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除诡域
消灾除祸在乡间, 保境安民在庙前。执掌一方土地爷，造册引魂踏轮回。
白青欲借其形象制作诡牌的正是土地爷。
一般也称为土地公，福德正神。土地爷在华夏鬼神体系中地位较低, 孙大圣一跺脚一挥棒便可招来相见。可每每出现，基本只能提供一点情报，往往对占山为王的妖怪毫无办法, 还常被欺负哩。
实际上，土地公虽然属于末等芝麻官之流，但是职权不小。他掌管着辖内地面上的一切事务，什么都管。因性格温和友善，又是人类最常能接触到的神灵。人们自然觉得他亲切, 见到就要拜一拜。
他的香火也十分旺盛。
白青是丧N代, 家里有一些祖辈流传下来的旧规矩。她家拜神不会漏掉土地公公, 皆因土地公公管他们这一块的业务。
土地管理一方人丁户口，也掌管着乡里死去的人员户籍，隶属于城隍之下，人死后最先该去报到之处。
一般人不晓得其中的规矩, 但懂一点都知晓, 做超度仪式最好在当地的土地庙。因为禀告土地一声, 土地公自会引领亡灵踏上轮回道路。
这叫做炒菜的锅不配电饭煲的盖子, 恰如其分。
亡灵能少走很多弯路的。
白青在心中思索一番, 打好腹稿，便攥住怀中的D等级空白卡牌，屏气凝神，来到意识海之中。
这是她第三次制卡……加上失败的那一次, 其实也可以算作是第四次，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不需要犹豫, 当即取出D等级空白卡牌里的诡力。
漆黑的、黏稠的诡力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在她的揉捏之下，变化着各种形状。
白青口中念道：“福德正神，土地公公。慈眉善目员外郎，须发全白面有光，身穿便服橘红袍，手捧如意顶戴帽。受酆都敕令，驻阳间办事。建小庙于田野，不设森严阶梯，守一方水土，保一地安宁。隶属城隍之下，执掌乡里户籍，迎生送死。凡亡灵者，自来庙前报道。”
“核验籍贯”
“发放路引”
“通行阴间！”
虚空之中逐渐勾勒出一位富贵老翁的形象，笑眯眯看着自己。
因为是地府驻阳间官员，所以他看起来阳气比阴气旺盛，更偏向人类，并无诡样。仙风道骨那也是没有的，就是普通老人。
白青退出意识海，低头看向手中的诡牌。
诡名：土地公（官小功高，香火旺盛）。
等级：D
能力：1、封土为社：土地公放置自己的庙宇，可将半径50米的范围划为自己的辖区。该区域内，土地公可指定唯一对象禁用一项能力（技能）。
2、香火供奉【隐藏技能】。
白青抬起头。此时诡眼已经将血眼镇诡者吃得七七八八，目光贪婪地看着白青。这样凶恶的诡，食欲肯定颇大。它可能已经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生物，都算作是自家锅里的菜了。
吃着碗里的，也不允许锅里的跑掉。
刚刚白青不跑，有跑不掉的原因在里头。她只要敢跑，诡眼肯定会出手。它的攻击实在是凌厉非常，难以抵挡。
她不跑，还有另外的原因。距离这里不超过三百米的地方，还有张先生、顾松文、莎思思和她的三个保镖。他们是被血眼镇诡者抓来的，为的是引来诡新娘对付她。
白青若是离开，他们必死无疑。
不止他们，卷进诡域的其他人也休想活命。
C等级的复苏诡牌，可比D等级的诡新娘凶多了。
白青口中唤道：“土地公，来！”
只见平地刮起一道阴风，卷起少许砂石。土地公应声出现，笑眯眯朝着白青作揖。
华夏有尊老爱幼的传统，土地公白发苍苍。虽然面有红光，脸上不见一丝褶皱，但辈分不知有多大呢。白青不敢受礼，连忙前倾低头还礼。
动作肯定是不够标准的，怪模怪样。
土地公又作一揖。
白青还礼。
土地公又是一揖。
白青：“……”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她只能受礼。
土地公轻抚胡须，又对孟婆作揖。
孟婆略一颔首，欣然受了。
土地公又是转换方向，对着无名阴差作揖。
无名阴差还礼。
这么着，初次见面的招呼就算是打完了。
白青通过土地公的行为，琢磨出一点门道来。撇开自己不提——她对自己的定位还不太明确呢。土地公主动向孟婆行礼，一点都不奇怪。孟婆是轮回司的主事，官比土地公大，年龄也绝对不比土地公小。那肯定是坦然接受，肯点个头就算是很有礼貌了。
无名阴差和土地公都是地府系统里微末的小人物，但总有个大小排序。阴差隶属判官司，是卒；土地隶属阴曹司，官小，那也是官。
土地公还是个老翁。
照理来说，应该是无名阴差先向土地公行礼。
偏偏反过来了。
只能用有编制的狠压没编制一头来解释这种现象。
看来编制对诡牌来说很重要啊！
白青和诡牌心意相通，她察觉到土地公有积极表现一番的意图，并不阻止。
