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仪式阵绘制步骤——
画好圆圈后,做两条经过圆心的辅助线,这两条辅助线要互相垂直。
再将一条辅助线在圆圈内的线段四等分,标记好四等分的点,再标记另一条辅助线和圆圈交叉的两个点。
用两条对称的弧线,连接圆心之外的标记点。
最后,再以圆心为中心,画一个上下缘和两道弧线相擦的小圆。
如此一来,一个圆圈里的简笔眼睛图案,就画好了。
这就是林自己设计的镜中瞳领域仪式通用基础版1.0,非常简单,老少皆宜。
可光是画好,并不能让这个仪式阵能投入使用。
仪式阵的图案不能有误差,墨水更不能随便。
但这些出逃奴隶能上哪里找墨水?宰一只墨鱼吗?
林最后选择了珍珠粉。
不掺水,也不掺入任何液体或杂质,就是粉末本身。
将纸张对折,中间放上珍珠粉,然后沿着画好的仪式阵图案,将晶莹的粉末细细地倾泻。
哪怕是正式的仪式师,用这种材料画仪式阵,也会感到困难。
盼露还不知镜中瞳给她上了难度,她缓缓将珍珠粉抖出,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于是,在她抵达自己的憋气极限时,她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
呼,她面前的珍珠粉全部吹散了。
就在旁边看着她的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大小眼这笨蛋小孩,他趴在距离圆圈很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盯着盼露的动作,所以他倒抽一口气时,又吹开了粉线的另一段。
众人没想到还会有次生灾害的,顿时全都屏住呼吸。
过了十几秒,代表人类活动的呼吸声,才重新响起在洞窟中。
大小眼的父亲一脸歉意地上来把孩子抱走,扒开孩子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短裤就开揍。
大小眼哇啊哇啊的哭声里,趴在地上的女松鼠人,失去了动作的力气。
她感觉浑身发软,却还是努力站起来,小心地将盛了珍珠粉的纸张放好,才拿起一边的破布头,去擦跑到圆线外的珍珠粉。
这些被抹布擦掉的珍珠粉,肯定不能用了。从仪式学上说,作为墨水,它们已经被污染。
重新整理干净仪式阵的阵基后,盼露看向所剩分量不多的珍珠粉,先去洗了手,回来重新趴下,然后才拿起盛有珍珠粉的纸张。
如果再出错一次,今天的仪式实验,就要提前宣告结束了。
而要进行下一次实验,恐怕得等到礼拜四,甚至礼拜五。
毕竟在这里,可没有途径去购买珍珠。
不,想在城市里买到真珍珠,可能比藏身洞穴里的人出去挖贝壳更困难。
珍珠是比许多高品质宝石还要罕见的奢侈品,因为天然珍珠的光泽难以长时间保持,几十年就会黯淡甚至粉碎,反而让它得到了“消逝之美”的称赞,受到了富人们的追捧。
天然珍珠的价格比黄金更高,要是在城市里,盼露哪有能力弄到珍珠粉来画仪式阵?
当然,珍珠比黄金缺稀,也有孕育珍珠的蚌类,在城市乃至城市周边,很难存活的缘故。
相比之下,暗海之洞周围,无论是蚌类还是珍珠,都要常见许多。
因为和家人赌气,出走离开了城市,结果被邪神信徒抓到的叛逆逃课少女,原本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的。
但五年后的她,现在的她,倒是知道了暗海之洞周围蚌类很多的原因。
暗海之洞周边的海水更营养。
蚌类是靠海水中的营养维生的。
它们出产的天然珍珠,价格如此昂贵,更是有邪神信徒在炒作的缘故。
暗海之洞是唯一能拿出大批珍珠的地方,很多时候,邪神信徒进行交易,以及向城市官员行贿,都是用的珍珠。
但暗海之洞的管理者们大概想不到,他们对蚌类的放养培育,会让出逃的奴隶们,得到第一批真正能利用的资源。
蚌肉能吃,蚌壳可以磨制当工具,珍珠更是指向镜中瞳的圣物,怎么会有这么万能的东西?
如果不是出逃奴隶们采集蚌类的难度太大,想要得到大量蚌类,需要摩西祭司亲自采集,盼露还能更喜欢它们一点。
早上盼露是这么想的。
现在盼露拿着珍珠粉,压力重重。
明明从蚌肉里剥出了那么多珍珠,为什么研磨成粉之后,却只有这么小小一捧?
花了两天时间,才得到这么小小一捧,想要再搜集到这个份量,可能又要等个两三天。
但盼露绝不愿,她不愿再等。
女松鼠人咬了咬牙,将对折纸张的一端,慢慢伸向断开的粉线。
她提醒自己记得呼吸,但不要呼吸太大,还有,要竭力保持着平缓的心跳,免得手抖,然后再次将珍珠粉,沿着圈线抖落。
她很快补好了断开的粉线,但完全不敢松气,哪怕膝盖疼痛,也继续趴在地上,去续上粉线的另一端。
不知过了多久,女松鼠人终于完成了整个阵图,站起。
立刻有一个女人轻手轻脚地过来,帮盼露擦掉了汗。
她们都很小心,不让自己动作影响到阵圏。
搽完汗后,盼露看向人群之中,看向正听着一个人诉苦的摩西祭司。
“还行。”摩西道。
出逃奴隶们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欢呼声的音量,以不会影响到阵圏为前提。
盼露没有欢呼,她问:“然后呢?”
摩西祭司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片刻后回答:“将指向主的仪式材料,也就是我们留下的那颗最大的珍珠,放在圆圈中心。”
盼露咽下一口唾沫,抬起手,旁边立刻有人将擦拭得很干净的一枚瞳仁大珍珠,放进她手里。
握住珍珠,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阵圏,将珍珠放在自制圆规戳出的圆心上。
放下后她看向摩西祭司,见蓝卷发美人鱼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更小心地退出仪式阵范围。
“接、接下来?”
越靠近仪式完成,越紧张的盼露,结巴了。
摩西又倾听片刻,道:“先等一会儿。”
先等一会儿,林要在他那边完成一个仪式。
尖晶市三层,绿陶泥街A12号,102室,拉上了窗帘的书房。
蒙眼的仪式师,将一面布铺开在地上,上面是提前画好了的仪式阵。
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红宝石吊坠,将它放在仪式阵的中心,又拿出一根银针,往自己的食指指尖轻轻一扎。
血珠冒出来,林跪在仪式阵中,用血在红宝石下方画了一根横线。
画好后他的手并未抬起,就这么按在横线的末端,开始低声诵念。
“源血之母,生命之母,人类之母……”
仪式阵中心的红宝石,随着林的诵念,泛起流动的波光。
“……血从我体内流出,泪从您体内流出,这慈悲落于我身,消弭我的痛苦……”
闪烁于红宝石上的波光,在起伏的声音中凝固。
它凝固而出的形状,是一滴泪水的形状,又或者是一滴鲜血的形状?
林念完全部的祷词,仪式阵中心的红宝石,已经成为一枚拥有治愈能力的红宝石。
他没有起身,依然跪在仪式阵中,只捏着细绳,将红宝石提起,朝向仪式阵对面,树立摆在地上的镜子。
红宝石和泪珠般的光,映入镜中。
一同映入的,还有镜中瞳。
神国中,林看着那一抹红光,低声道:“我都做了这么多了,还让他们在去往蓝宝市的前夕病死,未免有点问题。
“源血之母啊,若你认为这是亵渎,也请在救完人后再追杀我。”
熟练地做了一通道德绑架,林去感受自己寄托在红宝石上的情感。
这枚红宝石吊坠,并非来自审判庭的配给,而是他考得仪式系年纪第一后,赫果主任做主给他的奖学金的一部分。
差点卖掉,但最后还是没卖。
仪式材料,哪怕是宝石类的仪式材料,也是消耗品。当年的林大概想不到,它能在他身边保留这么久。
“再一次,”现实中,林对它道,“亲爱的,再救一个人吧。”
“高兴,纠结,”神国中,镜中瞳对它说,“怀念,紧张,恐惧,喜悦……”
林一一分辨寄托其上的感情,当他念出最后一份情感的名字,红光突然于他手中凝固。
喜悦,救生的喜悦。
它即是镜中的红宝石。
林捧着它,离开自家那面镜子,来到藏身洞穴的一处镜面前。
他看到了等待的人群,紧张的盼露,以及卧躺在仪式阵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经过林费了老大劲的指路后,雪爪昨天成功带着匕首上的剑岚,回到藏身洞穴。
一起被她带回来的,还有在林引导下,从邪神信徒那儿偷到的超凡药物。
比不上血疗针,但花之牧者的秘制草药,几乎能和炼金术师出品的炼金药剂相比。
经过秘制草药的治疗,藏身洞穴“医院”里的四个病人,有三个已经快能出院,剩下的一个却依旧高烧不退,口吐白沫,出现抽搐的症状。
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拿着神秘学草药,一群不懂医的人也无从下手。
想要挽救他如风中残烛性命,需要更大的奇迹。
比如血肉医生的法术。
比如源血之母领域的一些中型仪式。
盼露看到了摩西朝她点头。
她立刻张嘴,几乎是将背了一天的这段祷词,从脑子里往外倾到。
盼露道:
“镜中瞳!心灵主宰,梦境之王,请看着我——”
第102章
“——请看着我,您亦是所有镜子的掌控者,我身前这面镜子的掌控者!”
无意识摆出祈祷姿势,双手交握在胸前的盼露,说完这一句后,突然看到仪式阵中心的珍珠上,散发出了淡淡的辉光。
这辉光难以形容,它不像是其他神明的仪式,神明响应后,出现的魔力辉光有明显的偏向性,比如源血之母的鲜红,光明之龙的明黄,金锤子的灿金,又或者敲钟霜鸦所带来的,变得寒冷的空气……此刻,此处,昭示神明响应的辉光,无形无质,却让仪式阵中心珍珠的表面,变得更光洁,珍珠品质不够出色所以表面稍显朦胧的倒影,骤然变得十分清晰。
这也让珍珠散射出的珠光变得更明亮,即便它只是静置在砂砾之间,它也是最闪耀的珍宝!
而神国里,林在静静感受此刻出现的崭新连接。
更深处,混沌嘶吼的污染中,他看着代表盼露·卡洛琳西的光束,在她站在仪式阵边缘念出第一句祷词时,骤然变成了光带。
但光带连接的,却不是林和盼露,而是林,和一个图案。
一个圆圈里画着一个眼睛的图案。
林和那个简笔画眼睛面面相觑,震惊了片刻,才意识到不对,猛地抓紧了光带。
不,不是振动光带传递过去了污染的问题。
实际上,由于光带彼端不是人,而是一个……呃,嗯,而是一个符号,相比于普通人变动的意志而言,它要稳定很多,只比坚定了心灵修行之路的白璃差一点,刚和林连接上的塔丹沙还比不上它呢。
但符号只是符号,为什么会有振动?
林将这个问题暂时按下不表,他继续收紧光带,不然,他的魔力就要呼应制造符号的材料——珍珠粉和珍珠,直接让仪式周围所有人睡过去,让他们陷入梦境了。
珍珠,确实能当做指向镜中瞳的仪式材料,但它的指向,是偏向于镜中瞳身为梦神的那一面,这导致这个仪式阵更适合梦境领域,而非林想要的镜面。
好在,身为一个仪式师,林早就考虑过材料可能的偏向问题,设计出了祷词的第二句。
——镜子掌控者。
祷词勉强拉回了这个仪式的指向,“我身前这面镜子的掌控者”重复强调,并将仪式暂时固定在珍珠的镜面上。
林终于能将魔力传递过去,松了一口气。
主持仪式的盼露不知道林的这番胆战心惊,她还在继续诵念:
“——这世界上镜子有无数面,这世界上镜子唯有您这一面,在那面镜子前的也在这面镜子前!”
镜面之后,林缓缓向前递出凝聚泪珠光芒的红宝石。
这红光出现在珍珠的镜面上,大厅角落里的蕈人,和另一边要求围观的剑岚,看到这红光,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蕈人瞪大的是它寄生蚂蚁的眼睛。
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奴隶认不出来,他们还认不出来吗?虽然红色的魔力有很多种,但这种鲜红似血的光辉,只可能是源血之母的正统,象征血肉魔力的红光!
难道镜中瞳已经飞快将一个源血之母的职业者,也变成了他这样的状态?
