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的郎君生气了

    冷山雁的薄唇在沈黛末的耳畔轻轻厮磨着,直到他感觉到沈黛末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慢慢开口问询:“妻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黛末将雷宁的事情告诉给他。

    冷山雁听完虽然也感觉沉重,但上辈子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所以并不像沈黛末这样反应激烈。

    “都说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许大户在这些人身上榨的钱多,上一任知县捞的肯定更多。”他说道。

    毕竟知县能够捞钱的名目可比一个商人多得多,上辈子冷山雁执掌顾家,每年光是逢年过节时给苏城知县送礼的礼钱就有3000多两,而且这还只是一般的礼节性送礼,要想让衙门的衙役不找顾家产业的麻烦,还得再从知县、县丞、衙役等等从上到下打点一通。

    “所以衙门的案子我能拖就拖,能和稀泥就和稀泥,就盼着那些没有朝廷编制的帮役们受不了自己离开,这样我就有机会安排自己的人进去。”沈黛末说道:“而且,那些案子实在太过琐碎,涉及的律法极广,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我对法律条文一窍不通,还得重新学。县丞倒是熟悉律法,但她是许大户的人,我不信任她,怕她借着案情给我挖坑。”

    他低声道:“既然这样,那不如雇几个书生做您的幕僚?”

    古代皇权不下县,沈黛末作为知县可以自己聘请人参与政务。

    “我也想啊,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冷山雁撑着身子下了床,他点燃灯,灯光只照亮他周身极小的范围,雪白的单衣腰间只有一根带子系着,没有任何修饰却更显得他身材修长流丽。

    “你在找什么?”沈黛末趴在床边问。

    冷山雁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茶叶。

    沈黛末闻了闻,道:“君山银针?你买的?”

    冷山雁笑道:“是霍又琴的郎君朱氏送的。”

    “霍又琴……是那个虎口逃生的女子,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沈黛末惊讶。

    “今天是他来主动拜访我的,朱氏说霍又琴被老虎一吓,病了半个月,如今好了朱氏才上门,这盒茶叶就是他送来的谢礼。”冷山雁说到。

    其实朱氏送的谢礼远不止这一盒茶叶,只是冷山雁担心影响沈黛末的风评,收下了这一盒价格普通的君山银针。

    “我又没有救她,救她的人是雷宁,他应该给雷宁送礼去。”沈黛末翻个身说。

    冷山雁将君山银针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从背后拥着沈黛末,修长的手指插入沈黛末浓墨般的长发,发丝柔软细腻,仿佛插进了荡漾的墨池中。

    “朱氏怎么会不知呢?只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来咱们家走动而已,谁不想跟沈大人攀上关系,给自家妻主找个好前程呢?”冷山雁低沉的嗓音带着笑。

    同为男人,他一眼就看穿了朱氏的想法。

    沈黛末顺势往靠在他的胸膛上,啧了一声:“原来我也是被人巴结的对象了。”

    冷山雁继续说:“我从朱氏那了解到,霍又琴熟读律法条文,就是人不太会来事,得罪了前任知县所以才离开寒山县,直到前任知县卸任才回来。霍家在本地也算是个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亩茶园,听说跟许大户名下的几座山头挨得很近,两家还发生了一些摩擦。”

    沈黛末一听,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捧着冷山雁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雁子,你就是我的贤内助,我爱死你了!”

    微光下,冷山雁的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垂下头轻描淡写地说道:“能帮到妻主就好。”

    *

    霍又琴经过那次惊吓后,整个人都有点颓靡,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根筋。

    但沈黛末聘请她做自己的法律顾问,正需要她这种一根筋的性格。而且霍又琴家境好,不缺钱,别人根本贿赂不动她,也不怕得罪县丞衙役。

    不到几天,沈黛末就和霍又琴一起把堆积许久的案子统统审了,彻底把县丞从审案的业务中架空。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沈黛末趴在桌上沉思,没一会儿,她开始蘸墨挥笔:“查芝,去把这个贴在衙门外面。”

    “是。”查芝接过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大纸,经过霍又琴时,霍又琴瞥了一眼,一脸惊恐的跑进了沈黛末的书房。

    “大人,你疯了?”

    沈黛末懒洋洋躺在贵妃椅上,摆摆手:“没疯,我清醒着呢。”

    查芝一脸懵逼的拿着纸,她不认识字,所以只能偷偷问霍又琴:“霍娘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减免契税。”霍又琴无奈扶额:“一般田地房产过户都需要缴纳相应的契税,这些是衙门的一大收入来源,大人,你一下子把契税减免,衙门的开支怎么办?”

    沈黛末躺在贵妃椅上摇摇晃晃:“我算过了,减免契税虽然会让县衙收支减少,但是加上下个月就要收上来的夏税,是可以维持衙门正常开支的。”

    霍又琴叹了口气说:“既然您也知道马上就要收夏税了,为什么不再等等呢?等夏税收上来,不就可以组织一拨人进山灭虎了吗?”

    “我等得起,百姓等得起吗?”沈黛末看着她,沉声问道。

    霍又琴顿时失语。

    沈黛末递给她一封折子:“这是最新报上来的,又有人被老虎咬死,死的人是壮年女性,一家之主,她一死,夫郎孩子瞬间没了依靠,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霍又琴,我等不了了。”

    霍又琴沉默地捏着纸,曾经被老虎袭击过的恐惧,仆从被咬死在面前的伤痛,再次萦绕心头。

    良久,点了点头:“好,就依您。”

    减免契税的告示一贴出去,就传遍了寒山县。

    因为平时买卖田地房屋的契税过高,许多人即使买了房子都没有过户,如今沈黛末大手一挥,减免契税,很多人立刻拿着房契过户,短短七天时间就进账3000两。

    沈黛末看着账单乐开了花,3000两啊,够组织一次大型灭虎队的了。

    沈黛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安排好了武器、护具、后勤、医疗等所有的筹备管理之后,冲着门外喊道:“雷宁!”

    “大人,我在。”已经被沈黛末调进了衙役队伍的雷宁跑进书房。

    “你去组织一拨民妇,准备进山灭虎。”

    “是!”雷宁激动的说,整张脸上都溢满着兴奋的笑。

    寒山县的老虎令人闻之色变,百姓苦老虎久矣,一听说新来的知县组织人进山灭虎,很多女人踊跃报名,原本只有80人的队伍,一下子暴涨至150人,大家拿刀拿矛拿斧头,浩浩荡荡的进了山。

    雷宁毕竟是猎户出身,又在山里与老虎周旋多年,很有经验。

    在她的带领之下,队伍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虎穴,不但围剿了两只老虎,还捕获三只老虎幼崽。

    当沈黛末拎着一直只有半个月的老虎幼崽从虎穴里走出来时,原本被恐惧缠绕的山里顿时传出一阵阵欢呼声。

    “我的老天奶,幸亏咱们来得早,要是再等几个月,这山里岂不是又多了三只吃人的大老虎!”查芝说道。

    “是啊。”雷宁也感到庆幸。

    “把幼崽装进笼子里,那两只老虎绑在架子上,带回县城,游街!”沈黛末对着众人说道。

    “是!”众人齐声应道。

    两只吃过人的打老虎被打死游街,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无论男女老少都纷纷上街观看,发出惊喜的欢呼声,甚至有人欢喜地落下泪来。

    “沈大人!”突然沈黛末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抬头看去。

    街边二楼,一位年轻的小儿郎洒下一捧花瓣,紧接着无数的花瓣落下,宛若一场盛大的花瓣雨,沈黛末的头上发间衣服上都沾满了种类繁多的花瓣。

    霍又琴在她耳畔笑道:“百姓们是知道谁真心为她们办事的人,沈大人,她们这是在为您欢呼呢!”

    沈黛末抬手接起一片花瓣,对着二楼撒花瓣的小郎君低声笑道:“谢谢。”

    小郎君瞬间满脸通红,羞得背对着她,但当沈黛末随着队伍越走越远,他又满眼含羞带怯地趴在窗头张望。

    终于做了一件利民的大好事,沈黛末开心地哼着小曲儿回家,准备回去抱抱她的亲亲郎君。

    冷山雁已经带着白茶早早的等在了家门口,迎接她的归来。

    “郎君!”沈黛末小跑着过去抱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并没有注意到白茶和阿邬两个人奇怪的眼神。

    “妻主。”冷山雁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不少划痕,微微皱起眉:“怎么这么多伤痕?”

    沈黛末将手背在身后,笑道:“是被山里野草划得,小伤不碍事的。”

    “就算是小伤也不能不处理,我去给您拿伤药。”冷山雁转身进了屋。

    沈黛末也准备跟上,谁知这时一直沉默的阿邬却突然叫住了她:“娘子。”

    “阿邬啊,怎么了?”沈黛末停下脚步。

    阿邬勾着手指,担忧地看着她:“今天您不在,金玉瓯的一个小奴找上了门,托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但正好被郎君瞧见,郎君看了他送来的东西后,脸色很不好看,应该是生气了。”

    第72章 我和郎君看遗言

    沈黛末一整个猝不及防。也来不及思考师苍静为什么会派人往她家里送东西,连忙问道:“他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阿邬摇了摇头:“不知道,都被郎君收走了。”

    白茶也在一旁搭腔,语气带着一股酸啾啾的醋味:“原来娘子在外面搭上了城里有名的莲花相公,怪不得每天都回来的那么晚,我们郎君每晚都在家里等着您归来,生怕您出事,您倒跟一个艺伎打得火热,现在那艺伎都猖狂到敢在咱们家门口欺负郎君了,只怕再过几天就要骑在郎君头上作威作福了。”

    “根本莫须有的事,算了……”沈黛末叹了口气:“我去跟郎君解释。”

    沈黛末急匆匆地往卧室赶,甫一进门,就看见原本空净的墙壁上多了一副《山茶霁雪图》,血红艳丽的山茶花上堆积着一层冰霜细雪,凌着凛冽寒风绽放,红与白的极致对比,碰撞出鲜妍秾丽的美。

    冷山雁正背对着她,在柜子里翻找伤药。而在桌子上,分明摆放着一封书信,落款是师苍静的笔迹。

    沈黛末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大致是:“自从上次与大人一晤,大人夸我咏山茶极好,山茶花品格忠贞,凛冬寒风中依然坚韧不屈,苍静自惭形秽,不敢与山茶花相比,唯有大人与之相配,特将林椿的《山茶霁雪图》真迹赠与大人,感念大人之恩,唯愿大人永安。”

    手书的内容看似只是在写山茶花,但却信息量巨大,而且隐隐有将他们描绘成灵魂知己的关系。

    此时,沈黛末再抬头看向墙上那副《山茶霁雪图》,仿佛被一道雷击中天灵盖。

    “不是这样的,我和师苍静清清白白。”沈黛末连忙那副画扯了下来,顺便将那封书信也团成一团,从窗户口丢了出去,急急忙忙地跟冷山雁解释。

    “原来莲花相公名叫师苍静,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名。”冷山雁轻抿着唇,低垂的眸子晦深,修长白玉的手指紧紧捏着药瓶子。

    比白茶还要浓重的酸醋味。

    果然是生气了。

    平时雁子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沈黛末有些着急,就握着冷山雁的肩膀,解释道:“我会去金玉瓯,只是因为他邀请我去一趟,我猜测他和许大户之间有什么关联,所以才去的。而且我们之间也什么都没发生,就看了他写的两首诗。”

    “诗?咏山茶吗?听说莲花相公不但才色双绝,而且还精通诗文,不像雁这般粗鄙,只识得几个字。”冷山雁单薄的眼皮子落在被扯下来的那副山茶霁雪图上,声音清淡却极为折磨人。

    沈黛末紧抱着他:“你才不粗鄙,你是我郎君。”

    冷山雁紧咬着牙关,压抑着心头涌上的苦涩:“总比不上外面的人千般万般好。”

    沈黛末拥着他叹息,从前她只要一抱冷山雁,他的腰肢甚至骨头都是软的,此刻却硬得像钢板,硌的她骨头疼。

    “都说了,我跟他清清白白,郎君你信我好不好?”