只见土地公双手一搂，一手便捧住一只镶金嵌玉的如意，另一只手搂住一尊袖珍小庙。他将小庙往地上一放，别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异常，但白青能看到朦胧的黄色光芒自小庙之下向四周蔓延，飞快的笼罩脚下一大片土地。
这一片就是土地公的辖区了。
土地公抛出玉如意，玉如意在血眼镇诡者干瘪的脑袋上轻搔。白青先是觉得奇怪，又想起来：别看玉如意精美漂亮，还有“吉祥如意”的寓意，但它真正的作用就是瘙痒，又称“搔杖”。
这一搔之下，玉如意融化成水，钻进诡眼之中。
诡眼吸食镇诡者血肉的动作一顿，阴鸷地朝白青看来，显然已经不耐烦了。眸中泛起一道红芒，欲用冲击波直接杀死白青。
然而，凝聚的红芒还没形成冲击波就已经消散了。
土地公的技能奏效了。
诡眼又是一愣，正好吸食掉血眼镇诡者的最后一点血肉。它控制着干瘦枯败的身躯，朝着白青走来。眼睛里再一次泛起红芒，又一次失败。
这次，诡眼射出三道黑色电光。
白青并不惧怕。这个操控技能，血眼镇诡者已经用过了。
电光分别落在无名阴差、孟婆和土地公身上，前两者身上未出现任何异象，倒是土地公公眉心处裂开一条缝隙，有虚幻的血红色眼睛从缝隙里挤出来，但也只存在几秒，便被土地公的自我意识驱赶离开。
白青发现，考上编制之后，无名阴差和孟婆其实有更多的变化。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可以猜测：他们的自我意志更坚定了。
诡眼发现又一能力落空，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
它没有使用让诡异复苏的能力，想必对刚发生的事情还有一点记忆，知道没用的。它控制着和干尸没什么两样的镇诡者身躯转过身体，看向两只小诡和医诡。
诡眼对诡异的污染何其恐怖，加上镇诡者死亡。这三只D等级的诡异早已复苏，也不是没尝试着虎口夺食，但怎么可能成功。
已经被逼得远远的，只是流着口水看着。
现在镇诡者被吃完，对他们来说最有诱惑力的血肉消失，他们自然将目光放在白青和其他人类身上了。
正要扑过来。
三道黑色的电光落在他们身上，血红的鬼眼出现在眉心处。
他们被控制了。
两只小诡一头扎进地下，不见踪影。
土地公怀中失去袖珍小庙和玉如意，不知何时又出现两锭金元宝。细细一想，土地公公虽然庙小，神像也不大，但手上一直是捧着东西的。玉如意啊、拐杖啊、金元宝啊。这是供奉土地公的人类的对富裕生活的寄托——我们这儿的守护神不缺宝贝！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土地公职权丰富的体现。
求财拜祭他老人家。
求阖家平安拜祭他老人家。
求五谷丰登拜祭他老人家。
甚至求姻缘都可以拜一拜他。
因此，搂着金元宝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也算是小财神。现在，土地公指着地下，请命道：小老儿去解决他们？
白青没有立刻答应，问道：“您老不是文职吗？”
土地公公还是一张笑脸，但白青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确不会打架。
那怎么对付小诡？
白青心中好奇，同意了。
土地公公一跺脚，化作一缕白烟钻进地底，和两只小诡撞上，伸手就撵。
“去去去去！”
两只小诡还在愣神，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在土里速度比自己还快的诡异。对方虽然看起来不太厉害，但只论个头，两只小诡加起来刚刚到他腰间。
这都不用动手。
动手小诡也赢不了。
土地公公一直把两只小诡驱赶到黄色光芒笼罩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白青这才反应过来，小诡确实不难对付，自己准头好也是一踩一声惨叫，弄得小诡怨念重重，却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她想起来了。
土地公公的确是文职人员，但也有驱赶辖区内作祟鬼怪的职能。当然，稍微厉害一点的，他自己拿人家也没办法。这时候就要上告，可以告请城隍、也可以往天上告。因此，也有小小土地通三界的说法。
土地公公完成使命，回到白青身边。
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一边，无名阴差已经和诡眼打起来。
诡眼只有一只眼睛，它得控制镇诡者的身体才能和无名阴差战斗。可惜这具身体的资质一般，而且血肉消耗殆尽，只是一具脆弱的干尸。哪怕诡眼使用它的时候，进行过一些改造，但论战斗力也就一般般。
而且诡眼本就是法师，又不是战士。
