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
她将托盘放到西尔维娅面前的茶几上, 自己也坐回她身边,想做一些介绍又觉得挺多余的,便索性保持了沉默, 任由西尔维娅自行查看这些巧克力的面板。
西尔维娅看到一半就已倒吸冷气发出惊呼:“天啊……”
就算已经见识过了级别更高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她也还是被震惊了。
因为在见到那块【巧克力熔岩蛋糕】之前,她从未设想过负面情绪可以被食物治愈。但现在,她竟然一口气见到了这么多可以治愈负面情绪的东西……
这真是……
西尔维娅女亲王脑海中浮现出一句可能并不算恰当的揶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一脸兴奋地望向叶沐:“报个价吧!单价或者总价, 随子爵怎么报!”
“呃我……”叶沐对她今天的突然到来毫无准备,一时窘迫不已,只能干笑,“实不相瞒,我还没定价呢,这些东西就算在我自己的领地上也并没有出售过。所以……我大概需要和我的行政官们商量一下,殿下您看……”
“哦, 原来是这样,那完全没有关系,你们慢慢商量!”西尔维娅泰然自若,“我去度假村等你们的消息。”
言下之意:那我可住下了!
叶沐无语凝噎。
更无语的是, 这句话说完,只一个响指的工夫, 西尔维娅女亲王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不用问也知道,西尔维娅应该已经到了度假村,以便她可以立刻开始和行政官们商量价格, 效率拉满。t
……真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啊!
叶沐按着太阳穴苦笑,然后发消息喊来了以撒、珍娜、切斯、亚伦, 以及洛尔坎。
她在消息里直接说了西尔维娅来过的事,于是以撒和亚伦都是直接传送过来的, 两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悚。
“西尔维娅来了?!在哪儿?!”以撒不可置信地问。
叶沐摊手:“去度假村住下了。”
亚伦:“她看起来生气吗?除了谈价之外,还有没有说别的?”
“呃……她说她本来在等你去把巧克力的事情告诉她,但你一直没去,她多少有点受伤。”叶沐面对亚伦的紧张,没有隐瞒这份声讨,同时也不忘解释,“不过她也说了,理解你现在对领地的忠心……”
“啊,真是糟糕!”亚伦焦虑地用力按揉眉心,“恐怕要请她吃好几顿饭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她一定会狠狠讹我的!”
叶沐失笑,以撒坐到她身侧探头:“报价方面你有想法吗?”
“这就是难题了。”叶沐叹息,“如果只考虑成本,这些东西的价格其实不高——可可材料一直无人问津,所以领地的收购价格也很普通,西尔维娅假如有心打听这些,很容易了解到情况,因此如果报价太高恐怕不好。”
以撒了然点头:“但如果报价太低,你又怕她要得太低还不好拒绝,这现在对领地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物资。”
“是的,至关重要。”叶沐苦恼地摇头,“所以,帮我想想吧,怎么把握分寸比较好?”
她说完,以撒和亚伦对视一眼,陷入沉思。
这的确不大好办,虽然从他们对西尔维娅的了解来看,就算叶沐报出天价,西尔维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这一点并不能解决定价的难题。
——所谓定价,还是得有个确切价格的。就算要报个天价,也得有个具体数字。
可是这个数字怎么定?
领地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直面王室的交易。
在他们的思索中,珍娜切斯与洛尔坎也陆续到了,每个人听说西尔维娅登门拜访都难免表情失控,当听到现在要进行价格谈判,身为领地商务官的洛尔坎更是五官扭曲。
他接连缓了好几口气,才怀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勇气硬着头皮说:“好吧……让我去和亲王殿下谈谈?咳……这种事情,是我的分内之职。”
最后一句话的口吻仿佛自言自语,他必须这样和自己强调“分内之职”,才不至于临头脱逃。
因为那可是西尔维娅女亲王啊!
以撒却在这时问叶沐:“你考不考虑趁机争取一些钱财之外的东西,作为报价?”
“什么呢?”叶沐一时不明。
……两个小时后,歪在度假村酒店房间沙发上悠然吃【双球冰激凌】的西尔维娅女亲王猛地直起身子:“什么?!”
以撒坐在旁边的单人位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您也不必这样激动吧,老师?”
“……”西尔维娅咬牙切齿,“我只是想跟你们要一些可可制品……你趁机跟我索要政治资本?!我亲爱的学生,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吗?”以撒摊手,“我们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对您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刚好能给;对我们很重要的东西,您也刚好能给,这不是双向奔赴的好买卖?”
双向奔赴……个屁!!!
西尔维娅的良好修养不允许她爆这样的粗口,但她心里已经问候了以撒八百遍。
半晌,她面色铁青道:“价格好商量。但这件事,不行。”
“哦——”以撒拖长尾音,同时好整以暇地靠向沙发背,“那我方的报价是,每块巧克力单价1枚金币,【巧克力熔岩蛋糕】这种,我们要2枚金币。”
西尔维娅:“……你怎么不去抢?!”
继而又暴躁地质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子爵的?!”
以撒没回话,只是报以一笑,但这个欠兮兮的笑容足以让西尔维娅探知答案了。
西尔维娅的手紧紧攥拳,攥到骨节发白,法术的光芒在指缝里若隐若现:“斯卡……你个混蛋!如果不是看在忒嘉拉的份上,你今天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哈哈。”以撒反倒笑起来,复杂地望着西尔维娅,“真的这么生气吗,老师?”
西尔维娅生硬地别开视线,懒得看他一眼。
他无奈摊手:“您难道不觉得,她真的是个很好的领主,这真的是个很好的领地?轻松的税收、友善的氛围、良好的经商环境……整个王国都没有比这里更让人幸福的地方了,不是吗?”
“……我不是在否定你们的成就!”西尔维娅回想以撒刚才的要求,又好气又好笑,“但你们要我做的事情太强人所难了。子爵或许不清楚我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但你应该明白,我是不能这样乱说话的。”
“但我们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助。”以撒收敛笑容,“我、叶沐、这片领地……那种麻烦总会降临到我们头上的,并且我认为它已经近在眼前,或许不日就会发生。老师,如果没有您,这对我们来说将是巨大的危机。”
西尔维娅:“可你们有亚伦……”
“亚伦不是曾经的亚伦了。”以撒打断她的争辩。西尔维娅因这句评价脸色微变,以撒旋即意识到这话中的歧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固然没有变——他的品格、他的荣耀永远都不会变。但您看,他不再是圣光辉骑士团的团长了,相反,他向这里的领主效忠。”
“当他与这片领地存在从属关系,他站出来说话的力度就会大大减弱——人们会认为他的一切言论都仅仅是出于忠诚,而他也没有办法进行反驳。”
西尔维娅在他的解释中陷入沉吟,以撒也没有隐瞒领地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正因考虑到这些,我们早就在进行准备——比如吸引贵族们在这里购置庄园,以此增加领地在舆论上的筹码。可问题是,这个处理方式本身存在矛盾——我们既寄希望于贵族帮我们,又担心有权有势的贵族觊觎这片领地,因此只敢吸引那些有钱无权的贵族前来。但您也知道,在舆论这件事上,他们发声很难比过那些真正手握实权的贵族。”
“因此,我们虽然竭尽了全力,也仍难以判断所做的准备究竟够不够,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安。”以撒语中一顿,望着西尔维娅的神情恳切真挚,“所以,我希望您能成为我们的底牌——我可以向您保证,如果不是必须,这张底牌就不会被使用。我们只希望有这样一张牌存在在那里,当我们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危机时,这张牌可以帮助我们脱离死局。”
“……以撒,如果你在考虑‘死局’。”西尔维娅失笑出声,目不转睛地凝视以撒,眼底渗出几许苦涩,“那你应该明白,哪怕仅仅是为了忒嘉拉,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意思是,更何况在忒嘉拉之外,他们也还有长辈与晚辈、老师与学生的感情呢?
以撒却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正是我来向您争取承诺的原因。”
西尔维娅一怔,看着以撒,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希望这张‘底牌’不仅是因为我而存在。”以撒下颌微抬,“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而这片领地深陷危机的时候,您依旧可以为它做点什么。”
“我不明白……”西尔维娅在他的话里慌了阵脚,她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眉宇间找寻到一点端倪,但是失败了。
她只能问:“出什么事了?是你和子爵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是有别的意外?”接着一个猜测让她神色骤变,“多里安知道你在这儿了?!”
