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暗海之洞。
精力充沛到不知道什么叫休假的塔丹沙,传教工作已经做出了一些结果。
如果不去折磨奴隶,折磨亡灵,波波·西格欧的工作也就那么多,冒充他的塔丹沙刚好可以将精力放在真正重要的地方。
比如说,他要让暗海之洞的奴隶重新接受他。
这种说法有些奇怪,塔丹沙难道不是奴隶中的一员吗?为什么现在还要大家重新接受?但在暗海之洞这并不奇怪,奴隶们来源复杂,真正将他们凝成一股绳的,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被鞭打,是吃下去后常常导致呕吐的生冷食物,是和屎尿居住在一起、衣不蔽体、男男女女几乎坦诚相见、无法躲开他人视线的湿疹、烂疮和疖肿。
而脱离了这个环境的人,不管是通过某次举报得到了奖赏,还是塔丹沙这样成功逃跑的,他们的伤口愈合,他们清洗了身上的污垢,他们有衣服遮掩身体……说到底,和深陷这种境地,无法摆脱的奴隶们,已经不是一种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塔丹沙握住了女人有蛆在爬动的手,认真道,“我或许无法再成为你们,但你们还能成为我,像我一样。”
鸟人依然是光头,不久前他头皮上长出了短短一截发茬,但他发现后,又重新将发茬剃光,长出新羽的耳翼也再一次剪断,没有像那些举报后得到奖赏的人那样,急切地掩盖身上的奴隶特征。
烙印更是明晃晃留在他脸上,但塔丹沙并不在意。
他小心将女人伤口处爬动的蛆虫挑出,并将她的伤处皮肤清洗干净,然后才敷上散发清香的药膏。
药膏是碧绿的,一敷上就迅速凝固,紧紧裹住了伤口,然后渗透进去一般,颜色在几个呼吸中变得透明。
于是可以看到凝固的透明药膏下面,烂肉被腐蚀,因此流出的新血被药膏封住。
女人惊讶地抬起手,道:“不疼了……”
“是药有麻醉,”塔丹沙说,“伤口愈合就痛苦,因为不想痛苦,就在药物里加了麻醉。你看,没有人想要痛苦,不是吗?”
这话对女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了,但没有痛苦确实是好的,她不由点点头,将这只受伤的手按在胸前,真心实意道:“赞美镜中瞳,感谢镜中瞳。”
她按在胸前的,暂时用药膏治疗了的手,只剩下两根变形的手指,其余三根断在了指根处。
“感谢镜中瞳。”塔丹沙回道,虽然这是畸变教派的药。
将女人带过来的姐妹也高兴道:“感谢祂,不管怎么说,至少你这只手不会烂完了,你还能勉强干活,不用被清点出去杀死。”
不,如果献祭材料不够,即便能干活,也会变成材料。
塔丹沙心里想,因为他替代了波波·塔丹沙在这里当仓管,可以看到管祭品的邪神信徒的账本,所以他知道昨天又有三个奴隶被带走,前天则是五个。
他救不了这些人,顶替一个在复生会势力边缘的亡灵法师,不会引起注意,但救下祭品,对于每天献祭不断的暗海之洞来说,却是直白的挑衅。
不能让暗海之洞发现镜中瞳的信徒潜伏在这里,对于塔丹沙来说,这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光头鸟人忍住小小的焦虑,抬头朝围住他的奴隶们继续道:“镜中瞳认为,人的心灵是没有贵重和低贱的,我们之所以在这个地方受折磨,并不是因为我们低贱,是邪神和邪神信徒心灵腐坏,所以他们想要有好心灵的我们痛苦,想要我们痛苦后杀死我们。他们说我们不该反抗,说我们天生就是肉猪一样的东西,但镜中瞳说,有心灵的生命都想要活下去,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折磨杀死我们的人有错。
“祂认为这一点应该得到纠正,所以祂来了,所以祂先救了差点被憋死的我,又让我回到这里来。
“镜中瞳来的目的只会有一个,再过不久,这样的痛苦就会结束,再过不久,我们会得到自由!”
塔丹沙说着,举起了手,手里是没有用完的药膏。
畸变教派完全不知道自己出产的药物会成为镜中瞳的传教道具,现在,这药膏被所有奴隶紧紧盯着,还有之前手指断掉女人同样举起的手。
半个多小时后,结束这次传教的塔丹沙坐在台阶上,身边围着几个孩子。
孩子里最大的那个,就是之前带他去见亡灵剑岚的那个年幼鼠人。
他捧着塔丹沙带来的松软面包,不顾手上脏污,两口一个,口齿不清地和塔丹沙道:“昨天你去的那一层,暂时没看到谁鬼鬼祟祟的。你放心,我们已经盯好了,主要是你治疗过的人也在帮你盯,不然你被举报,他们也会被牵扯出来,可能会和你一起死。”
其他小孩对面包是一口一个,接话道:“不是没人心动,主要是找不到你。”
“举报后要是也找不到你这个人,岂不是反而会被生气的老爷杀掉。”
“没错没错!你只在帮大家治伤的时候出现一会儿,其他的时候没个人影,但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这里藏得这么好,所以也有人说你是老爷们投下来的饵呢!”
“不是没可能吧?这个甜滋滋的,是老爷们的食物吧?塔丹沙,是老爷给的吧?”
“他们怎么会给这个,”塔丹沙同样看得出变形的粗糙手指,按在这小孩额头,推了推他,“这是偷的。”
“不可能!”
“老爷们可是会用亡灵看仓库!”
“呵呵,”塔丹沙道,“我当年还没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
“塔丹沙!”
难得回忆年轻时的男人,被呼喊打断了话,塔丹沙抬头望去,发现跑上楼梯的人,正是那个不小心被锄头斩断了手指的女人。
女人一看到他,就露出惊喜神色,显露出她已经长出皱纹的脸下,其实年纪不大的本质。
跟着她跑上来的,是带女人来参加治疗集会——或名传教集会——的她姐姐,这个姐姐要稳重一些,没像妹妹那样要跪在塔丹沙面前,只带着焦急道:“塔丹沙,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弟弟?”
“弟弟?”塔丹沙起身,“他刚才也在吗?他怎么了?”
“他刚刚也在,只是跟我们回睡觉地方的时候,他不知怎么摔跤撞墙上了,流了好多血——”
“快带我去。”塔丹沙立刻道。
回到奴隶们居住的最底下楼层,那个摔伤的年轻人,已经被其他奴隶搬到了门口。
其实摔伤的人不要动他比较好,但奴隶们并不懂这个,只觉得这能节省塔丹沙赶路的功夫。
还好,这个年轻奴隶虽然不小心撞得满脸血,还掉了几颗牙,但比起他二姐差点保不住的手,这个伤已经很轻。
塔丹沙一样处理,擦干净伤处,又涂了药膏,叮嘱让他躺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晚上。
只能叫做窝的睡处,手指断掉的女人,自受伤后,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睡在她身边,同样受了伤的年轻人,却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绕开地上横七竖八的休息奴隶,摸着黑,轻手轻脚向外走去,花了好一番时间,才走到楼梯口。
往下是其他奴隶的楼层,往上是去田地边,再往上——
“啪。”
有人在黑暗里打开了手电筒,并用手电筒照亮了自己的面孔。
替人治疗后,就会消失不见的塔丹沙·安塞,此刻竟然站在了奴隶住处的楼梯口,那双鸟人里常见的锐利眼睛,在光中盯着年轻奴隶看。
“阿尼,”他喊出年轻人的名字,问,“你是要用自己的伤口,和伤口上残留的药,做证据,举报我,对吗?”
塔丹沙说这句话只用了正常的音量,但叫做阿尼的年轻人,却像是被狮人怒喝一样,倒退了一步。
他没能退进黑暗中,塔丹沙已经把手电筒照向他,并几步上前,向他伸出手。
阿尼以为塔丹沙要打他,本能躲了一下,却不想,塔丹沙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阿尼想要挣扎,但他同样没想到的是,塔丹沙居然问他:“你不想里面的人发现你去告密吧?”
确实不想。
哪怕阿尼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他也没想过,自己才出门,就会被堵住。
挣扎的力道一下子弱了下去,塔丹沙用力地拉着他,来到和奴隶住处在同层,他却从来没发现过的一个夹层小洞。
小洞以油灯照明,隔绝阴影,里面有好几个人,有小孩,还有成年了的男人女人。
“这里说话那边听不见,”塔丹沙松开了他的手道,“好了,阿尼,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阿尼一听到住处那边听不到他的声音,嗓门就高了起来,“没什么好谈的!你们不能杀我!老爷们对奴隶数量是有数的!”
“哈?”站在另一边的女人手插着腰,“老爷难道会在意你不小心摔死了?”
她的警告很有效,阿尼一下子噤声。
“今天治疗了你后,我其实有找机会,和你大姐聊了几句,”塔丹沙开口道,冷静的语气让另一边男女们不在示威般的挥拳,“我想了解你,所以她跟我说——”
“了解我?”阿尼意识到什么,叫出声。
“是的,当时我已经发现了你的打算,”塔丹沙眨了眨眼,道,“你故意摔伤自己后见到我的慌乱,和我当年第一次当小偷时的慌乱,没有差太多。所以我当时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有什么为什么!”意识到自己之前就是个小丑的阿尼声音更大了,“我想要——”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没有痛苦?吃的更好?穿的更好?不用干活?”塔丹沙打断了他的话,追问,“这没有问题,我说了,想要获得这些,是正确的,是镜中瞳也赞同的。但你姐姐做错了什么?你摔伤的时候她那么着急,你知道你告密成功,她会活不下来吧?”
“我会给她求情……”
旁观的男人女人们中间,谁发出了不屑的哼声。
“然后老爷就会发现你姐姐的手,”塔丹沙说出最可能的发展,“暗海之洞不需要残疾的奴隶。”
他还残忍的揭露最可能发展后面的发展,道:“接着,他们会要你去杀你姐姐,要你表示出,你是真心想要和大家切割,你没看过吗,那些告密成功,不用干活的人,都做了什么?”
“我可以不……”
“你不可以,除非你打算受死。”塔丹沙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明明镜中瞳已经到来了……”
我不信那个镜什么!阿尼想说,却不知为何,感到额头已经用药敷过的伤口痛了一下。
“一个什么都没想的傻瓜而已。”之前恐吓阿尼的女人评价道。
塔丹沙没这么说,反而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回去吧。”
“……啊?回去?”阿尼瞪大眼睛。
“那你要再去告密?”塔丹沙问。
好像,没办法去告密了,阿尼知道塔丹沙肯定会盯着他。
他这么想,往夹层小洞外走,却不见有谁真的盯着他,跟着他。
阿尼一步三回头,跨出了小洞,只听到背后传出“喝点水吧塔丹沙”、“今晚真是浪费了你时间”这样的交谈。
他停了下来。
“既然堵住了我,”阿尼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这明明是必须保守的秘密,商量好了绝不能说出去,“吉朋那边的人,你们也堵住了吧?”
第142章
吉朋是另一派的奴隶领头人。
是的,暗海之洞的奴隶好几万,怎么可能只有塔丹沙这一派。
甚至,塔丹沙这一派,都不是人数最多的那一派。
曾经塔丹沙身边的核心成员都知道,塔丹沙的目标是逃出去,对大部分奴隶来说,这和送死没有区别。
但之前的他,也是少有的,人脉势力出了房间,其他房间也愿意帮他一些小忙的领头人。
这很难得,要知道,暗海之洞的邪神信徒,并没有因为自己对奴隶的压倒性实力,真的完全放松对奴隶的管理。
奴隶的住处太脏了,邪神信徒懒得下来,是一回事。从一开始,就将奴隶的住处分隔在不同的楼层,并把楼层建设成无法连通的小房间,避免奴隶大规模抱团,则是早有准备的另一回事了。
不同房间里的奴隶,有不同的领头人,所有领头人都很会巴结分配工作的邪神信徒,包括没逃跑前的塔丹沙也是如此。
要是不会巴结,这个房间就会被分配难以完成的工作,而工作一没有完成,房间里的奴隶,就会被指派成祭品。
所以领头人必须是聪明人,奴隶们则围着领头人抱团。这种情况下,外来的奴隶更容易成为领头者,因为一些本地奴隶连话都说不好。
不过,吉朋·奥帕克,却是少有的,本地奴隶出身的领头人。
“吉朋怎么跟你说的?”