    冷山雁抬眸,黑瞳里映着她焦急的脸,问道:“那他为什么要送您这幅画,还有那封书信?”

    “我怎么知道。”沈黛末说,突然她的脸色变了变:“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要进山灭虎,他挑这个时间送东西上门,一定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黛末的手微微握紧,松开他的腰:“我这就找他去。”

    “不许去。”冷山雁遒劲修长的双腿圈住她欲离开的双脚,双手也箍住她的腰,仿佛一条蛇缠绕着她。

    冷山雁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样子,可刚才那一声‘不许去’,却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感。

    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泄,好像生怕她真的走了一样,顾不得礼节,手脚并用地缠住了她的身体,勒地她喘不过气。

    沈黛末低头看向他。

    冷山雁也自觉失态,故作平静地移开视线,但箍在她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并且默默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腰腹间。

    “不许去、不许去、”他的脸埋在她的腰间,钝闷低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书信上说,您和莲花相公一起品诗鉴词,你们是知己,那我是什么?”

    冷山雁的语气里是欲盖弥彰的委屈。

    沈黛末一时语塞。

    所谓知己,就是灵魂伴侣,如果师苍静和她是灵魂伴侣的关系,那么作为原配夫郎的冷山雁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呢?肉体关系吗?

    怪不得阿邬说,冷山雁一看书信,脸色瞬间就变了,这不光是打脸,还被师苍静狠狠拉踩了一通,是个人都会生气。

    “那都是师苍静胡说的,我跟他才不是知己,我们就是聊了两句的陌生人,我们才是一体的。”沈黛末的手落在了他的发间,不动声色地轻抚着,像在撸一只炸了毛的猫。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次是我错了,不该跟他扯上关系。但我发誓我与他真的没有任何染指。”

    她举手发誓。

    冷山雁仰起脸望向她,单薄狭长的眼尾有些湿润:“以后还见他吗”

    沈黛末笑着拥住他,保证道:“不见了,绝对不见了。”

    冷山雁微蹙的眉这才有了松动的迹象,冷艳瑰丽的眉眼仿佛冰瓷上细细描摹的工笔画,连生闷气的样子都美艳不可方物。

    “今天如果不是阿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生气了。”沈黛末指尖挑起冷山雁的脸。

    冷山雁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

    刚收到师苍静的书信时,他确实很生气,几乎失去了理智,满脑子想着如何整治这个敢勾引他妻主的男人。可一想到沈黛末还在山里猎虎,危险重重,他就忍下了这股怒气。

    等到猎虎成功消息传回来,冷山雁又沉浸在沈黛末平安的喜讯中。

    进山灭虎是一件有利她仕途,又有利整个寒山县百姓的大事,在这种好光景下,他更不想闹出这种事来煞风景,那股怒火就只能憋着,一忍再忍。

    “我只是觉得,这种小事不应该惹得大家不开心。”冷山雁低声说着,顺势拉过沈黛末的手,替她涂抹伤药,“这可不是小事。”沈黛末弯下腰来,在他的眉眼边落下一吻,轻笑道:“都气成这样了,如果我不说,这件事是不是永远都会扎在你的心上?默默忍气吞声?”

    冷山雁仰起脸,喉结上下滚动。

    他才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一个艺伎而已,太好对付了。

    不过冷山雁并不介意在沈黛末面前卖卖惨,博得她更多的怜爱心疼。

    “……嗯。”他喉间发出一个委屈含糊的声音,感受着沈黛末落在他眼尾的温度,双眸似醉了一般湿润。

    沈黛末笑意更浓,将他圈入了自己怀中:“你不用这样,雁郎,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以后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不用藏在心里。”

    冷山雁双手攀上了沈黛末的脖颈,明明她身上只有普通的衣料熏香,但冷山雁却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沉醉的梦境。

    *

    终于哄好了雁子,沈黛末将那副山茶霁雪图丢给查芝,语气严厉:“去把这幅画还给师苍静,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再写什么暧昧不清的书信。”

    “是。”查芝接过画,心里叹了一声乖乖,一个艺伎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哪来的胆子上门挑衅正室夫郎?

    若是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也就罢了,沈黛末和冷山雁这对结发夫妻的关系有多好,查芝是看在眼里的。

    莲花相公,这下你分得清谁是大小王了吧?自不量力。

    *

    这几日,沈黛末刚处理了一个诬告的案子。

    平民吴红状告商人祝安打人。

    最后弄清楚,吴红嫉妒租了她家铺子的祝安生意好,所以恶意涨房租,祝安不答应,于是吴红就纠集了一伙人,趁夜翻进铺子,将里面的商品都丢了出去。

    并将祝安放在商铺里的租契撕掉,将商铺换了新锁,不让祝安开店。

    谁知祝安并不屈服,就在商铺门口搭了一个摊子,继续经商,并且逢人就诉说吴红的恶劣行径。

    吴红气不过,就让仆人自己打伤自己,诬告祝安打人,并索要300两的赔偿。

    沈黛末找了仵作给仆人验伤,发现仆人身上的伤痕痕迹,是自己打出来的,而非祝安打的。接着又去找了中介牙人作证,证明两个人确实有租赁关系,确定是吴红诬告祝安。

    更巧的是,吴红是吴捕头的女儿。

    吴捕头是县丞的人,这些年跟着县丞捞了不知道多少钱,一直跟沈黛末过不去,不服从她的管束。

    沈黛末趁着这次机会,敲山震虎,将吴红以诬告罪下狱,并按照她勒索祝安的300两银子,处以二倍罚金充公。

    吴捕头气得无可奈何,只能把家底掏空,将女儿从牢里赎了出来。

    经过这一遭,不仅吴捕头老实了,以吴捕头为首的一帮衙役也老实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至于白得的这接近1000两银子,好耶,又可以多组织一次灭虎行动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沈黛末一共组织了二次大型灭虎行动,每次都能捕获一两只老虎来,寒山县居民人心振奋,甚至已经有人准备重新搬回山里,在自己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上继续种田。

    沈黛末听到这个消息,一种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但没等她开心多久,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沈黛末坐在马车上,看着跪在马车前,哭哭啼啼的小奴道:“不是让你们不要来找我了吗?”

    小奴擦了擦眼泪,恳求道:“大人,求您去看看我们家相公吧。”

    沈黛末有些无语:“我一共就和你们家相公见了两次面,一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别说有不正当关系了,就连手都没摸过,你一直缠着我做什么?那封挑拨我和郎君关系的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小奴跪着上前两步,哭得梨花带雨:“大人,我们家相公快要死了,您就去看看他吧,就当可怜他。”

    “他都快病死了,你不去找大夫,你找我?难道我去一眼,他就会好起来吗?我是华佗吗?”沈黛末有些生气:“查芝,走!”

    “是。”查芝开始抽马鞭。

    小奴一把上前抓住沈黛末的袖子,眼泪不断溢出来:“大人,您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们家相公这是在向您道别啊,他不是有心要挑拨你们的关系,您真的误会了,《山茶霁雪图》,山茶花代表着什么,大人难道不明白吗?”

    沈黛末微微皱眉,再次回想起师苍静那封书信里的话。

    如果刨去挑不离间的意图,那段话的意思似乎还有道别的以为,尤其最后那一句‘唯愿大人永安’,更像是临终遗言。

    第73章 我的飞踢

    “他怎么了?”沈黛末问。

    小奴的眼睛肿的像兔子,抽抽噎噎的说:“我们家相公是被许大户培养起来的,他是受了许大户的命令故意来接近您。但是这些日子,他知道了您为寒山县百姓做的事,又在与他相处时,对他十分理重,相公因此无比敬重您,宁可自己承受非人的折磨,也不愿意拉您下水,毁了您的清誉。”

    “非人的折磨,谁折磨他?”

    小奴哭得更加伤心:“还能有谁呢,整个金玉瓯都是许大户的,她一声令下,老鸨就有千万种法子折磨他,相公现在只剩下半条命,大人若是有心就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沈黛末叹了口气,说道:“我会想办法去见他的,你还是先去给他请个大夫吧。”

    别等她去的时候,他已经挂咯。

    小奴哭着摇头:“许大户下了死命令,是不会允许大夫去看诊的,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大人,求您一定快去看看他。我要走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不在,我就惨了。”

    小奴说完,满脸惊慌地跑了。

    查芝在旁听到小奴的话,有些感动:“大人,您真的要去看他吗?我感觉那莲花相公也挺可怜的,风月场上的可悲人,为了您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违背自己主子的命令,之前我们真是误会他了,这样的男子可叹!可敬啊!”

    沈黛末沉默着看着查芝的模样,似乎如果她是沈黛末此刻已经飞奔去金玉瓯上演英雌救美的戏码了。

    “驾你的车吧。”她放下车帘说道。

    “哦,是。”查芝执起缰绳,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小巷道中。

    回到家中,阿邬和白茶两人都提着灯等候在门口,白茶殷勤地搬出踏脚凳,伺候着沈黛末下马车,看着她往卧室里走后,白茶凑到了正在喂马的查芝身边。

    “嘿!”

    查芝捂着胸口:“你干嘛?吓我一跳。”

    白茶歪歪头:“娘子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会又跟那什么莲花相公勾缠上了吧。”

    查芝自从刚才小奴的一番话后,对师苍静的态度大为改观,这样贞烈的奇男子如果能陪在沈黛末身边,也算是红袖添香的美事,怎么能用‘勾缠来’两个字来形容呢?

    “你别这样说人家,太侮辱人了。”查芝道。

    白茶哼了一声:“怎么?你也怜香惜玉了?一个勾栏出来的贱人,有胆子找上门来挑衅正室夫郎,还不允许我骂他两声?立什么臭牌坊。”

    查芝皱眉反驳:“你懂什么,莲花相公不是贱人,他为了都快把命搭上了。”

    白茶拔高音量:“什么?”

    查芝自知自己说漏了嘴,无奈只能将一切告诉给了白茶。

    白茶听后表情复杂地盯了查芝一眼,摇摇头,离开了。

    第二天,沈黛末出门之后,白茶就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冷山雁。

    “为了妻主的名誉牺牲自我?”冷山雁手持绣棚,指尖捏着尖细的绣花针绣着玉兰花样,轻笑出声。

    白茶撇了撇嘴:“一个在小倌馆里长大,阅女无数的小倌,竟然会为了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豁出性命,真是可笑……可偏偏女人们就吃这一套,查芝都一脸感动,提起那莲花贱人时,那眼神仿佛在看神仙哥哥,我真怕娘子也上了他的当。”

    白茶有些担忧地看着冷山雁:“虽然之前娘子跟你解释过,她和莲花贱人没什么,但那些小倌满肚子的狐媚手段,把女人迷得魂牵梦绕,他要是死缠烂打,我真怕娘子守不住,到时候您的地位可就不稳了,咱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冷山雁眼尾往上一挑,狭长的弧度透着锋利的冰冷感:“先下手为强?怎么做,跑到金玉瓯跟他撕扯一番吗?师苍静专门让人送东西到家里来,既是为了提醒妻主不要忘记他,同时也是在激怒我,我若针对他,他不正好可以在妻主面前卖惨?”

    白茶气得跺脚:“真是个不安分的贱人。”

    “何必生气。”冷山雁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线头,阳光下他的凤眸暗流涌动:“他若真的不安分,就绝对不会在金玉瓯久待,必然要一个名分,既然要名分,就必须要想办法进门。”

    “进了门……倒更好处置了。”冷山雁轻抚着生动精美的玉兰花绣纹,狭长的眼眸微眯着,透露出难以琢磨的压迫感。

    *

    另一边,小奴脚步飞快地穿过迷宫一般的小路,回到金玉瓯,穿过开满莲花的池塘,打开一处地窖的门,一股幽幽的凉风夹杂着腐败潮湿的血腥味瞬间袭上小奴的脸。

    小奴咽了咽唾沫,扶着地窖边的软梯走了下去。

    地窖两端都燃烧着照明用的火把,但光线有限,根本照不亮悠长的地道深处,仿佛一条长着血盆大口的巨蛇,在地道的尽头,不时有痛苦压抑的喊声传来,吓得小奴脸色惨白。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狭窄的地道瞬间变得开阔,光线也变得无比明亮,可照亮的却是各种泛着寒光的瘆人刑具,削尖了的竹刺、用荨麻编织成的软绳、寒光凛凛的长针……一个男人被两把锋利的弯钩从锁骨穿过,像猪肉一样挂在墙壁上,承受着无休止的抽打。

    师苍静跪在中央,双手被反捆在木桩上,被迫看着那个男人承受折磨。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即使强壮镇定,但嘴唇依然轻微颤抖着。

    “看到他的下场没有!”满脸褶子的老鸨捏着师苍静的下巴,凶相毕露:“别以为你是花魁,就是个玩意儿了,完不成许大户的命令,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他还惨!”