“什么?不,并没有,您不必胡思乱想。”以撒笑了两声,“只是我一贯的处事方式而已——您知道的,我喜欢未雨绸缪。”
这个说法很有效地说服了西尔维娅,她神情一松,无奈地答应:“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就像你刚才说的,我确实需要那些可可制品,而这也的确是一片很好的领地,它值得我的保护。”
以撒眼睛一亮:“那我们成交了?”
“成交了。”西尔维娅淡淡。
“太好了。”他转首望向房门,愉悦地打了个响指,“合同!”
话音未落,洛尔坎便从套房的外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式三份的合同。
西尔维娅的神情不禁又扭t曲了两秒:哈哈,准备得倒很充分!看来早就认定她会同意了!
真不愧是她的学生啊!
西尔维娅看合同看得咬牙切齿,在看到合同上的各种巧克力“800铜币/块”、【巧克力熔岩蛋糕】“1000铜币/块”的报价时,她想起以撒刚才说出的金币报价,一时不禁又想打人。
怎么说呢?
以撒离开王城时悄无声息,她费尽力气也找不到他,在之后整整的三年里,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他担忧,虔诚地想只要他活着,怎样都没关系。
但在重新见面之后……
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她都想揍他。
西尔维娅最终在合同上面无表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撒功成身退,又还有修复旧城的事情要忙,一点都没耽误地直接走了,气得一腔不爽无处安放的西尔维娅只好去讹亚伦,在度假村的餐厅里狠狠宰了他一道,花了足足3枚金币!
洛尔坎在跟随以撒离开西尔维娅居住的酒店后,无声地打量了以撒好几回。刚才隔着一道门,以撒与西尔维娅的完整交谈她都听到了,
一些疑问和期待在他心里冒出来,虽然有点不切实际,还或多或少地有点不厚道,可他实在想把它们说出来。
因此在几番挣扎之后,他开了口:“那个,以撒……”
以撒回过头:“嗯?”
洛尔坎堆笑:“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的关系还可以吧?”
以撒挑眉:“怎么问这个?”
“我是想说……如果,”洛尔坎作势一声咳嗽,“只是如果,如果你有一天想离开领地的话,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以撒:“?”
洛尔坎眼中那种暗搓搓的期待简直压制不住:“你知道的,领主大人,她现在对你,嗯……但如果你走了,或许我……”
话说到这儿,洛尔坎又突然有另一个念头冒出来,让他眸光一闪。
以撒捕捉到他这缕一晃而过的情绪,淡淡的睇着他:“你在想什么?”
“啧。”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在洛尔坎心中延伸,令他笑出来,和以撒对视了两秒后,这位坦荡的骑士选择开诚布公,“如果你有离开的打算,那我是不是本来就还有机会?”
“……”以撒无语,“没有。”
言毕加快脚步,想把洛尔坎甩开。
“拜托!”洛尔坎不甘心地追着他,“感情上的事,你不要太自私!你不能突然把领主大人丢下!不如提前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在你不在的情况下,我有自信博取她的芳心!”
以撒顿住脚步,后槽牙咬得生疼,他认真盯了眼睛发亮的洛尔坎半晌,吐出几个字:“别逼我揍你。”
说罢就从洛尔坎身边绕过去,走出几步后索性触发【高级传送符】,直接消失了。
——真抠门!
被丢下的洛尔坎盯着眼前的空荡,不爽地腹诽。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绅士了——在领主大人表明态度后,他就几乎没再有过讨好领主大人的举动。现在,他所期待的也只是在以撒离开后可以抢占一个先机,增加成为“继任者”的赢率而已。
这都不乐意,抠门!.
【奇亚娜城】。
叶沐拿到了写有西尔维娅亲笔签名的合同。
这份合同非常正规,写明了双方的责任和权利,一切条款都很清晰。
但即便如此,这也注定只是一份“君子协定”。
西尔维娅位高权重,她如果想要毁约,叶沐总不可能拿着合同去跟她说“你答应帮我打舆论战来着!”。
不过这并不妨碍合同到手让她觉得安心。
再仔细想想,叶沐发觉自己对西尔维娅有种莫名的信任。
这其实挺奇怪的,因为这个世界的贵族普遍不做人,这导致叶沐一直对贵族们心存警惕,哪怕知道其中一部分口碑不错,她也会多几分小心。
但面对西尔维娅这位顶级大贵族的时候,这种戒备感反倒消失得十分轻易,从理智上来说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有时候就是不理智!
三天后,叶沐开始分批次向西尔维娅交付可可制品。
在这三天里,【暗影魔龙】又摧毁了尼克罗姆治下的几个城镇;达蒙公爵那边,【灭龙城】也惨遭袭击,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苦中作乐的唯一好消息是,由于有前车之鉴,两个领地的伤亡人数都大幅降低了,虽然这意味着叶沐和赫尔波作为临近领地都不得不再次接收大量逃难者,但少一些伤亡还是让人感到庆幸。
【乌瑟城】郊外,弗拉德斯爷爷得到了近期最好的消息。
——在1月7日这天,负责这片灾民聚居区的行政官找到他,告诉他说【勒斯塔小镇】已经正式完成修建,即将投入使用,他和小曼多今天就可以搬家。
领地将为他们提供一套平房,并不是完全免费,但总价只收7万铜币,并且可以分两年还清。
7万铜币的房子——弗拉德斯做梦都不敢梦这么便宜的,一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同时他也细心地注意到,除了他之外,聚居区的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接到搬迁通知,便问那位行政官:“其他人不搬吗?”
行政官解释道:“【勒斯塔小镇】只能容纳一两万人,因此我们遵照领主大人的安排,优先安排最困难的人群入驻,您在第一批的名单上。其他人会等【瑞林城】和其他几个村镇修建完成后陆续搬家,您不必担心。”
真是细致入微的安排!
弗拉德斯爷爷感动不已。
当晚八点,弗拉德斯爷爷与小曼多就搬进了新家,小小的平房面积不大,即便只是爷孙两个居住也说不上宽松,但总归该有的都有了。
卧室、厨房,崭新的家具……
最让弗拉德斯惊喜的是,当他打开厨房的储物柜,里面竟然放满了食物。他草草计算了一下食物的数量,刚好够两个成年人吃半个月。
入住半小时后,白天那位行政官敲响了弗拉德斯的家门,友好地询问他是否还缺什么必需品——尤其是生活步入正轨不可或缺的装备、药剂。
这些东西弗拉德斯还有一点储备,便告诉行政官不需要了。可这位行政官尽职尽责地进行了检查,发现他的采集装备已经耐久度过低,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套,并告诉他如果还缺别的,随时联系就好。
弗拉德斯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现在他虽然是“难民”,但生活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上很多,这种感觉既让人温暖、感动,又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的诡异感,最后这一切情绪汇集到一起,让弗拉德斯认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里的领主一定是一位真正的神!
他于是去了趟集市,从集市上买了两张领主的画像——都是背影,一男一女,画风十分神圣,很适合用于供奉。
远在【奇亚娜城】的叶沐也听说,最近她的背影画像又开始畅销了。
这种畅销不仅仅存在于逃难者之间,就连【奇亚娜城】也掀起了一波小流行。城里几位小有名气的画师的作品基本每天都是上架即售空,还有建造师抓住商机定制了缩小版的画像,镶嵌在首饰或装备上,销量也很惊人。
这让叶沐哭笑不得,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恐怕意味着魔龙摧毁城镇造成的恐惧感还是波及到她的领地了。人们的不安无处安放,就开始寻找精神寄托。
——想想也是,现在与她临近的三个领地中有两个都遭到了攻击,死伤惨重。达蒙公爵那边遭受攻击的几个城镇还都离她挺近,领民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些,怎么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但在最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并没有太把它当回事。
在她看来,领民们的情绪受影响归受影响,领地的生活秩序大家有目共睹。况且,大家又都知道【暗影魔龙】寻找目标的方式,心里应该清楚这片领地是这一带最安全的。
可留在度假村度假顺便等待交货的西尔维娅女亲王在一个悠闲的午后专门找到了她——又是用那种突然“刷新”在她家的惊悚方式出现的,并且这回直接刷新在了厨房中,吓得正在做【油泼面】的叶沐一声尖叫,险些把那满满一勺的热油直接撩她脸上。
西尔维娅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差点引发糟糕的后果,抱歉地颔首:“下次我一定走门。”
“作业”
“……谢谢。”叶沐余惊未了, 满目不安地打量她,“殿下有事?”