塔丹沙一边跑一边问阿尼。
“你找了新的主人,准备把大家都卖给那个主人,”阿尼跑得气喘吁吁,“他说你用的药就是老爷们的药,你其实已经背叛了,你的药是你的主人给你的……”
“管得好宽。”跟着塔丹沙的女人唾了一口,“听起来他也认识这个药,他又是从哪里接触的?”
“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阿尼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塔丹沙,明明已经逃走了,却又回来……他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我这么做,是为了,呼,为了大家,为了大家不被他殃及。”
“哎?这是吉朋和你说的吗?”和塔丹沙很熟的鼠人小孩,迈着细瘦的小腿,啪嗒啪嗒跑着道,“他说了你就信啊?你的真好傻,我就说,你明明和吉朋也不是一个房间。”
“我——”阿尼的脸已经涨红了,也不知道是喘不过来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吉朋好像想学你,老大,”一直沉默的男人这时候插嘴道,“在你上次带着大家成功逃跑后,他似乎也开始和其他房间的人交朋友了。”
“交朋友的对象都是这种傻子吗?”女人道,“那他可能只是看着好坑的人,忍不住标记一下而已吧。”
阿尼忍不住想停步了,但女人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一行人跟着塔丹沙,攀爬在奴隶住处这错综复杂——反正邪神信徒自己不用走——的楼梯上。阿尼还以为他们要去吉朋的房间,却没想到,带路的塔丹沙越跑越偏。
绕了几个弯后,从来只在干活的地方和睡处两点一线的阿尼,已经认不出他们这是在哪里了。
突然,塔丹沙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其他人也跟着停下,女人抓住阿尼胳膊的手,刚好扶住了他,没让阿尼摔下去。
“好像赶上了,大家小声一点。”塔丹沙说,其他人立刻屏住了呼吸。
阿尼不想听他话的,但他下意识也跟着屏住了呼吸,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时,靠近的脚步声,又吓得他把声音压了回去。
塔丹沙不知道他的这番心理活动,只通过脚步声,默默算着来者和他的距离。等脚步声接近到一个适合的位置,他又一次将手电筒的开关上推。
“啪。”
光头鸟人的脸,像是幽魂一样,再一次出现在骤然亮起的光柱中。
来者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塔丹沙已经将手电筒的光照向他,而跟在他身边的男人女人,一个牛人一个马人,更是齐齐扑了上去。
同时,鼠人小孩嚓地划亮火柴,将油灯点亮。
如豆火光虽然光亮微弱,却比光柱笔直的手电筒,更适合驱散这处楼梯拐角的黑暗。
这样一来,鼠人小孩手里的油灯,就确保了所有人都没有站在阴影里,真发生了什么杀人伤人的事,他们不会被监控整个暗海之洞的仪式发现。
这个时候,男性牛人和女性马人,已经一起将来者制服了。
他们压着他跪了下来,但来者依然不服地抬起脸。
阿尼后退了一步,别过头不敢再看。
因为这个人,就是他鬼迷心窍出卖了的吉朋。
吉朋·奥帕克,有着上翘的、和羊人很像的耳朵,但不长角。
外面对他这个种族的统称是驼人,这个种族除了不长角外,和羊人最大的区别,是驼人的脖子明显长一些。
此刻吉朋就伸着脖子喊道:“塔丹沙!你这个无耻小人!刽子手!阿尼!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阿尼后退了一步,想要为自己争辩,却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能说。
因为看到吉朋被轻松抓住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不应该告诉塔丹沙这件事的。
阿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在随表面上的力量强弱而变化,他刚要羞愧地说对不起,塔丹沙就打断了他的道歉。
“你先怂恿了他背叛他姐妹,背叛他的房间,”塔丹沙指出来这件事,“你怎么好意思这么说,吉朋。”
“哈?这种事你难道没做过吗?”吉朋用力挣扎,“你之前逃跑,也背叛了被你抛下的人吧!”
“因为当时他们没法和我们一起逃,”塔丹沙道,“而且我已经尽力在行动前,将他们调换到其他房间了,记录房间名册的本子我也毁掉了,只要接受他们的房间不出卖他们……你出卖了他们吗?”
吉朋梗住。
他还想说什么,塔丹沙已经对男性牛人和女性马人道:“先松开他吧。”
女性马人闻言松手,但忍不住叮嘱,“塔丹沙,你小心一点,我觉得这家伙有病呢。”
男性牛人也松手,嘴里则保持了沉默。
虽然他们松手了,但刚刚被按压在地上的吉朋,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他膝盖发麻,动一下就皱起眉,就在他想要先挪一下脚时,光突然靠近了。
是拿着手电筒的塔丹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在了他面前。
没有伸手扶起吉朋,而是和吉朋一起在地上。看到他这么做的驼人眯起眼,不顾膝盖疼痛,换成了塔丹沙一样的坐姿,坐好后立刻开口,道:“还是那么擅长骗人感情啊,塔丹沙。”
“我没有骗过同是奴隶的大家,”塔丹沙不在意他的指责,“你明明也知道吧?”
“哈?”吉朋揉着膝盖,咧嘴问,“你难道不是骗了你身边的那些人,陪你去送死吗?”
“那不是骗,我们是在为同一个目的,分工合作,”塔丹沙认真道,“确实有一些人牺牲了,但大部分已经回到城市里了,我听说,他们现在居住在一个海产基地里,好像打算养海蚌——”
“别骗人了!”吉朋声音高昂,“他们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了!但你在外面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又跑了回来!”
塔丹沙眉头皱起,吉朋感觉自己压制了他,嗓门更高,喊道:“你回来后也鬼鬼祟祟,老爷们可是说过,外面人会毫不犹豫杀掉我们。你出卖了和你一起逃出去的人才活下来,然后侍奉了一个主人,为了把更多人带到外面,杀死他们,你又开始你之前那一套手段!”
“如果不是邪神信徒,身上也没有污染的话,”同样是外来奴隶的女性马人忍不住解释,“是不会被审判庭抓捕杀死的。”
“那个镜中瞳,就是你的新主人吧,”吉朋只盯着塔丹沙说,“不要以为我真的不理解外面,我知道外面根本没有这个神,你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镜中瞳是一位仁慈的神明。”思考要如何反驳他的塔丹沙,不得不先证明自己的信仰。
“呵呵,”吉朋冷笑,“说到底,你要怎么解释,你如果真的能在外面好好活下去,你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回到这里?你要怎么解释,你回来之后,为什么一个劲地用小小的好处收买大家,却丝毫不提你的目的?”
驼人大声道:“放任你继续接触大家,才会让所有人一起死!我没有背叛奴隶,是你背叛,是你欺诈!”
“真是的……还要提什么目的?”就连话不多的男性牛人,也下意识为塔丹沙辩驳起来,“塔丹沙回来,是为了带更多人逃走。”
“逃走不可能!我不是说了吗?其他逃走的人,都被他出卖杀掉了。”
“审判庭如果真要杀死我们这种给邪神信徒干过活的奴隶,就不会放塔丹沙不杀,”女性马人试图解释,“你根本不明白,审判庭是——”
塔丹沙抬起了手。
女性马人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到塔丹沙阻止,她到底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吉朋,你说得对。”塔丹沙竟然道。
什么?!男人女人和小孩都瞪大眼睛,看向光头鸟人。
“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再一次带人逃跑的。”塔丹沙说,而以为自己受骗的女性马人,已经握紧了拳头。
“是我的错,”塔丹沙抬起头,看向开始生气的女人,皱着眉的男人,又看向露出了得意神色的吉朋,道,“我太着急铺开信仰了,所以试图隐瞒我的目的,但隐瞒了目的,反而让我变得不可信。现在仔细想想,这个目的其实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我不应该隐瞒它,我应该高声宣扬它才对。”
塔丹沙的嗓门也高昂起来,他双眼明亮,一时比手电筒更夺目。
“吉朋,你说得对,但你有一点说错了。
“接下来我不会一次又一次带人逃离暗海之洞,正相反,接下来我会一直留在这个魔窟里,直到它毁灭。
“没错,这不只是我主的要求,也是我内心的真正想法。
“我回来,是为了毁灭暗海之洞!”
噌——!
有着银色眼睛的幼神,在嘈杂震动的污染世界中抬头。
他那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光带中,有一根光带,突然变粗,变得更有力,也让拉紧它变得更困难。
就在林未能及时收紧的一瞬间,魔力已经通过光带,落进光带的彼端。
它落进做出如此宣言的塔丹沙体内,开始在塔丹沙体内生长!
第143章
光带力量突然变大的时候,林刚带了考完试回家的短尾,从宿舍后面的驻层分所回来。
他先对救了他家人这件事道谢,然后拿出纸条。
虽然很谢谢你们,但你们离谱到把这纸条留在我家,是另一回事了吧!
个头只到林腰间的鼠人小女孩,抽抽搭搭道歉的时候,因为看了一天论文,眼睛酸涩,取下了蒙眼绷带的黑发仪式师,就在鼠人小女孩背后,瞥着他们。
当天来林家的战斗小队,接受道谢问心无愧,但哪敢接受短尾的道歉。
他们一边和短尾互相道歉一边向林解释,之前戒严的时候他们不止去了林家,还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戒严结束后发现纸条不见了,却不知道纸条掉到了哪里,这几天为了找纸条已经焦头烂额。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热心市民主动上交,真是帮了大忙。林你看,要不要联络你妹妹的学校校长,给她发个小表彰啊?
话里话外,就是想把这件事按下去。
如尖晶市这样的地下城,其实有普通人警察和军队,负责不涉及邪神信徒的一般犯罪。会归到驻层分所处理的事,都是确定涉及邪神信徒的事了。
但即便如此,驻层分所还是得在一些事上和普通市民拉拉扯扯,最后或多或少养出和稀泥、没真的出事那就当没事的习惯。
倒不是说,面对邪神信徒的威胁时,驻层分所的审判官不会英勇奋战,但驻层分所的风气,确实和总所并不完全相同,规则的执行上也更马虎。
不过看看总所,当初梳叶主任能把赤夏捞进去……本质各有各的草台班子,人类是无法杜绝走后门和拉人情的,异世界兽人也一样。
在驻层分所实习并正式工作了十多个礼拜的林,不是不能理解。某种意义上,如今他仔细回忆他开始去总所上班后遇到的种种,无法违心说自己没得到任何特殊待遇——顶头上司的关注度当然也是特殊待遇的一种——所以他也懒得打破这潜规则,看战斗小队的队长说免除短尾这次去净化室的费用,便放过了这件事。
等短尾从净化室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位队长送的一篮子鸡蛋。
他们一起回家,这时候洛安也回来了。
他把林从厨房里赶走,熟练地拿出淀粉开始和面,林便坐在餐桌边和他聊天。然后,就在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更深的世界中,林被猛地拉了一趔趄。
这么形容好像不太对,说起来,自从他感受到污染的存在,无论他意识在身体里,还是在神国,他其实都和污染紧紧相连。
但同时他也难以说明,这紧紧相连的,是哪个部位,所谓更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他的大脑为了他更能理解,将污染、信仰,以及神与职业者的紧密联系,处理成了他能理解的形式,还将杜绝污染传播的方式,处理成拉紧光带。
不过本质上,所谓污染到底是不是震动,他是不是分了个身泡在了污染里,他也不能确定。
所以更深处的这一趔趄,并不代表林真的摔了一跤。
但现实里,晃着椅子的林,人确实和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林???”
坐在餐桌另一边的蓝磷灰,下意识想起身,结果拉到了手背上的针,倒抽一口凉气。
满手淀粉的洛安跑过来,伸出手想扶起林,但他伸出了手,才发现自己没洗手。
怀特冒鼠人手一顿,脑中迅速算起去洗手会浪费多少淀粉,但听到林竟然蜷缩在地上,低低地呻吟,他立刻忘记这件事,先将林翻过来。
他焦急喊道:“林?你摔到哪里了?!”