    接着,老鸨转头看向小奴:“是办完了?”

    小奴已经抖如筛糠,颤颤巍巍道:“办完了。”

    “她怎么说?”

    小奴道:“她听完之后很是触动,说让我请大夫给相公医治,她会寻机会来看相公。”

    “哼。”老鸨斜睨着师苍静:“你说的不错,女人果然无法拒绝救风尘。尤其是一个在声色场所里长大,却为了她一人恪守清白,甘愿牺牲自己的风尘男子。”

    “不过——”老鸨画风一转:“你这个样子,她来了也不会相信你受过折磨,所以尽管我舍不得你这张能为我赚钱的脸,还是得用点手段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嘛。”

    师苍静闭上眼:“只要能帮到爹爹和许大户,苍静别无怨言。”

    “放心,我尽量在你的脸上抽轻点。”老鸨呵呵一笑,从摆满刑具的桌上拿出一条软鞭,空气中传来令人寒颤的抽打声。

    等到夜色将明,小奴才扶着丢了半条命,浑身是血的师苍静回到莲花楼里。

    “公子,我替您敷点药吧。”小奴说道。

    “不用了。”师苍静拉住他:“我现在怎么能伤药,岂不是要被她看出来。”

    “可是……”小奴无奈的低下头:“希望大人可以快点来救您。”

    “希望如此吧。”师苍静躺在床上嗤笑,清秀雅致的脸上印出两条血痕,虽然触目惊心,却别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小奴靠在师苍静的旁边,陪着他等待天明,又从天明等到了天黑。

    “这个时辰了,大人应该快来了吧。”小奴嘀咕道。

    师苍静依然恹恹地躺在床边,扣着沾满鲜血的指甲,眼神木然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公子,我去外面看看。”小奴起身往楼外走,期盼着沈黛末快点来,忽然他见不远处有无数火光朝这里奔来。

    小奴激动的跑回屋:“公子,沈大人来救你了。”

    他摇着师苍静虚弱的身体,满心欢喜,结果等到的却是一身粗暴的踹门声,一个眉目刚毅的女人提着刀走进。

    小奴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县衙捕快,我们得到消息,你们老鸨跟人牙子有关联,涉嫌拐卖良家男子,你们都跟我们走一趟。”雷宁说完,就指挥着身后的人将师苍静和小奴两个人一起带走。

    走出莲花楼的师苍静这才发现,整个金玉瓯都乱成了一团,伎子、奴仆、客人们都衣衫不整得被架了出来,还有人一边穿衣服一边翻墙逃跑。

    “呵、”

    第一次看到这些衣冠禽兽们如此狼狈的模样,师苍静扯了下裂开的嘴角,嘲弄地笑了笑。

    *

    县衙内,分为男监与女监,师苍静被关在了男监中。

    一位大夫走了进来,准备给师苍静身上的伤口包扎,师苍静倒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拒绝大夫的触碰。

    大夫面色有些为难,就在这时,男监门口传来脚步声。

    大夫看见她,立马收拾好医药箱默默离开。

    “沈大人终于来看苍静了。”师苍静垂着眸子轻笑,这笑容很是明媚动人,但却出现在一张满是细碎伤痕的脸上,莫名有一种令人悲哀的美丽。

    沈黛末站在隔着监牢栏杆看着他:“小奴说你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怎么不让大夫给你治疗?”

    师苍静忍着疼痛,一瘸一拐的走到牢门口,眼眸湿润:“大人就这样讨厌苍静?对不出那个对子,是我的错,可您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吗?”

    沈黛末道:“羞辱?小奴说你被老鸨折磨,我用这种方式将你救出来,难道是羞辱?那我再把你送回去继续给折磨好了。”

    “你……”师苍静苍白的嘴唇颤抖,被血染红的指尖紧攥着栅栏,满目幽怨,活像被女人抛弃的怨夫,令人忍不住心生愧疚。

    突然师苍静脸色一变,飞快地拔下簪子,朝着沈黛末的脖颈扎去。

    沈黛末反应迅速,侧身避让,身体本能的做出应激反应,朝着师苍静的肚子就是一脚。

    第74章 你真该见见我郎君

    师苍静倒在地上,本就如秋风落叶般的身子,更加虚弱不堪。

    “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帮着许大户害我,师苍静,你真是疯了!”沈黛末打开牢门,掐住他脆弱的脖子,脖颈间的血液流动呼吸起伏都在她的手掌心中。

    “别碰我!”师苍静的眼睛瞪大,胸口剧烈起伏,不停蹬着双腿往后推。

    沈黛末的手掌却更加用力的掐着他的脖子,挑了挑眉:“你果然厌恶我的触碰,第一次在许大户家时,我就觉得你的微表情很奇怪,虽然做出一副温顺的模样,但总是在不经意间蹙眉,靠近我们的时候,还故意闭气。师苍静,你演技够好的,这么讨厌我,还要装出一副深爱我的模样,有多少女人被你这副姿态骗过?”

    “滚开!”师苍静苍白的脸染上异样的红色,他抬起手,朝着她的脸扇去。

    可他太虚弱了,被沈黛末轻易握住手腕,将他整个人抵在了墙角。面对一个想要刺杀自己的人,沈黛末绝不心软,一手握着他的手腕,摁在头上墙壁,膝盖直接则狠狠抵上了他受伤的腹部。

    师苍静的脸色更加苍白,精致的五官皱着,像一张被蹂躏过的纸。

    他咳了一声,唇角溢出一点鲜血,嗓音渗着恨意:“沈黛末,你本该死的。你死了,我还能搏一搏,说不定能活下去。你不死,我的生路也断了。”

    沈黛末抿了抿唇:“还真像我猜的那样,如果我今晚去了金玉瓯,肯定已经被你们想办法弄死了吧?烧死?还是淹死?成了一桩无头案,说不定还会被你泼脏水,是我想要调戏你不成,反害了自己性命。”

    “你怎么知道?”师苍静有些惊讶。

    “你的小奴说你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可他却能从金玉瓯中脱身出来找我,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况且,我也没那么自恋,觉得一个阅女无数的花魁会对只见过两次的我倾心,甚至不惜牺牲性命。”沈黛末说道。

    师苍静紧抿着唇,喉咙不停的滚动,似乎在压抑什么。

    “你多次灭虎,让原本已经离开山林的农民回归原籍,不知道让许大户损失了多少。还有你几次对衙门里她和县丞的出手整治,砍断她们在衙门里的关系网,许大户恨你恨得牙痒痒。”

    “我当然知道她恨我,不过我并不在乎。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要弄死她,让她在我的手下伏法。”沈黛末满不在乎地说:“许大户能够做出这种刺杀的行为,可见她已经黔驴技穷了,她早晚都会死在我的手上,你不如早点弃暗投明。”

    “投明?”师苍静仰着头苦笑,那抹纤细的长颈如天鹅般,美丽又脆弱,稍微一用力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沈黛末松开了手,看着不停喘息的师苍静,说道:“你可以做我的污点证人。许大户这么多年以虎患做掩护涉及不少人命,你应该知道吧,你出庭作证,既能帮百姓除掉一个祸患,还能让解决掉一个长期欺压你的人,一举两得不是吗?”

    师苍静偏头看着她笑:“解决掉一个许大户,还会有张大户接管金玉瓯,我这个贱籍艺伎依然是被迫卖笑的命,为什么要管那些百姓的死活。”

    “也对。”沈黛末想了想,说道:“至少你在金玉瓯里挣得可比普通百姓多多了”

    她嘲弄的语气,引得师苍静心中一阵作呕,他紧皱眉头厉声道:“你在讽刺我吗?我卖艺不卖身,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只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而已,你现在年轻美貌可以有只卖艺的资本,等你过了30岁年老色衰呢?你还不是只能沦为卖身的伎,你最瞧不起的伎!”沈黛末讥声道:“你和他们明明一样,待在一个笼子里,竟然还瞧不起他们,真有趣。”

    “你闭嘴!你懂什么!”师苍静的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我从6岁跟我爹一起被人牙子拐卖到这个地方,无数个日夜毒打,被迫学那些我不愿意学的下贱的谄媚的技巧,不是为了让我有一天变得更他们一样!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的脸上浮现一种诡异的骄傲:“没错,我是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可我现在年轻,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拜倒在我的裙下吗?她们嫌弃家里的男人又老又丑,倾慕我的风采……你不也是吗?装得清高,其实早就腻烦了家中糟糠了吧。”

    “糟糠?”沈黛末忍不住笑出声,表情有点小骄傲:“你真该见见我家的‘糟糠’。”

    师苍静沉默地盯着沈黛末仿佛在炫耀珍宝的表情。

    沈黛末咳了声,问道:“既然有人愿意娶你做正室,你为什么不去呢?是因为不愿意吗?”

    师苍静瞪着她:“没错,我瞧不起她们,她们太穷了。”

    沈黛末双手环抱于胸前:“是你嫌她们太穷,还是你见过太多这种所谓救风尘的戏码了?一个穷人会来一掷千金的金玉瓯吗,还是她根本就是抱着欺骗你们这种小倌馆里对爱情抱着幻想的男人的目的?”

    “不是。”师苍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羞恼。

    沈黛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娶一个伎子,虽然名声难听了一点,但是伎子挣钱多啊,要是能取上一个花魁名伎,你的私房钱就都成了她的,她还可以随时用你的过去刺激你,贬低你,羞辱你、折磨你。”

    “别说了。”师苍静的嘴唇开始颤抖。

    “就算有一天她花光了你的钱,抛弃了你,也不会有人指责她,反而还会觉得她迷途知返。”

    “别说了。”师苍静不停的往后退,可身后就是阴暗潮湿的墙壁,他单薄纤弱的背几乎贴在上面,像一颗腐败的枯木开出了最娇艳的花。

    沈黛末并不理会他近乎哀求的声音:“被抛弃的你或是其他伎子们,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嗤笑,你想离开金玉瓯,可你又不敢离开金玉瓯,因为你知道只有这个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容身之处。”

    “别说了!”师苍静捂着耳朵,漂亮清澈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眼底充红。

    “为什么不能说?戳中你的心事吗?”沈黛末继续逼近他:“你在害怕,所以哪怕你被许大户折磨,你也不敢违逆她,甘心当她的走狗。”

    “不是的!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师苍静情绪激动起来,嘴角的伤也撕裂地更深,鲜血溢出来,牢房里血腥味在蔓延:“没错,我是害怕,我怕有一天变得跟那些卖身的伎子一样,我害怕我好不容易相信一个人,抛弃一切跟她走,最后却只能像其他被赎身的伎子一样,灰头土脸的滚回来!我更害怕我爹死在他们手上,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怎么会懂得我的痛苦!”

    他揪着沈黛末的衣领,痛苦的大喊,泪水已经糊满了他的脸。初见时他脸上那种带着淡淡冷漠的清高面具已经全部破碎,只剩下一个浑身带刺的小小内核。

    很好,终于逼问出深层原因了。

    这一刻,师苍静的一切都赤裸的展现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你父亲?他被许大户挟持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师苍静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遮住狼狈不堪的自己:“在许家,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我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没有逃跑。”

    “如果我能想办法把你就出来,并且从金玉瓯中脱身呢?”沈黛末说。

    师苍静空洞的眼神有了一点光芒:“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

    你故意把你爹的事情说出来,不就是想让我救你们父子吗?或者你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利用我,解救你们父子,顺便还能处理掉你真正的敌人许大户。沈黛末心想。

    不过也无所谓了,多救一个人对她来说就是顺手而已。

    沈黛末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扬起下巴说道:“莲花相公,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寒山县县令,军政一把手,这个县城的最高权力者,不信我你还能信谁?信许大户突然良心发现把你和你爹送回原籍吗?”