剑岚惊恐想,但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使用魔力的,或者说,魔力无法穿过灵魂之匣进入现实外界。
所以没理由啊,实在没理由啊。
这正统血肉法术的魔力辉光,到底来自哪里?!
难道有源血之母教会的人,被邪神控制了吗!
主持仪式的盼露,不知道这两人的震惊,不过,和出身在暗海之洞,甚至没见过源血之母职业者的其他奴隶相比,出身城市的她,至少能靠小时候生病去圣心医院的经历,辨认出这是红光,能治疗的红光。
盼露的内心激动起来,她努力冷静,诵念出最后一句祷词。
“——请您展现吧,反射之镜啊!”
唰!
闪耀在珍珠镜面上的红光,从镜面射出。
这些光在空气中交织,一颗蕴含泪珠光芒的红宝石虚影,在交织中浮现。
它和镜中的红宝石相对,悬浮在珍珠的上空。
“哦——!!!”围观的出逃奴隶们发出没见识的惊呼。
“成、成功了吗?”盼露双手依然交握胸前,祈祷般地问。
“你拿起珍珠,”摩西镇定复述和他意识沟通的林的话,“让宝石投影悬在千信的上方。”
盼露点点头,同手同脚走进仪式阵,拿起珍珠,又同手同脚地向昏迷不醒的千信走去。
她转动珍珠,让红宝石虚影向前投射,悬在千信的胸膛上。
“滴答。”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泪珠从红宝石虚影中落下,滴落在了千信的胸膛上。
水波般的闪光从滴落处向他四肢扩散,这个有着白色尾巴的鼬人,急促的呼吸肉眼可见开始平缓。
在旁边负责照顾他的女人,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只是轻轻触碰,她就露出愕然神色,抬头对盼露道:“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盼露手里的珍珠,已经不在闪烁红光。
她回过头去,刚才还保持着形状的仪式阵,组成线条的珍珠粉在无形力量下震开,和砂砾混为一体,已经无法再使用。
盼露腿一软,跪坐在地。
她不顾自己摔得腿疼,反而探身去摸千信的额头,然后得出了一样的结论,愣愣道:“真的没那么烫了。”
“真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
其他人围过来,趁着盼露忘记主持秩序,一个接一个地去摸千信的额头。
“好像是不烫了!镜中瞳保佑!”
“真的!谢谢镜中瞳!”
“哇!镜中瞳,好厉害!”
在人群之外,只有少数几人没围过去。
带着剑岚的雪爪,是知道病人不好被人围着,哪怕那是一个快要痊愈的病人,所以她不动。
而蕈人,则是走向了摩西。
它在圣灵人鱼的脚边站定,挤压菌丝形成的发声器官,道:“虽然刚才用的是镜中瞳的仪式,但实际救人的,是慈母之泪仪式。”
“慈母之泪?”摩西装傻,“那是什么?”
蕈人啧了一声,不接摩西的问题,只道:“你的主,和源血之母的关系,很好?”
“不知道呢,那种事,我一个小小的祭司怎么会了解?”摩西阴阳怪气道,“不过你这么希望我主和源血之母关系好,难道是蕈之王坚持不下去了,打算向那位有时候比银月还疯的女皇投降,帮她完善生命的领域,所以要请我主传话吗?”
蕈人不说话,它只看着摩西。
摩西哪里会怕它的小小目光,蓝卷发的美人鱼双手抱胸,甚至开始愉快地哼歌。
虽然在心里,他其实在和林对话。
“这回没出什么问题吧?”摩西问。
“不会有任何问题,”林回答,“你看,一次就成功,我简直是天才。”
“呵呵。”摩西冷笑。
他都不愿回忆,林上次做实验,结束后拿着一片漆黑磨砂碎片找他,问裂痕愈合,缺的地方也长好,这个拼不回去了怎么办,他当时听完是个什么心情。
他只道:“你他妈不过是个莽汉。”
莽汉就莽汉,至少是个幸运的莽汉。
林熟练地忽略了下属不带真正威胁的攻击性话语,一边感受着更明亮的信仰光束,一边询问道:“潜水船改装那边怎么样了?”
“大概明天就能改装完成,”摩西正经了态度回答,“从这里到蓝宝市要四到五天,所以大概一礼拜后,灵魂之匣的消息,就会随这些人抵达蓝宝市,在敲钟霜鸦教会和审判庭传播开了。
“一起传播开的,还会有你的神名。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能挽回亡灵的灵魂,应该能让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的态度,更暧昧一点吧。”林思索道,“我想六柱神是知道信仰和污染的关系的,这样一来,他们大概不会立刻强迫这批奴隶改信。”
“你就这个要求?”
“嗯,目前的诉求就这个。”
摩西思索了片刻,道:
“我明白了,我会陪伴这些人一起前往蓝宝市,直到他们抵达。乘船期间,我会在这群人里选择一个人,培养成能主持弥撒的见习祭司,这样一来,他就能帮助维持这群人对你的信仰。”
“嗯,”林笑起来,“谢谢你,摩西老师。”
“工作罢了,”摩西在心里翻白眼,“你不用谢。”
尖晶市三层,绿陶泥街A12号,102室,拉上了窗帘的书房。
林摇了摇头,但没反驳摩西。
他的唇贴上冰凉的红宝石,低声道:“也谢谢你。”
林依然跪在仪式阵之中,虽然仪式阵在仪式成功后就已经消失,红宝石内部凝固的泪珠光华也一样。
无法重复利用的仪式阵,好不容易画好,用一次就报废。
林刚进入审判官学校时,听过很多同学抱怨这点。
不得不将同一个仪式阵准备好几个,避免需要用时现场画仪式阵,这极大地增加了仪式师的工作量,即便是林,过去也不是完全没有怨言。
但今天,他理解了仪式阵报废的意义。
就在刚才,随着盼露那边的仪式阵报废,符号和林之间的光带直接断开,取而代之的,是盼露和他之间的信仰光束。
光束变得更强了,但再强也不是会互相传递污染的光带。
林明明当了两年多的仪式师,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绝。
当初是哪位神人想出了仪式这种借用神明力量的方法?
如果没有仪式师,面对能肆无忌惮制造职业者的邪神,六柱神哪怕结盟,职业者数量存在上限的祂们,也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几乎将邪神压制在文明之外。
虽然仪式师的数量同样有上限,因为代替仪式师,与神明产生了联系的仪式阵,不是完全没有振动,只是振动比普通人的振动小。
也就是说,如果神明同时回应的仪式太多,还是会出现控制不住污染的风险。
问题就在这里了。
图案加材料,为什么能指向神明?
明明只是无心的物质,仪式阵为什么还是会有着自身的振动?
林站起身,来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向没什么动静的驻层分所,确定他应该没有被源血之母下神谕追杀。
他陷入思考,慢慢地,他有了一个猜测。
第103章
珍珠为什么能指向镜中瞳作为梦神的那一面,这个问题不需要太多思考,林就可以解释。
教导林神明学时,摩西曾说过,当年梦神信徒举行仪式,最常使用的仪式材料是贝壳和海螺,还有一些辅助材料,比如说海盐——这个材料和银月少女重复了——或者有灵者在睡梦中流出的泪水,等等。
甚至,在吹螺者经常活动的区域,关于海螺,有这么一个传说。
当身边有人睡觉时,人若附耳海螺的螺口倾听,就能在海潮声中,听到身边人梦中发生的事。
摩西作证,这个传说是真的。
但在如今,在吹螺者死亡了九百多年的991年,这条传说已经隐没在历史长河中,没有人会再提起。
因为随着吹螺者死亡,倾听海螺,只能听到海螺结构放大的共鸣声。
这种软体动物死亡留下的外壳,和梦境不再拥有关联。
直到林从吹螺者的残念手中,接过梦境的权柄,从海螺和贝壳中诞生的珍珠,才取代海螺和贝壳,成为有灵者梦境的形象。
那并非是林有意做出的选择,却符合林当时的经历,又能表明林和吹螺者之间的继承关系。
他继承了吹螺者的痛苦,但痛苦会变成珍珠,只是因为林决意将痛苦打磨。
如果林对梦境想法改变了,梦境的形象是否会变化呢?
这是个有趣的课题,林觉得以后可以慢慢研究。
毕竟今天的重点是仪式,他要先得出和仪式相关的结论。
第一个结论是,物质材料,之所以会拥有神秘学上的意义,是因为神明选择了这个材料。
那么往下延伸,仪式阵上的符号,之所以会拥有神秘学上的意义,是因为这是林自己选择了这个设计?
唔,如果林没有学过《仪式符号学》,他说不定真的会这么想。
《仪式符号学》是一门仪式师必修课,它教导仪式师如何排列符号组成仪式阵。
这门课的教科书第二章——《符号的演变与发展》,在开头就举了一个例子,关于邪神银月少女的例子。
据说银月少女领域内的仪式,在早期,需要按照日期和时间的不同,将仪式阵内“月”的符号变化。
“月”符号有时候是一个整圆,有时候是一个半圆,有时候只剩下一个半圆边。
但在新历三百多年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整圆和半圆边的符号会导致仪式失效,只有半圆符号能让仪式顺利举行。
银月少女的仪式师不得不更改传统,废弃了过去会变化的“月”符号,将半圆作为“月”符号固定下来。
这件事在畸变教派内部引起了很大的振动,大概有一堆老古董呼喊国将不国(?)什么的吧。
而到了991年,就林所见,畸变教派已经完全接受了半圆这个符号,甚至会将它作为银月少女的标志,烙印在奴隶脸上。
所有人都认可半圆就是“月”,和林一起上这门课的同学,甚至难以理解,整圆和半圆边,为什么在过去会被视为“月”的符号之一。
只有林能理解,满月是月亮,半月是月亮,弦月当然也是月亮。月亮的亮面就是会不停变化,地球人甚至以月亮的变化设计出了历法。
但这和历法里没有月份,也看不到月亮的异世界地下城兽人们,有什么关系呢?
相同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说,水波纹曾经是指向银月少女领域的符号,现在水波纹却更常见于源血之母和金锤子的仪式中。
又比如说,大量植物和动物符号,失去了指向效果,倒是蘑菇的符号种类增加了,蕈之王根本没有的仪式师狂喜。
还有什么“云”符号和“雾”符号结合,变成了“水汽”符号。
当时学这门课,林的想法是,这些地下城兽人们,在新历前是生活在正常地表的,有植物有动物有云的地表。
现在回看,林好想吐槽,真的,无论是六柱神还是邪神们,应该都没这么闲吧?
难道祂们隔几年就会改变想法,认为这个符号已经不能代表自己了,于是将它删掉?又或者加上新符号?
听起来真是好无聊的工作,如果符号增添真的需要神明手动操作,林以后肯定懒得干。
不过就他感觉来说,无论是六柱神,还是邪神们,都是比较务实的,不搞面子活,应该不会往符号有用没用上分精力。
既然如此,决定符号有用没用的,就不是神,而是信徒……不,是人。
即便银月少女的信徒,坚信“月”会随时间变化,从圆满到残缺,又从残缺到圆满,但接受了地下生活的大众并不这样认为。
大众认为“月”是半圆,于是整圆和半圆边失去了和“月”的联系。
大众只见过少量假花,和养殖工厂里的家禽家畜,于是大量他们没见过的植物动物符号,无法再起指向的作用。
“眼睛”这个符号,过去不能联系上任何神明,直到镜中瞳诞生。
因为林说了——
——我是镜中瞳。
这简洁明了的名字,让人能轻易理解,镜中瞳是和镜子以及眼睛有关的神明。
即便如今知道镜中瞳这个名字的人很少,但“眼睛”符号,和“瞳”联系,十分明确。
也较为稳固。
较为稳固,但不是完全固定。
个人的认知随时会变化,集体的认知改变得慢一些,再加上地下城封闭的环境,进一步减慢了集体认知改变的速度,符号的增添以百年为单位。
但缩小到一分钟里,一秒钟里,它其实也存在着微小的变化。
这变化反应在光带上,就是微小的振动。
“所以,仪式阵的本质,是神认可的材料,和人认可的符号,两者结合。”
在书桌前坐下的林,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字,好整理思路。
他不能将这些东西写在纸上,纸烧成灰了考古学家也能复原,这是敲钟霜鸦赋予他们的魔法。
林在桌面上写到:“正因此,盼露念出祷词之后,无需我决定回应不回应,光带就将我和符号连接了,这和原本信徒祈祷,我回应,光束再变光带的流程不符。
“仪式材料不仅能指向神明,在仪式中也起到代替神明自动应答的功能,万一被敌人利用……嗯,不会,因为得是原本就有光束的信徒,才能用仪式,主持仪式的仪式师填补了这个漏洞。
“某种意义上,仪式阵的效果,是制造了一个集体潜意识塑造的稳定人偶,仪式师操纵人偶向神明请求,仪式成功后再杀死人偶,啊不,杀死人偶是仪式的自动程序。反正,这样一来,哪怕是邪神的仪式师,在仪式过程中也不会沾染太多污染。
“那么,如果这个猜测没错……”
林往后靠在皮椅上,若有所思道:
“我可以改掉它的吧?”