林无法回答。
他已经无暇关注现实中的事了,固定他的光束,和拉扯他的光带,在突然而来的新力量下,不得不开始寻找新一轮的平衡。
而为了不让污染透过光带传递过去,本来已经习惯原本紧绷力道的林,也必须用尽全力。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没有……没有用镜中瞳的身份,胡乱对谁,许下什么期待啊?
林的心跳已经加快到一百五,还要紧张地抽出一点余力,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他才听到塔丹沙的声音,顺着光带传来。
——没错,这不只是我主的要求,也是我内心的真正想法。
——我回来,是为了毁灭暗海之洞!
光头鸟人慷慨激昂,而同时响起的,还有很久以前,感觉上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林和塔丹沙在潜入暗海之洞的路上,在那艘邪神信徒的潜水船里,他对塔丹沙说:
——好想把这破地方给砸了啊。
而当时,塔丹沙就已经回答:
——我明白了。
这期许和回应,就如此突然地,在今天将光带增强。
林心里简直想要吐血,甚至想要现实里找到塔丹沙,摇晃他肩膀,告诉塔丹沙他当时真是随口一说。
虽然镜中瞳这几天,已经展开和蓝宝市,以及大陆西海岸各城市审判庭的合作,确实预备向暗海之洞发动袭击……
而塔丹沙除了那句“我明白了”,也是第一次明确表示,他这段时间的种种努力和传教,是为了毁灭暗海之洞做准备……
所以,某种意义上,神和信徒都为了“毁灭暗海之洞”这一目的,做出了互相呼应的行为,完成了期许和回应的一来一回???
所以塔丹沙靠这个期许成为职业者,根本不用暗海之洞真的毁灭,是这样吗?
等等,老天爷,这个期许和回应的标准太模糊了吧!
又或者这就是他碰瓷信徒的报应?信徒也碰瓷他变成职业者?!
想到这里,林深吸一口,强行压下脑中的问号和感叹号,更用力地将光带绷紧。
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邪神就是已经出事故的核电站,随时会把核污染传播出去的这一事实。不过,比起考虑以后要怎么防备信徒突然碰瓷成职业者……防备信徒突然成长成职业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
林闭上眼,低声唤道:“塔丹沙。”
抛下震惊在场所有人的话,塔丹沙深吸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那个声音。
他并无惊讶,因为他自从诚心信仰后,就无时无刻都准备着,准备得到主的命令。
所以他立刻在心里回答:“主,我在这里,有何吩咐?”
但镜中瞳没有说话。
神明犹如镜子的银色眼睛,映着那条粗壮了许多的光带,看着振动传去,却被近乎稳定的塔丹沙,直接地抵抗。
只有魔力落进了塔丹沙的身躯,犹如种子在他体内蓬发。
同时,塔丹沙过往人生的一幕幕,映在了神明的眼睛中。
难以想象,这个饱经沧桑的光头鸟人,竟然出身于环红宝湖带的繁华大城市,有着勤劳的文员父母,并以优异成绩,从当地大学里毕业。
但就在他毕业的那一年,成绩优异也一样没找到工作的他,刚打算创业,父亲就死于一次邪神信徒的袭击。
只得到了赔偿款做安慰的他和母亲,不知怎么陷入了一起纠纷,被判欠债,赔偿款在短短一礼拜里全部脱手,又在之后的几个星期里,连之前的积蓄也失去了。
一人自杀,一人堕落,加入帮派。
学会偷盗,学会诈骗,然后,在发现帮派老大竟然和纠纷案有关后,学会杀人,逃出城市,落进了邪神教派捕奴队的手里。
在学校里养出的眼高手低,终于被生活磨灭了干净,唯一保留下来的,是一颗反抗的心。
“这不对,”片刻没得到主的下一句话,务实的塔丹沙没有直接丢开周围人,就这么等待,而是先回神,对吉朋道,“吉朋,你不明白,暗海之洞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塔丹沙想向吉朋解释,如果在六柱神庇佑的文明地带,他们本来无需日日夜夜恐惧等待,恐惧等待随时会落在头上的铡刀。
但吉朋已经从塔丹沙那句宣言中回神,只感到自己被戏弄。
“开什么玩笑!你疯了!还是你又撒了一个巨大谎言!暗海之洞不可能毁灭!”
“为什么不会?”塔丹沙反问,“暗海之洞是距离文明的大陆太远了,难以被寻找到,才一直存在着。但只要找到让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抵达暗海之洞的方法,他们一定会出力来剿灭!”
更不用说,现在还有镜中瞳的信徒,在暗海之洞当内应。
光头鸟人是真的觉得,大家的自由已经近在咫尺,但他和吉朋对视,发现这个驼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
吉朋不能理解,他不知道什么审判庭,对六柱神教会也只知道那些扭曲的传闻。
无法证明,如果说刚才愤怒的女性马人,和皱眉的男性牛人,因为外来奴隶的出身,可以理解塔丹沙此刻说的话,那在从未去过外面的吉朋眼里,什么审判庭什么六柱神,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祂们的存在。
驼人大声道:“你是做梦吧!”
到底要怎么让他理解……到底要怎么向他证明……主啊——
塔丹沙在心里祈祷,抓住了吉朋的手,听到自己胸中的心脏在言语中跳动。
“即便我说的是梦,”他泪几乎要落下,问,“为什么梦不能实现呢?”
塔丹沙问完,突然一怔。
一股知识涌进他的大脑。
【梦想家】——
你得到了镜中瞳的赐福,祂为你恒定了天赋。
梦想宣言——当你向有灵者宣告你的梦想,你和有灵者对视,有灵者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梦想所看,听到你梦想所听,闻见你梦想所闻。
梦想连接——被你打动,怀有和你相同梦想的有灵者,会以你为中心,被无形的神圣梦想联系在一起。
梦想之网——被梦想连接联系在一起的有灵者,可以通过镜面,无视距离互相交谈,也能通过镜面轻易区分,在梦想之网中的同类,和不在梦想之网中的异者。
这是什么?
……职业者天赋?!
塔丹沙陷入震惊时,他周围的人也震惊看到,塔丹沙全身都被一股乍现的银色光芒,包裹住了!
第144章
林也在看梦想家的天赋。
天赋不是法术,如果说法术是职业者主动使用的话,天赋更像是长久维持的一个被动效果,不管使用不使用,它都存在。
比如说,白璃成为心灵之刃后,所拥有的天赋情绪感知,是因为魔力改造她眼睛和大脑的结构,使得白璃可以用颜色通感情绪,更简单说,用眼睛看到代表不同情绪的不同颜色。
当她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情绪上,颜色就会浮现出来,但哪怕她不去关注一个人的情绪,颜色也不会消退,只会因为失去白璃的关注,所以在她的脑海里变得很模糊。
又比如兽化人的天赋,血肉再生,兽化人是无法控制伤口不去愈合的,只要受伤,这个天赋就会抽取他们的魔力,将他们的身体恢复原状。
塔丹沙的第一个天赋也是如此,只要他向其他人述说他的目标,他的梦想,他的心灵就会向那个人敞开。
这是单方面的敞开,而非两者心灵的交流,本质可以说是构造了一个梦境邀请人进入,能不能打动进入的人,得看梦本身是否让人感动、向往。
问题就在这里了,如果梦想家自己也不认同自己的梦想,他是无法在构建出的梦境里撒谎的。
无论他嘴上怎么说,他心中所想,对进入者而言,一目了然。
如果做不到真诚,怎么算得上梦想家?
而梦想连接和梦想之网,则是完全构筑在第一天赋上的天赋。第二天赋是第三天赋的前置,明明可以合成一条,却专门区分出来,是因为第三天赋,需要借用镜中瞳的力量。
有梦想连接在,近距离在网络内的人,本就能感到心灵与心灵连接在一起,可以进行心灵通讯。只有离太远的人,才需要用到镜面通讯,而这要用到镜中瞳的神国做中转。
区分你我也是如此,近距离下,在一个梦想之网里的有灵者,见面就能互有感应。但如果不能见面,想要区分,就需要镜子的回应。
从这种意义上看,梦想家这职业,一二三天赋,分别对应着镜中瞳梦境、心灵、镜面三个权柄,是非常少见的……复合职业?
林往下解读梦想家的法术表。
勇气共振——你可以激励他人,勇气沿着你的梦想之网振动传播,网络中的全部有灵者,都能在勇气的鼓舞下,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伤害共享——你可以承担他人的伤口,当梦想之网中某位有灵者,受到心灵或身体上的伤害时,只要镜面可以照到他的伤口,你可以选择独自承担,或和网络中的其他人,一起平均承担这份伤害。
诸如此类的群体buff型法术,都能在梦想家的法术表里见到。但在林看来,最值得注意的法术,是这两个。
攻击集中——梦想之网中的每一个有灵者,都将他们渴望杀死敌人的心意集中在你身上,你的下一次攻击只要击中,可视为梦想之网中全部有灵者,同时对你的敌人进行了一次全力攻击。
……这是什么‘打倒你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大家的力量’啊!
塔丹沙,原来你是少年漫主角?!
这个梦想家法术表里唯一的攻击法术,在林眼里已经算超常规了,但梦想家还拥有另一个超常规法术。
心灵交换——梦想之网中的有灵者,可以由你主导,进行一次短暂的互换身体。
描述很简单,但只要想想这个法术可以发挥的场合,几乎能打造出一个无法抓出来的考试作弊者……咳咳,他是说,梦想之网中的强者,随时能向同在网络中的弱者借出力量,帮助他们,这很好。
举个极端点的例子,网络中一人不会游泳,却需要游一段,那这人和网络中一个会游泳的人心灵交换,对方可以帮他游过去了。
好有用的法术,他怎么没有?
等等,从今天开始,他好像也有了?
林闭上眼感悟,感悟他的权柄上,长出的纤细分杈。
同时,现实中,震惊看到塔丹沙身上爆发银光的吉朋,和另外四人,发现自己也被银光笼罩。
银光中,互相交换的视线中,他们看到了塔丹沙和剑岚的相遇。
看到了那个只是来调查暗海之洞情报的审判官,如何无怨无悔地被卷入奴隶们逃跑的事业。
塔丹沙也是在和剑岚相遇才意识到,奴隶们真正能依靠的力量来自哪里,想起那些他当初还是普通市民时,不敢去接触,但确实存在于城市里的、数量众多的、和剑岚一样热忱的审判官们。
然后,他们又在塔丹沙的回忆里见到,逃出去的奴隶如何陷入绝境,又如何被镜中瞳拯救。
祂确实存在,祂已经来到了这里。
祂就在暗海之洞,祂就在他们身边!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场神迹?
塔丹沙握紧了吉朋的手,而吉朋瞪大双眸。
大陆上,市民们不会三天两顿地挨打,不会被老爷随意杀死,可以干净整洁为自己生活的一幕幕,几乎迷花了驼人的眼睛。
即便他想否认这样的生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渴望像那样活着。
于是银光也将他笼罩,他从银光的另一端,感到了他选择去告密时,一样的想法。
——想要活下去,想要好好活下去。
银光另一头,又传来塔丹沙的想法。
——不仅想要好好活下去,还想要自由地活着。所有人,所有奴隶,都要获得自由,获得生存的保障。
“你……”
银光逐渐消退,心灵却已经相连,吉朋忘记了要抽回自己的手,只顾大声道:“你这个疯子!”
“或许如此,”塔丹沙目光炯炯看着他,道,“我是疯子,但疯子并不是你的敌人。”
吉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嘴上不想承认,但梦想连接在一起的心灵表达了认可。
意识到这一点的吉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嘴里开始骂:“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恶毒的法术?!”