西尔维娅倚着岛台,悠然而笑:t“站在友好合作的角度来提醒子爵一声, 您的领地最近不大太平。”
叶沐愣了愣:“怎么了?”
西尔维娅耸肩:“我连续两天想找亚伦喝酒,他都没空,说要加班。我多心打听了一下,得知城里最近的治安案件直线上升——虽然大多都只是拌嘴或小打小闹, 但频率的提升很明显。”
“然后,就在昨晚,因为亚伦不陪我喝,我自己去了度假村的酒吧。”
“在那里,我听到两位喝得半醉贵族聊天,说【暗影魔龙】根本就不是靠负面情绪找寻目标的,这种说法只是王城方面在欲盖弥彰。”
叶沐锁眉:“这种说法从一开始就存在。”
“没错。”西尔维娅微笑, “但那个时候,【暗影魔龙】的袭击离你还很远,但现在它几乎与你只有一墙之隔了。”
叶沐明显一愣,不明白西尔维娅想说什么。
西尔维娅没大在她面上见过这种懵懂, 觉得十分新鲜,笑意浓艳起来:“我想说——子爵小姑娘, 你需要重视这件事了。”
“子爵小姑娘”——怪异的称呼让叶沐打了个哆嗦。
但考虑她们之间的年龄差和资历差别……她对西尔维娅而言可不就是小姑娘么?
她强咽口水缓解了一下这个称呼带来的别扭,又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嗯,这么说吧。”西尔维娅始终含着那份笑容, 口吻温柔又有耐心,“作为掌权者, 你可以相信人们天性善良,但你同时也要明白, 大多数人注定是‘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意味着,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一切都可以相安无事。但一旦出现危机,他们就很容易阵脚大乱,很容易偏听偏信。”
“而这种偏听偏信又是会引起连锁反应的,如果你不在初期及时制止或缓解它,当它发展到一定地步,你再想出手可能就来不及了。”
“拿现在的情况举个例子。”西尔维娅俨然已是一副讲课的姿态,点开一块空白面板,在上面写起了“板书”,“原本的情况是,你的领民并不因为【暗影魔龙】感到焦虑,那些谣言也引不起风浪。但现在,附近的城镇相继覆灭,焦虑情绪开始在领民之中蔓延,他们变得疑神疑鬼,这就为谣言的传播提供了土壤——人们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对自己说‘或许它不是真的,但多留个意又有什么坏处呢’?可其实坏处很多,加深焦虑感本身就是个极大的坏处了。”
“当焦虑足够多,人们的戾气增加,治安案件就会增多,这又近一步引发了新的焦虑。”
“你要知道,就算没有【暗影魔龙】的存在,这种恶性循环也是很糟糕的情况。更何况现在还有【暗影魔龙】——”西尔维娅说到此处顿声看叶沐,叶沐适时作答:“【暗影魔龙】会嗅到目标的味道。”
“Bingo!”西尔维娅一哂,却并没有就此终结这场分析,反倒继续说下去,“但我想强调一下‘就算没有【暗影魔龙】’的情况——你身为领主要明白,这种恶性循环可能招致的可怕后果非常多,内战、经济崩溃、运行机制崩盘……就算没有那条龙,这一切也完全可能在恶性循环中发生。所以恕我直言,你对当下的情况不够敏锐。”
叶沐听得心惊,不由反思着低下头:“我很抱歉。”
“倒也不必道歉,你做得也已经很好了。”西尔维娅露出宽慰,循循善诱地又道,“现在,尝试为这种状况想个解决方式吧。”
“呃……”叶沐一懵,进而隐隐发觉:怎么好像被留了课堂作业?!
旋即又听西尔维娅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你可以明天给我个答案。”
叶沐了然:哦,原来是课后作业!
弹指一刹,西尔维娅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叶沐的思绪一时停留在她留下的问题上,过了好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哎不是?等等??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留了个作业?!?!
短暂的懵逼之后,叶沐选择认命。
因为这事她实在没什么可不满的。
——于公,这波亲王对子爵,西尔维娅在身份上对她全方位压制,别说给她出个题了,就是让她去干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她估计也没资格抱怨;
——于私……那可是西尔维娅女亲王耶!
叶沐早就听说她不仅位高权重还是前王储的老师,虽然前王储是个什么实力水平她不大清楚,但能给王储当老师的,无论古今中外都不会是一般人!
所以她这就相当于免费蹭了个名师课程!
她说感谢都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因而叶沐很快摆正了心态,真的把西尔维娅留下的问题当做了“课后作业”来做。甚至为此推掉了原本的研发新菜计划,闷头在卧室里做起了头脑风暴。
于是,以撒晚上拿着旧城修缮的新进展来找她的时候,罕见地看到她不是在厨房,而是在案前!
“在忙什么?”他好奇地探头。
叶沐头也不抬:“殿下给我留了个作业。”
以撒:“啊?”
“……也不算作业,就是留了个问题给我,让我明天给她答案。”叶沐解释。
以撒已从她做头脑风暴的那堆稿纸上找到了那个问题,心里暗想:这还不算作业?
这完全就是“西尔维娅风的经典作业”,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不由笑起来:西尔维娅认可了她。
并且,凭他对西尔维娅的了解,不论叶沐这份“作业”写得怎么样,明天西尔维娅都会对她的认可更多。
因为西尔维娅绝对没有将这种教导挑明,叶沐的认真应对便已足够展现一份通透和踏实。
西尔维娅喜欢通透且踏实的人。
以撒欣然舒气:“要我帮你想想吗?”
“这不太好吧?”叶沐终于仰头望向他,想了想,又翻出两张白纸给他,“要不你也写一份?明天我们一人交一份,殿下或许会更满意?”
“也好。”以撒点了下头,便拉了张椅子坐到旁边,开始同样的奋笔疾书。
这种问题对于在这方面受过系统教育的以撒而言,是有标准答案的:第一步是官方辟谣、处置几个传谣者,再用一些事件侧面印证那些说法的确是谣言,初步安抚住民心。
第二步是想办法推行一些娱乐项目——比如之前的夹豆比赛就很合适。这些娱乐项目本身就可以让人们的紧张情绪得到放松,如果由官方牵头大型赛事,更可以近一步转移人们的关注点。
他在这份“作业”里并没有为了衬托叶沐的才能而放水,答题答得十分完善。一方面因为这不仅是个作业,同时也是领地正在面对的问题,本身就需要一个完整方案。
另一方面则是……叶沐可不需要他的衬托!
她的闪光点已经比他多太多了,仅仅一份作业的优劣不足以遮盖她的任何光芒。反倒是他,不得不抓住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洛尔坎阿谢尔都还没完全放弃,赫尔波更是虎视眈眈!
第二天,西尔维娅如期而至。
看到两个人同时交作业,西尔维娅轻易地脑补出了他们一起写作业的场景,艰难地忍住了笑。然后面对以撒那一份,她猜也猜得到会是什么“标答”,因此只是象征性地翻了一翻,并未走心。
然后是叶沐那一份。
叶沐心里没有“标答”,也不曾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在西尔维娅翻看她的答案时,她紧张得真的像面对老师的学生,一度担心西尔维娅在看完之后会说出类似于“你的论文对学术界毫无贡献,但会对我的教育生涯造成重大打击”这种血淋淋的嘲讽。
然而西尔维娅只看了几行,就抬眼看向她,眼里没有嘲讽,倒有点新奇:“‘转移内部矛盾’?”