    师苍静脸上的泪痕未干,看着沈黛末的动作,又惨又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表情。

    片刻,他点头:“好,那我就信你一次。”

    终于把师苍静策反了,沈黛末很高兴,她靠近了他一些,说道:“那这几天你就先待在牢里,我会让人好好待你的,一会儿大夫再来看诊,你也不要拒绝了。”

    “呕——”

    她话没说完,师苍静突然转过身去,纤瘦的背部深深佝偻着,不断地干呕。

    沈黛末微微尴尬,并且挪开脚步:“知道你讨厌我,但也不至于讨厌到呕吐的程度吧。”

    “不、是。”师苍静又干呕了好几声,才捂着嘴转过身来,漂亮的眸子水红一片。

    他靠着墙壁,胸口不住地喘息:“我不能跟女人接触太久,否则胃部就会开始作呕。”

    第75章 我和雁子心连心

    自从师苍静幼年和父亲在上元节灯会被拐子掳走,他就突然有了这个毛病,这么多年了,即使老鸨用过无数种方法,哪怕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特意安排他和女人同处一室,依然治愈不了。

    只要跟女人相处超过两刻钟,他的胃部就开始疯狂作呕,若是有女人触碰他,他更是会立刻吐出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强忍着这个毛病,今天跟沈黛末聊了这么久,虽然依然有些反胃,但没有直接呕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直到听见沈黛末说要请回刚才那位女大夫时,他这才忍不住吐了出来。

    沈黛末叹气:“这毛病,你还能在金玉瓯里坚持这么多年也是奇迹……那你先忍一忍吧,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个男医。”

    “等等。”师苍静突然喊住她。

    沈黛末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师苍静捂着胸口,苍白憔悴的面容宛如电视里凄凄惨惨的小白花。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沈黛末:“我会尽快的,不会关你太长时间。”

    师苍静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语气有些不安:“虽然许大户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让我来刺杀你,一旦知道我被抓,就会更加疯狂,说不定为了保命找人来杀我灭口,你能保证衙门几十个人都跟你是一块铁板,没有一个内鬼吗?万一有人对我下毒怎么办?万一许大户故意安插一个男犯人进男监对我下手怎么办?我在牢里始终不安全,你得把我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只有活着才能帮您作证。”

    沈黛末摸着下巴:“你说得对,我去想想办法。”

    “好……”师苍静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大人,我豁出自己和父亲的命相信您,您千万别辜负我,我等您。”

    *

    寒山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金玉瓯这种风月场所被停业整顿调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县城,就连街头卖菜的大爷大妈们都悄声议论,冷山雁自然也对这件事情留了心。

    中午,沈黛末回到家中休息,手不停的扯着领口扇风。

    官服厚重并不透气,在这样炎日的暑日里,将她的衣领出闷出一条明显的红痕,细密的汗珠从肌肤里渗透出来,发丝也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在脸颊边。

    加上她才从监牢里出来,牢房长年不见天日,不仅弥漫着腐败潮湿的味道,还有不知道关了多久的牢犯身上的血腥味,以及炎夏里饭菜酸馊的气味。

    冷山雁看着沈黛末颈边的红痕,主动上前替沈黛末脱下了官服。

    “是不是很臭?”沈黛末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说自话。

    没等冷山雁回答,沈黛末自己就受不了,将长发扎在脑后,冲去后院冲了个凉。

    等她出来时,发梢还滴着水,冷山雁已经为她准备了一套月白色衣裳,这衣裳质地轻薄透气不闷汗,穿在身上凉快又舒适。闻着卧室里点燃的沉香香味,那一身的烦躁感也消失了大半。

    “这是新做的吗?”沈黛末问。

    冷山雁点点头:“之前绸缎铺子的老板送来了两匹新料子,就给您赶制了一件。”

    他又拿出一条衣带,这是他刚为沈黛末做好的,针脚紧实却不显得笨重,腰间绣着半开的白玉兰花,配着月白色的衣裳,仿若一树玉兰花盛开在清艳月色下出尘雅致。

    “妻主,抬手。”他低声道。

    沈黛末抬起手,冷山雁执着腰带环过她的腰间,一瞬间她几乎能感受到独属于他的体热温度。

    冷山雁低着头,为她束着腰带。

    沈黛末轻抚着腰带上的玉兰花,低眸间,能看见冷山雁一截纤长的脖颈,肌肤如雪一般清冷,隐隐可见里面的血管。屋内沉香静静燃烧,燃气的白雾丝丝缕缕在他身后蔓延烧燎着,仿佛一片不可琢磨的云,弥漫在他的清冷的眉眼间。

    刚穿越过来,初见冷山雁时,她对他那双像蛇一样阴寒湿冷的眼睛怕得要死,如今却只觉得动人。

    沈黛末抚着玉兰花的指腹不自觉的用力。

    忽然,她感觉腰间一收缩,腰带系好,冷山雁抬起头来。

    沈黛末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妻主、”冷山雁轻声唤她,好似指腹拂过宣纸,莫名勾得人心痒。

    “嗯,怎么了?”沈黛末飘忽的眼神一会儿飘向床头柜上花瓶里插着的唐菖蒲,一会儿飘向墙上挂着的字画。

    冷山雁对她伸出手来,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仿佛拨开云雾为她而来。

    沈黛末身形一紧,双手撑着身后倚靠的桌子,指尖绷地微微发白。

    她看着冷山雁的手指来到她的耳畔,拭去了她发梢欲滴的水珠。

    “有水。”冷山雁道。

    “……哦。”沈黛末松了一口气,随意抚了抚凌乱的发丝:“冲凉的时候没注意,把头发也打湿了些。”

    冷山雁低着头,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摩挲着指尖湿意。

    “天气炎热,我煮了酸梅汤,妻主先喝一碗再吃午饭吧。”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折扇为她扇风。

    桌上两个大瓷海碗扣在一起,干净的碗壁上渗着清白的小水珠子,沈黛末揭开碗,一股清凉湿润的白雾从碗里翻涌到她的脸上,仿佛一捧雪扑面而来。

    “哇——”沈黛末惊叹一声。

    大海碗里堆着碎冰,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化了许多,只剩几块小冰块漂浮在水上,海碗中间镇着一盏小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酸梅汤,还未入口,酸甜的梅子味就已经令沈黛末垂涎三尺。

    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冰凉畅快的感觉丝毫不亚于在操场了跑了三圈后来上一罐冰可乐,瞬间冲散了夏日的疲乏。

    “郎君,你喝过了吗?一起喝?”沈黛末捧着碗给他。

    “我不渴。”冷山雁淡笑着将沾在她脸颊边的发丝拨开:“今年天气格外炎热,白茶从凉茶铺子里买来的香饮子,还没等送到家中就已经化了,凉饮也快成了热饮,所以我就让白茶出去买了冰块来,自己做了酸梅汤镇着,等您回来时正好可以喝上凉快的。”

    “可是现在冰块的价格一定很贵吧,钱还够用吗?不够的我这里还有些。”沈黛末问。

    “够用的,妻主不必操心这些。”

    ‘只管享受就好。’这句话冷山雁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就好。”沈黛末放心下来,大口喝完酸梅汤,舒服又惬意地在贵妃椅上葛优瘫。

    冷山雁坐在她身侧,温柔的摇着扇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奇异而满足的微笑。

    他上辈子,替顾家管了一辈子的家,但他只当那是一个续命营生,像被勒住脖子,抽打着向前的牲口,痛苦又无望地活着。如今同样是管家,他不仅找到了存在感,还在沈黛末的身上寻到了生活的意义。

    如果可以,他真想包揽沈黛末的衣食住行,让她的一切都沾染上他的气息,让所有人包括哪些窥伺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位贤良的郎君,为她扫清后宅一切烦忧琐事,心无旁骛地向前。

    “唉——”沈黛末拍着胀鼓鼓的肚子轻声叹气。

    喝饱了,政务上的烦心事又开始袭上脑海。

    冷山雁低垂的眸光沉静:“妻主是有什么心事吗?”

    沈黛末抬眸,眼神明亮清润:“被你看出来了?”

    “您很少会这样叹气。”

    “其实是这样的。”沈黛末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贵妃椅是竹制的,侧躺有些硌得慌,“您说。”冷山雁不着痕迹地将床边放着的两个软枕塞在她的脸下和腰间,瞬间就舒服了。

    “……事情就是这样。”沈黛末枕着软绵绵的枕头,将师苍静的一切都告诉了冷山雁。

    冷山雁听罢,眉心微不可查的拧了一下。

    “要说整个寒山县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我们家。”他低垂的眸子微眯,师苍静故意跟妻主这样说,目的可能就是为了住进沈家,他和妻主的家。

    知道许大户必输的结局,所以提前跟赢家绑死,争取利益最大化是吗?

    勾栏院里出来的果真心思深沉。

    冷山雁眼底冷雾弥漫,稳着声线对沈黛末说道:“只是妻主,虽然我们家安全,可让莲花相公住进来或许有些不妥。第一,虽然朝廷不禁止官员狎伎,但莲花相公是名伎,让名伎住进家中,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如果许大户利用这件事,诋毁您的名声怎么办?

    “第二,莲花相公虽然迷途知返,但你我对他了解不多,万一他又突然反水,说是您强迫他进门,往您身上泼脏水怎么办?到时候一切对您有利的局势,反而不利起来。”

    沈黛末有些惊讶,随即一双笑眼看向冷山雁,呵呵笑道:“郎君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把他带到咱们家来。先不论你说的那两点理由,一旦他在我们家住下,那他之后的证词都成了废纸了。而且这是政务,我把他领回家来,岂不是牵连到你。”

    “……妻主。”冷山雁闻言愣了愣,鸦黑的眼眸一瞬间卷起万般汹涌。

    第76章 我家郎君和莲花的正面交锋

    “莲花相公,吃饭了。”雷宁端着一盒饭菜,走进了男监,来到关押师苍静的监牢前。

    因为师苍静的特殊性,以及古代男性犯人本就是少数,所以师苍静周围的监牢都是空的。

    雷宁将饭盒打开,里面是一份萝菔面、一碟水团,一盘鸡油香菇,一碗蟹黄豆腐,菜品简单,但香气浓郁扑鼻,看得出食材都极为新鲜。

    师苍静背对着雷宁坐在墙角,脑袋抵着墙壁,如果不看他脸上反感抵触的表情,仿佛在面壁思过一样。

    “我不吃。”他声音淡淡。

    “不用担心有人下毒,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沈黛末出现在雷宁身边。

    师苍静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沈黛末又看了看雷宁。

    沈黛末给了雷宁一个眼神,雷宁自觉地放下盒饭出去。

    师苍静这才挪动脚步,来到栏杆边,他脸色比上午时好了一些,但看着依然有些苍白羸弱。

    “你尝尝吧,这菜挺好吃的。”沈黛末隔着监牢的栏杆将饭菜往前推了推。

    中午的时候,已经有人进来将师苍静的牢房全部打扫过,清理了牢里发霉的稻草和布满青苔的地砖,铺上了席褥软枕,席子上还有一张小矮桌。

    师苍静跪坐在矮桌边,双腿并拢,腰背挺直,即便满身伤痛姿态依然优雅好看。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蟹黄豆腐,轻抿了一口入口即化的豆腐,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大人安排人将监牢给我打理出来,是想让我常住了吗?”

    沈黛末道:“我想来想去,还是监牢安全点。民宅被偷溜进去的可能性太大,但监牢就不同了,既能防止里面的人出去,也能防止外面的人进来。另外我已经调了我最信任的人不间断的看守你,每日饮食都从我家里做好亲自给你带来,你就安心住着,不会有人来害你。”

    “……有大人这句话,苍静就放心了。”师苍静勾着唇角,半是自嘲半是讽刺地笑了笑。

    明明上午沈黛末走的时候,她的态度还是摇摆不定的,至少言语中透露出会把他从监牢里带出去的意思,但仅仅一个中午,一顿饭的功夫,就让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定然是有人在她耳旁吹了风,谁呢?会有谁怕他如洪水猛兽?