但他心里已经在算,如果逃出去真能那样生活,可以做些什么。
同在梦想之网里的鼠人小孩噗地笑出来,站在他身边的阿尼,则为那个未来感动得落泪。
这傻瓜的墙头蘑菇本质倒是不变,同样眼含热泪的女性马人这么想,瞥了他一眼,结果得到来自连接里的一声抗议。
唯有不太爱开口的男性牛人,意识到了重点。
“塔丹沙,你这是……”
而塔丹沙在倾听神明的声音。
“没有梦想的人,无法称为梦想家,不能坚信梦想的人,无法称为梦想家,不能将梦想实现的人,无法称为梦想家。”
神说:“所以你应该明白,你真正的力量,来自何处。”
“是,”塔丹沙闭上眼,虔诚地在心里道,“无论您是否赐予我力量,我都会为这个梦想奋斗。我的心灵,我的全部,都将奉献于您和它。”
“那就继续走下去,”神的语气是饱含赞赏的笑意,“梦想家,迈出你的下一步吧。”
塔丹沙闻言睁开眼,回答他的同伴。
“是,”他道,“赞美镜中瞳,我成为职业者了。”
说完塔丹沙又看向吉朋。
“吉朋,我的兄弟,我的同胞,事到如今,请告诉我吧,除了阿尼和你自己,你还安排了谁,去向谁告密?”
***
吉朋·奥帕克的确还安排了其他告密者。
不过林扫了一眼后,认为已经是职业者的塔丹沙,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
他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上来,随着塔丹沙的魔力稳定,并且光带和光束重新达成平衡,他已经无需再拼尽全力地拉紧光带,人也能放松些许。
这场意外唯二导致的后果,除了塔丹沙成为职业者,就是林神国中的身躯,又崩出两条裂缝,掉了拇指大小的一片碎块。
这不是什么大事,相比之下,进神国前,他是不是摔了一跤?
林立刻返回现实中。一回来,他就哎哟了一声。
尾椎……好痛!
“好像缓过来了。”洛安却惊喜道,刚才林可是怎么喊都没反应,只在呻吟。
小黑斑已经在穿鞋,打算跑去后面驻层分所喊医生了,迅速理解了情况的林赶紧叫回他,但他握着洛安手想站起时,又疼得倒抽一口气。
旁边的蓝磷灰和短尾,兄妹两个用一模一样的蓝眼睛,泪汪汪看着他。
林忍痛拍着衣服上淀粉时,还能听到他们小声嘀咕,说家里还是要继续攒钱,给林也做个重塑手术比较好。
前所未闻!怎么会有人从凳子上摔下来,竟然疼这么久?
肯定是林的基因病,让他比一般人更脆弱。
但从凳子上摔下来,就是可能会导致尾椎骨裂啊!
并不真觉得自己骨裂了的林腹诽,你们这些身体结实的兽人!
黑发的仪式师扶着餐桌,站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疼痛逐渐消退。这个时候,洛安也做好了晚饭。
一叠煎蛋送到餐桌上,大厨洛安给蓝磷灰之外的每人,各分了一个煎蛋,而林的碗里有三个。
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的林:“……”
林试图将煎蛋分到小黑斑碗里。
脑子里只有吃的小黑斑,竟然将这个煎蛋还了回来。
林又看向短尾,短尾立刻警觉地收起自己的盘子。
这个时候,在林对面,洛安像个小混混一样,用力一拍桌子。
他喝道:“林,给我吃完!”
到底谁是家里大哥啊?
休假第一天,林就感觉自己家庭地位不保。
他只能默默用小刀切割煎蛋,等他吃掉,洛安又给他盛了一大碗蘑菇汤。
公寓里公用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林如释重负起身,快步出门,道:“我去接电话。”
第145章
洛安的眼神像是钉子一样,钉在不好好吃饭的林身上。
但这个家只有林一人会因为公务上的事收到电话,他也不能拦着林不让他接。所以黑发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后,餐桌边的另外三人,只能看着怀特冒鼠人生气地往林的盘子里加了一些卷粉。
“太多了,林可能真的吃不完。”蓝磷灰提醒。
“真吃不完到时候再帮他吃一些就好了,他应该多吃点,”洛安道,并不觉得吃家人的剩饭有什么问题,反而担忧起另一件事,“昨天刚回来时还好,今早他起床后脸色明显比平常还苍白,之前戒严的时候,他真的没受伤吗?”
“肯定受伤了。”蓝磷灰垂眸道,“受伤立下了大功,不然,我这样的出身,想获得职业者培育名额,很难。”
必然是无法抹除的功绩,才能得到家人也跟着阶层跃升的奖赏。
“唔。”洛安放下勺子,摸着下巴思考。
上次林拿着奖金回家,他就猜测到“欲花之女”的伏诛可能和林有关了,毕竟存折上增加的钱,减去林的周薪,刚好就比“欲花之女”的悬赏金多一点。
这已经是超出洛安想象的大功劳,“欲花之女”这些年可是在城里闹出了好几次大事,是审判长上任后都没能抓捕击杀的强大职业者,更是本地畸变教派的首领、教长。
林即便再天才,当上审判官也才半年,又是战斗时待在后方的仪式师,到底怎么拿到这份悬赏的呢?
必然是有什么机缘巧合,仿佛冒险故事一样的发展,才叫林抢下这个大功劳吧?
不知道林是非主流战斗仪式师的洛安,自从看到林拿回家的城市守护者徽章,就经常这么脑补着。
他脑中情节之跌宕起伏,若是被林知晓,肯定会建议他好好回学校读书上课,大学考文学系,毕业了去文坛大放光彩。
而洛安会分辩,他为了一千五百元遐想非非有什么错!
不过这一次,因为没有实质上的奖金数字,他反而没能反应过来。
现在重新一算,他忍不住皱起眉。
餐桌边上的两个小孩,看看这个哥哥,又看看那个哥哥,听洛安嘀咕道:
“……林到底干了啥?”
想起城里最近的小道消息,洛安震惊得瞳孔颤动。
他捂住嘴道:“难道……他直面了梦神???”
短尾闻言瞪大眼睛,手里的勺子掉进了瓷盘。
而林,他还不知道他刚在洛安嘴里直面了自己,出门便往门廊深处走去,红色的电话就摆在楼梯口。
因为异世界人的特殊结构,大部分电话都是听筒话筒分离式,这一台也一样。
林摘下听筒,往旁边不知谁摆在那里的椅子上一坐,还没听到电话对面说什么,就因为尾椎骨一痛,倒抽一口气。
这时候,熟悉的声音,才从听筒传进他耳里。
“林?”已经一天没见到林的灰翠紧张问,“怎么了?”
“咳,”林挪动了一下,将疼痛的地方悬空,道,“没事……灰翠先生,咳咳,审判长,你还在工作吗?”
千钧一发之际,想起这通电话可能有通讯科的通讯员在听,林掩饰地改口。
虽然在这里改口,也无法改变总所里的绯闻。唔,通讯员都受过保密训练,全部是胶匠的信徒,他们肯定不会拿电话里的事当八卦说出去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黑发仪式师的脸,已经因为他和灰翠的对话有人旁听,无法控制地开始泛红。
“我还在工作,”灰翠的嗓音倒是很稳定,“不过,‘礼物’系统刚刚和我汇报,说你在家里摔了一跤……”
艹!小喇叭原来在这里!
林的脸颊已经不是泛红,而是爆红了。他一想到这个他在家摔跤的汇报,可能不只有灰翠看了,掠风秘书还有内务督察官也会看,他就想去找块豆腐撞死。
哪怕在这个异世界,找到一块豆腐的概率,比撞在豆腐上撞死的概率更小。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林羞耻得快要在椅子上蜷缩起来了,努力为并不是那么脆弱的自己辩解,“又不是什么大事……”
“嗯,”听筒传出电话对面的一些摩擦声,灰翠可能在翻动什么,同时说,“但它说,你那一下摔的很厉害?”
“从椅子上摔下来,再厉害也不至于摔死,”林忍不住吐槽道,“倒是审判长你这个大阵仗,是真的吓到我了啊。”
“没事就好,”灰翠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林不禁追问,他真的不觉得他摔了这一跤是什么大事呀?
“可能有邪神信徒埋伏在你家周围,”灰翠严肃道,“暗害你。”
林:“……”
林:“哈?”
林差点甩头看是不是耳朵进了水,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样离谱的话?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住在驻层分所后面。这条街上来往的,不是审判官,就是审判官家属,邪神信徒要是敢来绿泥陶街,那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驻层分所没有高级职业者,如果邪神信徒用高级职业者来突袭,说不定真能暗杀成功,但如果高级职业者来突袭,何必……何必采取让他摔一跤摔死他的暗杀方式?
林嘴角抽搐道:“这未免有点被害妄想症了……”
“我知道,”灰翠的语气却依然严肃,“不过,林,你的样貌,可是暴露在了银月少女面前了。”
灰翠严肃的语气下,是无法掩饰的忧虑。
银月少女本就会因为他的爱意去注意林,更别说,林还以克月净血仪式,消灭了祂的一个魔力投影。
镜中瞳在当时拉出林的影子,确实不算错误。
但镜中瞳利用了林后,不带一点灰尘地潇洒离开了,没有人找得到祂,林却很要代祂的份,面对银月少女和畸变教派的通缉。
如此思绪从灰翠脑海中飘过,感到他投来的光束,边缘突然变冷的林,打了个寒颤。
隐约猜到灰翠是为什么在恨镜中瞳,黑发仪式师只感牙疼。
当时除了自己,他也没别的助力好拉。普通职业者来战场没什么用,普通仪式师也是一样。
他当然也明白,这样会让他被银月少女的关注,但他不是没有能力去应对,倒是其他人,若被银月关注到,人生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所以,”林小声说,“你们让艾珀来我家,我也没多说什么。”
艾珀会汇报他的情况,这点他有所预料——没预料到连摔跤这种事也汇报。
更别说,昨晚他就察觉到了,街对面的公寓里,有审判官被安排保护他,一直注意着他的位置,搞得他拉上了窗帘也不好看镜子,只能通过别的镜面进神国。
会让别人全无隐私的镜中瞳,如今自己也全无隐私。
加上他碰瓷了一堆信徒后,竟然被信徒碰瓷了回来,今天或许是镜中瞳的报应之日。
“抱歉,应该和你打声招呼的,”灰翠的声音软了下来,“但‘礼物’说,你身边一直有家人在,它觉得你应该不希望家人知道你得接受保护,就没有直说。”
“确实不知道比较好。”对身边每个人都瞒了一堆事的林赞同了。
“它也不是什么事都汇报的,”灰翠继续说,“比如……林,休假第一天过得如何?”
“嗯?嗯?”这么突然转到私人话题上吗?还记挂有通讯员在听的林,捂住一边滚烫的脸,低声回答,“是身陷论文地狱的惊心动魄一天吧。”
说到这里,林没忍住露出笑容。
“有很大收获,”他说,“我很开心。”
无论是有了第二个职业者,还是被金锤子发布了任务。
压力很大,但这都是好事,尤其是金锤子的任务。
祂对他的态度比他想的更友好,如果将六柱神视为常任理事国,那林已经在某些关键地方,拿到了金锤子的那一票。
这代表他目前的道路没有问题,金锤子那句“搞快点”,或许不只是对预测模型的期待,或许……祂对镜中瞳也有所期待。
现在他还是随时会传播污染的邪神没错,但他不是没有可能,不是没有可能成为柱神。
如果成为了柱神,他就无需叛逃,也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了。
林脸上的笑容更明亮。
“真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分享对未来的期待,“超开心!”
办公室里,掠风秘书眼睁睁看着灰翠眉心的皱褶舒展开。
审判长性格温柔,金毛犬人是早就知道的,但他真的第一次在审判长面上,看到如此柔和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雪发的多弗尔鸟人翘着嘴角说。
然后他看了一眼掠风秘书。
掠风秘书茫然,听到审判长对话筒说:“对了,明天我有事,要去一趟源血之母的教堂。”
掠风秘书知道,是有这回事,关于上礼拜的神战,还有一些收尾需要审判庭和源血之母教会联合处理。
他本想将这件事安排在晚餐后,不过……
掠风秘书的狗耳朵敏锐听到,听筒里林在高兴问:“是吗?什么时候?”
灰翠再一次看向掠风秘书。
掠风秘书板着脸比划了几个手势。
“明天晚上七点。”灰翠回答。
“啊,说到这个,”林道,“明天我也要带蓝磷灰去找齐音主教,为了职业者培育资格。”
“是吗?”
“嗯……”
“那,到时候再见了?”
