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虚作祟,又或许没了心情和宁清歌争斗,更或是掺杂了旁的想法,盛拾月不曾反抗,就连叶流云都忘了喊,就这样焉了吧唧地跟在宁清歌身后,
一路恍惚,等盛拾月反应过来,自己已跟着宁清歌走到书房里。
这是……
丢了半天魂的人眨了眨眼,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脊背顿时绷紧,警惕看向周围。
盛拾月虽不爱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可往日闲暇也会挑几本游记杂书随意翻阅,故而四面书架都有杂书摆放,靠窗位置还有个美人榻,铺了细软毛皮,以供盛拾月休息。
格格不入只有书桌,上头纸墨笔砚样样没有,就宁清歌昨儿放了个圣旨。
盛拾月视线落在那儿,熟悉的绫锦还留着她一时不慎留下的指痕……
那夜的对话和圣旨上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宁清歌突然转过身,还没有来得说话,就听到嘭的一声,只见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家伙,膝盖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宁清歌顿时呆愣住。
“我是不会读书的!”虽然姿态不是很硬气,但盛拾月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很强势。
又听见啪的一声,虚挂在腰间的物件在颠簸中跌落在地。这是方才孟小四忙着喝酒,索性让盛拾月替她暂时保管的金算盘。
宁清歌闻声看向地上,微微皱眉,下意识思索孟清心的宝贝算盘为何落在盛拾月这儿。
可另一人却误会,视线从宁清歌身上再挪到算盘上,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屈辱的倔强。
还不得宁清歌提问,盛拾月就抬起膝盖,啪一下压在金算盘上,不甘地仰头,又一遍喊道:“今天翻墙出门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逼我读书。”
宁清歌:……
她抿了抿唇,原本想说的话全被堵在舌齿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少见的无措。
而另一边的家伙却硬气,塌下来的抹额露出些许白布,下颌绷成一条线,脊背挺得笔直,唯独那抵着算盘的膝盖略微颤抖。
向来被娇纵的祖宗哪里吃过这种苦?就连衣衫布料稍粗些,都会被磨出红印,更何况是黄金打造的珠子。
她表面装得宁死不屈,心里头却已经在大骂孟清心了,没事和她提什么妻管严,她竟下意识就跪了!
“你……”宁清歌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盛拾月却快速打断,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会念书。”
宁清歌不由拧紧眉头。
她还穿着早些时候的紫色仙鹤圆领官袍,腰佩十三跨金玉带,发丝用玉冠束起,越显清逸秀雅,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几分淡淡威仪。
若是现下是在朝廷中,早已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思索自己有何不妥之处。
可盛拾月却越发仰头,恨不得在脸上写着宁死不屈。
跪是可以跪,但是读书是万万不行的。
宁清歌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继而放柔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肯读书?”
“无聊,犯困,看了头疼,”盛拾月连思考都不曾,直接将以前敷衍旁人的借口一股脑拿出来用。
宁清歌心里清楚至极,也不继续问,反倒偏头看向书桌上的圣旨,眼帘微微往下落,眼睫微颤,什么都不用说,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只需要稍稍沉默些许,便变得莫名脆弱起来。
盛拾月看得心里发慌,说到底,她对宁清歌那么没底气就是因为此,一想到这人在青楼前受辱,她便虚了一截又一截,就算是宁清歌算计,那是她先过去拽住了人家的手。
“你、你,”盛拾月越发底气不足。
宁清歌只叹息一声,幽幽道:“今日……”
刚开口又止住。
“算了,”她摇了摇头。
盛拾月眉头一皱,说话说一半最烦人,忙道:“今天怎么了,你说啊?”
“是谁借此嘲笑你了?还是有人背后讥讽你?”
对方不说,她反而想到多,一时间各种念头涌上来。
“无事,你起来吧,”宁清歌语气不变,眉眼间泛起一丝愁绪。
盛拾月哪里肯听话,膝盖重重往算盘上一压,坚决道:“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宁清歌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叹气道:“我不想为难你。”
盛拾月立马道:“你先说!”
宁清歌有些为难,侧身时,用手抚过圣旨,日光下的指尖莹白,好似暖玉一般,被杏黄绫锦烫伤,继而蜷缩成拳。
“殿下,你也知我身份……”宁清歌停顿下才道:“他们一直对我有所不瞒,如今又、”
她也不曾抱怨感伤,只低垂着眼,潋滟着眼波,这如墨玉般的眼眸好似因此暗淡些许。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盛拾月便自动想到其他,朝廷上的老顽固恐怕又有了别的由头,在政事上辩驳不过宁清歌,就扯出私事打击人,你学富五车又如何?还是不是嫁给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往日六皇姐、八皇姐估计还会为她说话,可如今她嫁于自己,处境便越发困难。
清冷皎洁的月亮被拉入人间,沾上自己这泥点后,好似谁人都可以踩一脚一样。
宁清歌话锋一转,又道:“殿下不必多想,此事我自己能解决。”
盛拾月平日最是护短,即便没有感情,可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哪能这样被人嘲讽?
她咬了咬牙,只能道:“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
宁清歌眼帘一掀,露出一丝喜色,却道:“我知殿下不喜读书,若是太为难就算了……”
“你明日就给我请先生,”盛拾月开始斩钉截铁。
宁清歌似笑了下,温声道:“我知殿下勤勉,可读书也需循序渐进,既然殿下说看书容易头疼,我就先为殿下请骑射师傅,再抽空学些九章,至于读书……”
听到这些,盛拾月实际已有些退缩,强撑着咬了咬牙,可抬起看向对方的眼眸,还是无意泄出一丝可怜。
“往后睡前,我都会为殿下念些书,让殿下慢慢适应,可好?”
宁清歌看向盛拾月,又露出些许愧疚,补充道:“只是如今武举将临,我身为丞相,总不免操劳些许,恐怕这几日都会晚些回来,要让殿下多等一会。”
谁能不为此动容?
日理万机的丞相还得为她一个纨绔操心,亲自念书不说,还担心会让盛拾月多等一会儿。
而盛拾月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若是宁清歌再摆出新婚之夜的态度,她说不定又能撞一回墙,可对方为了她一退再退。
盛拾月半分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闷闷点了点头,问道:“很晚吗?我派人去接你?”
宁清歌摇了摇头:“晚园会带人过去。”
“好。”
话题就此结束,盛拾月突然嘶了一声,终于想起自己还在跪算盘,两腿顿时颤颤巍巍不已。
宁清歌也连忙上前一步,拽住盛拾月手腕,便要将她拉起,可盛拾月却哎哟一声,痛呼道:“你别扯你别扯,你先让我坐一会,起不来了。”
闻言,宁清歌立马松开,继而盛拾月往旁边地面上一坐,龇牙咧嘴地吸凉气,挥手就道:“宁清歌你快给我找个医师,疼、疼。”
方才还倔得不行的家伙,眼尾一红就好像要落下泪来,一时不慎就跪了那么久,当真是吃好大的苦头。
宁清歌连忙答应一声,快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