    师苍静又咬了一口水团,清澈无尘的眸子映着摆在面前的几道饭菜,问道:“这饭菜确实好吃,是大人郎君做的?”

    “不是,我家厨子做的。”沈黛末摇摇头:“厨房油烟太大了,他不方便进去。”

    古代的厨房不像现代有燃气灶、抽油烟机,想做一顿饭,就得自己一边生火一边炒菜,一顿饭下来,满身的油烟味洗都洗不掉,而且只有做过饭的人才知道,负责家里一日三餐得多费时间和精力。

    冷山雁只在刚嫁给沈黛末时,进了几次厨房。她考上举人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他进去过。他是她的夫郎,又不是厨子,不需要整天围着厨房打转。

    师苍静看向沈黛末,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

    外界都说沈大人和家中夫郎关系极好,这样一看,传言确实有几分真实性。

    既然关系这样好,那他吹一吹耳旁风,沈黛末一定会听。

    师苍静在心中默默叹气,有些后悔之前故意在让小奴送东西去沈家挑衅,得罪了这位郎君。

    *

    自从几次大规模的灭虎行动之后,沈黛末在寒山县的名声威望大涨,权利也渐渐收拢,想要对付一个商户也不再困难。

    加上有了师苍静做污点证人,以及沈黛末手上收集的关于许大户强占田地、逼良为倡、杀人的证据,沈黛末直接带人上门抓人。

    衙役民兵直接冲进了沈家,将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控制起来。

    提前收到风声的许大户已经收拾好贵重细软准备跑路,但消息传递的太晚,被沈黛末的人逮了个正着。

    认证物证俱在,她直接给许大户定了死罪。

    但批准死刑在古代也是一件大事,需要得到皇帝批红确认才能执行,沈黛末只能先把案件汇报到凤州州府审核,凤州府尹审核之后,再呈现给皇上,整个过程短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一年。

    不过对于这种板上钉钉的案子,沈黛末很有信心,就算许大户不死也得判个流放的罪名。

    许大户被收监入狱,许大户的家仆们跑路的跑路,拍卖的拍卖。

    因为沈黛末抓捕的动作快,许大户还来不及对师苍静的父亲下手,就被带队的雷宁救了出来。

    师苍静曾经说过,他和父亲是被人牙子拐卖来的,原籍在洪州,所以他们并非贱籍。沈黛末将买下他们的老鸨也收监入狱,并拔下整个产业链,还了师苍静父子一个自由。

    *

    处理了许大户之后,整个寒山县再也没有势力敢明目张胆的与她作对,看清楚形势的乡绅们,纷纷上门来送礼。甚至还有不少乡绅举人家的夫郎上门来拜访冷山雁,试图和他成为‘闺中密友’,为他们的妻主提前打通门路,也能在衙门里安一个好差事。

    一时间,沈家门庭若市,冷山雁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静儿,是这里吗?”一个满头灰白,模样憔悴的男人在师苍静的搀扶下来到了沈家门前,正好被门口的白茶看见。

    “你们找谁?”白茶道。

    师苍静低声道:“我们找沈大人。”

    “找我们家娘子?你是谁?”白茶又问。

    “我是师苍静,之前承蒙大人之恩,特来带着父亲来感谢大人。”师苍静低眉道,他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白衣,发间用一根银簪子和淡蓝色的发带为饰,更显得容貌温润清透,仿佛一块浸饱了水的玉。

    “师苍静、”白茶音量有些提高。

    这不是之前故意上门挑衅的那个伎子吗?竟然还敢找上门!白茶有些生气,如果不是看他身旁还有一位看着可怜兮兮的老人,早就拿出扫帚把他给赶出去了。

    “你等一会儿吧,我去问问。”白茶忍着恶心道。

    “多谢多谢。”师苍静的父亲双手合十,不停的鞠躬感谢,一双手干枯地宛如木柴。

    看着白茶走远,师苍静忍不住道:“父亲,沈家不会让我们进门的,我与沈家郎君不睦,何必上门来自讨没趣呢?”

    师苍静的父亲马氏道:“如果不是沈大人救了我们,我们还不知道要承受多久的折磨。”

    师苍静垂着眼,道:“她只是为了除掉许大户,顺手解救了我们,她瞧不上我曾是艺伎的身份,不上门拜访,保持距离,才是她想看到的。”

    马氏摇摇头,满是不赞同:“不管起因怎样,咱们都受了大人的恩惠,怎么能连道谢这样最里面的礼数都失了?至于挑衅沈家郎君,也不是你的本意。外面都说沈大人品性高洁,想必她的郎君也不会差,你只要坦诚说出来,他不会怪你的。”

    师苍静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他的父亲真是把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了。

    哪个男人能真的放下一个伎子的挑衅?就算表面上装作放下了,维持一团和气的模样,但心底的隔膜永远不会消除。

    就在这时,白茶跑了回来:“我们家娘子现在还有贵客要招待,但郎君知道了二位到来,请二位去花园相见,你们跟我来吧。”

    “那就麻烦小哥你为我们领路了。”马氏连忙堆起笑容,长期的折磨已经让他连笑容都下意识变得卑微。

    “我们郎君要忙的事情也多,这不,才送走了霍家的夫郎,忙里偷闲见二位一见。”白茶瞥了师苍静一眼,骄傲地抬着下巴。

    “真是辛苦郎君了。”马氏道。

    他偷偷扯了扯师苍静的袖子,低声道:“你瞧,我说的对吧,沈大人的郎君品性自然也是不差的,不然怎么愿意让你进门?”

    比起马氏的一脸庆幸,师苍静的心情却无限沉重,总觉得对方意图不善。

    沈家的花园不大,更远不如金玉瓯那般豪华富丽,但精心打理的花柳迷人眼,头顶的紫薇花树郁郁葱葱,昨夜下了一场雨,花圃小道上铺满了淡紫深粉的紫薇花瓣,美人蕉在池塘慵懒的舒展着枝叶与满池的莲花作伴,就连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有一丛洁白的茉莉安静盛开。

    颇有盛夏繁花肆意的景象,可越是这样,师苍静的心就越是低沉。

    他跟着白茶穿过曲折小径,终于来到池塘水榭边。

    “在这等着。”白茶拾阶而上。

    师苍静趁机抬头,隐隐水榭桌边坐着一个人,一袭墨色衣衫,只有领间与袖口露出一截雪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石桌上,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株扶桑花,叶子青翠厚绿,花朵是艳丽的红色,在一片浓艳间吐出长长的花蕊,像吐着信子的蛇,正好挡住了对方的脸。

    俗气的花。师苍静脑子里突然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贵夫们大多喜欢这种大红大绿的东西。

    正当他这样想着,一道冷淡透着寒意的声音,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

    “莲花相公来了?”

    师苍静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扶桑花被一只修长的手拨开,一张冷艳凛冽的脸露了出来,艳丽的扶桑花被他拨到了面容旁边,宛如蛇信子的花蕊垂在他狭长的眼尾,非但不显得艳俗,更有一种不可琢磨的压迫感。

    夏日灼风拂过,师苍静却觉得寒风凛凛。

    ‘莲花相公’,他已经离开了金玉瓯,脱了贱籍,用自己的本名开始重新生活,但对方这声称呼却是在明明白白的讽刺他,撕开他好不容易才遮掩好的伤口,解开他血淋淋的过去。

    师苍静紧捏着拳,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被人如此羞辱。

    深吸一口气,准备解释:“郎君,我已经、”

    “坐。”冷山雁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指尖朝着对面的凳子指了指。

    师苍静咬着唇,愤怒又羞恼。

    第77章 我和郎君活雷锋

    白茶瞥了眼一脸窘恼的师苍静,心中觉得有些解气。他侧身抬手,将师苍静父子俩人请上了水榭。

    马氏拘谨地拉着师苍静坐下。

    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插着扶桑花的冰纹花瓶旁边,摆着砌香樱桃与紫苏柰香两道凉果,精美的盘子边斜摆着三支精美的小叉子便于使用,一旁的豆蔻熟水散发着淡淡芳香。

    “准备匆忙,只有这些作为临时招待,您别见嫌弃,白茶快给老人家倒上。”冷山雁戴着玉蛇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一下。

    白茶立马给马氏和师苍静倒上豆蔻熟水。

    马氏连忙摆了摆手,羞道:“您能招待我们父子俩就是看的起我们这些苦命人了,哪里还敢嫌弃您啊。”

    “老人家,喝碗香饮子解解渴吧。”白茶将水递到他面前。

    马氏感激的捧着碗喝了起来。

    师苍静却一动未动,他看着桌上摆着的砌香樱桃,一颗颗鲜红的樱桃用蜜煎着,红得鲜艳欲滴。虽然樱桃如今以不是王孙贵族独享,但价格依旧不菲,普通家庭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在夏末时期,已经不是用钱就能买到了,必然费了一番大功夫。

    师苍静抬头,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冷山雁。

    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喝着豆蔻熟水,修长的指骨比玉碗还要瓷白细腻,扶桑花将他半遮半掩,花影斜映着他那双夺目的丹凤眼,眼尾纤长的眼睫低垂。一饮毕,他放下碗,懒懒掀眸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的褶皱。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慵懒,这是需要世界上最宝贵,最稀有的物质才能浇灌出来的气质。

    一瞬间,师苍静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牢房里说起‘糟糠’两个字的时候,沈黛末的脸上会露出骄傲的表情。

    “莲花相公怎么不喝?是不合口味吗?若是不喜欢,家里还有一些鹿梨浆。”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师苍静的眼里带着火焰,对上冷山雁好整以暇的眼神。

    师苍静闷在胸口的火气已经快摁不住了,几乎是咬牙切齿:“沈郎君,我早已不是莲花相公了。”

    他不喜欢莲花,恨极了莲花,那是他曾经待在泥沼的证据。

    “啊~是我失礼了。”冷山雁的手肘随意的撑着椅子扶手,虽是在道歉,语气却似在笑:“相公莫怪我如此称呼,早听闻你莲花相公的大名,却不知道你的姓名,你们突然造访,我提前没个准备,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请见谅。”

    他这样说,马氏立马维护道:“郎君快别这样说,您没错,是我们没打招呼就提前过来了,原是怪我们。”

    马氏一把扯过师苍静的袖子就是一通教训:“静儿L,你怎么能跟救命恩人的夫郎如此说话,太失礼了。”

    师苍静难堪又愤恨地低下头。

    “老人家,也别责怪莲……”冷山雁以手掩唇,表情有些懊恼。

    “静儿L姓师,名叫师苍静。”马氏连忙报上师苍静的姓名。

    “师公子。”冷山雁低睨着脸色铁青的师苍静,微微一笑:“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就是苦尽甘来了。”

    马氏叹了口气,道:“您快别提了。之前许大户一倒,金玉瓯的下人们就不听使唤,我们静儿L这些年攒的体积钱,被贴身伺候他的小奴卷走了一大半,如今只能……”

    “爹——”师苍静扯住马氏,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他已经被冷山雁羞辱地体无完肤,不想再让冷山雁知晓他更加窘迫的生活,再次被他羞辱。

    沈黛末正好送走客人,经过花园,看到自家郎君正在招待师苍静父子,就走了过去,听到马氏的诉苦,她下意识问道:“小奴卷走了你们的钱,那你们以后该怎么讨生活呢?”

    师苍静本就难堪的脸色,在听到沈黛末的声音后,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马氏听到沈黛末的声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沈黛末面前:“大人!多谢大人救了我们父子,如果没有您,我和静儿L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这辈子都被许大户控制,永无天日,多谢您的大恩大德,请您受我一拜。”

    马氏动情地说着,还不停地磕头。

    沈黛末连忙将他拉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激动的马氏,问道:“老人家,您还没有回答我,你们的钱被小奴卷走了,往后打算怎么活?”