近身战斗，它很吃亏的。
很快，无名阴差找到一个机会，将镇诡者干瘪的脑袋一按进了香汤之中。
孟婆叹息一声：“老身的汤，不是这么用的。”
话虽如此，见血红的眼睛飞速奔逃，从干尸的眉心处跑到背上。孟婆也是眼疾手快，一勺子香汤淋浇上去。
诡眼还要跑，往干尸的腿上溜去。
孟婆又是叹息一声，“终归是形势比人强啊！把他整个儿的塞进釜中吧。”
无名阴差：“……”
不多时，诡眼便无处可怜了。那干尸泡在汤中，脸上逐渐出现安详的神情。
竟然已经赢了，没有不借机赚一笔的道理。
无名阴差在土地公的帮助下，用勾魂技能逮住两只小诡，也没让医诡逃脱。用他的技能，也无需再喝孟婆汤，而汤中泡着诡眼干尸、三只诡新娘。真要舀出来给诡喝，孟婆说一句“香汤味好”都觉得亏心，直接把诡丢进去吧……这锅还能叫孟婆汤吗？叫做刨诡汤还差不多！
终于没事了……
白青刚松一口气，便听到有人大喊着“救命啊、青青救命啊”。声音慌乱，朝着她跑来。
称呼她青青的，诡域里只有莎思思。
白青朝她走过去，“怎么回事？”
莎思思气喘吁吁道：“青青，你快救救小糖他们……”
小糖是莎思思唯一的一名女性保镖的昵称，对方五官其实长得蛮甜的，但长期的武力训练让她气质偏冷硬。第一次见到她，一般不会注意到她的长相。
“……诡新娘要吃人。”
双手扶着膝盖，莎思思终于喘匀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是的！
还有两只诡新娘呢。
倒是把她们忘记了。
不受诡眼的操控，诡新娘不会无差别攻击人类，但违反诡异杀人规则的人类，肯定还是会被诡新娘追杀的。
莎思思几人都触碰过装饰用的红绸，是诡新娘“选中”的新郎。
白青跟着莎思思往出事的地方跑去，心中也有疑惑。问她：“诡新郎怎么不追你？”
红盖头抓新郎不像有个数限制的样子，就算有，两张红盖头份六个人半点不吃力。
闻言，莎思思眼神略有些闪躲。
白青问：“你身上有可以克制诡异的东西吗？”
莎思思摇头，“没有。”
白青本以为来不及，谁知来得刚巧。她远远看到红盖头“吃掉”最后一名新郎，正要离开，连忙阻止。要是让红盖头带着人回到新房里，白青纵然跑得再快，等她到新房时，床上也只剩下干尸五具了。
只能说几人命不该绝。
不多时，孟婆的陶釜中再添两诡。
五位诡新娘在釜中沉沉浮浮，诡域自然破除。
正是盛夏时节，外面艳阳高照，可永临路上巨树参天，阳光是照不进来的。可幽暗的永临路相比诡域也依旧是人间啊！明亮的日光一缕缕照进崩塌的诡域之中，漆黑的天空消失，诡异的写着囍字的红灯笼一只只燃烧起来，萦绕在耳边不散的诡异歌声终于消失了。
白青回头去看，看向脚下蔓延向远方的青石路。
这下永远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通往诡域薄弱边缘正确的道路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比起逃走，她赚得更多。
五个被选中的新郎是从红盖头里解救出来的，或多或少都有误饮孟婆汤。此刻在地上呼呼大睡，唯有白莎莎是清醒的。她对白青说：“谢谢……”
眼看活人被杀，能救不去救，那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白青淡淡道：“不客气。”
也许是白青的冷淡让莎思思误会了什么，她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青青，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家里挺有钱的，父母也挺宠爱我的，但我只是一个女孩子，没办法和两个哥哥相比。他们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对家族来说非常重要，身边常年跟随有镇诡者保护。我就不行了！珍贵的镇诡者资源轮不到我。你说的可以克制诡异、用来保命的东西，我听都没有听说过，更不可能拥有。”
你没有听说过，那可能真的就是没有。
这个世界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白青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毕竟一行几个人都违规，诡新娘偏偏不动她。她跑来向自己求救，也没有追来，直接就准备带新郎回去享用了。
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或许，这和我穿的是裙子有关……”
莎思思小声说：“其实我从头到尾……从进诡域开始，从来没有听到过你们说的‘诡异的歌声’。我好像也不受纸人管家的影响……今天，其他人都会按照纸人管家的话，迎亲、吃席，但我没有被控制。”