直接抹掉人意识里半圆和“月”的联系,会怎样?
改变所有人意识里半圆和“月”的联系,银月少女的仪式,还能用吗?
银月少女的仪式师肯定会被干扰,而且,就职仪式的仪式阵都失效了的话,邪神就无法按照模板制造职业者了啊。
林忍不住畅想了一会儿,有点想看到时银月少女是个什么表情。
可惜,镜中瞳能不能做到这点,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从白璃就职时的情况看,制造职业者重要的是神和人的联系加深,仪式,又或者仪式阵,并不是那么必要。
林很快放弃幻想,开始收拾书房里的仪式残余痕迹。
慈母之泪仪式阵用了一份,还得补上……
就在他蹲在地上折白布,默默算着这些时,他听到了祈祷声。
是暗海之洞,塔丹沙的祈祷声。
***
这是塔丹沙伪装成波波·西格欧,潜伏在暗海之洞的第二天。
波波·西格欧的工作,大部分他都处理得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到叫人怀疑,曾经的他,到底盯波波·西格欧盯了多久?
良章看得出来,这两人绝对有什么私下的仇怨,但塔丹沙不提,他便也不问。
反正波波·西格欧已经死了。
对于塔丹沙而言,替代波波·西格欧唯一的难点,不在于他不能操纵亡灵,也不在于他们两个除了都是鸟人外,没有半点相像,而在于他无法下手,折磨奴隶同伴。
不仅做不到折磨奴隶,他甚至不好以波波·西格欧的身份,出现在奴隶们面前。
首先,和复生会的人不同,奴隶们对波波·西格欧的模样性格刻骨铭心,塔丹沙如果不用心伪装,哪怕向主祈祷帮助,他也糊弄不了多久。
第二,一旦塔丹沙的扮演被奴隶知道,消息就一定会走漏,然后迅速被举报到邪神信徒那边。
塔丹沙有把握在某个时间团结所有奴隶,却没有把握之后不让一个奴隶起异心。
总有人背叛,总有人害怕。而需要花大量时间扮演波波·西格欧的塔丹沙,现在没有工夫精细地指挥他们,防备叛徒。
得培养新骨干成员来协助。
信仰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团结模式,这样能让同伴们更有主动性地互相监督。
塔丹沙记下这点,决定一定要尽快在奴隶中展开传教工作。
镜中瞳是极为仁慈的神明,而且塔丹沙不认为祂像祂说的那样不强大。
主是不像邪神、柱神那样,有着直白的强大,但主依然很强大,祂强大在祂对待人类的温柔态度。
没错,这是最好的选择,镜中瞳,就是如今暗海之洞的奴隶们,最需要的神明。
塔丹沙在田边的仓库办公室里,一边修改波波·西格欧留下来的混乱账本,一边考虑之后的行动。
突然,他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
一只骸骨鸟飞到仓库外,连落下都不愿,盘旋空中,张开嘴,用魔力振动空气,像是人一样说话。
它发出了波波·西格欧的导师的声音,命令道:
“波波,带上亡灵骑士过来一趟。”
第104章
“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在镜中瞳构建的心灵通讯中,良章忍不住这么说。
“没问题,主说了可以,一定就可以。”站在他旁边的塔丹沙,认真在心灵通讯中回答他。
应该也在通讯里的镜中瞳没说话,但这个不靠谱的主意,就是祂出的。
良章深深怀疑,这个恶趣味的神明,此刻就在看他的笑话,但已经站在这里的他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现在必须硬着头皮上了。
哪怕知道镜中瞳能读心,良章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才伸出手。
穿戴钢铠的手,握住了门把。
良章·巴特弗莱,蝴蝶鱼种人鱼,低级考古学家,在八十一岁的高龄,被迫穿着一身硬邦邦实在不适合老年人的钢甲,还戴着头盔,只为了去一个中级亡灵法师面前,扮演亡灵骑士。
选他来扮演的理由是——
“剑岚是人鱼,”镜中瞳说,“你也是人鱼。”
因为和波波·西格欧一样是鸟人,所以现在扮做了波波·西格欧的塔丹沙,闻言点点头。
但蝴蝶鱼种人鱼和鲨鱼种人鱼的差别,比大雁种鸟人和海鸥种鸟人的差别大很多啊!殿下!
而且剑岚已经死了,他还活着!
哪怕可以暂时蒙蔽亡灵法师的感官,他伪装成的亡灵骑士,说不定会需要和其他亡灵一起活动,其他亡灵能认出来他是活人,不是死人!
“哦,这个很好解决,”镜中瞳道,“前段时间我和银月在尖晶市抢夺权柄,见识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仪式。这个仪式向敲钟霜鸦请求死亡的气息掩盖自己,用来躲避生命监控仪式的监控,但我觉得,这个仪式,其实更适合用来混淆亡灵的感知。”
什么?!
良章很想去关注那个仪式,但他的听到尖晶市,注意力就直接偏转了。
这几年很有名的城市,有矛盾双生的人间使徒坐镇。
如果神战发生在尖晶市,镜中瞳自称从银月少女手中抢走了梦之权柄,到底是真抢走,还是捡了那位使徒的漏?
这个念头冒出来,是完全不受良章控制的,等他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穿衣镜里的镜中瞳已经向他看来。
良章不知道祂听到他想法没有,一时间万分心虚。
心虚之下,他晕头转脑,不知怎么,就答应了伪装成亡灵骑士。
清醒后,良章倒是反应了过来,镜中瞳绝对是听到了他心里的话,才故意利用他的心虚。
但这个时候反应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只能尝试挣扎,道:“我们没有仪式师啊。”
镜中瞳不知为何露出了微笑。
祂转头对塔丹沙道:“波波·西格欧这里是有一套仪式师工具的,当年他刚成为职业者,什么都不懂,买回来的一天学懂神秘学套装里,在——”
“我明白。”
不等镜中瞳说完,塔丹沙就点头,直接转身走向波波·西格欧的卧室。
“唔,”看着光头鸟人的背影,镜中瞳和良章小声说话,“塔丹沙是怎么知道,这套工具在卧室保险柜里的?一般人听我的形容,首先会去找储物间吧?”
良章不想和祂说话。
良章还是说了:“您不是能读心吗?”
直接读心,不就知道塔丹沙怎么知道的了?
镜中瞳却道:“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很尊重他人隐私权的。”
哪里尊重了?!良章努力忍耐,再次决定不再和镜中瞳说话。
他们看着塔丹沙拿着一套工具走回,良章的忍耐直接破功了。
他道:“塔丹沙甚至没向您询问,波波·西格欧的保险柜密码是多少呢……”
镜中瞳应和:“之前到底非法入侵这栋宅子多少次啊,啧啧。”
良章恍惚有是在和人对话,而且是在和一个孩子气年轻人对话的感觉。
这种恍惚感很快加重了,他看着塔丹沙按照镜中瞳要求,直接将穿衣镜放倒在地,飞快地在镜面上,布置了一个简陋到无法称为仪式阵的仪式阵。
然后,听祷词似乎是用镜子折射的原理,镜中瞳将不知来自何处的仪式效果,折射在了他身上。
于是,浑身缠绕死亡气息的亡灵骑士·良章版本,满心只有问号,迷迷糊糊跟着塔丹沙走出宅子。
这确实是敲钟霜鸦的仪式不错……
等等?祂哪里找的?祂哪里找来的,能用主的仪式的仪式师?!!
良章的世界观都破碎了,走到内城区,走波波·西格欧导师的办公室门口,才想起要挣扎。
可惜,他的口头挣扎,仅仅是表明了他被逼良为娼的立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门推开了。
本该走在亡灵骑士前面的“波波”,反而落后了几步,让亡灵骑士先进入办公室,以表示对亡灵骑士真正主人的尊重。
这样一来,良章成了第一个直面这个导师的人。
从来没干过这种事的老人鱼,跨进门后,第一眼甚至没找到人。
比起人,他先看到的,是鸟。
好多鸟,大的鸟,小的鸟,活的鸟,死的鸟。
上一次良章见到这么多鸟,还是在动物园。
每个城市的源血之母教会,除了开医院外,还会开动物园。但这个动物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管理者担心外来者带进病菌和威胁。
结果,由于环境过于封闭,管理不透明,动物园最后沦为权贵们的食材供应点,稀少的牛羊肉供给都来自此处,与源血之母教会开动物园的本意——维系生态多样性——整个背道而驰。
而且,普通市民不能进入,教会人士却是另一阶层,像是良章,为了研究古代生物和现代生物的区别,就找关系进入参观过。
他在里面见到了各式各样动物,包括各种各样的鸟,但他那次见到的,关在笼子里的鸟,绝没有此刻所见的鸟有活力。
哪怕它们中的一大半是死的,它们依然比动物园里的鸟更有活力。
这说明将这些鸟制作成亡灵的亡灵法师,有一双妙手,精确地捕捉了鸟儿生前的姿态。
如果良章不是敲钟霜鸦的职业者,能分辨死亡的气息,他甚至会以为这些鸟儿都是活的。
良章忍不住仔细看过去,看到活的鸟儿和死的鸟儿,混杂站在高高低低的栖木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些活的鸟儿,没发现身边的同伴已经死亡,还在欢快应和同伴的叫声。
而死亡鸟儿眼中细微的灵魂之火,则在燃烧,则在挣扎。
它在渴望自由。
亵渎。
混淆生命与死亡,这是极大的亵渎。
良章束缚在钢铠里的手颤动了一下。
他想要他的突击步枪。
然后良章才听到一个声音,道:“波波,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老人鱼寻声看去,同时鸟群像是被这声音惊动,呼啦啦起飞,从窗口飞出去大半,终于露出后面的亡灵法师。
就像塔丹沙之前描述的那样,钮越·波比,波波·西格欧的导师,是一个矮小的猫人。
他棕黄的猫耳尖上可见黑毛成簇,尾巴则又粗又短,似乎不是常见的猫人种族。
钮越·波比是中级亡灵法师,但他已经在向高级亡灵法师攀登,实力非常不错,是复生会目前驻守暗海之洞的中坚力量之一。
他似乎是在大陆上惹了很大的事,才逃到暗海之洞来的,到底是什么事,和良章讲述此人性格做派的塔丹沙不了解,反而是镜中瞳提了一句,说这个人身负一千悬赏金。
良章刚听祂这么说时,很奇怪邪神为什么会关注悬赏金。
良章现在看着面前的钮越·波比,只想拿出积蓄,再给悬赏金加一千。
但钮越·波比不知他的想法,这个猫人正在皱着眉观察良章。
良章没有灵魂之火,没有特殊视野下能看到的被束缚灵魂,更没有诅咒的气息,但钮越·波比浑然未觉,皱眉只是因为,对亡灵骑士不够满意。
“波波!”他拔高了音量,“我要你培养亡灵骑士身上的诅咒,你就是这么培养的吗?”
“对不起导师!”塔丹沙立刻低下了头。
不用任何法术,他模仿波波·西格欧的声音,竟然模仿得惟妙惟俏,嗓音尖锐地道:“我每天三点就带着您的亡灵骑士去折磨那些奴隶……”
“三点?”猫人站起来,“面对我的任务,你竟然还敢回家?你不该二十四小时都在折磨奴隶吗!”
“……对不起!是我偷懒了!”
“你已经是我手下最不成器的学徒了,怎么连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对不起……”
“你不会说别的话?!”
“导师,我错了,我之后一定二十四小时都……”
“闭嘴吧!”
