母认真观察着,这些属于陆地的事物。部分箱子已经空了,几条银色小鱼在箱子的缝隙里转来转去,里头装着的食物早就已经消失,但箱子本身仍能作为不错的巢穴。

    “你们好呀。”唐釉和小鱼们打招呼,“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水母。”“没见过水母。”“你好呀。”

    唐釉:“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对呀。”小鱼的思维简单,交流起来只会蹦出简单的句子,“这里是家。”

    银色小鱼们常年生活在深海,光线黯淡,眼睛已经几乎退化了,只有一点点。但它们的嗅觉特别敏锐,身上的皮肤有特殊的构造,可以感受最细微的水流变化,趋利避害。

    沈寂宵则对这些东西没太多兴趣。

    比起唐釉漫无目的的探索,他几乎是直奔仓储室里几个有魔法痕迹的箱子。十几年水蚀,上面的魔法封印也没有消失,只是锁以外的部分已经全部烂掉了,制作箱子的木头并不是能泡水的品种。

    他抓住秘银制成的锁,忍着些许的刺痛,将它扯下。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卷卷黑黝黝的东西。沈寂宵伸手拿出一卷,去掉封口的蜡。

    “……”

    很遗憾,没有气泡冒出来,这些蜡也不能阻止水流渗入。

    “人鱼,你在做什么?”小水母漂过来。

    短短几分钟,唐釉已经和小鱼们混熟了,他体型比鱼儿的脑袋要大些,混在鱼中间像一颗粉色灯泡,十分诱人。

    有小鱼啄了他一口。

    “哎呀!”唐釉收了收触手,“我不能吃的。”

    但他看起来实在太像什么糕点了,总有鱼过来想尝一口。小水母只好用精神力把自己护起来,分几个照明术给小鱼们啄着玩。

    沈寂宵手里拿着的东西黑乎乎一团,看起来和其他箱子里的宝藏完全不一样。小水母瞅了两眼,也没发觉出这玩意有什么好。

    “这是魔法加护过的羊皮纸。”沈寂宵看得专注,“上面记录了魔法术式,许多都是孤本。”

    只是水蚀得厉害,才打开来,残留的魔力就消散了。整张羊皮纸开始迅速氧化,字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不清。

    沈寂宵正在记忆。

    强行记下一个魔法回路并不难,问题是这个箱子里还有厚厚一层,即使保存下来的有百分之三十,他也没法全部都背下来。

    只能尽可能地背了。

    唐釉也看了一会儿。

    他不认得羊皮纸上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看人鱼一个个地拆开,看得分外专注。一个不注意,照明术的光球被小鱼吃掉了,所幸魔力燃烧并没有热度,吞下去大概也不会伤害身体。照明术停下维持魔力后会慢慢消散,但一时半会儿是燃烧不完的。

    小鱼发现自己的肚皮变得银亮银亮的,尖叫起来:“我会发光了!”

    “诶……别跑。”

    吃了光球的小鱼在房间里窜来窜去,一时间像是在海底点燃了银色流火,照亮了整个房间。

    唐釉拿它们没办法。

    “你是在记忆吗?”

    “嗯。”沈寂宵已经拆开第三张羊皮纸,“这些是文明的瑰宝,不应该被遗忘在海底。”

    唐釉吃惊:“那么多,你都能记住吗?”

    “……很可惜,不能。”人鱼抿了抿唇,“我正在努力。”

    “哦……”

    似乎是觉得不能打扰人鱼,小水母飘远了些,继续去开别的箱子。

    ……

    沈寂宵背得辛苦。

    海底不会出汗,却能感受到体力的流失。强记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的事,时间久了,再抬头,都觉得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可他才看了浅浅一层,底下还有不知道多少,更别提这房间里的其他箱子了。

    人鱼的眼神微微茫然,很不愿意这里的东西被永远埋葬,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沈寂宵、沈寂宵!”

    一阵银色的光填满了房间。

    沈寂宵蓦然回头,看见小小的水母点着一个照明术,身后是十几尾吞了光球的小鱼,就像流动的一场银色的梦,奔他而来。

    “我找到好多珍珠!”唐釉的声音很兴奋,“一箱子珍珠!”

    被打断了记忆,沈寂宵却奇异地不觉得生气,他的视线顺着那些银色的游鱼,落到中间的粉色水母上,忽得很想伸手碰一下这个小果冻。

    他也确实伸手点了一下。

    柔软的水母顶着他的手指移动,软软弹弹。

    “干嘛挡着我……”

    唐釉没法和人鱼比力气,他气鼓鼓,捧起一颗比沈寂宵拇指还大的珍珠,送到对方面前。

    人鱼:“你拿着就好,我不喜欢珍珠。”

    唐釉坚持,把珍珠递过去:“你拿着。我可以把这些羊皮纸上的图案刻录进珍珠,这样就不怕忘记了,这么大的珍珠……一颗可以刻录上百张画面呢。”

    沈寂宵一愣。

    小水母似乎看不懂魔法卷轴,但……这是特意为他拿来了珍珠,让他记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