白青看向她的裙子。一条蓝色的连衣裙，长度刚好超过膝盖，穿在莎思思身上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应该去掉“像”字，这一定是量身定做的了。
莎思思毕竟是大家族的小姐，钱是不缺的。
白青细细回想，似乎被卷进诡域的人里面，还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是穿的裙子。
白青早就觉得奇怪了。
诡新娘嫁人、宅子里选新郎男女不分有点奇怪，但红盖头飞出来，的确是男的、女的都有选中。
她本以为是诡新娘不挑食物，现在才明白过来诡异区分男女的方式有点不一样——诡新娘认为穿裙子的是女人，穿裤子的一律都是男人。
至于诡异的歌声……那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情歌”。自然是诡新娘给备选新郎听的，不符合条件的“女人”听不到。
白青没有问莎思思为什么不早些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不用问原因也很明显了。她要是说出来，人人都穿上裙子，诡新娘没有新郎可选，情急之下，诡域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裙子只有一条。
这若成为保命的神器，引发骚乱。她的保镖未必能护得住她，背叛主人也不是不可能。
莎思思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不圣母而已。
除开没有说出裙子的秘密，其他事情上，她又没掉链子。
白青喃喃道：“选新郎、幽怨的歌声、席上的东坡肉……裙子、裤子……哪怕是已经破除的诡域，也许都还有规则没弄明白啊。”
莎思思看出白青并不介意自己的小心思，声音重新夹起来，甜滋滋说：“是啊！对普通人来说，诡域真的太危险了。这次多亏有你呢！青青。否则我肯定没命啦。哎，特遣队的镇诡者也不能信任……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可我离开诡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莎思思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有点站不稳了。
“青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往后倒去。
白青伸手接住她，预料到重量不会太轻，却还是被带得一个趔狙。好在她心里有准备，没有摔倒，慢慢地曲身蹲下，稳稳地把彻底晕死过去的莎思思放在地上。
白青重新站起来，就见一束明亮的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前面站着的是甘源阁下吗？”
白青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单手蒙着眼睛，透过模糊的光影，看到一队穿着防护服的人。他们的身影总是出现在诡域附近，上次诡域破除时，白青也看到过他们的身影。
他们是隶属于镇诡者总部的后勤人员，配合镇诡者处理和诡异有关的一切麻烦。
白青摇头，“不是。”
这个后勤小队一共七人，为首的人闻言立刻停下来，站在原地。他转身和队员们商量着什么，由于距离太远，白青自然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的。
没有让白青等太久，高声道：“此时还站着的，肯定拥有诡力。请问您是诡能者，还是镇诡者？”
“镇诡者。”
“可甘源阁下进诡域时，诡域里应该是没有镇诡者的。对于你的出现，我们非常疑惑。请您报上姓名。”
“白青。”
这个小队中的一个人低头一通操作，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为首的、可能是队长的人。白青听到那个人说：“您报一下公民编号。”
“DDD234890”
“好的，身份已确认。”
小队朝着白青走来，来到她面前。
小队长说：“您还没入学，没有诡异大学学生的身份，又没有特地到镇诡者总部进行诡牌登记。这导致您明明是镇诡者，却没有镇诡者的身份认证。我们无法知晓您的存在，否则甘源阁下进诡域的第一任务会是营救您。”
学生身份？
身份认证？
白青听得云里雾里，小队长也来不及解释太多。几个小队的成员发现晕过去的莎思思几人，已经在呼叫医疗救援了。
小队长问：“阁下，你知道甘源阁下在哪里吗？”
诡域破除之后，确认镇诡者的情况是后勤人员的第一要务。