猫人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来到良章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不满意的神色愈发明显。
无论是塔丹沙,还是良章,都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但总之,这种不满意,促使钮越·波比做了个决定。
“还得继续养……先不拿回来了……但这可是用审判官制作的亡灵骑士……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更好的机会炫耀了……”
猫人小声嘀咕,然后恢复正常音量,道:“你带上它跟我来,我要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是,”塔丹沙立刻谄媚地说,“我之后一定一天四十八小时都用来折磨它看,谢谢导师愿意带上我去参加。”
但钮越·波比只是冷哼,迈步向外走去。
塔丹沙和良章做出卑微姿态跟上,他们在内城区穿行了好一会儿,竟然走进了城堡区。
这是塔丹沙过去不敢打探的地方,甚至他怀疑,波波·西格欧本人生前也并未进入过城堡区。
塔丹沙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内心却在激动。
他来到,于是主的目光也来到了。
这些邪神信徒根本不会知晓,他们的城堡正在坍塌。
正在心里赞美镜中瞳,塔丹沙突然看到,良章放慢了脚步。
“教士老爷!”他立刻在心灵通讯里提醒到,并稍稍抬头,寻找让良章停步的事物。
他立刻找到了,走廊尽头,大概是他们目的地的房间,打开的大门门边,有一只亡灵鸟。
这亡灵鸟站在栖木上,正在喊道:“欢迎!热烈欢迎!”
亡灵鸟本来没什么,刚刚在钮越·波比的办公室里,他们就见到了不少亡灵鸟。
但是,这只亡灵鸟,是一只黑色的乌鸦。
亡灵法师们用它在这里迎客的意思太明显了。
哪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身为凡人,竟然如此亵渎一位神明的常用形象……
“我们杀了他们吧。”良章终于在心灵通讯中回答。
“啊?”塔丹沙愕然。
“能不能全部杀掉?”良章认真问。
“……教士老爷,冷静啊!!!”
第105章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良章其实很冷静。
那种猎手举起枪瞄准时的冷静。
他收回观察那只亡灵乌鸦的目光,但用白色颜料画在亡灵乌鸦羽毛上的霜花图案,却还是烙在他心底,愤怒如寒风在老人鱼的内心盘旋,他几乎能听到他信仰的神明在和他低语。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你来见我的时候……活下去……我需要你活下去……
良章闭上眼,睁开眼,他不再和塔丹沙说话,哪怕他能感到那坚强的年轻人,在用担忧的目光看他。
他安静地跟在钮越·波比身后,走进这间会议室,目光冷静地扫过会议室里的一张张面孔。
“‘腐烂之触’员率·瑞特阿斯,悬赏金七百五。
“‘黑头颅’翼通亚·朗伊尔德,悬赏金五百一。
“看那个鼻子上长角的的犀牛人,脸方得像是用直角尺比着长的,他是古和·瑞艾楼,称号‘审判官坟场’,我……六柱神教会应该只叫他‘坟场’吧,他的悬赏金是审判庭的两千,加上敲钟霜鸦教会的两千,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
“是因为他曾占据屠杀权草红市的敲钟霜鸦教堂,并杀死了前来救援的审判官一百零三人,将他们尽数转化成了亡灵,并带着大部分亡灵成功逃走了。”良章打断镜中瞳报悬赏的声音,道。
“这件事是近二十年来,敲钟霜鸦教会遭遇到的最大耻辱,”老人鱼的语气,是压制后的平静,“我们教会和审判庭甚至分别成立了一支小队追踪他,但二十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成果,原来……”
原来,他在这里啊。
良章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塔丹沙感受到了,他最后没能控制住的咬牙切齿。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活得十分舒适。
这间城堡里的大厅,名义上是会议室,布置却更像是林只在电视电影上见过的宴会厅。大厅中间是一片广阔的舞池,活人和死人在里面翩翩起舞,舞池前是一只穿着简陋的乐团在奏乐,角落里则有铺着白布的大小圆桌。
亡灵侍者穿行圆桌之间,按照吩咐,端上各种菜肴。
蒸熟的鲜红螃蟹,腌制熟成的整只火腿,表面油润的柔软餐包,某种点缀了许多果实的烤制面点,还有红色的酒,透明的酒。
哪怕在城市里的高级餐厅中,也见不到菜单上写有这些。
如果将味觉上的享受视为文明的成果,这一刻好像六柱神维护的人类文明,才是野蛮的那个。
钮越·波比带着学徒还有亡灵骑士在一张圆桌边坐下,立刻有侍者端着盘子送上热毛巾。
侍者生前是一个兔人女性,但兔耳并不竖立而是垂落。它有着可爱的圆脸和丰腴的身材,脸上的笑容天然不见雕饰,犹如一个会对邻居哥哥说自己又胖了的学生。
不知将它转化为亡灵的亡灵法师做了什么处理,它的皮肤不像是其他亡灵那样发青,无论是脸颊,耳朵,还是手指关节,都透着一股健康的红润,甚至快步走动时还会做出喘气的姿态,以致低胸裙遮掩不到的部分,肉眼能见的微微颤动。
钮越·波比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直白地凝视,片刻后他朝另一张圆桌上的人打招呼,道:“正曼,你的技术真是越发精湛了。”
隔壁桌的亡灵法师露出得意笑容,他身边还有五个容颜更漂亮的亡灵,在朝四面八方展现它们或忧郁,或矜持的神色,足以见得他的显摆之意,但他口中还在说,“哪里哪里,在人身上做到这个地步,和在鸟身上做到这个地步,可不一样,能在那么小的尸体上精确的动手,您快能举办进阶仪式了吧。”
“早着呢,”猫人丢掉热毛巾,不满道,“虽然是弄到了好材料,却被我的学徒糟蹋了,你看看我这个亡灵骑士,还差好远。”
“哦哦,这是上次那个成功潜入了暗海之洞的审判官?”正曼让有着漂亮面孔的亡灵们,将他抬到钮越·波比的这张圆桌旁,近距离观察“亡灵骑士”,用鼻子嗅闻良章的味道,不可思议道,“人鱼身上的海腥味您都保存下来了,怎么做到的?”
一直挂着不悦脸色的猫人,终于露出了笑颜。
他往后一靠,靠在了没有离开的兔人亡灵身上,开始讲解:“我最喜欢的,就是一些人鱼身上挥之不去的海腥味了,你也知道……”
“……这个叫正曼的傻逼,”两个亡灵法师交谈时,良章在心灵通讯中开口问,“他的悬赏金是多少?”
人鱼是不是都有些粗口天赋?林忍不住想,回答了他:“查无此人呢。”
一边说,尖晶市的蒙眼仪式师,一边合起了《991年通缉令全统计》。
他的视野从这本审判庭内部流通的参考资料上离开,回到暗海之洞的城堡中。
双眸异色的神明走过一个个光洁的餐盘,不知为何,对餐盘上的美味佳肴,毫无食欲。
他靠近了古和·瑞艾楼,这个悬赏金高达四千的高级亡灵法师,显而易见是这间大厅的中心。
哪怕这个方脸犀牛人只是在闭着眼睛,静静欣赏乐池中的演奏,也叫周围的人满脸紧张,或明或暗的视线不敢离开他。
但还有一人和他分享了相同的待遇。
这个人和古和·瑞艾楼坐在同一张圆桌左右,位置刚好相对,古和·瑞艾楼闭目欣赏音乐时,她却放着刀叉不用,光手拿着食物大快朵颐。
螃蟹腿轻轻一捏,裹着红膜的雪肉就弹出来整条吸入,侍者切片的火腿搭配酱料和新鲜蔬菜叶夹进面包,手掌大小,一口一个,表面油脂丰厚的猪肘子,似乎突破性地使用了卤制的手法,肉已经软烂无比,她举起来,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轻轻一舔,全部吞下。
林看着她半分钟吃掉这么多,却不见她紧身的银色流苏裙,体现出她身材有任何变化。
同时,林又一次合起了《991年通缉令全统计》,有些惊讶于这次的查找结果。
还是查无此人。
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她的地位明显和古和·瑞艾楼相当,这说明她也是一个高级职业者。
而邪神信徒中的高级职业者,尤其是三大邪神四个教派所属的高级职业者,每一个都罪行累累。
教派培养职业者是用来干活的,怎么可能当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但林眼前就有了一个,一个审判庭完全不曾记录过的畸变教派高级职业者。
林打量她的脸,突然抿起唇,如翻书一样回溯她的眸光。
这时候,古和·瑞艾楼睁开了眼,看向对面的她。
他宣布:“你吵到我了。”
“哦,你会说话呢,”女人直接用手擦嘴,擦得口红在脸颊上糊成一片,“古和先生,我还当你是个哑巴。”
犀牛人闻言眯起了眼,某种漠然的目光从他的小眼睛射出,几乎在沿着女人的肌肉切割她。
女人也感觉到了,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朝古和·瑞艾楼摊开了手,充满兴味问:“怎么样?还满意吗?我的这具身体?”
这话说得很暧昧,但两边的眼神抹杀掉了暧昧的可能性。
和古和·瑞艾楼相对,女人的眼神里充满饥渴,那种要将眼前犀牛人生生撕开,直接吃掉的饥渴。
“确实还不错,”古和·瑞艾楼做出了公正的评价,“但和我最为垂涎的那具身体比,你只能算一般般。”
“什么?”女人眨着她绿色的眼睛,好奇问,“您在打‘炽冷双枪’的主意,这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大厅另一边的良章和塔丹沙,突然感到心灵通讯断开了。
就在他们疑惑并不可避免心生慌张时,心灵通讯又重新连上。
镜中瞳还在心灵通讯中,他们能感觉得到。
但不知为何,连关心主的塔丹沙也是如此,他们在镜中瞳的不出声中,保持了静默。
“传言?”古和·瑞艾楼嗤之以鼻,“怎么能用这种说法玷污所有亡灵法师的梦想?说到底,畸变教派这次拿出来和复生会交易的,是你还有你五个姐妹的尸体,不是‘炽冷双枪’的尸体,你难道以为,你拥有能和‘炽冷双枪’比肩的魅力?”
说到这里犀牛人笑了,“当然了,你们愿意拿出银月上一任使徒的尸体也行,但我听说她直接被投入地幔,净化掉了?”
“和复生会不能比啦,”女人丢掉手里的骨头,将油污和手背上的口红一起擦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复生会至今为止的三个使徒,每个使徒都是一得到眷顾,就在数日内被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不计代价围殴杀死,如果想用使徒制造亡灵,你不能用这三个使徒的尸体吗?”
复生会的痛点被击中,古和·瑞艾楼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相比于难搞到的使徒,还是我这种可以量产的东西好获得点吧?六具和我一样素质的尸体,对我们畸变教派也是大手笔了。
“而且我们还花力气招待了您和您下属这样一餐,”女人摊开手,“如果您喜欢,这个乐团也能送给您。”
乐池里一个大提琴手拉错了音。
演奏的音乐突然变乱了。
能在这里演奏,乐团的人必然也是邪神信徒,甚至都是职业者。
他们都知道许多同胞的尸体会卖给复生会,但在这天到来之前,他们都认为会被卖掉的不是自己。
可惜,光是认为,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畸变教派诚意如此,难道您还不满足吗?”女人唉声叹气,“只是要您往大陆上走一遭,看看我们给您准备的惊喜。”
浑不在意自己也被卖的她说到,这个时候,林已经翻完了回溯,从古和·瑞艾楼的眼中看向她。
良章也在观察古和·瑞艾楼,以及古和·瑞艾楼对面的女人。
片刻,仔细端详女人的老人鱼皱起了眉。
“难道,”对人类骨相很敏感的考古学家呢喃,“一个卡优缇狼人,蓝灰毛发和绿色眼睛,莫非是,雪爪的同……亲属?”
第106章
是的,女人有着和雪爪如出一辙的面孔,这除了血缘,没有别的可以解释。
但让雪爪诞生的魔物人类杂交实验,除了雪爪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成果了。
至少,没有比雪爪年龄更大的成果了。
林在犀牛人的小眼睛里观察这个女人,她看上去少说是二十五往上的年龄,外表十分成熟,可以说她是雪爪的姐姐,勉强一下不是不能当雪爪的妈妈。
如果林不是知道雪爪生理上的母亲已经死去,他大概会真的这么以为。
如果林不是拥有镜面回溯的能力,看到了这个女人的过去,他大概会真的这么以为。
该如何说明这个女人和雪爪的关系呢?