“到时候,”背祷词无比流利的舌头结巴了一下,“到时候再见。”
灰翠笑着挂了电话。
站在办公桌对面的掠风秘书,眼神发生了变化。
好厉害啊审判长!
怎么感觉,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参加这两个人的婚礼了?!
第146章
“林,你好像在期待什么。”
礼拜二晚餐后,林第二次路过卧室之间的穿衣镜时,蓝磷灰冷不丁地说。
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穿搭的黑发仪式师转过身,面不改色道:“因为想要给齐音主教留一个好印象,蓝磷灰,要不你还是戴上红玻璃戒指吧?”
源血之母的信徒在日常生活里,就喜欢把红宝石用在身体各种位置,更别说去教堂了。但天然红宝石很贵,炼金红宝石对于穷人来说一样很贵,他们的钱只足够买红玻璃戒指。
蓝磷灰就有一枚红玻璃戒指,以及一根红玻璃项链,那还是他和短尾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不过项链在短尾入学初等学校的第一天,就送给她了。
“不用了,你也别拿你的红宝石给我,那是公家的吧。”蓝磷灰冷静回答,“无论主教如何考核我,都肯定和身上的饰品无关,我只要带着我这身不健康的血就行了。”
“好可怕的话。”确实在考虑借出红宝石吊坠的林吐槽。
“和仪式师的那些祷词比,还好吧?”蓝磷灰想了想,道。
“你看了我的教科书?”林问。
“醒的时候没什么事干,看了几页。”蓝磷灰回答。
真不错,小黑斑要是能有这个学习精神就好了。
如果他有,林今早不至于送他去学校如送猪去屠宰场。
林稍有些浮躁的心平静下来,将收拾好的行李袋挂在蓝磷灰的轮椅后面,蹲下来和鼠人少年对视。
在林加入这个家前,洛安是家里的大哥。
但实际上,更像大哥的人是蓝磷灰。
薄荷油公寓203号,原本是蓝磷灰和短尾父母租下的房子,这对抛弃了孩子,直接逃去另一个城市的夫妻确实残忍,但他们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玩意儿消失前,他们仅剩的良心,让他们给薄荷油公寓203号交了半年房租。
这让身体已经开始出问题蓝磷灰,和不到一岁的短尾,不至于像是刚穿来的林那样,直接流落街头。
这半年里,蓝磷灰捡回了洛安,又捡回了小黑斑。
他这么做,并不是出自纯粹无私的善心,他只是希望用十几个礼拜的免费住处和照顾,换取他死后,洛安和小黑斑会帮他照顾短尾。
但蓝磷灰也没想到,他父母签下的租赁合同到期后,这个只有孩子的家庭,竟成功将薄荷油公寓203号,续租了一礼拜又一礼拜。
他也没想到,明明早就接受了自己会死于基因病的命运,他却不知为何挣扎着,多活了一年又一年。
现在的他,根本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想离开家人们身边。
改变了一切的人,现在就半蹲在他面前。
“之后你恐怕不会有没什么事干的时候了哦,”基因病说不定比他还严重的年轻人,调侃着道,“见习牧师先生。”
蓝磷灰跟着笑起来,“总不至于比你还忙的,审判官先生。”
“我说你们两个在这里显摆什么呢,”洛安没好气地插嘴,“出个门磨蹭这么久。”
林和蓝磷灰转头看向他,片刻,坐在轮椅上的蓝磷灰,向洛安张开双手。
洛安一愣,接着别扭转开脸。
他转开了脸,却上前弯腰,让张开双手的蓝磷灰抱住他。
蓝磷灰抱过他,又向旁边两个小孩张开怀抱。
无论是走还是跑都横冲直撞的小黑斑,此刻却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让蓝磷灰用干瘦的手揽过他的肩胛。
倒是短尾,是直接扑进了蓝磷灰怀里。
林眼明手快扶住了轮椅,免得轮椅往后移动。
“明天我就考完最后一门了,”短尾撒娇道,“明天我可以去教堂找你吗?”
后天才结束考试的小黑斑扁了扁嘴,问:“蓝磷灰,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定,”蓝磷灰笑道,“明天?”
小黑斑的眼神顿时又亮起来,然后才和短尾一起,依依不舍地离开蓝磷灰的怀抱。
他们目送林推着蓝磷灰出门,走向电梯广场。
“要戴口罩吗?”眼看路上行人逐渐多起来,林问。
“不用吧?”蓝磷灰回答,“绿泥陶街这边的空气,比薄荷油公寓那边好多了。”
薄荷油公寓太靠近城墙,地下城富含氧气的空气,会从城墙一些裂缝泄露出去,所以薄荷油公寓所在的郊区,空气氧气含量会比市中心要低。
再加上郊区通风管道坏的更频繁,郊区空气不仅含氧量更低,也更浑浊。
谈论空气问题的两人搭乘上电梯,下到七层,沿着莱伊河走了一段,在快八点的时候,抵达了环绕血池的源血之母教堂门口。
林推着蓝磷灰进去,看到九米多高,却只修建了一层的教堂内殿中,源血之母高大的雕像依然耸立。
祂血色的长发遮挡住了祂的面孔,也遮挡住了祂赤裸的身躯,鲜血从祂身上淌落,流进环绕圣坛的血池中。
不少来参拜的信徒跪在血池前,也有人伸手触碰血池里温热的血水,指尖蘸取,然后点在自己胸口。
林将轮椅停在圣坛前的成排长椅边上,轮椅上的蓝磷灰已经低下头,按住了胸口,开始祈祷。
黑发仪式师则在神游天外,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若有所感地看向教堂侧廊。
就在他看过去的下一秒,侧廊小房间的门打开了。
齐音主教从小房间里走出,后面跟着穿着白西装,披着白大衣的灰翠。
掠风秘书抱着文件走在最后,一出来就看到了在一批或坐或跪的信徒里,站得笔直的林。
本来奇怪于来教堂怎么没碰到他的金毛嘴角一抽,在审判长说出“好巧”时,又是一抽。
就连齐音主教也向灰翠投去饱含揶揄的一眼,那些绯闻尚未传到审判庭驻层分所,但对于尖晶市的六柱神教会高层来说,却是都听说过的事了。
更别说,之前林用了克月净血仪式,差点错过关键抢救时间,灰翠担心有什么后遗症,还请她往医疗部走了一趟。
“那就是林审判官的弟弟吧?”齐音主教道,“对,我还记得,之前他带他弟弟来了医院。和那时相比,病情好像没什么恶化,家人照顾得不错。”
她说着,远远对林点点头,看林拍了拍轮椅上弟弟的肩膀,然后低头祈祷的鼠人少年也看了过来。
齐音主教手按在胸口,也朝他点点头,见林推着轮椅要过来,她转头瞧向尖晶市审判长。
“那么,您现在就回总所吗?”她忍着笑意问,“审判长?”
“没想到这么巧能遇到林,”早已不是刚上位审判长的毛头鸟人,灰翠表情不变回答,“他是为了弟弟的职业者培育资格来的吧?您打算现在就做考核?”
“是的,”齐音主教颌首,“昨天林审判官就预约过了。”
“那请让我参观一下考核过程吧,”灰翠道,“我只熟悉矛盾双生教会的职业者考核流程,还没见过其他教会的考核呢。”
“当然没问题,”齐音主教嘴角的笑容已经压不下了,“如果您需要的话,参观孕育中心也可以。”
林刚好在这个时候推着蓝磷灰走到他们身边,听到最后一句的他差点原地后退。
倒是蓝磷灰挑起了眉,不过,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考核。
“主教女士。”他双手按在胸口,以标准的源血之母祈祷手势,恭敬称呼道。
“孩子,”齐音主教的目光变得慈祥,转过身道,“跟我来吧。”
她往教堂内部走,林刚要推着蓝磷灰跟上,就见蓝磷灰回头看了他一眼。
兄弟两人对视,林松开了握住轮椅把手的手,而蓝磷灰的手,按在轮椅轮胎的栏杆上,自己转动着轮椅,跟上前去。
“林。”看林眼神里流露出担忧,灰翠轻声喊道。
“你弟弟是很坚强的人,”他道,“你表现得太担心,说不定会让他更紧张。”
“我知道。”林说,但这种事并不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
“倒是你,”灰翠又问,“昨天摔的那一跤,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还在疼,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啦。”这一天坐下时,还是会感到隐隐作痛的林不在意道。
比起摔的那一跤,林更在意的是,“审判长,今晚没有别的工作了吗?”
要是灰翠为了和他相处,挪用了本该用以工作的时间,林感觉自己会产生愧对尖晶市审判庭上上下下的良心不安。
灰翠笑着要开口,不过,在他出声前,另一个声音插嘴。
“没有了,”掠风秘书道,“审判长提前做完了一些,刚才和齐音主教的讨论,是今天的最后一件工作了。”
暗搓搓用“审判长提前做完工作想和你约会”帮忙刷好感,虽然是圣光骑士,但不想当电灯泡的金毛犬人,看看灰翠,又看看林,身后尾巴连连甩动。
他笑容满面道:“我的工作也差不多了,审判长,我先送文件回总所?”
“不,你直接下班吧,文件给我,我今晚会在总所睡。”灰翠说,伸手去接文件。
知道灰翠不是那种见不得下属休息的上司——相反,周围下属太忙反而会让灰翠难受——掠风秘书并未推辞,将文件交出,高高兴兴回家了。
将文件收在臂弯的灰翠,重新看向林。
脸色比平常要红一些的林,转过头望向齐音主教和蓝磷灰离开的方向,嘴里说着:“啊,落到老后面了,审判长,我们赶紧追——”
林突然卡住。
自己转着轮椅往前的蓝磷灰,不知什么时候回头看着他和灰翠,不知眯着眼看了多久了。
第147章
林在那一瞬间,几乎是光速地将刚才发生的所有,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他和灰翠有表现出任何不像上司下属的地方吗?有的吗?没有的吗?
……没有的吧?
他这边忐忑,但蓝磷灰却什么都没有说,已经转回了头。
不如用读心术看看,这样的声音如魔鬼在林脑中盘旋,但林最终还是以大毅力控制住了自己。
主要是他不知道读心术看过后,知道蓝磷灰的确发现了他在谈恋……咳,发现他在被追求……好像也不太对。
总之,蓝磷灰如果发现了他的事,他应该做什么态度出来呢?
啊,这种应该做什么态度的想法,太渣男了。
和灰翠见面后,就一直轻飘飘的愉快心情,突然化为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林。
即便只是认为灰翠是一名追求者,他也应该和家人们提起他被追求的这件事,如果他决定好要和灰翠在一起,他更应该将灰翠重新介绍给他的家人们。
但他现在没有这么做,也不好这么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向何方,更别说确定自己和灰翠的未来。
甚至,虽然一时鬼迷心窍说了“考虑一段时间”这种话,也同意灰翠追求他,但他不可能真的答应灰翠的追求,也不可能真的和灰翠在一起。
成为柱神之后可以摆脱这进退不得的境地吗?但成为柱神后,他还要寻找穿越回家的道路。
或许,可以带着灰翠一起回家看看;或许,他可以来往两边。
说实话,如今这个情况,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责任,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回去,如果能来往两边,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真的会发生这么好的事吗?
有没有可能,他稳定下来,成为柱神,也一样找不出穿越的秘密呢?
灰翠突然感到身边人自见面以来,就一直又轻又快的呼吸,像是绑了一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描绘年轻人可爱的脸庞,看到那一点点红霞迅速被苍白的烟霾覆盖。
灰翠也看到了蓝磷灰深思着打量他的目光,之前他和林的这个弟弟接触不多,今天碰面,意外发现是个敏锐的孩子。
林是在担心他们的事情被家人知道吗?但林的家人都是一些好孩子,就算被知道,应该也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值得你露出这样伤心神色的事吧?
灰翠眨了眨眼,他并非不想探究——和以前相比,他如今可是追求者这个有资格探究的身份了——但他同时知道,现在不是适合探究的场合,只能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底。
就像,他同样记在心底的,表白那天林说想要考虑考虑时,一样不知来源的伤心。
可以说是林对待他的这份感情太郑重了,但灰翠感觉不太对。
他应该没出做什么,会让林为难到哭出来的事吧?