白青说：“你跟我来。”
白青带着小队长走到孟婆面前，指着陶釜中的干尸说：“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甘源，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他的诡牌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就不会有错了。”
小队长已经看到干尸胸口处的一只血红眼睛了。
这只邪异的、恐怖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带给人巨大压力的眼睛，现在眸光黯淡，瞳孔涣散。简直像是一件做工精致的工艺品，很逼真却又不像是真实的眼睛。
因为，它的眼珠已经不会转动了。
小队长连连后退，差一点跌倒。
“他他他他……甘源阁下，难道死了？”
小队成员纷纷停下动作，朝着队长看来。
白青点头。
“死了。”
小队成员指向她，“难道你……”
“不要胡说，他死于诡牌复苏。”
小队长呆傻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原地转两圈，呢喃道：“麻烦大了……这需要审查才行。嗯，先联系总队长。”
白青看着他拨出一个号码，在铃声响起后飞快恢复镇定，恭敬汇报着此处的情况，再等待那边的回应。
电话那一头没让他等太久。
小队长应声听罢，等那边挂断，才收起手机，取下防护服的头盔。
白青终于看到他的脸了。
之前通过头盔，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队长居然很年轻，绝不超过三十岁。他抓挠着头发，一脸为难的对白青说：“一位特遣队的镇诡者阁下死在诡域里，诡域里还有另一位镇诡者。这是一件大事！我知道甘源阁下的死亡肯定与您无关，多亏有您破除诡域拯救无辜民众。照理来说，应该先让您休息，但按照制度，我们需要对您进行一个简单的审查。”
这话真心的成分不多。
你怎么就知道血眼镇诡者的死和我无关啦？
因为他是C，我是D？所以我杀不了他？
呵呵，C的尸体还在D的锅里呢。
至于审查，恐怕不简单吧。
人证没有，离开诡域的人类不会记得里面发生的事情。
物证消失，诡域都消散了。
什么也没有剩下。
可白青也知道，自己只能接受审查。
这是制度，一个人难以反抗制度。
白青说，“好的。”
小队长虽然尽力控制自己，但他是后勤人员又不是演员，松一口气的表情还是没能藏住。他说：“请您稍等一会。不会很久的……”
白青点点头。
她发现小队长的态度很亲切，但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小队长以外的人更是连抬头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曾，多少有点她是洪水猛兽，需要躲避的意思。
白青没等多久，小队长的电话响了。
这一次，白青捕捉到电话那头激动的声音——“检察官到了。”
此时诡域已经彻底消散。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马路的尽头驶来，不知道是不是车窗贴着效果太好的防窥膜。从外面看来，车里黑漆漆的，连里面有几个人都看不出来。
但白青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这辆车很熟悉，她前几天才亲眼看到过检察官和许文书上车，不会这么快忘记。
副驾驶的车门先打开。
一头卷发的许文书抱着一本硬壳大部头书籍跳下来。
白青眨眨眼睛，她没看错的话，驾驶座没人？
后排车门紧接着也打开，暮气沉沉的英俊检察官下车。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衣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一种颓废潦倒的美感。他好像很累，面上带着浓浓的倦色。
同他相比，徐文书简直是活力满满。迈腿小跑过来，像是一只生活在森林里的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嗨！小白青，又见面了。”
白青朝他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我今年十八。”
“啊？原来是不喜欢我叫你小白青，觉得我占你便宜？告诉你吧！我只是看起来脸嫩，其实已经二十六岁了。”
“哦，又见面了！老许。”
“……”
吃瘪的许文书取下脖子上的工作证，递给小队长，说道：“接下来，由我们负责对甘源死亡事件进行审核。你只需要做好诡域破除后的收尾工作，OK？”
