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荡过草坪,浓厚柔软的青草如海浪般起伏,蓬勃的生命承着日光,一片和煦。
池浅在这风中伫立,觉得自己也被风吹动了。
不对,她就是在被风吹着跑了。
池浅看着余光里正在向前跑的参照物,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半悬浮在空中。
她手是透明的,一下就看到下面郁郁葱葱的草地。
青草传来被人踩过的声音,蝴蝶扇动着翅膀,慢悠悠的飞过。
池浅还诧异于自己此刻的状态,春光里就跑进了一个小女孩。
她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的头发,乌黑油亮的像刚磨开的墨汁。
蝴蝶绕着她的手飞过,她追跑着,头上的蝴蝶结忽上忽下,轻盈的也像是一只蝴蝶。
“小姐,您慢点,小心摔着。”后面佣人打扮的女人追着叮嘱。
小女孩信誓旦旦,回头看了女人一眼:“才不会呢!”
盈着一丝肉感的小脸捧着笑意,日光落在她漆黑的瞳子上,明媚而狡黠,满是恣意。
池浅的目光鬼使神差停在了这个小女孩身上,追着她欢脱的背影看了很久。
那突然变透明的慌乱因着这人的快乐被抛诸脑后,池浅觉得这个小姑娘追蝴蝶的戏码她能看一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池浅觉得这个小女孩她好像在哪里看过。
可却又想不起来。
或许世界上可爱的孩子总是有相似之处?
池浅正这么想着,面前就被一道阴影笼罩。
她的视角突然发生了调转,低矮的,随着小女孩抬头,也抬了起来。
金灿的太阳依旧照亮着世界,只是被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挡住了。
这人并没有多么高大,苍老的身影却轻而易举的将小女孩小小身躯笼罩,压迫感在他沟壑纵横的每一寸表情里。
“小澜,你这是在做什么?”男人问道。
池浅听到这名字惊愕诧异。
这个小女孩竟然是时今澜!
时今澜竟然有这样一面?!
“你是时家的继承人,举止要得体,你这是在做什么?”
池浅还沉浸在大小时今澜的反差中,男人就又开口了。
他的呵斥跟池清衍的截然不同,生冷严肃,没有感情,完全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模样。
小时今澜立刻低下头:“对不起爷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时老爷子依旧严肃,“该去练琴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知道了。”小时今澜点头。
刚才紧张叮嘱她的佣人过来给她披上外套,她步伐轻慢,朝远处偌大的房子走去。
她收回了她刚才不做拘束的步子,收回了脸上灿烂的笑,更收回了她的恣意。
风云变幻似乎只在一夕之间,池浅眼看着画面里的光亮被吞噬。
世界暗下来,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道亭亭青涩的身影。
少女身形笔挺,纯白的裙摆如一片白色的瀑布,在黑暗中飘起。
那白玉般的长臂端架起小提琴,弓弦轻颤,如泣如诉,仿佛有着可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时小姐的琴拉的真好啊。”
“下周周伯伯来,不要丢脸。”
“小澜真不错,很有你年轻的样子。”
“不要觉得做的已经很好了,还不够,重新来。”
“这次案子做的很漂亮,这是你外祖母传给你妈妈的镯子,现在是你的了。”
“不要做没有用的人。”
……
池浅站在这声音的中央,看到时今澜的影子,看到好多人围着她。
鼓掌,抱臂。
阿谀,批评。
压抑不堪。
夏日的蝉鸣绞进悠扬的乐声里,弓弦缠住它的身体,将它搅的粉碎。
孩童成为少女,少女变成女人,月亮一如既往的挂在窗前,池浅再没有从时今澜的脸上看到笑容,她也逐渐变成了池浅熟悉的样子。
没有喘息,没有假期。
他要求她必须是完美的,不能有一点错误,像个人形机器。
池浅从没见过这样冷漠的家庭环境,充满了利益算计,连祖孙的感情也要用价值衡量。
也只有时今澜身边的那个一直跟她长大的佣人阿姨会端着水杯,在凌晨心疼的看着她。
或许这就是她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吧。
“……!”
漆黑的画面骤然被点亮,池浅极其不适的闭紧了眼睛。
等她适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好像进到了时今澜的家里,那个刚刚被她认可的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白|色|粉|末。
靠。
池浅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包毒药。
时今澜身边还有没有靠谱的人!
“不要。”
池浅看着阿姨盛好下好毒的汤放到时今澜面前,急迫的伸出手去扣住时今澜的手。
可她只是一个故事的旁观者。
就算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故事的结局。
一种无力感从池浅手中扩散开来,她满眼着急,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时今澜喝下了那完汤。
风声骤然尖锐起来,叫嚣着拍打着窗户,吹垮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庄园。
狂风将人的长发吹得凌乱,池浅视线里的画面忽然变换,她这个透明的阿飘为了不被吹跑,紧紧抱住一棵树,一侧的视线里是被逼到断崖的时今澜。
呜呜泱泱的一群人将唯一的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个从小到大照顾时今澜的阿姨就站在为首的男人身后,眼睁睁的看时今澜去死。
“小澜,不要跑了,只要你来叔叔这边,叔叔什么都会给你。”时承说着,向时今澜伸出手。
呸,冠冕堂皇的狗男人!
池浅啐了男人一口,担心的看向时今澜。
逃亡让她有些狼狈,冷漠的脸上沾着灰扑扑的尘土,凌乱的长发下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写着恨意,写着不甘,唯独没有绝望。
“呵。”
风声叫嚣中,池浅忽的听到很轻的一声笑。
她心里莫名一紧,再看向时今澜时,就看到她转身跳了下去。
这种决绝,透着轻蔑与不屑。
“时今澜!不要!”
池浅喊着,下意识的想去拉时今澜。
这太危险了,她会因此失去她的腿,她会一辈子都要握着一根手杖。
风把松开紧抱着树的池浅掀翻过去,可时今澜远比她坠落的快。
而她也根本握不住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宿主,宿主。】
不甘中,池浅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唤。
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十三?】
【宿主,您终于回应我了,我还以为您要永远睡过去了。】十三快哭了。
这还是池浅第一次听到十三起伏的情绪,有点感动。
周围风声消匿,池浅记忆逐渐回笼:【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好像突然晕了?】
【是的。】十三点头,【主系统对宿主进行了处罚。】
【什么?】池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宿主将原世界的事情讲给时今澜听,有让主角觉醒的风险。】
她就知道她的意志力不会这么脆弱!
池浅瞬间从感动中出来,整个人像只鼓了气的河豚:【我就问了一嘴!】
【而且流鼻血后昏倒是什么狗屎惩罚!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场合!温泉啊!我跟时今澜之间只隔着一层,啊不两层布!这破系统让我这个时候流鼻血!我还说不说的清啊!!】
十三安静如鸡,池浅一顿抓狂,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如还是让她继续睡吧。
不要醒过来,她不想面对现实,更不想面对时今澜。
“醒了?”
池浅正要摆烂,一道清冷的声音就透进她的耳朵。
是时今澜。
刚刚梦里都是这个人,池浅不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
现实的残酷就体现在这里,装死是不行的,她迟早是要醒的。
硬着头皮,池浅睁开了眼睛。
视线紧着铺进一道倩影。
时今澜披着睡袍,肤色玉曜。
半湿的长发垂在肩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清冷温柔。
池浅直愣愣的看了好久,蓦地发现自己这个角度,似乎是……躺在时今澜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