    马氏叹气道:“还能怎么办呢?静儿L会弹琴,我们就在街头卖艺吧。”

    “卖艺?”冷山雁蹙了蹙眉头,看向师苍静的表情有些许‘担忧。’

    他一边扶着沈黛末坐下,一边亲手为她斟茶道:“说句得罪人的话,师公子仪容不俗,曾经又在金玉瓯里闯出了个名堂,贸然上街头卖艺,只怕要受不少委屈。”

    马氏满眼感激地看着冷山雁,说道:“不瞒郎君,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实在是,唉——”

    师苍静看着态度突然从刻薄转变为‘贤良’的冷山雁,以及被他哄骗住的父亲,觉得既好笑又讽刺。

    沈黛末也点了点头:“我郎君说的对,男儿L家一个人在外头闯荡,却是不安全,师公子,你还是再想想吧。”

    师苍静低头自嘲道:“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这样呢?沈大人,你不用管我,我现在不是金玉瓯的艺伎,天大地大,总能有地方讨生活。”

    “你、你这孩子,在沈大人面前你怎么突然犯起倔来了?”马氏急得不行。

    师苍静的脊梁绷地笔直,清雅脱俗的面容带着一丝易碎的倔强。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是因为她在监牢里戳破了他一文不值的骄傲吗?还是因为她毫不留情,踹向他腹部的那一脚,太疼了?

    冷山雁的眼神淡淡扫在师苍静身上,说道:“我曾经听妻主说过,师公子你们原先是从洪州被拐来的,为什么不写信回去,让家里人来接你们回去团圆呢?”

    马氏闻言顿时眼中含泪:“我刚被救出来就托人写了信回去,送信的人告诉我,我的岳父岳母早已过世,妻主师英七年前就因家业凋零而被迫离家谋生,音讯全无,如今老家空无一人,无人可以做我们父子的依靠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突然,沈黛末像是想到了什么,本就水澹澹的眼眸顿时变得如镜子般晶亮。

    师苍静余光一直在观察沈黛末,看到她的眼神,自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仿佛一道光照了进来,有了小小的期待。

    谁知沈黛末将脸往冷山雁耳边一凑,淡粉的唇几乎贴着冷山雁的耳廓,纤细的手指挡在唇边,低声私语。一身剪裁简单的雾蓝色衣衫,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涌动的晶莹浪花,衣袖细微的褶皱就是流动的涟漪,有一种百般难描的生动鲜活的美。

    可这样的美,却像是隔着一个无形的罩子,将师苍静隔绝在外,令他恍惚了一下,腹部似乎在隐隐作痛。

    “怎么样?”沈黛末说完,放下手,低声问着冷山雁,水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冷山雁看了眼师苍静,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但还是点点头:“可以。”

    沈黛末这才将想法告诉给师苍静父子:“这几日我家中应酬颇多,既然办酒席,就免不了请艺人弹唱表演助兴,师公子若是愿意,这几日就来我家里弹几首琵琶曲。”

    师苍静刚皱起眉,想要拒绝,就听到说沈黛末继续说:“放心,是给后院里的男眷们演奏的,不去前院。”

    师苍静的表情一时怔住。

    冷山雁也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城中有几位郎君与我交好,师公子若是演奏的好,或许其他郎君们也会请他上门给家中的太爷、公子们欣赏,他们请人上门自然不会吝啬钱财,这样师公子既避免了在外头抛头露面,又有了不错的收入,岂不两得?”

    马氏热泪盈眶,再次跪在沈黛末面前:“多谢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我们父子俩终于有救了。”

    沈黛末和冷山雁只能再次将哭得稀里哗啦的马氏给扶了起来,好生宽慰他。

    而师苍静就默默站在一旁,望着沈黛末,眼神复杂难言。

    原来她还记得他不能言说的怪病。

    他以为她早就忘记了,毕竟她对他那么狠,打他的时候毫不留情,挖苦讽刺他的时候更是字字诛心,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是现在她却能细心地考虑到他的病情。

    回家的路上,马氏不听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说道:“太好了,沈大人和雁郎君愿意出手帮我们,沈大人就是寒山县的风向标,静儿L只要你在沈大人家里多演奏几次,那些贵夫们一定也会竞相邀请你的……静儿L、你听到了吗?”

    马氏拉住走神的师苍静。

    师苍静像是突然间才回过神来一样,胡乱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马氏欣慰地拉着师苍静的手,说道:“静儿L,咱们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认识了沈大人这样的年轻有为的好官,雁郎君也是人美心善,不轻贱咱们得出身,若是她能看上你就好了,也是个好归宿。”

    第78章 我的夫郎垂涎欲滴

    “爹,你胡说什么呢!”师苍静脸上涨起一抹红色,双手紧握成拳头,胸膛起伏:“什么叫雁郎君不轻贱我们的出身?我们又不是贱籍,不过造化弄人罢了,他凭什么看不起我!况且,我宁可做穷人的正室,也绝对不会做什么高门小侍,低人一等,任由正室欺凌。”

    马氏看他这副模样,低声叹气道:“好,就依你。”

    他拉着师苍静的手,道:“爹也只是担忧你的后半辈子,想你有个依靠,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要你好就什么都好。其实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别生气了。”

    师苍静一想起冷山雁打量他的眼神,就恨得直咬牙:“爹,你以后也少奉承那什么雁郎君,他不是什么好人。”

    马氏有些惊讶:“怎么会?我看他招待咱们时,态度很是和蔼。”

    师苍静冷笑道:“不是笑脸迎人就是好人了,像他这样的贵夫,我见得多了。脸上笑的有多灿烂,肚子的坏水就有多浓。”

    “……原来是这样,唉,我也不懂。”马氏叹气道。

    他前半生就是洪州一个小村子里的普通村夫,后半生又被拐到了寒山县许家为奴,在他浅薄的见识里,只要不对他吆三喝四,棍棒相加,就是个顶好的人了。

    “不过沈大人总是好的吧,至少给咱们谋了个营生。虽然也是卖艺,但是在后宅里给那些贵夫们弹唱,总比去那些乱哄哄的地方好,对你的名声也好。”马氏道。

    提到沈黛末,师苍静的脸色有些异样,紧攥的拳头也有些放松,鼻尖轻轻的嗯了一声。

    *

    第二日,师苍静抱着琵琶,敲开了沈家的门。

    开门的人是阿邬,因为今日客人多,冷山雁专门请了厨司、茶酒司、台盘司等专门帮人做宴席的人来家中,阿邬因此也将厨房让了出来,专门负责给人开门引路。

    “是郎君请来弹琵琶的师公子吗?”阿邬看他抱着琵琶问道。

    师苍静点点头。

    “请跟我来。”阿邬的目光落在师苍静清雅脱俗的脸上,脑中想的却是上次,他让人来家里送东西,把郎君气得黑脸的事。

    上一个把郎君气成那样的,还是甘竹雨怀着别人的孩子,却冒充是娘子的时候。

    结果,甘竹雨下半身被打的血肉模糊,死得不明不白。但师苍静不但全身而退,还能受到邀请,堂而皇之的进入沈家,真是厉害。

    阿邬将他领到了一间房里,说道:“您现在这里准备,一会儿场上时,白茶会来通知您。”

    “多谢。”师苍静抱着琵琶,冲他点了点头,进入房间。

    房间里已经坐着几班人,有专门说书的艺人,还有人手里拿着几个娃娃,娃娃的手腕、膝盖都牵着丝线,是悬丝傀儡戏的艺人;几个小孩子闹哄哄的坐在角落里,边玩边吃糖果,该是演小儿相扑的。

    这些人一个一个上台表演,终于轮到师苍静。

    当他抱着琵琶来到席间,给他们弹奏时,原本热闹的席面突然安静了下来,衣着光鲜亮丽的贵夫们,停杯放箸,窃窃私语。

    “这不是莲花相公吗?”

    “我还以为他早就跟了某个大户了,没想到竟然还在登台卖艺。”“也不知昔日金玉瓯的名伎,如今值多少钱,当初我妻主可是为了他一掷千金呢。”贵夫们的语气酸啾啾的。

    师苍静只当没听见,继续弹琵琶,可这些人羞辱的话,还是让他感受到莫大的折磨,甚至弹错了一个音。

    他下意识心惊,抬眼看向席间,贵夫们的注意力都在谈论曾经的莲花相公上,而没有注意到他的琴技。可唯独坐在主位上的冷山雁,执着酒杯,似笑非笑起来。

    师苍静顿觉难堪,捱到两首曲子终于弹完,就急不可耐地下了台。

    早就忍了许久的贵夫们,像蝗虫一样围向冷山雁,好心劝道:“雁郎君怎么把那个狐媚子给请来了?”

    “金玉瓯出来的男人,手段都非同一般,虽然是在后宅演奏,可也难免被女主人碰见,小心招来祸患,后悔就来不及了。”

    冷山雁淡淡一笑:“莲花相公虽然出身金玉瓯,但本是良籍,身世可怜才沦落至此,如今许大户倒台,他愿意自己谋生,又有一绝的琴技,帮帮他又如何呢。”

    “但他终归是……”贵夫们脸色有些犹豫,并非嫌弃他的出身,而是警惕他,害怕他。

    冷山雁晃了晃杯中潋滟的蔷薇露,笑道:“况且,请曾经的莲花相公演奏,需要千金万钱。如今请师公子上门弹奏一曲,只需要给一两银子,岂不划算?”

    贵夫们的神色一变。

    请曾经一曲千金的莲花相公弹奏一曲,竟然只需要一两银子,这是打骨折了啊。

    既能听绝妙的琵琶曲,还有曾经名伎的噱头,宴席的水平质量蹭蹭蹭地就上去了,贵夫们虽然不想让师苍静在他们的妻主面前露脸,但妻主不在家时,若有亲戚上门拜访,或者生日宴席时,请师苍静来弹奏一曲,不但物美价廉,面子也攥足了。

    贵夫们动了心思,渐渐也有人主动上门邀约师苍静。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师苍静可是上门挑衅过您的人,您竟然还替他招揽生意,您知道吗,听说他现在每个月可以赚10两银子,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少爷还要好呢。”白茶闷闷不乐道。

    冷山雁拿着剪刀,修剪着刚从花园里摘下的绣球花,不紧不慢道:“妻主心善,不愿意见到他和他爹两个人沦落街头卖艺被女人们调戏,结局不是再次沦落风尘,就是嫁人改命,她想帮他们一把,我何必阻挠。况且你只看到他现在挣得多,是因为他还有莲花相公的老本,等时间一长,光环褪去,他的价格也就跟普通的男艺差不多了。”

    “可是我就是心里不爽利,得罪过您的人,过得竟然这么好。”白茶道。

    “他是得罪过我,我也报复了回去。妻主若是对他有意,要纳进门早纳了,既然她无意与他,我还咬着师苍静做什么。若是失了分寸,留了破绽,反倒给了他接近妻主的机会。况且,外面的男人是解决不完的。”

    能解决掉外面的莺莺燕燕不是本事,能笼络住妻主的心才是本事。

    白茶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那么多上位的狐媚子,有些并不是因为他们手段有多厉害,而是正室自乱了阵脚,把狐媚子欺负得柔弱可怜,不但激得女人怜香惜玉,还反倒觉得自家夫郎是个罗刹,亲自把对手抬进了门。”

    冷山雁无声勾唇,捻着修剪好的绣球花转了转,插入瓶中,而原本在瓶中插着的已经枯萎的莲花,被他随手扫到一边。

    “对了。”白茶拍了拍脑袋:“光说那个莲花,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公子,这是家主从来安县给您寄来的信。”

    冷山雁嘴角的笑容淡去:“母亲竟然也会写信给我?”