“对……”叶沐忐忑地抿一抿唇,“这个答案并不针对现在的魔龙事件……事实上,它对魔龙事件的效果并不好,因为‘转移内部矛盾’虽然最终能让人们一致对外,换来一些正面情绪,但在过程中会激起很多愤怒,对现在的状况很有风险。”
“但是——”她深呼吸,“您昨天强调‘就算没有【暗影魔龙】的情况’,我觉得您的关注点不仅在龙身上,所以写了一个在我看来实用性更广的方案。”
——这说来有点怪,如果她的这种感觉成立,就意味着西尔维娅是有意想教她东西。
可这好像没什么道理。t
西尔维娅眼中泛起几许玩味,目光落回她上交的纸页上,悠悠道:“我没想到像你这样的领主,也会有主动挑起战争的想法。”
这话使得以撒猛然看向叶沐,心生惊异,同时也替她紧张。
叶沐反倒慢慢平静下来:“我永远会为领地做最坏的打算,殿下。”
西尔维娅未作置评,只说:“说下去。”
“我的邻居们没有可能都是‘大善人’,心存敌意的永远存在,我本身就需要防备他们,同时也需要‘练兵’。”叶沐道。
西尔维娅挑眉:“练兵?”
“是的。就算平日的训练再严格,士兵们也需要实战训练。不仅如此,打赢一场战争也是有效震慑其他敌对方的最佳方式。”叶沐竖起三根手指,“如果转移内部矛盾与练兵能同时进行,并且还打赢了,那就是三全其美了!”
西尔维娅轻笑:“既然这样想,你又何必同意让以撒去说服我签那种合同呢?”
“因为战争是我为领地做的‘最坏的打算’,它永远在考虑之中,但我永远追求和平。因此,我也需要准备和平处理问题的手段,以撒的提议很好。”叶沐神情沉肃。
即便西尔维娅先前也已和她谈论过一些严肃的问题,她的这种沉肃对西尔维娅而言也仍旧是陌生的。
这种沉肃让她多了一种沉稳的威严感,虽然西尔维娅仍能感受到她的紧张,但还是生出一股欣慰。
——她多么希望,这种威严感能出现在王子身上。
无论是以撒还是多里安,谁都可以。
她期待见到这种气质已经太久了,可事实却是以撒太优柔、多里安太奸猾,就连国王陛下都……
上一次让她感受到这种沉稳威严的,还是忒嘉拉。
可惜叶沐并不知道西尔维娅的期待,于是这种沉肃也只在她面上存在了短短片刻就消失无踪了。
西尔维娅的安静审视将她心底深处的紧张重新激活,她很快再度陷入慌乱,不安地窥探西尔维娅的反应。
这种小情绪令西尔维娅笑出声:“你好像一直很怕我,子爵。”
“……”叶沐心想:废话!
放眼整个王国,有几个人面对西尔维娅女亲王能不怕?!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西尔维娅向她踱近,她不受控制地后退,退了两步碰上岛台才止住脚步。
“你是个……怎么说呢,很有天赋的领主。”西尔维娅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以撒:“你知道的,我曾经是前王储的老师,我一度将他视作我最得意的门生。但现在,我想他输了。”
“?!”
这评价对叶沐而言太过夸张,她蓦然抬头,满眼惊悚。
“我说的是真的。”西尔维娅举了举手里的那两页纸,“他是个很好的人,但并不是合格的统治者,你的这份答案展现了他所没有的魄力。”
“……”以撒眼帘低垂,一语不发地听着西尔维娅“拉踩”。
继而又听西尔维娅说:“你的答案也不错,以撒,针对魔龙危机,这个方案更现实可行。”——她欲盖弥彰地夸奖。
以撒:“咳,谢谢您的认可,殿下。”
“不过,叶沐给我提供了一点新的思路,所以我想为这套方案补充一点点内容。”西尔维娅笑了笑,“现在你们同样可以转移一点点矛盾——并不是向外部转移,不必挑起战争,但可以找一些琐碎的事情进行审判,让人们将愤怒情绪一致转向恶人——虽然这也是种危险的负面情绪,但总比放任谣言蔓延要好多了。”
叶沐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人们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们开始关注其他事情,那些谣言的传播自然就放缓了。”
也就是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叶沐马上有了更细致的思路:“我可以让法院加快对汉格村长的审判,尽快将审判结果公布出去,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西尔维娅眼睛亮起来:“虽然我不太清楚汉格村长是谁,但我大致能猜到。嗯,我同意。”她说着,将以撒的那份作业递还回去,笑道,“按照领主大人的想法补充一下吧,代理人先生。”
“……好的。”以撒接过纸页,西尔维娅复又看看叶沐:“我要去午睡了。”
“好,我……”叶沐想说“我送送您”,不及说出来,西尔维娅说消失就消失了。
……你们这些高级大法师的告辞是真利索哈!
叶沐暗暗揶揄。
以撒看看手里拿两页纸:“我马上去见一下泽菲尔大法官。”
“好。”叶沐点了头,只一眨眼,以撒就和西尔维娅一样干脆利落地消失无踪了。
叶沐兀自缓了口气,回想西尔维娅刚才的评价,有点暗搓搓的小开心。她哼着歌继续开始忙碌,准备搞几种不同口味的巧克力饼干出来。
接下来几天,领地上的状况一如西尔维娅所料的那样,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恶化”。
首先是被作为精神寄托的“领主周边”销量越来越好,前几天最多还只是把画像镶嵌进首饰、装备里,现在经过一轮迅速发展,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尺寸的“神像”了。
神像的出现或多或少地打破了之前的敬畏感——最初为领主创作画像的那波画师是出于纯粹的敬仰,因此没有人愿意虚构她的面孔,始终画的都是背影,这一创作手法一直延续了下来。但现在神像出现,立体的雕像没有面孔显然是不合适的,便有人逐渐开始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规则,为“神像”设计出了不同的脸。
然后,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在市面上出现“有脸版神像”的头两天,面容设计都以神圣感为主,无论神像是男是女,都长着一张看起来极具出世之感的脸,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看起来很“中性”,有效解决了大家纠结领主是男是女的问题,一时大受欢迎。
但两天之后,这种“中性神圣脸”的销量就出现了断崖式下滑。
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工匠,别出心裁地把叶沐的脸搞到了神像上!
这样一来,“厨神大人”和“领主大人”两大让领民疯狂的IP就此合二为一,立刻引起追捧,并飞速传向了各个城镇。
叶沐会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是因为亚伦买了一个送到她面前。
亚伦乐不可支,直拍大腿:“这不是巧了吗?工匠们无意中做出了真相!”
“……”叶沐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她纠结了半分钟要不要追究肖像权的问题,最后觉得还是算了。
大家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了,能借此缓解一部分总比持续挤压要好。
再说,虽然肖像权被侵犯,但大家本身都是好意,也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时间来到1月末,法官们在以撒的鞭策下加班了好多个日夜,终于结束了汉格的案件。
判决结果不出意料是死刑,后续的安排遵照叶沐的设想,汉格的“生平事迹”被贴到了各个城镇的办事大厅和行政官们的办公楼中,用以震慑其他官员。
只不过在得到西尔维娅的建议后,这部分安排增加了一点点内容:在以撒的指点下,各地行政官们推波助澜,极力渲染了汉格的不厚道,成功将这件原本只存在于“汉格村长”与“【繁华村】其他行政官”的矛盾推上了舆论巅峰。
于是迅速就没人讨论魔龙了!
魔龙袭击虽然让人焦虑,但讨论也没用,作为平民他们无法通过这种讨论得到任何结果,更解决不了问题。
汉格村长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这片领地上的村长,虽然大多数人从未见过他,但每个人都觉得他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因而对他的整个生平都抱有很大的兴趣!
谣言因而迅速地淡去,虽然不时也有人提起,但暂时已不足以构成威胁。叶沐得以松了口气,但心里也很迷茫:谣言淡去当然是好事……可这场危机如何终结呢?
穿越以来,她遇到的小事不断,大危机应该只有两场。
一是【炎魔】,危机的终结是西尔维娅女亲王成功斩杀了它;
二是酷暑——严格来讲这场危机其实是【炎魔】事件的一部分,但应对方式可以和斩杀【炎魔】这部分分开来说,她通过研制解暑饮品、修建解暑设施,算是自己扛过了这场灾难。
可现在的这场魔龙危机,她看不到出路在哪儿。
要斩杀【暗影魔龙】,西尔维娅说它t的战斗力远在【炎魔】之上,她打不过,那么其他高级法师恐怕也难以和它一较高下。
要防御……叶沐倒可以算是所有领地里最安心的那一个,可总不可能一直靠“苟”。
可可制品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些东西产量再大,也注定只能用于短时间支撑,不能彻底解决灾难。
如何才能完全摆脱这场困境?叶沐没思路,王城那边也明显尚未找到答案.