温情一点讲,可以说她是雪爪的同父异母妹妹。
现实一点讲,这个女人是雪爪逃走后,畸变教派魔物人类杂交实验组拿出来的最新成果,能够熟练运用魔物血脉,爆发堪比高级兽化人的战斗力。
但随着一次次爆发,她会逐渐劣化成没有理智的魔物,寿命还没有真正的魔物那么长。劣化一旦开始,就代表她只剩下了半年寿命。
而她的实际年龄,是两岁。
林在一片黑暗的神国中,按住了太阳穴。
他看到她在出生不过数周内,就身体发育成熟,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便已被分开了双腿。
雪爪逃走后,实验组改变了策略,可称为欲望掌控者的魔人调进了组。
他用油脂、糖、辣椒和酒水,喂饱实验品的味蕾,让实验品在尚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无法离开肉欲,他责罚她们又仔细地抚慰她们,让自己的身影填充进她们的视网膜,还有心灵。
他甚至会带着实验品进入城市,让她们看外面的贫乏和萧条。让她们畏惧,让她们害怕。
这样一来,痛苦化为欢愉,自由化为囚笼,但实验品毫无察觉,哪怕他驯养她们如驯养一群狗。
这群长得像狼人的狗,为他,为畸变教派,连自己的尸体也能毫不犹豫地献上。
因为死亡,当然也是一种快乐。
“呵呵。”
林按住太阳穴的手转而去撑起额头。
他的手挡住了他仿佛在发光的眼睛。
左眼斑驳的粉色又黯淡了几分,不过林并未察觉,他只在仔细记住那个男魔人的样貌,评估他和如今的白璃谁更胜一筹。
魔人是稀少如变形者的一个超凡职业,因为大多数企图就职的银月少女信徒,都败在了释放自己欲望的那一关。
在六柱神的掌控下,在表面十分禁欲的城市中,一旦出现一个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人,不用多久就会被审判庭盯上。
选一个没人的地方,孤独地释放欲望呢?
更行不通了,因为魔人释放的不仅是自己的欲望,还有他人的欲望,就职仪式要求就职者身处人群之中,要求他们去往最繁华的地方。
毫无疑问,在这种环境下能成功就职,必须有点手段。
无外乎行贿加上腐化。
林眯起眼。现实中,坐在古和·瑞艾楼对面的女人,实验品代号“三号”,有些奇怪地抱住了赤裸的胳膊。
她突然感到有些冷,可这个大厅明明有地暖维系温度。
古和·瑞艾楼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我还是不明白,”他向前俯身问,“你们畸变教派一定要我去大陆上看什么呢?”
“一定能打动你的东西,”三号摊开手,“修英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总归和从银月手中夺走了权柄的新梦神有关吧?”古和·瑞艾楼说,并不相信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新梦神?”三号偏了偏头,伸出舌头舔唇,“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古和·瑞艾楼不敢相信她真的这么头脑空空,又换了两种说法试探,很快就让三号不耐烦起来。
“哦,不吃的话,”她问,“要做吗?”
古和·瑞艾楼看她已如看一具尸体,不过这可吓不到三号,她本来就是为了当尸体才到这里来的。
僵持片刻后,方脸犀牛人推开椅子站起,直接离开了这个大厅。
快乐的氛围散去,就连坐在角落里的钮越·波比和他的朋友们,都收敛了议论的声音。
根本没资格坐下,和“亡灵骑士”一起站在钮越身后的“波波”,像是腐殖里没长开的蘑菇,缩着头,很好表现出了他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态度。
没人知道“波波”心里的焦急。
他们这个位置,根本听不见古和·瑞艾楼和那个女人说了什么,想要搜集情报立功的塔丹沙有心无力。
他不知道,在古和·瑞艾楼转身离开时,镜中瞳穿过一道道目光,一只只发亮的银汤勺,以及亡灵骑士打磨得光滑的钢甲,走在了古和·瑞艾楼身后。
古和·瑞艾楼并不打算真的拒绝畸变教派,所以他只是冷脸走进了盥洗室。
林很喜欢干净的盥洗室,他尤其喜欢盥洗室洗手池上方一定会有的大镜子。
他来到镜子里,细细阅览古和·瑞艾楼这段时间和畸变教派的接触,还有他的想法,确定畸变教派是上个礼拜一,也就是林从银月手中夺取梦之权柄的第二天,向这位“审判官坟场”发起的邀请。
这么看,是否答应要求,主动权应该掌握在古和·瑞艾楼手中。
但问题是,畸变教派的邀请,不止给了他一人。
这里必须提到复生会特殊的组织结构了——因为只要出现使徒,就会被六柱神教会和审判庭围殴,甚至第一位堕落天的人间使徒,是矛盾双生亲自杀死的,复生会虽然是四大邪教之一,却因为三次讨伐三次重建,管理上比另外三个教派混乱很多。
复生会不仅完全以亡灵法师为主,打压其他属于堕落天的职业,还分成了数十个派系,每个派系的头领都是一位高级亡灵法师,互相内斗不已。
古和·瑞艾楼就是一名头领。
他自信他是复生会内最强的人,也是最擅长唤醒死者,制造亡灵的人,但复生会里的其他派系,显然有不同意见。
这个时候,畸变教派发出的多份邀请,简直是在挑火。
古和·瑞艾楼通过间谍已经知道,他的一个老对头答应了邀请,要去看看畸变教派到底能拿出什么“一定能打动你的东西”。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能怪他今天在这里各种挑剔了。
古和·瑞艾楼一定要从畸变教派那里拿到更多的好处,好彰显他压过死对头一筹,才肯答应。
什么乐团都是搭头,畸变教派的魔物人类混血实验,他好几年前就已经听说,也有心要探究,区区六具实验品尸体就想打发他,当他是什么人!
古和·瑞艾楼压抑着怒火和贪婪,穿好裤子,来到洗手池前,伸手去扭动水阀。
水龙头哗啦出水,他正要洗手,突然听到了声音。
像是手指敲打身后马桶间门板的声音。
古和·瑞艾楼没有回头,只召唤出三只幽魂,让它们出现在他身后和左右。
由污秽魔力和受缚灵魂融合形成的幽魂,是能和亡灵骑士比肩的高级亡灵种类之一。
它们特殊的存在方式,让它们不受任何物质攻击,除非用法术或附魔武器。
而且,和亡灵骑士相比,它们更好随身携带,因为它们能够隐身。
毫无疑问,哪怕是在刚才的宴会上,在这个只有邪神信徒存在的暗海之洞,在这间宽敞的盥洗室里,古和·瑞艾楼也没有离开过亡灵们的保护。
身经百战的他,在遭遇异动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好选择。
不回头,是避免视野变化时被突然袭击,与其自己去探查声音来自何处,不如让幽魂直接穿墙去看。
这么打算的古和·瑞艾楼并不紧张,他一边洗手,一边连接上幽魂的视野,役使幽魂行动。
幽魂不动。
仔细洗手的古和·瑞艾楼动作顿住,他其实在通过镜子观察身后,但镜面上,他身后并无任何异常。
除了幽魂没动。
三只幽魂,无论哪一只,都没听他的命令。
但这怎么可能?他确定他和它们的灵魂契约没有断开!
十八年前差点被一名刀剑舞者直接劈开的悚然感,竟然在这间盥洗室里再度袭上古和·瑞艾楼的心头,他手上泛起浑紫色的魔力辉光,没有选择攻击,只让辉光刹那覆盖了他全身。
犀牛人和脸一样方的沉重身体,猛地变轻。
古和·瑞艾楼将自己临时转化成了幽体,并立刻隐身,免得受到攻击。
做完这些,他才慢慢转过身,去看他的幽魂为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
是的,他转过了身。
他背对了镜子。
镜子里的林,打着哈欠,在心灵通讯里唤道:“良章先生。”
老人鱼过了片刻才回答:“……殿下?”
林道:“你报一下古和·瑞艾楼的悬赏金。”
还在大厅里的良章不明所以,他记得这位心灵主宰,对此地所有邪神信徒的悬赏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作为神职人员,良章更明白这时候,最好不要对神的要求提出质疑。
于是他恭敬回答:“四千,包括审判庭的两千,和我们敲钟霜鸦教会的两千。”
“好,”林勾起嘴角道,“你要记住哦。”
“?”
“记住哦,回大陆帮我领一下。”
“???”
林不管良章的疑惑,微笑抽出了恐惧之刃。
三十公分的短刀稳稳握在他手里,被他向镜外递出。
林这个时候,其实看不到隐身的古和·瑞艾楼。
但古和·瑞艾楼恐怕想不到,就在不久前,这个世界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人。
这个人知道,古和·瑞艾楼发现三只幽魂体内的被缚灵魂消失时,会因为无法理解灵魂去了哪里,被惊恐推动,借用幽体的便利,躲进墙壁之中。
这个人还知道,古和·瑞艾楼会走最近的直线。
于是——
隐形的幽体,就这样飞奔着,笔直撞上了隐形的刀刃。
第107章
古和·瑞艾楼采取的对策,本来是没有一点错误的。
幽体加隐形,可以防范所有物理性的攻击,和绝大多数单体法术造成的攻击。躲进墙壁更不是他胆小,而是墙壁可以在大范围法术下为幽体提供一层防护,若遭遇敌人轰炸,他可以用墙壁当通道,从容转移。
但古和·瑞艾楼不可能知道,敌人就在“墙”中等待。
幽体是看不见也没有形状的东西。
恐惧塑造的念刃,却是看不见却有尖刃的东西。
这就像是用刀刃去切风,在镜中的林只能用刀刃的微微颤动判断,有东西从念刃上流过,因此带动了它。
一秒后,颤动消失。
林松手让念刃散去,在镜子里低下头,看向下方洁白的洗手池。
他只等了几个呼吸,殷红鲜血就从镜子背面滑落,瀑布般淌入洗手池中。
然后,他才听到咔嚓垮塌声。
临时转化成幽体的法术效果,在古和·瑞艾楼受到重伤时就解除了,但这个时候,犀牛人已经整个穿过念刃,进入了墙壁中。
进入了,却不再有能力脱出。他重伤的身体一瞬间挤入石砖的缝隙中,接着,因为砖块缝隙里实在塞不进他这么大个体积,他的身体在被砖石辗成肉沫的同时,也将砖石挤开。
挂在墙上的镜子摇晃了两下,和砖石一起摔下来,它被血红的洗手池阻拦,随惯性翻身,镜面朝上,砸碎在盥洗室的地面。
滑动飞散的大大小小碎片中,林看向现实里,看到三只已经没有束缚灵魂的幽魂,又看向镜面里,看到三只幽魂倒影眼中燃烧着灵魂之火。
古和·瑞艾楼死前该是多么恐惧啊。
但这痛苦不足这些被束缚灵魂经历的百万分之一。
林和这些灵魂对视,知道他们对他的惊疑不定,知道他们心中的无数问题,但林没有回答,只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真是抱歉,还不行……”双眸异色的神明道,“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三个灵魂,眨眼回到了现实中的幽魂躯体中。
不管灵魂产生了什么想法,断开的灵魂契约,已经控制着它们按照预定程序行动。
它们齐齐昂起头,爆发出一道震动在灵魂之间,饱含诅咒的尖啸。
还在举行宴会的大厅中——
和波波·西格欧一个素养的亡灵法师,还是比较少的,大部分亡灵法师都有战斗经验,震动的声波传出的第一时间,他们身上的被动防护被触发了。
针对灵魂攻击的防护,让他们在幽魂尖啸中也维持住了理智,但受他们控制,在舞池和圆桌之间进行“活人”表演的亡灵们,做不到这一点。
跳舞的亡灵突然将自己的主人绊倒;应和乐团演奏唱歌的亡灵,突然飙出杀伤力和幽魂尖啸没太大区别的高音,攻击了全场所有人;而钮越·波比,他靠着的那个兔人亡灵,本来在帮他做按摩,也突然手上一个用劲,直接将猫人一侧的肩胛骨捏碎了。
但钮越·波比也是狠人,被捏碎肩胛骨只是让他脸变得狰狞起来,却没影响到他灵活的行动。
这猫人直接掀开圆桌上覆盖的白布,躲到了圆桌下面,进去时甚至还记得叮嘱“波波”,喝道:“赶快让亡灵骑士躲起来!它要是受一点伤,你也不用活了!”