雪发多弗尔鸟人微微拧起眉,但下一秒,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手轻轻拍在林的肩上。
“是要赶紧追上去,”灰翠道,手上多用了一份力,推着他年轻的爱人往前走,“齐音主教和你弟弟已经要走过拐角了。”
黑发的仪式师这才往前迈步,甚至,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和灰翠说话:“蓝磷灰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可能,”灰翠和他并行,问,“你想要瞒着他吗?”
“那样并不好。”林这么说,却没有直白表示他打不打算隐瞒。
他们进入了教堂后面的一间小祭室,这间祭室没有摆放源血之母的小神像,也没有悬挂象征源血之母的圣心十字,只有一副绘制在墙上的,心脏和动静脉循环的鲜红壁画。
“孩子,”齐音主教招呼蓝磷灰上前,指着壁画上的心脏形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母亲的象征,”只是转动了一小会儿轮椅,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蓝磷灰,深呼吸了一次,才能做到不被喘气打断地流畅回答,“这里是血的起始,也是血的终末,这是每时每刻都有血流过的地方,也是母亲在凡间的居所,祂存在于每个人的心跳之间。”
母亲,是许多信徒对源血之母的尊称。
“正是如此。”齐音主教点点头,开始对蓝磷灰讲述源血之母圣典中的经文。
灰翠则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他永远无法忘记,封印室里鲜血铺满地面,心脏破了一个洞,仰躺在那里的林。
他垂在身侧的手颤动了一下,轻轻触碰到旁边林的手,确认林的手指依然温热,才收回。
表面没什么事,其实还在低落中,突然被碰了一下的林:“……?”
他控制着自己不转头去看灰翠,整个人却进入了一种低落但也轻微兴奋的情绪中。
这几天偶尔会浮现他脸上的浅红,又一次驱散了苍白的烟霾。
同一个房间里,齐音主教从浅到深考校着蓝磷灰对教义的理解,凭借高级血肉医生的能力,她感应到房间里另外两个心跳,逐渐从一慢一快,变得有少许波动,接着慢慢合拍。
啧啧,齐音主教心中感叹,笑容满面地对蓝磷灰点头。
“没错,血是生命的本质,孩子继承了来自父母双方的血,某种意义上,所有生命都是在血中诞生。”
肯定了蓝磷灰的回答,她思索道:“我想想,你认字的对吗?”
蓝磷灰平复着紧张,回答:“是,虽然我初等学校只读了几年,但中等学校毕业要求认识的单词,我都会认识,也会写,就是字不太好看。”
如果他不会,林考审判官学校的计划,首先会因为没人能教他识字而折戟。
毕竟在这个家里,雪爪、洛安和小黑斑,每一个都对念书这件事深恶痛绝。
短尾?不了吧,短尾那时候还没开始念初等学校呢。
辍学后,完全靠自学走到这一步的蓝磷灰,还是稍稍有些骄傲的。
齐音主教也觉得这是很让人满意的一件事,虽然从蓝磷灰对教义的理解看,他必然反复阅读过源血之母的圣典很多遍,甚至还看过其他相关的经书,但圣典和经书都要求用浅显简单的词汇来写,想成为神职人员,光会读圣典经书不够,还需要更高的文书造诣。
她还以为要先给蓝磷灰安排识字课程,现在能省掉这个功夫,当然更轻松。
“很好,既然如此,”齐音主教道,“不如直接做个适配度测试。”
“适配度测试?”林小声问灰翠。
“即便是信仰虔诚的信徒,也不一定每一个都能成为职业者,”灰翠同样小声回答,“性格,认知,各方面都会影响,信念最重要。”
他是回答的林,但前面的蓝磷灰大耳朵动了动,呼吸松快了一点。
“啊,我知道。”林说。
他回忆起灵飞歌说过的机械师就职要求,想来那种沉迷机械,最后可能造出毁灭世界机械蜂群的人,即便在机械上天赋一流,也会因为对人类,对世界的思考浅薄,而被金锤子拒之门外。
现实就是如此,以林做神的经验来说,比起智力或身体上的天赋,信徒的心性对柱神更重要。
不过……
“这种性格认知和信念要怎么测试,”林疑惑的是这点,“做mbti一百题吗?”
什么?没听懂后面那一句的灰翠歪了歪头。
林嘴里总是会冒出一些怪话呢。
“矛盾双生的教会里,是看受试者和武器的适配度,”至今仍然不喜欢握枪的灰翠解释,“我们认为不同性格的人,会选择不同的武器,或者被武器选择。”
“那源血之母教会里……”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灰翠看到齐音主教一抬手,身后豹尾甩动,五团鲜血就凝聚出来,凝聚在蓝磷灰面前,“应该是选择血?”
“不,”有听这对年轻情侣——在齐音主教眼里就是情侣——说悄悄话的女性豹人道,“我们是看孩子们,会被什么血接纳。”
她让这五团拳头大的鲜血向蓝磷灰靠近,微笑催促:“来,试试看。”
蓝磷灰看着五团鲜血,陷入犹豫。
而林看着五团鲜血,却陷入深思。
柱神制造职业者的方法,好像和他并不相同。
白璃的心灵之刃,塔丹沙的梦想家,这两个超凡职业,虽然说是由他赐予,但决定职业根本的天赋和法术,是他的权柄自动呼应这两人的过往和需求,为他们贴身打造。
如果他的第一个信徒不是白璃,诞生的职业大概不会是心灵之刃。
而若塔丹沙没有那个让他坚信,让他努力的梦想,塔丹沙也不会成为梦想家。
柱神一开始肯定也是如此,要是祂们对信徒做出的期许很随意,一百个信徒甚至会创造出一百个不同的职业。
但源血之母教会如今传承下来的职业只有五个,祂不再随意期许造就职业者,而是让信徒往五个超凡职业的模板里套。
柱神这么做,肯定有祂们这么做的理由。不过,用仪式来制造职业者,而非期许,最大的好处应该是,仪式开始时神会有所感应,这样就不至于出现林昨天那种情况。
那种,信徒突然成为职业者,来不及反应的神被拖入污染振动中,的危险情况。
我也得学啊,林这么想,观察着五团环绕蓝磷灰旋转的血。
这五团血,分别象征血骑士、血肉医生、狂血战士、变形者和猩红法师。
前三者不用说,后两者却是在源血之母教会内都很少见的职业,尤其是猩红法师。
说起来,最有名的猩红法师,不正是如今源血之母的神眷使徒——
***
源血之母的使徒,柔波·瓦普斯,一位长着猩红耳朵和猩红尾巴的狐人,礼貌地向摩西打了个招呼。
“第一次见面,前辈好。”
脚边躺着畸变教派追杀者的尸体,被堵住的摩西板着脸和她对视,只感形势严峻。
他并非使徒,而是某种梦境生命的事实,大概已经暴露了。
第148章
摩西难得好几天没去关心林那边的情况。
第二场神战刚结束,对镜中瞳最为觊觎的银月少女又输了一次。
不过祂虽然输了,却也获知了祂想知道的东西。
梦神的名字,祂用什么原初权柄兼容了梦力量,祂是什么样的性格,会做什么样的决断……权柄对立的神明都是几千年的老对手了,银月当然很想一口气吃成胖子,但如果吃不到,慢慢磨就是了。
祂要收拾阵仗,重新安排下一场,有着真正摩西记忆的圣灵摩西知道这个节奏,当然也知道这几天出不了大事。
最多战争疯子家的那个鸟人……啧。
虽然林嘴里说着打算拒绝,但临场可不一定能做到啊。
即便摩西再怎么嫌弃,也必须说那鸟人在这方面做得很好,甚至能说付出了全力。
这理所当然,九百多岁的圣灵人鱼心中嘀咕,矛盾双生的使徒,要是不会保护心爱的人,他还不如去死。
所以林待在尖晶市还蛮安全的,只要他不暴露邪神的身份,哪怕灰翠不会为他滥用公权,他也能将林保护得密不透风。
……神战时又是另一回事了,但说实话,灰翠当时将林保护在封印室里,按理来说已经绝对稳妥。
但再稳妥也无用,新的神明代表新的力量,代表过去不是漏洞的地方成了漏洞。
镜中瞳是破坏现有格局的新生力量,对于想要保护什么的矛盾双生信徒而言,祂是导致纷争的原因。
这一人一神就是不适合在一起啊。
摩西叹息,感到自己的思绪比以往活跃。
这都是受那面月球岩磨制方镜的影响。
这几天没关心林那边的情况,并不意味摩西放假了。
神战结束时,他就从林那里拿到一个护送月球岩方镜的任务。
这东西很棘手,月球岩是银月少女神躯的一部分,就像从林身上掉下来镜子碎片一样,即便耗尽其中的魔力,也无法割裂它和银月少女的联系。
无论是林,还是摩西,都不愿把它拿进神国,生怕银月少女顺着联系就爬进来了。但这个也不能丢掉,摩西听说过,在神战里,这个用得好,可以反将银月少女一军。
那保管在哪里比较安全呢?
对梦神而言,当然是梦里。
月球岩方镜本来就在梦里,但那个梦境是自杀嗜睡症患者的集体梦境,神战打到最后的时候,林已经将所有普通人,甚至那些在城市里的邪神信徒踢出了梦境——在城市里的邪神信徒可能成为梦境侵蚀现实的点——这样一来,维持梦境的邪神信徒,都是身在野外的邪神信徒。
然后呢,这些邪神信徒的梦里,一个银月少女的分身,一个银月少女的投影,一个并非神降而是真身参战的镜中瞳,以及一个矛盾双生的使徒,轰来轰去,打了半天。等战斗结束,做梦的人直接断气的十分之九,剩下十分之一也脑死亡了。
摩西要拿着月球岩方镜去现实,只能出现在仅剩几个还保持一线意识的邪神信徒身边。
这种还保持一线意识的邪神信徒,肯定是畸变教派实力最拔尖的那几个,而这种最拔尖,同时也不在城市里的邪神信徒,身体所在位置,必然是畸变教会的巢穴之一。
也就是说,他从即将破碎的梦境进入现实,是直接出现在了畸变教派的地盘里。
嗯,手上还拿着月球岩。
这下畸变教派不追杀他追杀谁啊!
摩西想跑还跑不掉,因为一失去他的踪迹,畸变教派就会原地制造祭坛献祭,寻求银月少女的帮助,请祂指出月球岩的方向。
他唯有拿着月球岩进入梦中,才能消停一会儿,但他还不能选择畸变教派成员的梦,不然银月少女再搞一次欲望囚笼,他还得呼唤林来救他。
那绝对不行!
都已经被喊老师了,摩西还是要面子的!
可是野外本就人烟稀少,空气氧含量决定了大部分地方人类难以生存。
他这个不需要氧气的圣灵在现实奔波上百公里,除了身后的追杀者,碰不到一个会做梦的生命。
当年好像不是这样……
六柱神花力气锁死了穹顶,将三大邪神本体隔绝在外面,却也锁死了野外的生机。
继续在野外跑要累死,而且,不管是梦境之王,还是心灵主宰,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才会显出强大的神明。
城市才是人最多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想尽快摆脱追杀者,进入城市是最好的选择。
密集的人群里梦境也密集,而且这些梦境彼此相连,他能不通过林的神国,从一个梦直接进入另一个梦,消隐在人群中。
摩西差点这么做了。
但在靠近一座小城市时,他不知为何开始犹豫。
月球岩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了帮女主人夺回它,畸变教派会不顾代价。
这座小城市当然有审判庭,但大概只有审判长是高级职业者,等畸变教派的追杀者跟在他身后冲进城中,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曾经,真正的摩西,并不会在意这种事。
然而林会在意,圣灵摩西便也在意起来。
摩西远远瞥了城墙里已能看到的各色梦境珠光一眼,调头穿过真菌森林,在一头野鹿的梦境里栖息了一晚,借着地利又干掉了两队追杀者,又往荒野中奔去。
这下就是直线往尖晶市走了,反正不顾代价的畸变教派在矛盾双生的使徒枪下也要败退,可是畸变教派也猜到了他的目的地,他们中有聪明人,在前路上设下陷阱。
摩西可以解决。
他这九百多年虽然是活在梦里,但也不是白活。
却没想到,他解决了一半的陷阱,有人帮他解决了另一边。
圣灵人鱼打量对面的狐人,他不认识她,不过他认识上一任源血之母的使徒。
源血之母选择使徒似乎有一定的特殊性,祂的每一任神眷使徒,职业都是猩红法师,而且,祂的使徒几乎没有间断过,上一任使徒死亡后,祂会很快在教会中选出下一任。
下一任使徒,依然在红宝湖的中心,守护着全世界的水源心脏。
为了守护红宝湖,她们在成为使徒后,几乎不会离开红宝湖,如果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要为某件事出动战力,源血之母的使徒可能都无法算进战力里。
但实际上,猩红法师是个很特殊的职业,它最大的特殊之处,在于猩红法师们可以克隆自己。
她们可以克隆自己,最多可以克隆出一整支军队。
按照科学来看,克隆人其实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人。克隆人没有原主的记忆,身体上也不会保留原主锻炼、受伤的痕迹,本质已经是全新的个体。
但按照神秘学来看,猩红法师可以保证自己和克隆体以血相连,不仅记忆互通,魔力也共享。
当然了,魔力共享给克隆人,猩红法师本体的魔力就会减少,实力也会下降。作为红宝湖的守护者,她最好不要这样的操作。
可是必要时刻,她这么做了,除了神明,还有在红宝湖之外见到她的人,又有谁能发现呢?