是夜,【蒙林城】的火光直窜天幕,原本只是烧了角落的几幢民居,但混乱之中无人灭火,火焰便开始迅速蔓延,短短片刻就已遍布了数条街道,将四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于是原就已陷入混乱的城中变得更乱了,四散而逃的人们涌向各个城门,在浓烈的烧焦气味中,惨叫声、哭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疯狂的尼克罗姆(1)
【暗影魔龙】本身不是火系怪物, 也没有任何火系技能,本身是不能造成火灾的。
但现在正值严冬,在叶沐领地之外的地方, 大多数平民都还在使用炭火取暖,在天干物燥的深夜本就容易出现意外。
尼克罗姆领地上的状况更要糟糕一些,他先前敲骨吸髓的政令几乎已经榨干了领民的铜币,即便后来遵从王城的旨意停止了税收, 人们也要继续还他“房屋修缮贷款”,过得举步维艰的平民大有人在。
因此很多人连最便宜的炭火都买不起,只能自己去砍木柴,起火概率就更大了。
今晚,当人们惊觉【暗影魔龙】降临【蒙林城】,开始四散奔逃,一户人家就在逃命过程中不慎碰翻了堆放的木柴。
木柴本就堆在火炉边, 被撞倒后直接倒向火炉,火舌便仿佛找到生路一样迅速攀爬,已经冲出房门的一家人却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也顾不上了。
短短一个小时后, 整个【蒙林城】便已陷入一片火海,逃出生天的人们在城外眼看着曾经的家园在烈火中焚烧殆尽, 哭声愈发悲戚。就连【暗影魔龙】都显得很悲伤。
它在火势汹涌起来时就飞上了天际,盘旋在半空中,本是想等火势熄灭, 却不料火越少越猛。【暗影魔龙】因而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了,在天上发出阵阵悲鸣, 最终,它离开了这片区域, 扑扇着巨大的翅膀飞向位于北方的巢穴。
大火又足足烧了一夜,直至黎明时分,一切可燃物都烧尽了,火焰才渐渐熄灭。
居民们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目睹了燃烧的整个过程,最初每个人都很绝望,但现在,就连绝望都似乎已被大火烧尽了,留下的只有麻木。
他们麻木地折返城中——说得准确一点的话,是折返到废墟之上,然后开始沉默地在废墟中翻找,试图找出一些尚未被大火烧掉的东西。装备、铜币……什么都好。
这一切都只是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机械进行的。当废墟被翻找得差不多,人们陆续停下手中的动作,便陷入了迷茫。
在晨曦的阳光下,这些站在废墟上的人们宛如一大片出自同一艺术家之手的雕像——每一尊雕像的姿态都不尽相同,覆盖了男、女、老、少,有的人怀抱背包,有的人则连背包都没有,从废墟里翻找出来的东西就直接捧在怀中,但他们又拥有同样迷惘的神色,就这样矗立在那儿,面面相觑,都试图从别人的神情中寻找答案,就仿佛这位艺术家只会雕琢这一种神情一般。
但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之前的“先行者”已经为他们展示过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洛伦佐城】的居民一样,前往【奇兰城】,寻求领主大人的“帮助”,抑或应该称为“高抬贵手”。
“走吧……我们去求领主大人放我们离开。”终于有人说破了这个答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却仿佛给这一大片木讷的雕像都上了发条,令周围的人们开始移动,再令远一些的人们跟上步伐.
【奇兰城】正中央的城堡里,尼克罗姆刚起床就得到了关于【蒙林城】的禀奏,继而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
可以说【蒙林城】的陨落是他心态上的一道转折。虽然在此之前他的领地上已经有很多城镇被【暗影魔龙】摧毁,其中包括规模不亚于【蒙林城】的【洛伦佐城】,但对尼克罗姆而言,那些都只是“意外”,是可以承受的。
但现在,【蒙林城】也没了,虽然没被【暗影魔龙】拆毁,却在大火中遭到了比“拆毁”更严重的毁灭。
——这意味着他领地上的三大城市已经毁了两个,仅剩主城【奇兰城】幸存!
于是尼克罗姆的感觉突然就不一样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领地已经岌岌可危,曾经那些雄心壮志便也像刚刚经历了大火一样,统统烧作灰烬。
他的心情低落下去,前所未有的难过席卷心头,与之相伴的还有不甘和愤怒。
他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连【暗影魔龙】都在看人下菜碟,欺负他这种刚刚站稳脚跟的新领主。
……诚然,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些政令稍显苛刻,可拿平民敛财的领主何止他一个?甚至……换个说法:除了他隔壁那两个领主之外,哪个领主不拿平民敛财呢?
但只有他,反复被【暗影魔龙】针对!
一种怨天尤人的心情在尼克罗姆心底蔓生,烦躁、压抑、焦虑驱使着他在城堡卧房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砸毁一些路过身侧的东西,聊以宣泄。
当【蒙林城】的幸存者涌入【奇兰城】向他情愿的时候,他的这种恼怒正临近顶点。
城堡外的人声渐渐汹涌,骑士团团长弗朗西大步赶到尼克罗姆的卧室,焦灼道:“领主大人,【蒙林城】的人……”
“杀了他们!”尼克罗姆突然咆哮,沙哑却暴怒的声音惊了弗朗西一跳。
弗朗西哑然定睛,继而注意到尼克罗姆眼中布满血丝,神情仿若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杀了他们!杀了所有闹事的人!”
“……大人?”弗朗西不敢置信。
“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尼克罗姆暴跳如雷,“还是你需要一个理由?好,那我给你一个理由!”他的声音持续提高,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说服力。
他怒然指向外面:“这是一片领地,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却遇到一点挫折就想离开!这是背叛!是最可耻的被判!”
“我已经放走了【洛伦佐城】的人们!还有【高树镇】和【清溪村】的!现在【蒙林城】的也要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是时候终止这一切了,弗朗西!我不能让人们觉得我是个懦弱的领主!去吧,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这种背叛是不可容忍的!杀一儆百!”
弗朗西哑口无言。
在尼克罗姆咆哮着“讲道理”的最初,他也设想过要提醒尼克罗姆,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
——在【洛伦佐城】覆灭之时,赶到【奇兰城】的幸存者们其实从未想过离开,他们是来寻求领主庇护的,希望领主给他们提供一些简单的物资,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就行。
可尼克罗姆拒绝了他们。他不愿意为这些平民花钱,一个铜币都不肯。在他看来,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让他赚取税收的能力,所有投给他们的开支都会打水漂,是笔不划算的买卖。
所以,这其中哪有什么“背叛”可言?完全是他想省钱,便像扔垃圾一样将那些幸存的领民推给了邻近的两位好心领主,让他们替他承担了全部压力。
可这种“提醒”,弗朗西最终咽了回去。
因为他发现尼克罗姆的神情已然癫狂,断然听不进去这种“提醒”。
更何况,在先前那件事上,他其实算“违反了领主大人的初衷”——尼克罗姆当时是想驱赶灾民的,是弗朗西心存不忍,因此假借在意尼克罗姆的声誉,建议他向邻近的两位领主求援。
在这一点上,尼克罗姆接受了他的建议,却并不意味着心里毫无芥蒂。
弗朗西知道,领主大人对他早有微词,只是暂时还能容忍,并且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的位置,所以没有发作。
但现在领主大人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他最好还是不要跟他拧着来了。
弗朗西因而保持了沉默,没有进行提醒和规劝,但也没有去进行屠戮。
尼克罗姆失去耐心,便怒吼起来:“本森!本森在吗?本森!”
守在外面的本森立刻走进卧房,毕恭毕敬t地向尼克罗姆施礼:“领主大人。”
“去,去给我们杀了这些人!杀了这些可耻的叛徒!”这回连本森也愣了一下——他本就脑子不灵光,尼克罗姆突然而然的命令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很是过了几秒,本森才不确信道:“您指的是那些灾民?”
“对!那些灾民!”尼克罗姆的声音震耳欲聋。
本森毫不犹豫地躬身:“遵命,大人!”