可惜,“波波”根本没听见。
作为大厅里唯一的非职业者,若非塔丹沙所在位置,距离盥洗室很远,他很可能直接灵魂被震脱出身体而死亡。
就算他靠着距离捡回了一条命,他也因为灵魂和身体的短暂断联,陷入了一阵眩晕。
好在良章对幽魂尖啸没太大感觉,身为敲钟霜鸦的神职人员,他对亡灵的许多攻击抵抗极高。
确定钮越·波比躲起来看不到他了,他立刻驾着那一身沉重的钢甲,扶着塔丹沙就往大厅外走。
走出去时,两人又路过了那只喊着“欢迎光临”的亡灵乌鸦。
不间断的幽魂尖啸里,亡灵乌鸦在栖木上晕头转向,于是,良章好像是很随意地伸出了手,捏住了亡灵乌鸦的脖子。
咔嚓。
“亡灵骑士”松开手,黑色羽毛散落,身首分离的亡灵乌鸦脚还站在栖木上,头却滚落在了地上。
良章收回手,重新扶住了塔丹沙,一起等候在这条铺满了花砖的走廊中间。
他不敢离开太远,因为镜中瞳还没有给出回音。
三只幽魂一起发出的幽魂尖啸,好一会儿才被阻断,是一个亡灵法师,扛着攻击寻找到尖啸源头,收服了失去主人,在原地进行无差别攻击的三只幽魂。
有人来到了盥洗室,这就代表古和·艾瑞楼稀碎的尸体,被发现了。
再宽敞的盥洗室,挤进来三四十人,也不可能宽敞了。更别说,他们不敢靠近满是鲜血的洗手池,也不敢靠近与肉沫骨茬混在一起的半垮墙壁,全堆在盥洗室另一边。
地上的镜子碎片,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被他们的鞋子踩来踩去。
林在自己家里,重新补充仪式阵备份。
林也在镜子里,等待一个真正能主事的人出现。
当然不会是三号。
刚才舞池里亡灵们陷入混乱,随意攻击时,她因为被殃及而暴怒,直接干掉了不少亡灵。
这样一来,就算三号能主事,失去亡灵的那些亡灵法师,也不会同意她来。
再说了,她确实没有主事的能力。
于是,事件发生后,约莫过了五分钟,就有一个人大步跨进盥洗室。
人群为他让开道路,在又被踩了无数脚的镜子里,林看到这个新出现的猴人,从手指戒指,到胸前项链,都有骸骨元素,确定他应该是复生会的人。
然后过了三分钟,一个穿得像是夏威夷草裙舞舞娘的狐人女子来到。
在她后面,跟着一个披挂破破烂烂脏袍子的蛇人。
显然来自瘟疫研修会的蛇人,出现就清空了盥洗室里不走的围观者。
在他们尽数散去后,才有个娇小的身影,从盥洗室角落的绿植盆栽阴影里跃出。
四大邪教里,能主持调查古和·瑞艾楼遇刺死亡一事的人,都来了。
忐忑不安呆在走廊上的良章和塔丹沙,终于听到镜中瞳“唔”了一声。
“主……”
塔丹沙忍不住想要询问。
“她竟然也不知道。”
镜中瞳道。
“请问,”良章和听不明白的塔丹沙对视一眼,也参与进来,问,“殿下,您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畸变教派到处邀请高级亡灵法师,是打算怎么对付我。”镜中瞳说,“所以我先杀了这个‘审判官坟场’,即便不能打断复生会和畸变教派的合作,也能干扰合作进度,然后畸变教派会派更有话语权的人过来,我就能顺便从她那里知道,畸变教派到底在搞什么鬼。”
良章明白了。
“所以,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畸变教派负责人,竟然也不知道合作计划的具体内容?”
“没错,”镜中瞳忿忿,“她不知道的话,我除了干扰两个邪教合作,不就只赚了四千元吗?”
什么?您竟然是真的在意那个四千元?
良章觉得,他苍老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坍塌了。
不知出于什么感情,他问了出来:
“您难道,很缺钱?”
镜中瞳轻笑。
“我愿意通过合法途径赚钱,对整个人类文明都是一件好事吧。”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但是,光是神需要钱这件事,就有点打破良章的认知。
不过老人鱼转头一看,发现塔丹沙的眼睛在斗篷下发亮,突然明悟。
神明确实不需要钱,但镜中瞳一副要大力发展信徒的样子,信徒汇聚而成的教会肯定很需要钱。
可发展教会的钱一般来自信徒捐款,哪有神明亲自来赚的?
良章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好在,他的情绪已经从刚刚受到的世界观冲击下平复了过来,可以思考一些别的东西了。
“殿下,”老人鱼斟酌了片刻,认真道,“不管您是为了什么做了这些,从灵魂之匣,到今天的事,我都无比的感谢您。
“等回到大陆上,我会尽全力向教会说明您的作为。我向您保证,无论审判庭那边态度如何,敲钟霜鸦教会拿出的这两千赏金,我一定会交到您手里。”
“那你要说到做到啊。”镜中瞳竟然破坏气氛地强调。
“……”良章再次产生了和孩子气年轻人对话的感觉,无奈道,“当然。”
“那就好。”他们听到镜中瞳很认真地说。
然后塔丹沙得到了命令。
“注意畸变教派的动向,如果可以,和三号,就是那个女性狼人打好关系。”
“是,”塔丹沙不假思索回答,“这些事请放心交给我。”
他说完,神明的身影,从走廊上的光亮瓷砖上一闪而过。
林说了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两位先生。
“接下来,务必注意安全。”
***
尖晶市,绿泥陶街。
林推倒了桌上的镜子,开始收拾绘制仪式阵的墨水和工具。
收拾完了,他推门出去,发现兴奋的小黑斑和洛安还在客厅里吵闹,不得不像是父母一样,提醒小黑斑明天还要上学。
不甘心的胖猫人去洗漱了,林才看向身上有酒精味道的白鼠鼠人。
“洛安,”林问,“最近有人打听我的消息吗?”
“你拿城市守护者徽章的事还没传出去,最近一个礼拜是没有的哦,”洛安奇怪地问,“怎么,已经搬家到驻层分所这边了,你还是觉得有人会来报复你吗?”
这小子绝对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欲花之女”素栌·本固的死亡,有他参与的事。
林想到,并不反驳,只道:“嗯,有点担心畸变教派那边……”
洛安闻言思索了片刻,摇头。
“在我知道的渠道里,最近是没有人打听你的。”
“那就好。”林说,却没有放松下来。
无论是银月少女,还是畸变教派,应该都不至于找到林审判官这边,所以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计划,针对几乎不冒头的新梦神呢?
和复生会合作,感觉不到任何意义啊。
林怀着隐隐的忧虑去睡了,第二天的工作很普通的完成。
又一天,第四十九周,礼拜四。
林正在写论文,电脑上的艾珀突然弹出对话框。
【林审判官,您有一个紧急外勤任务。】
“?”林尝试敲键盘询问。
【请问是什么任务?】
【是这样的,根据我的计算,在尖晶市某些地点某些人身上,出现被梦境之力干扰的迹象。您已经被选入临时调查小组,请尽快做好出发准备。】
“……”林差点又敲一个问号给这个人工智障。
谁给你写的错误计算模型!金锤子吗?!
他一直非常安分,他干扰谁了啊?!!
第108章
“怎么又是你们?”林道。
“我还想说这句话呢。”灵飞歌虚着眼。
矮小的鸟人,身后跟着皮肤黝黑的马人,和裹着黑袍的送葬人,真是熟悉的三人组合。
加上林,这个组合就更熟悉了。
“难道我们已经算高层眼里的精英搭配了吗?”山踏高兴地说。
林无言看了她一眼,靠近了灵飞歌低头小声问:“肯定有别的理由吧,你知道吗?”
“因为这次的任务,是调查受到梦境之力干扰的市民。”确实知道理由的灵飞歌说,“不提之前梦境和现实重叠的事,你和岩糖,是尖晶市唯二体验过梦境法术的人,虽然那大概是罪人梳叶施展的阉割版吧。
“上面想看看这种经历是否能增加你们的灵感,在调查过程中,或许你们的即视感会带来帮助。”
啊,这个理由,确实说得过去。
但作为被追踪的新梦神,林还是感到了几分滑稽。
“而且,”灵飞歌又道,“也不只有我们。”
“嗯?”林暗暗提高了警惕,但语气还是放松的,“有新成员?填补队伍空缺位置的话,是封印师?还是光术士?”
灵飞歌小队的配置是较有针对性的,灵飞歌本人,既是指挥,也是重火力,很多时候还能充当多面手——这个多面视他携带的魔能机械种类多少而定——是整只队伍的灵魂。而老队员岩糖,她是个送葬人,不会给活人送葬,只会给被束缚在人间的亡灵送葬。
她加上灵飞歌,刚好是个适合对付亡灵法师的组合。灵飞歌的机械大军VS亡灵法师的亡灵大军,然后岩糖抓住机会,冻住亡灵,再以敲钟霜鸦职业者对灵魂攻击和诅咒攻击的高抗,直接强攻亡灵法师。
最后他们配个奶……配个血肉医生,就连受伤都不用怕了。
大部分亡灵法师看到这种组合,第一反应绝对是转身跑。
虽然现在加入的是山踏,血骑士在治疗上逊色血肉医生许多,但她的存在,也扩展了灵飞歌小队的可能性,让他们从亡灵专攻小队,变成了面对畸变教派,也能打出的牌。
至于影之刃和瘟疫研修会要怎么办,审判庭作为一个大型武装暴力组织,当然能派出其他更适合的队伍。
问题就在这里了。
假设,林只是假设,这个调查任务,如果发展到要对抗能运用梦境法术的敌人,那灵飞歌小队恐怕并不合适。
光明之龙的职业者和胶匠的职业者,可能更有针对性一点。
这是从林专业出发的建议,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懂梦境法术.gif
但灵飞歌竟然笑着这么说:“不是哦。”
他比了一个“厉害”的手势,不掩饰自己对新成员的欣赏,夸道:“是个很时髦的家伙!”
时髦?这对审判官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但林相信灵飞歌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不管如何,这个斯卡兰鸟人在工作上还是挺靠谱的。
于是他好奇起来,道:“我开始期待了,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的,”一个机械声音从林背后传出,“林审判官,我们已经认识了。”
“……”林没有转身,但他有了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一个大小和行李箱差不多的白色立方体,低空漂浮着,从建筑里飞出,来到林和灵飞歌小队汇合的电梯广场上。
就连电梯前的岗哨队伍也朝它投以注目礼,毕竟,哪怕每个审判官都有市区飞行器驾驶执照,他们也没见过这种形状的飞行器。
主要是,怎么坐上去啊?
在十几道好奇的目光里,白色立方体来到林和灵飞歌小队身边。
它再次发出机械声,道:“我大概不需要进行自我介绍,希望大家继续用你们喜欢的称呼来叫我,比如说,艾珀。”
互相熟悉对方对“礼物”系统称呼的灵飞歌小队,看向林。
山踏问:“艾珀是什么意思?”
林没有回答,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脸,免得露出眼角抽搐的表情,用冷静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是‘礼物’系统的自移动战场辅助终端!”灵飞歌眼神闪亮,大声介绍,“林,它帅吧!”
林面上微笑,“很帅。”
林内心抓狂,“啊啊啊啊啊啊啊金锤子!”
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这么对我!!!
林尝试询问:“它在队伍里的定位是?”
灵飞歌的眼神更亮了,道:“据说内置了一套还在实验中的精神攻击屏蔽装置,希望能在这次调查任务里获得成功的实验数据吧。”
什么?金锤子!这就是你的“礼物”吗?!
不会有实验数据的!想得美!林以镜中瞳的名义保证,根本没有谁用梦境法术干扰市民。
……应该没有吧?摩西最近可是忙得要死。
从被污蔑开始,情绪就大幅度波动的林,感到很心累。
即便很心累,作为打工人,他也没有拒绝队友的权力,只能恍恍惚惚跟着队友们一起乘上电梯。
“林审判官,”艾珀道,“需要我帮您提箱子吗?”
“不用了,”林脸上的微笑就没有撤下来过,“谢谢。”
电梯下行,在两分钟后抵达十六层。
四个审判官加一台终端,站在电梯广场上,环顾这分外整洁的富人街区。
看向某个方向时,林的眉头微微蹙起了一瞬。
奇怪的感觉……?