    他白玉般的手指接过信,从裁信刀拆开,展开信纸扫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撕掉。

    “不许告诉妻主,就当没收到过信件。”他冷声道。

    白茶识字不多,但看冷山雁的态度,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点头:“是。”

    *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到了冬天,外面落了一地的雪。

    冷山雁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做准备,执着笔在纸上提前将药购买的炮仗、香烛、香油、衣料绸缎、炭火、干果、蔬菜、家禽……一一记录。

    这些东西需要早做准备,否则年节将近时再购买,一来好货已经被别人买走,二来价格也会高出不少。

    因此,当沈黛末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冷山雁对着写满了东西的纸张出神。

    她悄悄靠近冷山雁,捞起那张纸,道:“过年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连马匹需要的草料都准备了,郎君你的心也太细了。”

    冷山雁放下笔,看着沈黛末肩头细白的落雪,起身温柔的拂去。

    “妻主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今天跟雷宁一起进山打猎了,我猎到了一只鹿,今天晚上我们一起鹿肉。”沈黛末语气轻快激动。

    “好。”冷山雁对她笑了笑,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手指,下意识伸手将她握住,并对门外的白茶说道:“快去生个火盆来。”

    “我才去外面跑了一趟,发了一身的汗,一点都不冷的,不用担心我。郎君,你的手还没有我的手热乎呢。”沈黛末笑着说,反握住他的手,才勒过缰绳的手心火热的一团,将冷山雁修长微凉的手指全部握住,仿佛掉进了一个火盆里。

    冷山雁恍惚了一下,被一团火热包裹的指尖微微发紧。

    看着沈黛末的脸,淡粉色的唇如一株美人茶般动人,引诱着他渴望已久的妄念,忍不住索求更多。他们成亲两年了,早该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的呼吸渐渐加深,眼底有一种不正常的湿润,慢慢靠近她近在咫尺的唇。

    谁知,沈黛末突然倾身上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弄得冷山雁措手不及,脸色瞬间爆红,可也更加给了他鼓励,身子已经软在了她的身上,情难自禁地环上了她的腰。

    “妻主……”他的喉结轻微的滚动着,丹凤眼里带着近乎乞求的湿润。

    沈黛末弯弯的眼眸注视着他,温柔地令人沉醉,又仿佛藏着最热烈的鲜花:“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祝安,她有两块极好的雪狐和黑狐的料子,我就想着给你做个围脖,可是有拿不准你喜欢哪个,所以我就两个都买了,一会儿她就送到家里来。”

    第79章 我和郎君临门一脚

    冷山雁看着沈黛末不停开合的嘴,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热像白色的火焰焚烧着他的身体,痛的他心如绞,双手死死的箍着她的腰。他耳膜阵阵发响,听不清她恍惚的声音,脑海中一道声音响起,他的唇就已经贴上了她。

    沈黛末眼睛睁大,猝不及防。

    冷山雁却近乎痴迷地与她唇舌交织,将他的滚烫热意与疯狂跳动的心脏都传导给她,纤长的眼睫低垂着,一点黑亮的水光在眼睫一闪而过,沈黛末晃了下神,直到耳畔响起他潮湿的低喘声,她才缓过劲来。

    窗外扑簌簌的落雪映在他的周围,为他颀长的身形边描上了一层浅浅的白,眼尾却带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潮红,像被蹂躏过的还淌着花枝的玫瑰,静静地躺在雪堆里,在一片清冷中愈发艳丽。

    沈黛末喘息着后仰,嘴唇还沾着一点晶莹的涎液,她一手撑着身后的桌子,一手挡在她和冷山雁面前。

    “郎君,一会儿L白茶该回来了,大门还敞着——”她喘着气说。

    冷山雁被情欲侵占满的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朝着身后的门瞥了一眼,然后没有半分顾忌地,拉着她挡在面前的手,低头含住了她的指尖。

    沈黛末瞳孔地震,她能感受到指尖被温热和柔软包裹、□□、吸吮,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的望着她,充满了欲说还休的暗示,似一支风情万种的箭,击中她的心脏。

    沈黛末咽了咽喉咙,这……这谁顶得住啊。

    她飞快地关上门,插上了门栓。

    窗外清亮的雪色透过窗户纸渗了进来,沉香仅仅燃烧扩散,室内充盈着温暖又燥热的香气,垂下的床幔泛起层层涟漪,几缕春光从里面偷溜出来。

    沈黛末从没想过她的端庄又温柔的郎君,竟然会有这样火辣的一面,白日宣淫还挺……刺激的。

    冷山雁宽大的黑色外袍半落不落地挂在手臂上,雪白的里衣更是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领口一大片比雪更白的肌肤,发间的白玉簪子不知道丢到了何处,青丝如墨浪般从肩头淌了下来,带着淡淡冷香垂落在她的身上。

    明明只是白衣黑袍最简单不过的颜色,却让沈黛末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淡极始知花更艳。

    冷山雁半跪在她的身上,潮红的脸颊轻蹭着她的脸颊,含过她的耳垂,贴在她的脖颈间,指节分明的双手摩挲着滑落至她的腰间,轻颤着解她的腰带。

    他的脸色滚烫,淡睫微颤,像他这样在房事上迫不及待的男人,会被人调笑着骂一句饥渴难耐,或是丧妻几十年的寂寞鳏夫见到女人就挪不开腿。

    他不在乎,他确实守了几十年鳏,从前他并不觉得男欢女爱有什么意思,对生儿L育女也没有兴趣,他只想活着,至于活着做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麻木地日复一日。

    而今,只要看到沈黛末,他就感觉身体异样的渴望,他发现他跟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分别,他沉溺在属于她的温度中,像溺在蜜糖里的虫子,难以自矜自控,恨不得跪在她面前乞求她,施舍给他更多。

    难缠的腰带终于解开,他的双手紧张又生涩地钻进她的衣服里,这是他的第一次,脸涨的血红,预感到即将被填满的空虚,腹部牵起一阵隐痛。门外似乎传来些响动,然后很快消失,但他再难抽出多余的精力关注。

    沈黛末叹息般的喘声,柔软的吻星星点点落在他纤长雪白的颈上,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因为兴奋而显现。

    “雁郎。”恍惚间,他听到沈黛末在唤他。

    她的手温柔的拂过他的脸,冷山雁痴迷地看望着她,侧了侧脸,主动用脸蹭着她的掌心。然后他牵着她的手,羞赧又渴望的伸进了松垮的衣襟里,指尖触碰顶端的那一刻。

    “……嗯、”他咬紧牙根发出一个压抑破碎的音节,寒狭的眸子溢出水光。

    沈黛末另一只手扯开了他摇摇欲坠的腰带,伸了进去。

    冷山雁颤抖着又哼了一声,声音喑哑暧昧如春,修长的脖颈高高仰起,喉结不停滚动,纤瘦而有力的腰身在近乎痉挛般的颤着,漂亮的眼眸似痴了一般。

    淡淡的薄红色如桃花般一路从脖颈蔓延到胸膛,每一个吻都像是在他身上点燃了一簇火焰,火光摇摇曳曳,恨不得将他的全身焚烧,腹部好似真的有火烧了起来,又疼又酥麻,让他在极致的欢愉中拉回了一点理智。

    沈黛末望着他满脸春色,发丝黏腻腻地沾在脸上,像水蛇迤逦地围着他,美得惊心动魄。

    她低头在他胸口吻了吻,正要翻身进行更进一步时,冷山雁突然惊惶地推了她一把。

    沈黛末撞在床尾的柱子上,床幔也跟着晃了一下,春光半泄出去,床幔内暧昧氤氲的氛围却淡了些。

    沈黛末一脸呆色地看着他:“怎么了?”

    冷山雁的脸涨红着,将已经半褪的衣裳扯回身上,单薄的后背对着她,低声道:“没事。”

    沈黛末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早知道就看点书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沈黛末凑到他身边问。

    冷山雁的耳朵快红烂了,双手捂住脸:“真的没事,妻主先出去吧,我……让白茶进来就好。”

    沈黛末更晕了。

    突然,她瞥见床褥上有一点红。

    她恍然大悟:“你来癸水了?”

    冷山雁背对着沈黛末的身子一僵,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的他,沉默着拽过凌乱的被子,将自己罩了起来。

    沈黛末笑着戳了戳被子。

    向来看他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紧不慢地样子看惯了,如今冷不丁瞧见他这副模样,倒觉得生动有趣。

    “不就是来癸水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说道。

    一团被子动了动,传出冷山雁的声音:“是雁忘记了日子,让妻主碰见这种晦气的事情。”

    女子向来忌讳男子癸水,认为其是不祥之物,在一些规矩森严的大家族祭祀中,若男子来了癸水,连张罗祭祀酒席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他来癸水时,都是自己默默忍着不出声,从没让沈黛末发觉过。

    “我不觉得晦气啊,来癸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沈黛末掀开厚厚的被子,露出他被闷红的漂亮脸蛋亲了一下。

    冷山雁睫毛翕动,冷艳如毒蛇的他,一瞬间眸子里有种熠熠生辉的澄澈,好像刚从蛋里孵出来,还未产生毒素的小白蛇。

    “我把床单换下来吧。”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的脸几乎埋在了胸口,无地自容地拽住她的手:“妻主,您出去吧,让白茶来。”

    “好吧。”沈黛末知道这事耽误不得,下了床,穿好衣裳走出了门。

    她喊了几声白茶,白茶才从花园里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炭火盆。

    或许是因为他急匆匆的跑过来,脸色红红的:“娘子,我来了,有什么吩咐吗?”

    沈黛末道:“先把炭火盆端进去吧,郎君来癸水了,你帮他换换床单。”

    听到癸水两个字,白茶的脸也瞬间羞红了,仿佛听到了什么黄段子似得,慌忙道:“知道了,娘子、娘子快出去吧,癸水晦气。”

    说罢,也不管沈黛末什么反应,慌张地将她给推出了门。

    “盼了这么久才等到今天,这癸水来的真不是时候,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白茶一边换床单一边叹息。

    冷山雁换了身衣裳,靠在床上沉默不语。

    白茶自知说错话,连忙找补道:“不过看娘子对您宠爱的态度,也不急在这一时。公子觉得疼吗?我去厨房给您灌点热水来。”

    冷山雁每到癸水来时,腹部总是隐隐作痛,但因为老人说,癸水腹痛的男人容易子嗣艰难,因此很多男人即便腹痛,也不愿告诉别人。

    冷山雁曾经笑过这些男人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俗语,就硬忍着疼痛,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骗别人也骗自己。

    如今,他也跟那些男人没什么不同,将疼痛咬牙咽回肚子里。

    “热水在这儿L。”沈黛末拿着一个汤爹子,手里端着一碗红糖水和几个小青柑和金丝党梅、狮子糖等一些糖果走了进来。

    “我听说有人来癸水时会疼,你放肚子上暖一暖,应该会好受一点。”沈黛末掀开被子,将银质的汤爹子放到他的肚子上。

    接着,她又将红糖水端了过来:“喝些吧,对身体好。”

    沈黛末在现代有家人爱护,虽然她身体不错,来月经时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家人还是很紧张她,除了红糖水这种必备品,也会让她吃很多水果,美名其曰补充维生素。

    沈黛末也就有样学样了。

    殊不知,在她认知里一套最基本的操作,把白茶惊得目瞪口呆。有妻主不嫌弃夫郎癸水就已经是极好的女人了,照顾夫郎简直闻所未闻。

    冷山雁也看着她,眼中闪过微弱的光芒:“妻主……”

    “不喜欢喝吗?”沈黛末拿起一个小青柑剥给他:“那就吃个柑子吧,这个柑子长得像柠檬似的,我原以为很酸来着,没想到十分清甜,你尝尝。”

    她将一般柑肉递到他的嘴边。

    冷山雁咬了一口,柑橘天然的清甜果香萦绕在齿间,因为是冬天,放入口中微微有些凉意,但他的心却像一锅煮开了的沸水,心房被掀开,雾蒙蒙的水蒸气一下冲了出来,温暖又潮湿,将整颗心都充填得满满当当,令他在这片浩荡的柔情间,迷得晕头转向。

    第80章 他乡遇故人

    “好吃吗?”沈黛末斜坐在床边,问道。

    “……嗯。”冷山雁撕下一瓣柑橘肉送入她的嘴中,脸慢慢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白茶看着他们浓情蜜意的模样,默默退了出去,并懂事得关上了门。

    沈黛末微微坐正了身子,让他考得更舒服一些,又拿起一个小青柑剥了起来,说道:“我以前从不喜欢吃柑橘,因为不好剥皮,每次都要弄得满手黏糊糊的柑橘汁,但是寒山县本土的小青柑倒是意外的好剥,轻轻一撕就撕下了,口味虽然甜,但却不像那些主打甜味的柑橘一样纯甜,甜中带着清爽,果肉也粒粒饱满得像要爆出来一样,可惜因为个头小,一直卖不出去。”