他说罢转身就走,弗朗西心底一阵颤栗,睇了尼克罗姆一眼,不动声色地随本森一道离开。
他总归不是个多有勇气的人,骑士身份对他而言也更像个职业,面对矛盾,他很多时候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弗朗西因而跟着本森走了很远,直至本森穿过幽长的城堡走廊、又拐了一道弯,准备下楼梯了,弗朗西才终于敢开口:“本森!”
本森凶神恶煞地转过脸:“您最好不要阻拦我执行领主大人的命令,弗朗西团长!”
“什么?”弗朗西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机智,稍微措手不及了一下,立即做出反应,“阻拦你执行命令?不不不……本森,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反问本森,挤出一声恰到好处的笑,好似觉得本森这个说法十分匪夷所思。
本森那份突如其来的机智也就到这儿了,弗朗西的反应让他马上安了心,火气也随之消散。
弗朗西继续道:“我是想说——你难道打算就这样冲出去,直接开始执行命令吗?”
本森目露惑色:“什么意思?”
弗朗西耸肩:“我的意思是,这可是领主大人的城堡外!你难道想让城堡四周血流成河,让领主大人站在窗前只能看到血污、连呼吸都被血腥气填满?”
本森明显地迟疑了。
弗朗西趁热打铁:“更何况,那些人虽然是平民,高级法师不多,但三四十级的总还是会有不少,五六十级的也会占一定比例。你如果在这里大开杀戒,他们回过神马上就会联合起来——那么你觉得他们会将怒火指向你吗?还是会合力攻击城堡?”
本森顿显慌张:“他们会……”
“所以,你要令领主大人身陷这种危机吗?”弗朗西苦笑着摇头,“这看起来可不像忠于领主大人的本森会做的事情呢。”
本森陷入苦恼,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嘀嘀咕咕起来:“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干,这对领主大人来说太危险了。”
“是的,我们必须把避免这些风险。”弗朗西语重心长,说着还拍了拍本森的肩头。这是个很容易拉进距离的动作,因此当弗朗西问本森“本森,你信得过我吗?”的时候,本森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当然,弗朗西团长。”
弗朗西暗暗松气,笑容愈发的人畜无害:“那就好,我们来合作完成这个任务吧!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让我的手下把他们赶到城外,挑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你看怎么样?”
本森讷讷地点头:“是个好办法。”
“好,那你别急——你看,他们人还挺多的,我们又要找地方,这肯定需要点时间。所以,你就先等我的消息吧,只要安排好,我马上会告诉你。”弗朗西道。
“好。”本森全盘接受了他的提议。
——就这点来说,倒不完全因为本森的脑子不够灵光。他并不认为弗朗西不敢骗他,而是觉得眼下这桩任务没有太多让弗朗西“自由发挥”的余地。
【蒙林城】是个大城市,人数比【洛伦佐城】还要多一些,得有二三十万。事涉这样多的人数,弗朗西就算有心违抗领主大人的命令,又能怎么做呢?他总不可能把几十万人藏起来。
如果想联系相邻的两位领主,那也是来不及的——本森很了解这方面的流程,因而认为弗朗西没可能直接联络对方,只能通过行政官们层层传达。
这样一套步骤走下来,不说好几天,至少也要有好几个小时。而领主大人显然已忍无可忍,不会静等弗朗西耍花招的。
因此,本森拿定注意:他可以先听弗朗西的,但只要领主大人催促一次,他就直接忠实地执行命令。至于什么血流成河,他在任务完成后吩咐手下去收拾就可以了。
关于这一点,弗朗西心里也清楚。
他清楚尼克罗姆的心态已经崩溃,全无耐心可言。也清楚本森这个人因蠢而坏,一心只知道忠于尼克罗姆,不会考虑其他,在必要的情况下,本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献祭那些领民,让尼克罗姆满意。
所以弗朗西首先要做的,是稳住尼克罗姆!
他因而真的集结了一波手下,将人群驱赶出城。这样尼克罗姆看不到他们,就可以眼不见为净。
这个过程弗朗西很希望能做得温柔一些,因为这些幸存者已经心力交瘁,但现实情况完全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温柔——尼克罗姆已经很暴躁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让灾民们离开他的视线才是最仁慈的举动,同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弗朗西又不能明说自己接下来的安排,那么为了提高效率,粗暴便在所难免了。
在这种粗暴里,混乱发生了很多次,每次基本都是被逼到崩溃的人们奋起反抗,一时法术光效齐飞,好在骑士们的水平远高于平民,才将这种混乱都压制住了。
对于这种混乱,弗朗西同样顾不上太多了。
他直接启用【初级传送符】,悄无声息地离开领地,出现在了【米瑞拉村】里。
【米瑞拉村】的村民们都来自于【蒙林城】的贫民窟,今天听说【蒙林城】毁于一旦,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种哀伤。
米瑞拉和雷德安的心情也很沉重,因此一早起来就找菲伊子爵喝酒去了。菲伊子爵对【蒙林城】这个为他带来人生转折的城市也抱有复杂的感情,因此完全没有抗拒,有心想和他们一起一醉方休。
——万幸,菲伊子爵忠诚的骑士拉尔达没有参与这场酒局。
在菲伊子爵、米瑞拉、雷德安眼神逐渐迷离的时候,拉尔达始终沉默地站在几步外守着他们。
他虽然对【蒙林城】的遭遇心怀悲悯,但对喝酒毫无兴趣。
弗朗西来找拉尔达的时候,首先注意到了“借酒消愁三人组”,浓烈的酒味熏得焦急的弗朗西眼前一黑,心中直呼糟糕,接着看到清醒的拉尔达,猛然松气。
“拉尔达!”菲伊子爵的院子没关门,弗朗西直接冲了进去,拉尔达看见他很是愣了一下,皱眉迎上前:“你怎么来了?”
弗朗西抓住他的手:“你能见到领主大人吗?”
拉尔达费解地看着他:“……你说哪个领主?”
菲伊子爵?还是尼克罗姆?
弗朗西道:“当然是这里的领主!请帮我引荐吧,我真的有急事!”
“……”拉尔达无语地摇头,“这里的领主大人一直隐姓埋名,这你应该也知道,我根本不清楚他是谁。”
弗朗西忙追问:“那代理人先生呢?”
拉尔达的眉头越皱越深:“你到底什么事?”
弗朗西:“尼克罗姆要对【蒙林城】的幸存者们展开屠杀了!随时都有可能开始!”
拉尔达瞳孔地震.
同一时间,叶沐和以撒正一起摆烂。
——就是纯粹的摆烂,两个一起躺在叶沐卧室的大床上,依偎在一起,什么都没干,连话都几乎不说。
这是他们放松和促进感情的一种神奇方式。
叶沐早在和以撒挑明关系后不久就发现,他们这场恋爱谈得聊胜于无,关系的戳破固然让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变化实在不大。
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们两个原本就都不是恋爱脑的人,至少做不到把爱情看得比事业更重;二则是,领地当下的状况也让他们很难在感情上耗费太多精力。
因为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叶沐戳破关系后不久,【暗影魔龙】就醒了过来,叶沐虽然说不上多么恐惧或焦虑,但忙得焦头烂额。旁边又还有个不做人的尼克罗姆,把自己领地上的灾民推给她和赫尔波,进一步增加了她这里的工作量。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无论叶沐还是以撒,都很难有真正“身心放松”的时候,难得出现这样的机会也往往累得一个字都不想多讲,更别说玩什么小情侣之间的浪漫了。
所以,现在能这样一起躺着,对这对工作狂而言就已是难得的温馨与惬意。
叶沐小睡了一觉,在半梦半醒里听着以撒的心跳,心里t十分安稳;以撒在她睡觉的时候有点无所事事,就拿起她的头发来玩,颇有耐心地把那些发梢分叉的发丝一一截断,等叶沐醒来,他还兴致勃勃地把那一堆小树杈般的发梢拿给她看。
“……”叶沐有被无聊到,继而翻了个身,贴在以撒面前扒拉他的头发,试图找出同样的东西一一揪断,奈何这家伙头发太短,没有一根长到能分叉的长图,叶沐败兴而归。
拉尔达就是在这个时候拽着弗朗西杀过来的——他虽然不知道叶沐就是领主,却知道代理人以撒和夜幕餐厅的老板唔……坠入了爱河,拉尔达于是先去了以撒家、又去了夜幕餐厅,在两个地方都没见人影,便直奔叶沐家而来。
难得惬意的叶沐和以撒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见到拉尔达的时候不由双双蹙眉,觉得他的事情应该是菲伊子爵就能解决的,来找他们属于“越级上报”,会让他们和菲伊子爵之间有点尴尬。
然后听完拉尔达和弗朗西一唱一和说出的话,两个人就都僵住了。
弗朗西根本不敢多想现在尼克罗姆那里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拽着以撒,满目哀求:“代理人先生,帮帮忙吧!除了寄希望于你们和赫尔波男爵,我再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这件事我知道了。”以撒神情冷肃,边说边睇了眼拉尔达,“我要立刻联系领主大人。”
拉尔达一秒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请弗朗西离开,弗朗西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想到时间宝贵只好作罢,只是一边被拉尔达拽出去一边还在忍不住地一直回头:“拜托了!那是几十万条人命……”
几十万条人命。
叶沐感觉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屠杀几十万人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侵略者干的,尼克罗姆却要将屠刀砍向自己人,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于是当拉尔达和弗朗西离开后,她立刻向以撒道:“我们必须阻止他!”