作为在红宝湖之外见到了柔波·瓦普斯的那个人,摩西拉平嘴角。
他的不愉快太明显,美貌的狐人尝试寒暄,道:“请不要误会,我来这里,并不是打算向您,以及您的主人宣战。
“我是来代女神谈一笔生意,祂想要买入你身上那块月球岩。”
摩西皱眉。
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于是,除掉林这几日睡前和他的招呼,他第一次呼唤了林。
在源血之母教堂里的林,听到了摩西的呼唤。
“很急?”林问。
“很急,”摩西回答,“怎么,不方便?”
林:“……”
这好像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
他不仅在源血之母注视的教堂里,灰翠还就在他身边啊!
而且,蓝磷灰还在血团前犹豫,他作为家长,即便内急也得蓝磷灰一一尝试后,再提出要上盥洗室吧?
摩西不知道他在面对什么样的场面,催促道:“林?”
林眨了眨眼,虽然看的方向没变,视线的焦点却落在了血团的镜面上。
这眼部肌肉小小的松紧本无人能注意,和林一起看着血团的灰翠却转过头来,向林投以询问的眼神。
林:“……”
得不到林回应的摩西:“……?”
摩西对面,有着猩红皮毛的狐人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何摩西不说话了。
她不是多擅长交流的性格,以为摩西想要争取更好的利益,直接摊牌道:“女神很有诚意,如果你家小殿下愿意出手月球岩,源血之母教会可以交换给你们一只圣杯。”
圣杯是盛血之杯,重要的不是杯子,而是杯子里的富含魔力的血。
如果那血来自柔波本人,杯子就足以称为圣杯了,作为源血之母的使徒,她的鲜血足以治愈百分之九十九伤口和疾病。
但那还不值得换取一位神明身躯的一部分。
源血之母若真的诚心,祂拿出的圣杯,里面盛的将是来自祂本神的血。
那是任何伤病都能治愈的万灵药,对于还被思念所困的林而言,几乎算得上一枚复活胶囊。
甚至,如果往杯子里倒入干净的水,净水不会与圣杯中的鲜血融合,等过一会儿后再将净水重新倒出,这净水也将具有短时间的治愈力量。
在一个正在发展信徒的教会眼里,不会有比这个更实用的东西了。
有名无实的教皇摩西努力控制住表情,开始拼命敲林。
“殿下?”他再一次呼唤名字问。
镜中瞳没有回答。
林的冷汗快要下来,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就感到,灰翠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观察他。
第149章
这很少见。
摩西呼唤了镜中瞳后,林除了一句“很急?”什么都没回。
圣灵人鱼几乎要满头问号了,从林睡前交流给他说的情况来看,林不是正在休一个漫长的新年假吗?
摩西还记得林说,他这几个礼拜大概除了看论文——摩西尚且不知道林看的是来自哪里的论文——和写论文,没有什么事要干。
也就是说,林的大部分注意力,终于能从审判官的工作,转移到发展镜中瞳教会上面来了。摩西前天听着还有几分欣慰呢,怎么今天就出问题?
……不会,正和那只鸽子,在一起吧?
摩西的牙根一阵发酸,还不能在柔波·瓦普斯面前表现出来。
神是指望不上了,但交易不交易只有林同意了才能作数,只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可是神躯的一部分交换神躯的一部分,放新历前也是很少见的大生意,源血之母总不可能指望见一面就定下。
摩西冷静下来,在心里祈祷两句,简单说明了情况。
然后他刚要说话,就看到对面的美貌狐人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将话憋了回去,果然,皱眉了的柔波再次开口:
“我觉得这笔交易十分划算,难道你家殿下还认为不够吗?”
确实挺划算的,摩西也这么认为,但过去没和这位使徒打过交道的他,突然对柔波·瓦普斯的性格有了个猜测,于是继续沉默。
“月球岩在你们手里,无法发挥最大的价值,”柔波真的如摩西猜测那样,直白解释起来,“我知道你们想利用它对抗银月,但银月知道月球岩落在了你们手里,祂肯定会有所防备。这么一来,当你们真的找到了一个用上月球岩的好机会,这个机会大半是祂设下的陷阱。
“不如将它交换给女神,母亲应对这种陷阱经验丰富,祂更擅长发挥这块月球岩的作用。”
“是吗?”摩西不淡不咸地说。
柔波·瓦普斯这段话很有道理,但意思不就是镜中瞳又菜又没经验?在谈判里抛出这种言论,她就不怕卖方生气吗?
“还要加价?”柔波冷着脸道,“源血之母教会的底线,是给你家信徒在蓝宝市的海边养殖基地做一定援助。油盏村好像打算做蚌类养殖?养殖用水是天然海水很不安全,花之牧者会通过魔力藻类入侵。想顺利发展,请我们教会的技术专家做藻类过滤系统更好,
她说:“我们还能给你们的信徒做基础的养殖培训,如果你家殿下同意,这些可以作为这次交易的附赠。”
嗯?听上去真的很不错啊。
但是谁派这位使徒来谈交易的?摩西连一个单词都没说呢,她已经把底线都抛出来了,性格比摩西猜得还着急一点。
摩西本能开始尝试还能不能再涨涨价。
“只出专家援助吗?”他问,“那个藻类过滤系统的制作费和原材料费用怎么算?还有后期维修费,至少也要包个几年吧?”
“你们刚从审判庭和敲钟霜鸦教会拿了四千。”柔波指出。
“不过四千,还是我家殿下亲自赚的,”摩西没有察觉自己似乎跟着神染上了一些小毛病,“对于你们六柱神的教会来说,不过是尾巴上的一根毛,难道真的要和我们算这些杂七杂八小钱?”
确实是小钱,毕竟哪怕是从神躯掉下来的小小灰尘,也是无价的,如此珍宝难用人类的金钱衡量。
如果一方非常想达成交易,而另一方提出的要求,只是增添少许世俗的金钱,那没什么不能答应。
柔波思考了一秒,甚至不到一秒,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道:“可以。”
这所谓底线的标准好松啊。
摩西等了等,看林会不会说什么,但林依然什么都没说。
行,接着谈。
油盏村那边不需要更多了,让他们自己一手一脚建设,他们能更容易融入社会一些,先看能不能养殖成功吧。
但其他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好谈的,再要多一些钱,钱也是在银行里,这样购买各种物资才方便。为了这份方便,镜中瞳一旦和六柱神翻脸,钱就会取不出来。
林本体那边倒是能要一些帮助。
但给林要了帮助,不就暴露了林吗?
摩西思来想去,发现镜中瞳教会目前的规模太小了,小到很多东西要了都没用。
他只能这么道:“我感受到你们的诚意了,不过这种事,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不知道林前天对灰翠说了差不多话的摩西试图拖延,“镜中瞳教会里不只有我,我得和其他人商议。”
“需要商议吗?”柔波盯着摩西,“前辈,这种事,只需要一位的意见吧。”
来这一招?
摩西干脆倚老卖老,“小孩子做决定半天做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是吗?”柔波倒不觉得摩西将自家神明称为小孩子是不敬,但她观察着摩西,那双和皮毛一样猩红的眼睛,几乎能看见生命的力量如何在摩西体内流动。
很奇特的生命形式,两百多岁的柔波·瓦普斯过去从未见过。
生命的力量并没有随着血液一遍遍流经全身,那个身体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摩西·古比的生命核心存在于和现实重叠又不重叠的另一个世界,存在于梦境的维度中。
就像敲钟霜鸦教会给出的,剑岚·夏尔克的观察报告。
他们肉眼看到的,剑岚在匕首上活动的身躯,并非他真实的身躯,而是他破碎不堪的灵魂,在愈合过程中投射在镜面上的幻影。
剑岚·夏尔克的灵魂已经不再具备生命气息,哪怕为他重新制作肉体也会被排斥。但这位“前梦神使徒”,抛弃了现实的身躯,却不算死亡依然是生灵,这点很有趣。
梦中神战,灰翠描述过的,银月分身依附的人鱼白骨,依然没能找到出处。
如果像所罗门的猜测的那样,那具白骨是摩西·古比的白骨,银月分身凭借它才获得了梦境的力量,那就有点小问题了。
摩西·古比转化成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后,他的白骨应该无法被亡灵法术唤醒,因为他实质并未死亡。
如果摩西·古比的骸骨能被唤醒成亡灵,那无论他的灵魂被转换成任何形式,他都应该是死灵的一种,不会具有生命的力量。
所以现在活动于现实里,活动于她眼前的“摩西·古比”到底是什么呢?
和这个柔波·瓦普斯相连的,在红宝湖的柔波·瓦普斯,已经在教堂的房间里,开始给报告打草稿了,但摩西面前的这个柔波·瓦普斯,连停顿都不曾,就继续道:
“如果殿下在犹豫,我是否能直接和祂详谈呢?”
“你太僭越了。”摩西面不改色道。
“祂能看到你吧?”柔波并不在意摩西的指责,道,“毕竟也是眼睛的神,审判庭说祂会突然出现,和人说话,显然祂在这方面没什么顾忌。
“通过你的口转述也可以,我希望知道祂的意见,”柔波表情没有变化地追问,“不可以吗?”
“祂不想和你说话。”摩西回答。
柔波闻言歪了歪头。
她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改变过,以致这个小动作莫名惊悚。
摩西不至于被这个动作吓到,但听到她下一句话时,他并不存在的心脏跳空了一拍。
“难道,”柔波问,“很忙?”
摩西心中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林大概真的很忙,但他不知道林在忙碌什么,不会是被源血之母教会的人拖在哪里了吧?
源血之母教会一边拖住了林,一边找上他,此刻又要求直接和镜中瞳交流,会不会已经在怀疑林了?!
这个时候,无论说忙还是说不忙,好像都不行。
摩西整个人鱼完全绷紧,脸上却露出了讥讽的笑。
“这笔交易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他道,“我主是你想见就见的?”
他一大段阴阳怪气已经准备就绪,就在这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心中低低荡漾。
“呼……”镜中瞳在道,“好悬差一点。”
“?总算!”意识到他赶到的摩西松了口气,都没有汇报更多情况——林可以通过他的眼睛回溯刚才——直接说出建议,“我觉得价格很合适,你怎么看?”
说完建议,还记着那个源血之母教会怀疑林的猜测,他又关心道:“你刚才被什么拖住了?不会是源血之母教会的人吧?没问题吗?”