“收到！”
小队长只是看了一眼工作证，就带队走了。
白青见识过许文书的手段，心中有些许紧张。只能接受审查是一回事，真的面临审查又是另一回事。
孟婆的能力不算太出格。好吧，可能有一点。
不然血眼镇诡者……也就是甘源不至于冒险和白青动手，还不是诱惑太大的缘故。
好在差不多类型的诡牌，五位检察官之一的落星阁下也有。她是出挑，但不算前无古人。
白青害怕的是自己的诡牌不会真正复苏的秘密被发现。
一个人的存在，若是打破世界的既定规律会怎么样？
打个比方吧。地球本来是圆的，但她的存在让地球变成方的了……她觉得自己先会被各方势力争抢，然后见识到各种手段……又因为解释不了诡牌为什么具有独特而被送进研究院……
她制作出的诡牌本就不是暴虐、嗜血、恐怖、疯狂的存在，对别的诡牌来说，复苏是本身意志冲破人类牢笼的过程，但对她的诡牌来说，不断被使用、进食诡力、其他诡异的刺激的过程中出现的诱惑，则是对他们的考验。
考编，编制都是玩笑话，不过是白青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定义诡牌的特殊性。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到的只有现象，诡牌“进化”的规律都还没弄清楚呢。
哪能告诉别人为什么。
可有一点她很清楚，就算她把孟婆送给资深镇诡者研究一百年，对方也制作不出真正的孟婆。
穿越者的金手指，本来就是不科学的啊。
等等，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讲科学，诡异都到处跑了。
这份无法分享的特殊，让她遇到的事情可能远比她想象中最可怕的情景还糟糕一百倍，世界上的恶有时候是没有底线的。
表面上，白青没有露出任何的异常。她拿出的是工作时的精神状态，语调平和地问：“怎么审查？”
许文书同样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挺专业的样子。
“你先说说，这位镇诡者是怎么死的吧。”
“他死于诡牌复苏。”
“他的诡牌复苏之前，你和他有过冲突吗？”
白青点头，“有的。”
她看到检察官走向孟婆，站在陶釜旁。由于检察官是背对她的，她看不到检察官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动作。好在镇诡者和诡牌心意相通，孟婆告诉她，检察官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干尸而已。
许文书问：“冲突的原因是什么？”
白青说：“他想得到我的诡牌。”
许文书的脸色变了。
他蹙眉，露出厌恶的神情。
“真是如此，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
检察官转过身来，说道：“死因确为诡牌复苏，直接启用诡书吧。”
许文书点头，对白青说：“放心吧。你没有直接杀死他，就算有一点过错也不要紧的。”
“许昌！”
检察官声音严厉，带着呵斥的意味。
“胡说八道会让人质疑审查的公正性。”
许文书连忙捂住嘴，干笑两声。
原来他叫许昌……文书应该是一个职位，称号？反正不是名字。
大部头书籍“哗啦啦”翻动，又忽然停下来。白青特别自然地探头一看，却见摊开的书页上一个字都没有。
许昌却是凑近书页，逐字逐句念道：“诡异已被收容，D等级诡域已破除……该D等级诡异未曾收录。”
“诡域破除者：白青，18岁。公民编号，DDD234890。未进行特殊身份认证，可归类为自由镇诡者。”
“前天上午九点左右，诡域降临，白青被卷进其中，同时被卷进诡域的还有内城莎家的三小姐莎思思。莎家发现莎思思失踪，请求总部救援。”
“十七个小时后，特遣五队资深队员，C等级镇诡者甘源进入该诡域。”
第一次娶亲，时间竟然长达十七个小时。
白青不觉得有这么久，可能是和她中途睡着过有关系。睡觉的时候，对时间的感知会变差。
“甘源，43岁。公民编号AAA125900。登记过的诡牌有四张，分别为：C等级一张，牌名诡眼，表征为红色单只眼睛，启用时和镇诡者身体融合。技能，冲击波。D等级三张，小诡两张，技能，地行无阻；医诡，技能医疗。”
“抽取诡牌活动痕迹审查……冲突双方之间，最先动手的为白青，行为……踩伤甘源的小诡？”
许昌奇怪地看白青一眼，不是觉得先动手的一定有大问题，而是奇怪诡书的描述：怎么是人打诡？诡牌和诡牌动手才是正经操作吧！
白青：？？？
好阴险，明明是甘源派小诡拦路的，审查结果却对甘源有利。
“诡眼多次使用未登记技能，对白青诡牌造成重大伤害……”
“抽取镇诡者尸体进行分析——甘源多次威逼白青告知诡牌孟婆的特性，临死还念念不忘。”