他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特别在领路的灵飞歌直接往他感觉奇怪的方向走时。
林有心想要提前探查一下,但正在走路的他,在短暂的半秒一秒里,进入神国看看没问题,想要长时间进入,就得将身体撇下了。
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自己生病,问能不能歇息一会儿。要知道,在可以拿外勤补贴的时候,林审判官就算生病也会继续上阵,他就是这样的人设。
何况血骑士能当半个血肉医生用,林不觉得自己毫无准备的装病,能瞒过山踏。
糟糕,林内心已经从理直气壮转为忐忑。
不会,真的有梦境之力的事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大街上一家叫默默熊的餐厅。
林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是一家很高级的餐厅,但在这个属于工作日的礼拜四,这家餐厅不知为何没开门。
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的山踏,表现出了更明显的疑惑,在她的认知里,这家餐厅是很少在礼拜四关门的。
不过这和他们的工作无关,山踏便没有开口。倒是灵飞歌转头,看了灯光黯淡的餐厅,和锁起来的玻璃门,突然道:
“任务调查对象,是这家餐厅主厨兼老板的女儿。”
“啊?”山踏很惊讶,“南拉她怎么了?”
“尖晶市所有富二代你难道全都认识吗?”灵飞歌也对山踏的人脉有些惊讶,不过既然进入了工作状态,他便没有继续聊下去,专心给本次队员们介绍任务详细内容。
“南拉·赛瑞斯,熊人族,十五岁,私立烟管中等学校四年级的学生。从两天前开始,她就得了嗜睡症,并且一直在睡梦中流泪,在确定圣心医院和精神医师协会的医生都无法唤醒她后,她父亲在今天中午为她办理了出院,目前南拉·赛瑞斯在家中休养。
“这个案例由圣心医院和精神医师协会分别上报到审判庭,立即被‘礼物’标记,一个小时前,圣心医院上报了第二例嗜睡症患者,‘礼物’将警报提高到二级,审判长判断这可能是梦神行动的迹象,交由我们调查。”
“第二起病例是?”林问。
“五层某普通家庭的丈夫,鼠人,职业是工人,目前在圣心医院住院,等我们完成对南拉·赛瑞斯的调查,再去那边。”
不需要看资料,灵飞歌立刻回答了。
林点点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南拉……”山踏神色则忧虑了起来,道,“真是可恶的邪神!”
林什么都没说,他们从小巷穿插到另一条街,这条街上没有店面,独栋的小楼外铺着塑料草皮。
比灵飞歌更熟悉这一带的山踏,因为马人的本能,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前面。
她在一栋两层小楼前停步,望着二楼宽敞的露台,看起来恨不得直接跳上去,好确认朋友的情况。但她不能这么做,只能双脚在地面轻轻踏动,短靴靴跟踩出响亮的声音,浑然不觉地缓解焦虑。
不过,灵飞歌按响门铃的一瞬间,她就收脚站好,挺直腰背,仿佛在灵飞歌身后站岗。
门开了。
林能感到几分熟悉的高大熊人,背着门厅的灯光,朝他们投下庞然的黑影。
但再高大,他此刻也只是个憔悴的父亲。
好像是叫蜜嘴的熊人,一见到四个穿黑色皮风衣的审判官,眼里就涌现泪花。林在神国里轻轻触碰泪水里的担忧和恐惧,转头看向不远处,看向一枚浑黑的珍珠。
不祥的诅咒气息,正盘旋在珍珠中。
林看着它,左眼黯淡的粉红开始微微发光。
现实中,蒙眼的仪式师突然握紧了手提皮箱的把手。
他看向即便焦虑不安,也得按纪律等灵飞歌和熊人交涉完,才能说话的山踏,不顾浮上心头的一抹犹豫,直接喝道:
“山踏!上去!”
“是!”
都没分辨出这不是灵飞歌命令的山踏立刻应道,屈膝一跳,整个人咚地落到露台上。
露台和二楼卧室是连通的。
山踏可以直接透过窗户看到,据说得了嗜睡症的南拉·赛瑞斯。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这个据说昏迷不醒的朋友,现在是坐在床上的。
坐在床上,双目紧闭,泪光湿润了脸颊。
同时,南拉·赛瑞斯右手握着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山踏瞳孔猛缩。
“砰!”
第109章
痛苦,悔恨,想死。
在诅咒之中,这样的情绪,从南拉·赛瑞斯梦境所形成的珍珠里渗透出来。
并且,想死的冲动,正在迅速吞噬其他的情绪,将一切都卷入漆黑的漩涡之中。
毫无疑问,林无需灵感上的提醒就能看得明白,如果不采取行动,南拉·赛瑞斯会立刻在梦游中自杀。
问题就在这里。
他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身为掌握梦之权柄的神明,他当然可以轻而易举驱散这个不知来处的噩梦,无论是让南拉·赛瑞斯清醒过来,还是给她一个美梦安抚她,都能将她救下。
身为一个审判官,他更是理所当然得帮助这位未成年市民。但普通的审判官,至少,一个并不真正拥有超凡力量的仪式师审判官,不可能在还没和被调查者见面的时候,就准确判断出“她现在要自杀”。
以镜中瞳的身份,阻止南拉·赛瑞斯,非常容易。
以林审判官的身份阻止,事后调查报告一个没写好,就会让他第三次进讯问室。
应该选择哪边,按理说不该犹豫。
但林却必须在此刻思考,并对山踏喊出那句话。
“砰!”
从山踏跳上去,到枪声迸发,对其他没反应过来的人而言,不过是眨眼的时间。
曾和林交谈过的熊人主厨瞪大了眼睛,本能做出了趴倒动作,躲避可能的袭击,看来当初在靶场是有认真学到东西。而门口的另外三个审判官,在学校时就用无数子弹训练出了判断力,知道这一枪打不到他们。
打不到他们,却很可能伤害到市民,为防止意外,岩糖第一时间跳起在门柱上借力,两三下就爬上了二楼露台,赶到枪声来源处。
艾珀跟着飞了上去,灵飞歌和林则直接冲进房屋内。
上楼的楼梯就在门后,他们一前一后跃过阶梯,抵达二楼时,先一步的岩糖,刚好从里面将南拉·赛瑞斯的卧室房门打开,免去了灵飞歌和林一间间敲门的工夫。
“怎么样了?!”
因为腿短,身为职业者竟然还慢了林一步的灵飞歌,冲进卧室喝道。
林已经在床边站定,床上就是紧闭双目,似在昏睡的南拉·赛瑞斯。
山踏跪在床上,一手将南拉·赛瑞斯按倒在床,一手握住南拉·赛瑞斯握枪的手。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就是这样,在南拉·赛瑞斯开枪前,强行改变了枪口方向。
年轻女马人黝黑的面孔上全是惊魂未定,这时候,在卧室里转了一圈的艾珀,悬停在五斗柜上方的一副装饰画前。
林走过去,将玻璃碎裂的装饰画拿开,露出了后面,镶嵌在墙体上的铜黄子弹。
这就是刚才从手枪里射出的子弹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需要说明,现在灵飞歌也能看出来。
他没有光等待别人回答,先负起队长的责任,确认一件最重要的事,问道:“没有人受伤对吧?”
岩糖点点头,山踏嘴唇发抖,过了两秒才回答:“没、没有。”
“好了,会长,”林将装饰画靠着五斗柜放好,转身道,“我还是第二次看到你吓成这个样子呢。”
“……第一次是哪次啊?”山踏注意力转移,忍不住问。
“格斗课那次,你不小心太用力,把同学踢飞出去,他撞塌了体育馆的天花板。”林道。
此言一出,无论是灵飞歌,还是斗篷遮脸的岩糖,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山踏一眼。
“没有撞塌!”山踏下意识反驳,“天花板只是破了一个洞!”
“嗯,好像是这样,那位同学也受了伤来着,倒是我们的任务目标看起来还没什么事,”林道,“会长,可以说一下她的身体情况吗?”
山踏闻言深吸一口气。
她过于绷紧的情绪,在刚才的对话里松弛了一些,和那次以为自己失手害死了同学比,朋友差点在眼前死掉,好像也没那么值得后怕了……才怪。
不过山踏确实能将注意力转回任务上了,她原本控制南拉·赛瑞斯动作的右手往下,按在了少女的胸口,左手直接拆掉了少女手中的枪,然后握住了她的脉搏。
感应了一会儿,山踏回答道:“血……稍稍有些虚弱,因为这几天缺乏运动,但流动通畅,没有问题,是健康的。”
是健康的,但是即便经历了刚才的事,即便枪声就在耳边轰鸣,她也没有苏醒。
这显然并不正常。
熊人主厨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了二楼。
他站在女儿卧室门口,想进来又怕干扰审判官工作,熊掌大的手捧住胸口,忐忑不安地问:“刚才,请问,到底是……?”
“抱歉,蜜嘴先生,我想询问一下,”在床边走了一圈,灵飞歌回到门口,开始进行调查,“你女儿这两天有梦游的迹象吗?”
“梦游?没有呀!”熊人主厨紧张地说,嗓音都变尖了。
而林看向一边的白色立方体,问:“你那个精神攻击屏蔽装置,要怎么用?去试试看。”
“请交给我吧。”艾珀道。
山踏给南拉·赛瑞斯盖好被子,然后让开位置,艾珀飞到熊人少女身边,如同魔方一样解体成十几个小方块,将沉睡的少女环绕。
一道蓝色电弧闪过,把所有白色小方块相连,这些白色小方块一边保持着不断的电弧,一边围着南拉·赛瑞斯移动。
某种职业者能感应到的力场,在房间里展开。
林转动眼珠,找到一个摆在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再度进入神国。
黑暗中,南拉·赛瑞斯的倒影映入镜面,和现实中的她不同,她的倒影虚幻,有一枚珍珠在她的虚影中呈凝实状态。
这枚珍珠正是她的梦境,并且这枚珍珠依然浑黑,内中有诅咒气息盘旋。
和之前比,唯一的改变只有,想死的冲动缩小了许多,它和痛苦与悔恨重新达成平衡。
但这并非是因为艾珀的屏蔽装置有了效果。
一直紧盯这个梦境的林确定,目前的平衡,只是因为想死的冲动在刚才诱发南拉·赛瑞斯梦中动手时,到达顶峰,而随着成功开枪,情绪被发泄出去,它便也从峰值上滑落。
它在滑落,但没有消失,不解决掉梦境里的诅咒,痛苦和悔恨就会再次酝酿想死的冲动,南拉·赛瑞斯还会被操纵着,进行第二次自杀。
林伸出手,去触碰这枚珍珠。
尚未触碰到,他便感到指尖轻微受阻。
现实中——
在白色小方块之间跳跃的蓝色电弧,突然迸出一串火星。
山踏见此轻轻嘶了一声,虽然她其实不明白火星出现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呢?
神国里,想要窥探梦境内容的林,嘴角抽了抽。
“所谓屏蔽装置,本质还是用了胶匠的封锁法术,然后还有净化之光的经文铭刻,但具体效果……”
林松开手,借由这枚珍珠姑且还算光滑的表面,绕过了封锁。
他的影子贴在珍珠表面,仔细倾听,听到了哭声,还有愤怒的咆哮。
他也想直接看到梦里的画面,但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林没有驱散梦中的诅咒。
如果现在驱散,南拉·赛瑞斯的苏醒,大概会被认为是艾珀的精神攻击屏蔽装置起效了。
问题是林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精神攻击屏蔽装置,虽然能对外来的梦境干扰起到一点效果,但面对梦境里已有的诅咒,它并不能将其净化、祓除。
既然如此,林就绝不能伪造“精神攻击屏蔽装置对此次情况有用”的假象,误导他人。
这个精神攻击屏蔽装置,最后是要投入一线运用的。
它会保护审判官,保护市民。
是的,哪怕林不喜欢金锤子手下的机械师、炼金术师,不喜欢他们搞这种针对,他也必须承认,他们没有做错。
镜中瞳是信徒稀少,随时可能污染他人的邪神,没有直接变成邪神,全是因为灰翠在关照他。
审判庭的防备没有错,金锤子搞个“礼物”来更没有错。在镜中瞳出现后,人类必须学会如何应对心灵法术和梦境法术的攻击,不然林一旦堕落,文明便无可挽救。
这种时候,林更不能制造虚假实验数据,干涉他们的进程了。
就像刚才,林不能用镜中瞳的手段,去阻止南拉·赛瑞斯自杀一样。
弱小的他,目光局限于几个点,若刚才他直接救下南拉·赛瑞斯,不让调查队伍发现南拉·赛瑞斯的异况,那此刻在圣心医院的另一位嗜睡症患者,就很可能因为他在镜中瞳的目光之外,所以无法及时得到镜中瞳的救助,“自杀”成功。
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被掐灭。
因为灵飞歌已经通过炼金通讯器,向总所汇报。
总所通讯科会联络圣心医院,请管理该病人的医生护士提高警惕。
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处理?