却听以撒说:“我们不能。”
叶沐一怔。
以撒看着她,摇头:“我们做不到。”
疯狂的尼克罗姆(2)
叶沐费解:“他当然不会配合啊……”
怎么可能指望一个又疯又混蛋的人配合他们呢?!
以撒沉默地看她, 叶沐和他对视了一秒,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和尼克罗姆之间的确没有过真正称得上“愉快”的合作,但之前, 尼克罗姆确实是在“配合”他们。
不论这种“配合”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抑或是出于客观上的无奈,总之配合了就是配合了。
哪怕第一次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在用武力威胁尼克罗姆释放【奇兰城】贫民窟的居民, 最终真正导致局势转折的,也依旧是尼克罗姆的“配合”。
倘若尼克罗姆当时不计后果地坚持抗争,就算他们真的派兵讨伐,恐怕也旧不下那些贫民窟的人——尼克罗姆未见得打得过他们,但【奇兰城】在他的领地上,他想拉领民给他陪葬还不容易么?
现在的状况……四舍五入就相当于他想拉领民们给他陪葬!
按照弗朗西团长方才的说法,尼克罗姆已经逐渐失去理智了, 他将领民们寻找生路的央求视为背叛。此时如果他们要求他放人,这种背叛恐怕会直接在他心里升级为“通敌”,他绝无可能配合,那些领民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叶沐深吸气:“如果我们直接杀了他呢?”
以撒深深地看着她:“那你就会被王城处以极刑——亲爱的, 为了一个混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值得。”
可为了几十万条人命,值得——叶沐想这样说, 却忍住了。
好吧,豁出自己的命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没有那么强的牺牲精神, 做不到这样轻松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以撒看了眼视野左上角的时间:“给我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我一定回来, 或者带回好的结果,或者……我们再商量其他办法。”
叶沐一愣:“你要去哪儿?”话音未落, 眼前的人已不见了。
……行吧,十五分钟。
她也抬眸看了看时间,开始一场度日如年的等待.
王城,西尔维娅女亲王宅邸。
庭院里的园丁一边浇花一边放空,一个人影突然撞入视线,吓得这位淳朴的大叔一声嚎叫,手里浇花的铁壶砸在地上。
但当他抬头,人影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他产生了幻觉。
下一秒,走廊里正端着茶水经过的侍女因为一晃而过的人影惊退半步,却也不及看清刚才闪过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位侍女比园丁的反应要快得多,她愣了两秒,立刻拎裙小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嚷嚷:“侍卫!有不明入侵者!有不明入侵者!”
整个城堡瞬间紧张起来!
四角城楼上的警钟撞响,原本在外候命的侍卫们从各个大门涌入,训练有素地开始搜查。
这一系列流程都是经过周密安排和反复训练的,但其实从未真正使用过,因为西尔维娅女亲王本尊能力卓绝,用这种方式跑来行刺形同送死。
于是一时之间,就连西尔维娅本人也被惊动了,她原本正和几名大臣议事,闻声霍然回头看了眼窗外,即刻安排侍从护送几名大臣从暗道离开,径自大步流星地走出议事厅:“什么人?!”
“还不清楚,殿下,他传送速度极快,目前在不同的位置闪现了三四次,但没人看得清。”
西尔维娅眉心深蹙。
猝不及防间,一道白影在几米之外一闪而逝!
“殿下小心!”侍卫们利剑出鞘,警惕地张望四周,西尔维娅顿住脚步,负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攒出一枚法术光球。
几秒后,一缕久违的味道探入鼻腔,初时是清甜的柑橘,紧随而至的沁人心脾的紫罗兰香味。
西尔维娅神情一凛,深深吸气:“都退下。”
“……殿下?”骑士团长伊莱亚斯诧异地望向她。
西尔维娅重复道:“退下,退到看不见我的地方去。如果有其他侍卫寻过来,帮我挡住他们。”
这句话让守护她的人们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事情别有隐情,但仍无法放下担忧,因此告退的速度极为缓慢。
走廊里逐渐安静,西尔维娅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当那个人影再度出现,她顷刻闪身上前,按着他转入身侧拐角,厉声喝道:“你疯了吗?你怎么敢出现在这儿……还是用这种大动干戈的方式?!”
“我很抱歉。”心知自己惹了麻烦的以撒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西尔维娅皱了皱眉,继而松开了一只手,另一手仍按着他的肩头。
她无声地触动法术,三秒的黑暗后,两个人一同转移到了密室里。
是西尔维娅经常在夜间光顾的那间密室,远在王城之外,密室里设有禁咒,哪怕是深得西尔维娅信赖的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也进不来。
西尔维娅打量着以撒:“什么事?说吧。”
以撒定了口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西尔维娅捕捉到这两个字,轻笑,“谁?子爵么?”
以撒沉吟了一下,摇头:“平民。尼克罗姆治下的平民。”
西尔维娅挑眉,对他卖关子的行为颇有不满,因此并不催问,只等他主动解释。
以撒斟字酌句,首先说出诉求:“我们需要你至高无上的权力,拯救几十万平民的性命。”.
【奇兰城】。
很多人都在等待。
城堡中的尼克罗姆在等——他已然看到围在城堡外的平民们被骑士团驱离,暗想下一步应该就要开始他所要求的屠杀了,不无兴奋地等着本森回来复命;
本森在等——他忠实地想要执行领主大人的命令,此时等待着弗朗西和手下们尽快找到合适的地方,让他去完成任务;
弗朗西在等——他其实已悄无声息地返回城堡,就藏在离本森不远的拐角处。他的心跳很乱,一边迫切地期待旁边的领地能做出反应,一边还要暗中观察本森的动向,一旦本森要去见尼克罗姆,他就得想办法拦住他。
城堡外,骑士们在等——他们驱赶着平民,并且也听说了领主大人的屠杀t命令,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算不是称职的骑士,也充其量只是“麻木”而非“泯灭人性”,因此暗暗期待着事情能出现转折,让这些无辜的平民逃出生天。
平民们也在等——他们并不知领主已经下令屠杀,以为这种驱赶只是不想让他们扰乱【奇兰城】,因此他们期待着领主还能有其他政令颁布下来,给他们分发点物资,让他们活下去。
等待是焦灼的,当大家都在等待,这种焦灼的情绪就沁进了【奇兰城】的各个角落,给偌大的城市覆上了一层诡异的寂静。
然后,本森第一个等来了他的结果——两名骑士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人手持卷轴,打量着他道:“尼克罗姆男爵手下的本森?”
原本坐在走廊椅子上的本森蓦地站起身,简单的脑回路让他想直接出手攻击,但下一秒,就算是简单的脑回路也认出了他们斗篷上象征王城至高权力的纹章。
他哑了哑:“……我是。”
“西尔维娅女亲王传召。”两个人同时上前一步,不等本森做出任何反应便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住,顷刻间消失不见。
于是拐角处的弗朗西团长也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目睹了全部经过,整个人都愣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总之……他至少不用继续盯着本森了,平民们也安全了很多。
紧接着,更多骑士装束的人出现在城堡里,大多数人执行的命令非常简单,就是将行政官们、仆人们看管起来,防止混乱。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很多人都迅速想到在领主大人想要“清除”【奇兰城】贫民窟时,赫尔波男爵的人也是这样出现的,因此大家情绪都很稳定。
而尼克罗姆所在的城堡房间了,也出现了女亲王骑士团的骑士。
刚开始只出现了两个人,当他们注意到尼克罗姆本尊在此,更多的人马上闪了过来,一共八个人,将尼克罗姆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尼克罗姆一脸惊悚。
骑士说出的话与本森刚刚听过的那句如出一辙:“西尔维娅女亲王传召。”
下一句倒是客气了点:“请跟我们去王城吧,男爵大人。”
……西尔维娅女亲王?