“孟婆牌能力特殊，极为珍贵。”
“审查结果：甘源觊觎白青诡牌孟婆，欲逼迫白青说出诡牌的特性，过度使用诡牌，导致诡牌复苏。诡牌噬主而亡。”
“判定，白青无罪，甘源受罚。”
白青眨眨眼睛，“完了？”
诡书能提取到进行分析的东西好少……仔细一想，这才是合理的。得到的东西也真的够用了！如果诡书真的无所不知，甘源利用诡新娘迂回对付她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
对方好歹是资深镇诡者，老油条，肯定很擅长钻漏洞。
呼……
这么一想，白青松一口气。
许昌说：“完啦。”他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会问你孟婆的技能是什么？放心啦！不打听诡牌的能力是镇诡者的共识。你制作的诡牌，你有独家的知识产权。”
“不过能引得C等级镇诡者觊觎的诡牌，特殊之处一定很特殊。他好歹是特遣队的成员，也不是没见好东西。让我猜猜……”
许昌走到陶釜前，往里面看。
“吓！”
陶釜里的诡异数量之多，让他也有点惊讶了。
特别是干尸脸上惬意的表情，好怪……
“你不说，我也知道孟婆的技能是什么了。”
白青看向许文书，她觉得许文书和甘源不是同一种人，不会强抢别人的诡牌。至于他能不能为自己保守秘密，那就不一定了。
许文书一拍手说：“铁锅炖大诡，对吧？”
孟婆：“……”
白青连忙在心里喊：您老别动勺子……
上次是不知道检察官的身份，这次白青已经晓得了。隐藏自己诡牌的特殊还来不及，怎么肯暴露出自己诡牌的特殊。
哪知道许文书还在说：“孟婆可以直接将诡炖得皮肉分离，骨头酥烂，过滤杂质，提纯诡力，对吧？”
孟婆：“……”
白青：您老忍他一忍，再忍一忍。
“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你可以走了。”
出现开始一直没说话的检察官忽然开口，大概是看不下去许昌的跳脱表现了。
白青也想要离开，她很累了。
“这些诡异怎么办？”
检察官说：“直接交给我吧。”
“那钱……”
“C等级的诡异没有固定的价格，等评估价格出来，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是要兑换空白卡牌，还是直接拿钱都随便。”
如果说这个话的是许昌，白青肯定不敢放心的离开。当然，许文书肯定不至于贪她的钱，但他办事总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但现在是把诡异交给检察官，肯定没问题了。
白青点点头，事情办完，她立刻觉得困了。打着哈欠，解除对诡异的勾魂控制。又从孟婆汤里捞出诡异，转交检察官。
事情终于办完。
白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殡仪馆。
先去食堂吃饭……
然后睡一觉……
看着白青的身影离去，许昌摸着下巴说：“小白青肯定有秘密。”
检察官控制住几只诡，让他们进入诡书，语气带着倦意道：“谁没有秘密？”
“喂喂！老大，凭借区区D等级卡牌，竟能让复苏状态的C等级诡异死机哎。不值得好奇吗？”
“你说的，我也能做到。”
“老大，你是检察官，最强镇诡者之一。你是特例，能比吗？”
“新手镇诡者的三张D等级诡牌配合得好，一样能办到。”
不是……新手镇诡者哪来的三张D等级诡牌？
“老大，你既然铁了心要帮小白青一把，不让她被总部注意到，就不要再找借口了。”
“……”
“什么时候也没见你对人体贴过，还特地替她押送诡异。”
“她不是学生，又没进行镇诡者登记，本就不该负责诡异的押送。”
“那就交接给后勤啊。”
许昌话说出口，也决定自己胡搅蛮缠。果然，老大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
白青回到殡仪馆，正好撞见食堂出餐。幸好食堂大师傅没有卷进诡域里……食堂的饭菜她还没有吃腻，选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肉菜吃了。
从食堂回到工作间的路程，可以当做消食。
回到工作间，白青立刻躺下了。
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白小姐吗？预计方媛女士明天下午六点前后会醒来……”
哦。
白青的思维都有点迟钝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医院的电话，方媛的主治医生打来的。
白青强行振作精神，答道：“我会提前赶来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