    她小声嘀咕道。

    冷山雁道:“小青柑的品种就是小而精致,有些柑橘个头大,但剥下来一个,不等吃完就涨了。本地的贵夫们也嫌柑橘难剥弄脏手,就算用小刀切开吃,汁液也会蹭到嘴角,姿态不雅。小青柑个头小小的,倒是有不少小男儿喜欢,把它当零食揣在兜里,渴了饿了就拿出来吃一个。”

    沈黛末眼前一亮:“有道理啊。”

    冷山雁的话,让困扰许久的她茅塞顿开,她一直想要打开小青柑的销路,给寒山县创收,但因为品种个头的原因,一直卖不出去,既然个头比不上其他品种的柑橘,那不如另辟新赛道。

    “雁子我爱死你了。”沈黛末捧着他还未完全褪去红润的脸上猛亲了一口:“你还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冷山雁低着头,脸色微红地扯了扯她欲走的袖子:“妻主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沈黛末替他掖了掖被角:“好,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嗯。”冷山雁轻喃出声,静静感受着靠在她身边的温暖。

    而沈黛末满脑子都是关于让小青柑如何更加出圈,打出名号的策划。

    是不是应该办一场大型策划活动呢?有政府站台的话,商人们应该会买单吧?再给点优惠,走薄利多销的路线,不信不能占领市场。

    没过几时,当沈黛末再望向冷山雁时,他已经闭上眼睛浅寐了。

    睡着的他丹凤眼轻阖着,减去了平时锋利逼人的冷艳气势,肌肤白而净透,披散着的墨发如乌云浓泻,更衬得颈侧肤色雪腻,明明睡着了,挺大的个子还往她的怀里拱,纤瘦的脊背弓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拽着她的袖子,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沈黛末将他歪歪斜斜的身子扶稳,没有惊扰睡得正香的他,仰头靠着床边柱,在脑子里静静苦思小青柑策划案。

    *

    “你知道吗,今日郎君身子不爽利,娘子亲自给他熬了一碗红糖水。还搭配了新鲜果子和糖果。”白茶坐在后院杂房里,对着正在干活的阿邬说道。

    他虽然有些时候听看不惯阿邬,但都是困在宅子里的男人,又同为下人,有时候他也只能跟阿邬说说话,排解烦闷。

    正在劈柴的阿邬闻言,身子顿了顿,说:“我知道。”

    “你知道?也对,你负责厨房,烧红糖水应该经过你的手……你还记得娘子当时是什么反应吗?”他问道。

    “当时……娘子很紧张。”阿邬轻声说。

    阿邬回想着,那时自己正坐在院子里望着头顶飘雪发呆,娘子急急忙忙得跑了进来,风雪将她的睫毛都打湿了。

    她一进来,就说要烧火煮红糖水,可惜她很少进厨房,连柴火怎么引燃都不会。

    他走进厨房帮她将火生了起来,等待红糖水煮好的时间里,阿邬一直紧张的连话都不敢说。

    自从来到寒山县,换到了大宅子里,他已经很少见到沈黛末了,有时一个月才能见一次。

    却不想,这一次她意外来到厨房,看到的确实他望着雪发呆的模样。

    他害怕沈黛末觉得他偷懒,大气都不敢喘。

    谁知沈黛末却望着门外飘雪问道:“你喜欢看雪?”

    阿邬意外又惶恐的点头。

    沈黛末背对着他,背影纤细修长:“我也喜欢,不过看雪也别在雪里呆久了,容易生病。对了,你的手还长冻疮吗?”

    阿邬没想到沈黛末还记得他满手丑陋的冻疮,羞得捂住手:“已经好多了。”

    沈黛末回头,往他遮遮掩掩的手上瞧了一眼,淡声道:“冻疮也得慢慢养,我与郎君说过了,今年给你们多准备了两套冬衣,炭火也比去年多了一倍,时间一长,冻疮也就慢慢消了,你的手也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谢谢娘子关心。”阿邬咬着唇肉,一种难言的感动瞬间掠至他心头不知情的白茶捧着脸,满脸钦羡:“这样好的娘子就算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当初都说公子下嫁,往后日子难过,谁知道他竟然是嫁得最好的……阿邬,如果将来有女人愿意这样对你,就算她不如娘子这样有才学样貌,你也会跟她吧?”

    阿邬低头不语,默默劈柴。

    “问你话呢。”白茶轻轻踢了他一下。

    阿邬沉默良久,道:“我不会嫁人的。”

    他有自知之明,容貌丑陋,身形魁梧过分,他自己都厌恶自己,更加没有人会愿意爱他。

    “不嫁人你一辈子给人当奴才不成?”

    阿邬握紧了劈柴斧,心中竟然有些许期待:“我是沈家的奴仆,签了卖身死契,只要娘子……和郎君愿意留下我,我就一辈子侍奉他们,心甘情愿。”

    白茶摇摇头:“真是没出息,连梦都不敢做。”

    *

    冬日渐深,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铺满了整个花园,白茶、阿邬都换上了新发的冬衣,拿着铲子和扫帚在院子里清雪,热得脸上红扑扑的。

    不过他们清雪时都十分有默契的避开了美人蕉下,沈黛末昨夜兴起新堆的小雪人,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狸奴,狸奴爪下还有一只肥硕的雪老鼠。

    “娘子掌管者一县几万人的生死,有时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白茶擦了擦汗:“不过世界上有这么大的老鼠吗?我见过的老鼠都只有半个巴掌大,这老鼠大的吓人,都快赶上我的手臂了,怕是老鼠祖宗吧?”

    “不知道。”阿邬摇摇头:“不过娘子这么堆,一定有她的道理。”

    “也对。”

    屋内,生着一盆炭火,火星子在盆中噼里啪啦地爆开。

    冷山雁手执一柄小茶匙拨弄着桌上的小茶炉,茶炉嘴里冒着滚滚的水蒸气,白濛濛的烟雾蒸腾着,里面茶叶、甘蔗、桂圆、红枣放在一起煮,既有茶的清香,亦有果的甜芳,在严寒冬日里饮上一口,所有寒意都被清退了。

    他给正靠着窗边看书信的沈黛末倒了一盏,温声叮嘱道:“刚煮开的果茶,等会再喝,小心烫。”

    “好。”沈黛末低应了一声,翻看着驿丞寄来的信却皱起了眉。

    信上说,今天有一批流放的犯人要途径寒山县,去往大姚和羌人领土接壤的边境。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年年都有被发配的犯人,但是沈黛末看着信件上一个叫周桑名字的人,泛起了嘀咕。

    周桑,这不是当初她去京城时,跟她同住在一个客栈里的学子吗?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她连忙查看了对方的资料,没错,就是她。

    当初沈黛末在客栈里和她打过几次照面,她为人清高,有些傲气,但品性还不错,最后还考上了状元。

    听说她是文丞相的学生,后来又跟了太女党,在太女的举荐之下成了巡盐御史,这可是个人人眼红的超级大肥差,有这样的实力和后台,怎么会落得举家被流放发配的境地?

    她左右放心不下,算算驿丞寄来信件的时间,周桑此刻应该已经快到寒山县城了。

    “我有事出去一趟。”她对冷山雁说完,就起身穿上厚外套。

    冷山雁跟着她来到门口,替她理了理领口,说道:“若是回来得晚了,记得让查芝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

    “知道了。”沈黛末点点头,躲在门后无人看见处在他脸侧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她冒着风雪站在寒山县城的城门上,寒山县依山而建,左右两边都是巍峨高山,县城城门也是就地取材,用石头建成因此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城墙比许多名城还要坚固。

    “娘子,风雪这么大您这是在等谁啊?”查芝为她撑着伞问道。

    沈黛末看着城外一排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黑影,说道:“我等的人来了。”

    周桑双手双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衣衫褴褛,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让她失去了原本的清傲,只剩下满面风霜。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她的夫郎和儿女。

    差役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冻得缩着身子,周桑一家人穿得只是一层薄薄的初冬衣裳,因为长途跋涉,冬衣破损棉絮都跑了出来,脚下的鞋子也是破的,两个孩子的小脚丫露在外头,都生满了冻疮,有些已经开始流脓了。

    因此他们都步履艰难,但负责押送他们的差役却嫌他们走得慢,扬起手里的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

    沈黛末拧起眉,对查芝说道:“去拦住他们。”

    “是。”查芝飞步下去。

    原本颐指气使的差役被查芝制止,抬头看向站在城楼上的沈黛末谄媚地弯下腰来。

    周桑也抬起头,沧桑的眼里映出沈黛末的身影,有些恍惚起来。

    *

    沈黛末把周桑一家人带回了衙门,给他们烧了一大锅热水清洗,又请了大夫治理她手脚上的冻疮,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我没有新衣裳,只有旧衣,但是里面棉花充实,穿上也暖和,你别介意。”沈黛末抱着自己的冬衣给她。

    周桑颤抖着收下:“谢谢。”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因为在流放路上染上了一场风寒,几乎濒死,捡回一条命后,嗓子就坏了。

    沈黛末在她身边坐下:“抱歉,因为你是带罪之身,我只能将你暂时安排在衙门。”

    周桑低头苦笑:“我明白,你能出手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突然遭逢大难,她曾经的同学老师都避她如蛇蝎,沈黛末愿意出手,无异于雪中送炭。

    “我夫郎孩子……”

    “他们有我郎君照顾,你放心吧。”沈黛末道。

    周桑哽咽了一下,重复道:“多谢,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沈黛末顿了一下,说道:“信上说,你是因为贪污而被流放?”

    周桑笑了一下:“你信吗?”

    “我若是相信,就不会出手帮你了。”她说道。

    从她对周桑短暂的了解来看,一个孤高自诩的人,不太会对黄白之物感兴趣。

    听到她这样说,周桑的态度一缓,说道:“我没有贪,贪的是我的下属。”

    沈黛末沉默了。

    周桑也轻嘲道:“是啊,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下属贪污了,上司不会从中谋取好处,这是我的错,我错在识人不清用人不明,所以被流放我无怨,只是连累我的夫郎孩子,跟我一路受苦,去那苦寒之地。”

    沈黛末却道:“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既然你没有贪污,为何太女、文丞相不保你?你是新科状元,她们党派中的一员,就算不能替你保住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但也不至于流放边境,不然太女一党的势力岂不是让人笑话?”

    沈黛末不明白,当初她只是因为打了何大将军的马奴,就被何大将军从科举金榜上剐了下来,意图给东海静王一个下马威。

    太女为了在持观望态度的百官面前,展示自己的拳头,又将她给捞回了金榜上。

    两党竞争如此激烈,连她一个小喽啰都成了角力的对象,巡盐御史这么重要的位置。

    朝廷百官哪个不是人精,周桑丢了巡盐御史的位置,还被流放,标志着这场角逐中太女党的惨败。

    周桑低头,苦闷地灌了自己一杯酒,道:“寒山县天高皇帝远,难怪你不清楚京中局势,这一年来朝廷瞬息万变。今年夏天,洪州大旱,太女请给洪州百姓减免赋税,却被瑞贵君进谗言,说太女此举是在笼络人心,陛下大怒,太女失宠。紧接着,陛下病重,何大将军势力愈发庞大,就连禁军殿前司控鹤指挥使都是她的人,皇宫内廷都被何家把持,瑞贵君还怀了身孕,甚至连文皇后都被他赶去了道观居住,太女地位岌岌可危,早就无力与之抗衡。”

    沈黛末听完沉默良久。

    周桑又灌了一杯烈酒入喉:“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何大将军会退一步,愿意让你出任寒山县县令吗?”

    沈黛末摇头:“不知。”

    “又因为她们都清楚寒山县的虎患严重,形势复杂,你有命去也没命出来。所以这不只是何大将军的妥协,也是太女的妥协,我们都认为你活不长久,没想到……你竟然将这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周桑叹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沈黛末:“曾经我怜悯你,如今我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