嗜睡症这种疾病,若是突发,很可能要过一两天才发现不对,刚开始的时候,家属最多以为病人太累了。
而从南拉·赛瑞斯这个例子就能看出,一两天,已经足够病人在梦游中进行极端行为。
或许还有其他的病人没有发现,或许这种症状不止在尖晶市出现,或许,这就是银月少女和畸变教派的行动……
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梦境的权柄,确实是完整的被林掌握在手中,不像生命的权柄一分为三。
就连少数几只效忠银月少女的梦魇,也应该在权柄完整交接于林手中时,直接死于魔核破碎、魔力消散才对。
林无法理解。
林甚至无法追踪到南拉·赛瑞斯梦境内诅咒气息的来源,他的感知蔓延过去,只探查到突兀的断裂。
蒙眼的仪式师,沉默看着艾珀收起屏障,宣布屏障大概无效。
熊人少女依然昏迷不醒,审判官们只能对一名憔悴的父亲建议,请他先给自己女儿上束缚带。
驻层分所的人,在这时候收到命令赶来,表示他们会保证南拉·赛瑞斯的安全。
士气略低落的调查小队和他们交接,说明了情况,又往圣心医院赶去。
他们在圣心医院的内科住院部里,见到了第二个嗜睡症病例。
职业是工人的中年男性鼠人,和南拉·赛瑞斯症状一模一样,昏睡不醒,但又泪流满面。
他的妻子看到审判官出现,原本沉郁的脸色变成惊喜,拉着灵飞歌询问,住院费可否用“邪教伤害险”报销。
并非保险公司员工的灵飞歌哪里敢回答,直接将这位女性鼠人推到山踏那边。
山踏更不可能应付得来,最后还是林上前,和这位家属扯些废话,安抚她情绪。
一边扯,林一边看着病床边的吊瓶,看着圆润镜面映出了梦中的痛苦、悔恨,和想死。
和南拉·赛瑞斯的梦境没有区别,形同复刻。
林放下这枚浑黑的珍珠,看艾珀再一次飞起来,尝试它的精神攻击屏蔽装置。
没有用的,梦境之王在心里道。
他已经有了决断。
约莫下午六点多,调查小队在这个本该下班的时间,返回了总所。
他们就地解散,灵飞歌小队要加班写出调查报告上交,林也要用仪式师的视角写一份。
他最好在报告里解释清楚,他为什么知道南拉·赛瑞斯要自杀,不过林已经想出了几个解释,并向灵飞歌等人暗示过了,这个可以不用急。
蒙眼的仪式师在没打开的电脑前坐下,手撑着头,做出思考状。
他的意识通过屏幕的镜面,返回神国。
兀立神国之中,林眨了眨眼,按捺住突然的心虚,唤出一个他很少说的名字。
“灰翠·多弗尔。”
神国产生变化,无数镜面闪过,数张点亮的镜面移动到他面前,每张镜面都映着雪发鸟人的身影。
林的身影在一张镜面上浮现,同时,本在处理文件的灰翠已将视线投来。
尖晶市的审判长没有起身,但红光已经在他的身后凝出枪支形状,每一把都杀气腾腾。
没有立刻举枪,只是因为这个邪神竟不顾尊严,摆出了投降的手势。
“等等,‘炽冷双枪’先生,”邪神语速飞快道,“请听我举报。”
第110章
灰翠看着出现在靠墙书柜柜门上的邪神。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多礼拜前,这邪神夺取到梦之权柄,发现无法在灰翠这里获得答案,就立刻将他从梦境中驱逐,留给灰翠现实里的一地狼藉。
再之后,祂便失去了消息,似乎离开了尖晶市,但灰翠却直觉感到,祂还在这里,就在附近。
他一定要找到祂。
为此,他得观察祂,哪怕他根本看不清这个邪神的样貌。
这个邪神的存在,仿佛是概念性的,或许祂并没有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的身体,所谓“年轻人”、“男性”、“当然有脸有躯干也穿着衣服”等会从脑中冒出的形容,只是受祂扭曲形成的虚假认知。
但灰翠依然在观察祂,尤其是那双唯一清晰的眼睛。
上一次在梦境里,最开始出现的邪神种子,双眼是银色,夺得梦之权柄后,再出现,左眼就变成了粉红。
权柄的转移会改变神明的某些特征,直到祂们和权柄磨合完成。
敲钟霜鸦教会和审判庭有过相关记录,而灰翠正是有权限阅读的人。他知道,死亡的君主所拥有的艺术权柄,便是杀死某个邪神夺取而来的,在那之前,祂脚下象征生命终结的铜钟,表面十分朴素,没有现在这般的美丽凸纹。
正因为知道这点,上一次灰翠看到邪神种子特征发生变化,心中一点惊讶都没有。
但一个多礼拜过去,经常回忆那段交流的灰翠,对某件事情越发在意。
看完林的梦境调查表格后,越发越发在意。
此刻,他注视着邪神种子的左眼,因收纳梦之权柄变成粉色的左眼,在意的事情又浮现出来。
为什么是左眼?
当初林受到吹螺者诅咒的眼睛,也是左眼。
那份诅咒可能并未真正消除,只是隐藏在了林自己意识不到的地方。林的多梦,并且在知道要警惕梦境后,依然忘记了他曾亲口告诉灰翠的梦境,都是这份诅咒的某种表象。
但这份诅咒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联系着林,和此刻灰翠面前的这个邪神种子,并已被这个邪神种子利用。
灰翠的心脏在下沉。
当然,表面上他的神色没有变化,看起来很冷静地放下了钢笔,很冷静地拿起那把火红左轮,问:
“你说的举报,是指你要自首你非法跟踪审判庭调查小队,非法探查审判官保密的工作内容,非法入侵尖晶市审判庭总所……等等行为吗?”
因为实在太忐忑,第一次对审判长开读心,结果听到一连串分析的林:“……”
人麻了的林:“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啊!
林吓得啪地关掉了镜面的读心功能,不再看不同的灰翠倒影,不看他们出于担忧、警惕、紧张等等情绪,说出的大段大段话语。
不然,再继续听下去,他都要怀疑自己会听到灰翠直接对他说:“你就是镜中瞳吧?”
还有,什么叫忘记亲口告诉您的梦境?他怎么没有印象?
……等等,白璃就职那天晚上,他好像是和灰翠谈起过一些和梦有关的事。
他说了什么来着?完了,他真的想不起来了啊!
本人都想不来了,为什么每天工作那么多的审判长还记得!
林心中无言,不敢想象,这件事竟然成了他还在受梦神诅咒的证据。
算了,想点好的,至少审判长还不知道镜中瞳这个名字,其实是说不出“你就是镜中瞳”这种话的。
林如此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非法跟踪……审判庭调查小队?”
非法入侵尖晶市审判庭总所,入侵的还是审判长办公室,这个他没法辩驳,他就是被抓的现行犯。而非法探查审判官保密的工作内容,虽然他不太理解,但按照刚才听到的审判长脑回路,他莫非觉得镜中瞳在通过诅咒监控林,以此掌控审判庭动向?
也行,林不想讨论这个他如何监控他自己的问题,他也可以直接承认这两项罪名,但是……非法跟踪?
这个真的没做过啊阿sir!
林的无辜几乎是透过他的眼神流露出来,但灰翠并不信。
“没有非法跟踪的话,”雪发多弗尔鸟人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火红左轮的枪柄,他犹如冰封的粉色眼眸压迫力十足,问,“那你在调查小队返回审判庭总所的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一种巧合吗,殿下?”
“啊,哈哈,”就是小队一员的林厚着脸皮道,“是巧合吧?”
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惊异,不明白灰翠为何连他们是五分钟前返回的总所都知道。
是审判长就是如此万知万能?还是嗜睡症的调查,是审判庭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又或者,是第一次投入使用的“礼物”自移动战场辅助终端,其实非常引人关注?
惊异完,林才后知后觉,镜中瞳在灰翠·多弗尔这里的可信度,又因为这个不是巧合的巧合,下降了很多。
……这次举报能不能重来一遍啊?干脆给灰翠来一发记忆消除术吧?或者模糊掉他对刚才这段交流的印象?
唉,不行,不能,不可以这么做。
是他主动来向审判庭寻求合作,无论是记忆消除术,还是模糊掉印象,一旦事后被灰翠发现,都会影响他的信誉。
他今天过来的重点,是解决目前已有的两个自杀嗜睡症病例,以及之后或许会更多的自杀嗜睡症病例。
审判庭毫无疑问也对这件事很关切,这是他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嗯,哪怕要拿自己做筏子。
林回归冷静,扬手用魔力在镜中复制了灰翠身下皮椅的倒影,一边感悟其上来自无数审判官的尊敬,一边坐下。
他本能摆出和灰翠一样的姿势,但和灰翠的面无表情不一样,他挂上了微笑。
“真奇怪,”邪神道,“比起担心那个还很健康的仪式师,我还以为您会更在意面对死亡威胁的无辜市民呢。”
“你在明目张胆表示你以市民为人质吗?”灰翠道,咔嚓给左轮手枪解除了保险。
“这件事您就是真的冤枉我了,”双眸异色的邪神摊开手,“我比您更想知道是谁窃取了我的权柄,明明按理来说,它是完整呆在这个地方的。”
这么说,祂对灰翠眨了一下左眼。
灰翠不由想起另一只左眼,润黑的,在痛苦中颤抖的左眼。
如果不是邪神种子说什么权柄窃取,他可能已经对着祂举枪了。
“这两起自杀嗜睡症和我无关,”没有读心的林认真道,“甚至我也无法追踪梦中诅咒的来源,这非常的奇怪……
“两个病患,现实中没有接触任何具有梦之诅咒的人或事物,那只可能是梦中进行了接触。梦中确实有接触留下的痕迹,我沿着痕迹寻找,却只能找到中断的车辙、突兀消失的脚印、只剩下一半的绳索……总而言之,那个带来梦之诅咒的东西,直接消失了。”
做完说明,林发现灰翠没有开口,不得不继续道:
“我想要抓住它,你们也必须抓住它,对吧?”
面对直白的询问,灰翠终于了有了反应。
他姑且保持对一个正在表达善意的邪神的尊敬,问:“您的要求是?”
“我会派人去解除自杀嗜睡症患者的梦中诅咒,”林立刻报出他想好的交换,“而你方必须将相关情报共享与我。”
他顿了顿,往天平上加条件,“不只是尖晶市的自杀嗜睡症患者,如果其他城市出现类似情况,也一样要共享。”
这就是林最重要的目的了。
银月少女若要搞事,肯定是对着尖晶市使劲。
若祂搞什么恐袭,林直接接下就是了,但祂竟然搞出个会自杀的嗜睡症。
银月少女可不是镜中瞳这样,只点亮了一小片地图的神明,祂的信徒遍布在每座城市的暗面,林不敢赌这个自杀嗜睡症只在尖晶市出现。
可恶,如果祂是纯粹的制造袭击,林想管也有心无力,还是交给更上面的人去关心吧。但祂竟然用不知来源的梦境法术诅咒普通人,已经被很多人喊做梦境之主、梦境之王的林,不就必须做出应对了吗!
他可不希望事情传开,再从哪里爆出梦神的名字是镜中瞳,他就突然背锅,获得一批希望他诅咒别人做噩梦的信徒啊!
会导致污染的!
林在心中嘀嘀咕咕抱怨,面上保持微笑,等待灰翠的回答。
他和审判庭的目的是重合的,六柱神有和弱小邪神合作的先例,他有信心他的要求不会被拒绝。
灰翠开口了。
出乎林的意料,他也在加条件。
灰翠道:“解除对我尖晶市审判庭成员林的诅咒。”
林的内心:啊?
这是林今天第二个充满疑惑的“啊”了,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如果真的有邪神在通过什么诅咒监视他,他的岗位难道会泄密很重要的内容?
但审判官本人对工作内容没什么感觉,邪神也对工作内容也没什么感觉啊?
林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已经构思好的调查报告内容,从他脑中飘过。
“……因为左眼突兀疼痛,产生不祥预感,要求同行队员立刻探查……”
经过今天的事,林本来就打算伪装自己还在遭受诅咒。
灰翠竟然早就这样认为,反而省下了他铺垫的功夫。
以后要更加注意,不要露出破绽……但这个诅咒,确实是个很好的借口……
镜中如倒影,摆出和灰翠一致姿势的邪神,闭上眼,又睁开眼。
祂的笑容在灰翠眼里更显兴味,仿佛是发现了灰翠的虚弱之处一般,强硬道:
“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