“没问题。”镜中瞳利落道。
听完回答,安心不少的摩西,并不知道,回答他的,并不是林。
不,这么形容也不太对,应该说,回答他的,是林昨天学习金锤子那篇论文后,耗费了今天整个白天,捣鼓出的分类程序雏形。
林才搭建了一小部分,本来还不能投入运用,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刻直接开启了。
“神的成长不只是权柄的完善,神的成长也要理解自己超人的那一部分。就以大脑来举例,源血之母流出的血是可以自我思考的,一滴血就是一个新生命,但它有大脑吗?没有。
“所以不要以大脑来局限自己,神躯自有其特殊性。”
金锤子是如此在论文中描述的:
“每一个神在最初接受污染冲击时,都会蜕掉一部分不够坚韧的神躯,除了当分身外,这也是很好的素材,用以制作祈祷的分类程序……”
林的神国里,两片不规则,大小也不同的漆黑磨砂碎片相对而立。
突然,小的那一片,被尚在神国外的林以魔力推动,轻轻往大的那片身上擦了一下。
两片明明光滑,却违反物理法则,无法照出任何影子的碎片,突然重新明亮。
明亮后,小的那片在脱离大的那片后,重新变回黑暗。大的那片也在缓慢暗下去,但在被赋予的镜面完全消失前,碎片的镜面上,出现了一只有着上下眼睑的银色眼睛。
它眨动了一下,无需开口,只以意念,呼唤来了摩西的镜面。
现实里的林控制着自己,不要因三只眼睛的奇特视野,在现实里做出神国里的动作。
被灰翠看着的他,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蓝磷灰。而他在神国里的眼睛,迅速回溯了之前的情况,作出决定,让自己的声音响起在柔波·瓦普斯的心中。
“你冒犯了我,但我尊重源血之母,我可以和你对话。
“交易不是不行,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能答应,就不必谈下去。”
已经听说过心灵沟通的柔波·瓦普斯,遏制住了惊讶的情绪。
但镜中瞳的眼睛看得到,她面无表情下的紧张。
祂要求道:“就是现在,你要说出我的名字。”
——————
不计钱的人工作话
源血:换个好用的圣杯给你。
镜中瞳:可以拉出来当战力的使徒也给一个吧。
第150章
说出名字似乎是个很简单的事。
但说出镜中瞳的名字并不简单。
柔波·瓦普斯面前的这位“前梦神使徒”,之前可是明确表示过,只要呼唤镜中瞳的名字就算祈祷。
他是这么说的,但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并不会直接相信。目前神秘学专家们分析认为,这个呼唤就算祈祷,绝对有什么限制条件,只是他们暂时和镜中瞳打的交道太少,所以尚未发现。
这是废话,没有发现限制,就代表他们无法安全地说出镜中瞳的名字,不能说出名字,就更难确认限制。
不管如何,之前处理自杀嗜睡症患者时,审判庭其实有安排人当对照组,只念出镜中瞳的名字,没加大审判长胡编乱造的祷词。
而镜中瞳确实在那个审判官念出名字后,及时响应,驱散了自杀嗜睡症患者梦中的诅咒。
也就是说,呼唤名字就算对镜中瞳祈祷这件事,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成立的!
可对镜中瞳祈祷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却完全不知!
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哪怕是柱神,也不会做完全无偿的事,更别说这位新生的,心性大概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梦境之王、心灵主宰。
祂目前没有造成过污染事故,但祂随时可能倒向另一侧。
那个时候,所有向祂祈祷过的人,大概都会变成污染大爆弹。
如果柔波·瓦普斯呼唤了祂的名字,她不会是例外。使徒并不能真的和神抗衡,要是真有那一天,她只能祈祷源血之母尽快处理掉她,再选拔出下一个使徒,守护红宝湖。
“哎,你能不能想点好的?”那进入了她心中的声音又在说了,“我就不能不倒向另一侧吗?”
果然可以直接读心。红宝湖的教堂中,柔波·瓦普斯写下这一行,而身在野外的柔波·瓦普斯直白回答:“会不会堕落,很多时候您无法自己决定。”
“这是我的困境,但我想,我目前做得还不错,”镜中瞳赞同道,“如果我做得不够好,源血之母不会要你和我交易,祂会要你截杀摩西,直接夺取月球岩。”
教会里一些人确实这么想过,于是柔波·瓦普斯没有说话。
但一般人其实会在这时候开口缓和下气氛啊,教皇冕下。
镜中瞳想着,神国里,大碎片的镜面已经要快消失,镜面上的银色眼睛也是。
得再擦亮一次,但擦亮需要林的意识进入神国。
好在只要一个瞬息,现实里,林略有紧张地看着蓝磷灰。
蓝磷灰已经挨个触碰过了五个血团。
触碰完后,他指了指其中几个,道:“这三个,是温热的。这个冷的像冰,这个烫到我了。”
听到描述,一边的林好奇问灰翠:“冷是代表不合适吗?”
灰翠思考了一下,林趁着这个机会,十分自然地转头看向灰翠,借他白西装的纽扣,完成了瞬息操作。
小碎片擦亮了大碎片,银色眼睛在大碎片上眨了眨。
就像第一次一样,林意识回到自己身体。
瞬息太短了,呼吸节奏没乱,因为两人的身高差,林在抬眼,本就在变化中的肌肉用惯性遮掩了会出现的停顿。
黑色的眼睛失神了一瞬,但这是最好遮盖过去的,毕竟林眼睛前覆盖了绷带,不会有人看清他的眼神。
……其实大部分人也没法透过衣物和绷带遮盖,确定林的肌肉活动。但血肉医生可以,能用某种天赋直觉判断敌人招数的矛盾双生职业者也可以。
当灰翠将这种直觉判断用在林身上,林就不得不发挥出百分之一千的演技,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并不一定,”灰翠小声回答,“血本就是温热,过冷过烫都有含义。你也听说过旱血雷的称号,邪神信徒把他叫做‘沸血’。”
果不其然,齐音主教挥了挥手,五团血里的三团血消失了。
剩下的两团,对蓝磷灰是温热还是冷烫,不需要说明。
“直接伸手进去如何?”
齐音主教又对蓝磷灰道。
林转回了头,屏住了呼吸。
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用在期待蓝磷灰的测试结果上,只是他的思维已经超出人类的极限,超出人类极限的那部分思维,在遥远的野外,在狭窄的地道里,引诱着柔波·瓦普斯。
“但源血之母要求的是交易,使徒女士,你也明白吧,这场交易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是你的女主人在问我要不要合作。”镜中瞳循循劝导,“面对银月少女的时候,我们不是敌人。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和银月的上一场战斗里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不是擅长战斗的神明,所以才将灰翠·多弗尔拉入梦境,又拉入了那个仪式师。”
镜中瞳感觉自己应该说“拉入灰翠·多弗尔喜欢的仪式师”,以表示自己当时完全控场,是故意刺激灰翠爆发。
但祂到底没法那么说,只道:“但我大概不能拉他第三次了,原因我想你也明白。”
听所罗门说了八卦的柔波不由点点头。
她明白,再拉灰翠,灰翠绝对会先对镜中瞳开枪。
柔波也理解镜中瞳的意思了,祂想要在下次神战中得到她的协助。
这个要求不算特别过分,但白送一个使徒级别的战力,可不是源血之母教会原本商议好的价格!
即便底线的标准再松,这方面也松不得啊!
柔波既是源血之母的使徒,也兼任了教会的教皇,哪怕她实际上不太参与教会的管理——每日巡逻红宝湖水脉已经足够她忙的了——很多六柱神教会的交流也需要她来出面。
大部分时候她只当会议吉祥物,开场时露一会儿面就走。不过这一小会儿露面,已经足够她从矛盾双生教会那边了解,镜中瞳是怎么使用矛盾双生麾下她那位年轻同僚的。
矛盾双生教会没什么看法,比起会被拉入战场这种小事,渴望保护他人却连战场都无法进入更叫他们愤怒。
灰翠·多弗尔的想法应该差不多,镜中瞳下次再拉他会被打是因为私怨。
作为源血之母的信徒,柔波·瓦普斯的想法可不一样,她道:“如果是为了击败银月,我不是不想帮助您,但我有我的职责。”
从灰翠·多弗尔的汇报看,意识被拉入梦境战场,留在现实的身体就无法再行动,光是因为这一点,必须守护红宝湖的柔波·瓦普斯就得拒绝了。
“我可以提前通知你,我可以给你时间做准备,”镜中瞳宛如听到了她的心声,不,祂就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针对性地添加条件道,“我可以不拉入你的本体,到时你给一个现在这样的克隆体也行。”
柔波·瓦普斯面无表情地犹豫起来,镜中瞳再接再厉。
“而且我可以和你约定,下一次拉你,一定是为了对抗银月少女,”祂道,“毕竟我不可能拉你去和柱神战斗,而若是和邪神战斗,面对堕落天和黑太阳,你不是最好的选择。”
柔波·瓦普斯:“?”
作为新生的神明,被银月少女盯上还不足够,您竟然在做和堕落天黑太阳战斗的准备?
柔波·瓦普斯肃然起敬,虽然她还是没什么表情。
她开口道:“邪神的承诺不值得信任。”
这听起来是拒绝的意思,好在镜中瞳可以看到她的情绪变化。
柔波·瓦普斯的下一句话,是:“然而母亲虽然没有明说,我们却能感到,祂是有和您合作的意向。既然如此——”
源血之母的使徒,手按在了胸口。
她手掌下,她的心脏在砰砰跳动,源血之母如果在关注交易的结果,那此刻祂就在跳动的心脏中。
柔波·瓦普斯道:“您是否诚心,就用我作为代价来试探吧。梦境之王,心灵主宰,镜中瞳殿下。”
话音落,没什么温度的纤细光束,照在了镜中瞳身上。
这光束既不温暖,也不冰冷,无法提供什么稳定的效果,正如试图观察镜中瞳的柔波·瓦普斯。
一边等待着的摩西,意识到了交涉结果。
听到镜中瞳说“给她吧”,他从袖中取出了小巧的方镜,直接抛向柔波·瓦普斯。
猩红皮毛的狐人接过,又听他道:“圣杯送到油盏村,我会在那里等候。”
“明天您就能看到圣杯,包括援助的专家。”柔波·瓦普斯利落回答,穿着一席及地红袍的身体开始融化。
她转眼变成了淌落地面的一泊鲜血,裹着月球岩方镜开始往地缝里渗。
摩西和镜中瞳看着她消失。
片刻,镜中瞳吐槽:“‘用我作为代价来试探吧’,她不觉得她的语气会让人生气吗?”
摩西疑惑,“整个交涉过程里她一直很急,到底是在急什么。”
“和你对峙时,大部分魔力都分配在这边了,”已经把视野开到了红宝湖的镜中瞳,看了一眼说,“她担心有袭击。”
“是吗?个性独特,但人很忠心嘛。”摩西评价,又想起刚才林怎么也不回复的事,“对了,殿下……”
没有声音。
“林?”
没有声音。
不用再装样子的摩西狠狠皱眉。
不行,他得赶快找个梦境,从梦境回神国,去尖晶市看看!
***
林忍住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寒颤。
蓝磷灰没忍住,瘦弱的鼠人少年十分明显地在发抖。
他两只手同时伸进了两个血团,但右手伸进去不过一秒就抽了出来,抽出来时右手表面通红,还被烫出了大片大片水泡。
右边这个血团,想来就是那个滚烫的血团。看到密密麻麻水泡的林上前了一步,手下意识握住了胸前的红宝石吊坠。
在他本能动作前,齐音主教已经握住了蓝磷灰的右手,治愈术的辉光落在烫伤严重的皮肤上。
伤口恢复的蓝磷灰脸色狰狞,他左手还插在冰冷的血团中。
明明只是插进去了一只手,他却像是整个人被关在了冰库里,因为各种疾病而显得蜡黄的脸,开始泛起某种透着寒意的灰蓝色。
“还不能抽出来吗?”林忍不住问
“可以,”齐音主教挥手散掉这团血,解释,“是这孩子想要忍耐。”
结束了?林意识到,赶紧来到蓝磷灰身边,握住了他冻得梆硬的手。
灰翠跟着上前,问:“主教,结果如何?”
齐音主教露出赞许神色,道:“是个合格的狂血战士呢。”
一边询问蓝磷灰感受,一边留着个耳朵在听的林:“?”
狂血战士?
不是,久病成医,蓝磷灰竟然不适合当血肉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