尼克罗姆还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已然变了一变。
他离开了自己的城堡,出现在了一间阴暗狭小的房间里。房间的四壁都是石质,没有窗户,门是铁栅栏。
这俨然是一间牢房!
刚想劝自己冷静的尼克罗姆无可遏制地彻底慌了。
他想劝自己冷静是因为他本也见过西尔维娅——在他的加封礼上,是西尔维娅亲自为他进行的加封。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女亲王温柔端庄,这让他觉得她虽然拥有无上的权力也不足为惧,他无须为了这次突然的传召陷入惊慌。
可他直接被塞进了牢房,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显然不符合待客之道,也并不是上位者召见下位者的常见态度。
尼克罗姆懵了两息,冲到门前,双手紧紧攥住铁栅栏,冲着外面昏暗的走廊大喊:“喂!你们什么意思!放我出去!”
又自欺欺人地质问:“你们根本不是亲王殿下的人,对吗?”
“你们这是死罪!死罪!!!”
“放我出去!我要去亲王殿下面前告你们的状!”
但是,他得不到回应。
虽然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能看到走廊上几步一个地耸立着守卫,但他们形若雕像,听到他的咆哮连目光都没动上一动,对他的质问和威胁都充耳不闻。
尼克罗姆不得不开始又一场煎熬的等待。他颓废地在那张陈旧的椅子上坐下来,忐忑不安地等着西尔维娅出现。
可这场等待,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因为西尔维娅虽然鲜少插手各个领地上的纷争,但当她想要强硬插手的时候,往往也没有什么阻力。
尼克罗姆又可以算作其中最没有难度的那一个。
——作为一名领主,他一方面根基尚浅,和其他领主的来往不多,一方面口碑又奇差,领民们不会因为他的消失生出任何愤怒,不拍手称快就很不错了;
——作为一名贵族,他的家族籍籍无名,在有权有势的大贵族们眼中查无此人,在抱团取暖的小贵族里也可有可无,没什么人会冒着得罪西尔维娅女亲王的风险为他出头。
所以,当西尔维娅决定干预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把尼克罗姆放在眼里。
她全然没想过要亲自见他的问题,因为尼克罗姆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如果有这种闲工夫,她宁可去给那位她所看好的女子爵多布置两份课后作业,再不然多和亚伦喝顿酒也不错。
于是,当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告诉她“人已经都带来了”的时候,坐在书案前的西尔维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修长的手指执着羽毛笔,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一份份政令:
第一份,剥夺尼克罗姆的男爵爵位,所有的财产进行查封,由伊莱亚斯亲自带人清点、记录;
第二份,没收尼克罗姆名下的全部领土,交由手下行政官进行合理划分,尽量平均地分给与之相邻的子爵与男爵;
第三份,妥善安置尼克罗姆领地上因为【暗影魔龙】袭击而失去家园的领民,考虑到人数众多,此项命令可寻求相邻子爵与男爵的帮助;
第四份,仔细清查尼克罗姆执政以来的税收及“房屋修缮”账目,进行合理范围内的退款……
对于这一切,被关在地牢中的尼克罗姆当然无知无觉,就算知道了也无力阻拦。
当这些政令被西尔维娅签署完毕,她按照既定流程命人将它们一并送入王宫,交由国王陛下过目。
按道理来讲,国王想要否决这些政令只需要一句话。只需要一句话,尼克罗姆就可以有惊无险地保住一切。
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西尔维娅眼里不值一提的尼克罗姆,国王更是没有任何印象。因此,虽然对西尔维娅突然干涉领地政务的行为感到奇怪,国王也还是毫不犹豫地批准了她呈送地每一份文件,只是很轻松地对伊莱亚斯说了一句:“告诉西尔维娅,下次一起用午餐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聊聊这件事。”
——“聊聊这件事”。
只是“聊聊”而已。这意味着就算国王认为西尔维娅的处理不妥,也并不打算进行干预,最多提醒她下次别这样就得了。
一个对外界几乎没有影响力的领主,完全不值得国王与西尔维娅女亲王产生任何不快。
几个月来在领地上作威作福的尼克罗姆便在这样的轻描淡写中失去了一切,这个结果太过戏剧性,发生得也太过迅速,对尼克罗姆治下的臣民来说,就好像刮了一阵风,然后就突然变了天。
忐忑不安的骑士团团长弗朗西接到西尔维娅女亲王亲手签署的命令,命令中告诉他这片领地将暂时由王城直接接管,让他带领骑士们安置灾民,物资很快就到。
被圈在城外荒野上的灾民们在几个小时看到成队的车马浩浩荡荡而来,车上堆满了帐篷、食物、药剂、铜币。
行政官们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停下工作,税收部门的成员被看押、军队将领被严密监视,近两个月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借贷机构老板受审的受审、入狱的入狱……
西尔维娅雷厉风行,大部分环节都在天黑之前就已执行完毕。
叶沐听说这一切的时候是晚上九点,以撒孤身一人来到她家,略去了自己去见西尔维娅的惊悚经过,但将这一切安排事无巨细地讲给了她。
叶沐就算是傻,也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以撒,以撒也看着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三四米距离,但蔓延的死寂让这段距离变得仿佛天堑。
过了良久,叶沐道:“看来……不止亚伦和西尔维娅女亲王友情甚笃,你和她也很熟。”
在此之前,她以为西尔维娅是因为来了她的领地才认识了以撒这个代理人。她没看到他们之间有太多交集,西尔维娅想下馆子想喝酒,都是去找亚伦。
现在看来,那t更像是西尔维娅和以撒之间的默契,亚伦也清楚这一点,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如果是这样,以撒的身份就变得很离奇了。
叶沐一直知道以撒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也知道这个秘密曾经让他深陷危机,身边的很多人都因此丧命。出于对彼此的尊重,她从未打听过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可是……不论它是什么,如果他和西尔维娅女亲王交情不浅,这种危机似乎都不该存在了。
——长久以来,在包括叶沐在内的很多人眼中,这个王国里都是国王老大、西尔维娅女亲王老二。
所以,会有多少麻烦是西尔维娅都没办法解决的呢?
……总不能是以撒当面抽过国王一嘴巴吧?
叶沐不无戏谑地想。
以撒低着眼帘,神色黯淡地站在那里。
他明明帮了很大的忙,救了几十万人,但此时此刻的神情倒像犯了错误。
他安静地等着,等了半晌,大概是看叶沐始终不开口,终于哑了哑,主动道:“如果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嗯……”叶沐长缓了口气,“我确实有很多疑问。”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看到以撒的薄唇紧紧一抿。
“不过。”她轻啧,“如果你不想让我问,我也可以不问。”
以撒眼底一颤,眼帘猛地抬起来,多少有些不敢相信:“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她,神情渐渐复杂:“你不在乎吗?”
“在乎啊。”叶沐轻耸肩头,“但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以撒:“可是……”
“唔,你可以记得我在乎这件事,就算它无伤大雅,我也好奇。”叶沐走到他面前,抬眸望着他笑,“所以,当你做好准备,想主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会很高兴的——作为你的女友,我会很高兴你把最大秘密告诉我。”
“但你没做好准备的话,我可以永远不问。”叶沐眨眨眼,忽而踮起脚尖,以撒还懵着,她柔软的薄唇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触电般地一栗!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旋即结束,紧随而至的是她的双手圈向他的脖子。
她以一种十分慵懒的姿态“挂”在他的脖子上,口吻是同样慵懒的,听来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哄他:“好啦,别垂头丧气的,你今天真的办了件大事!如果不是背后的原因不能深挖,我会很想建议领民们为你立个雕像!”
“……哈哈。”以撒笑了,那股复杂的情绪还未从他心底淡去,但感激已经翻涌而至。
他俯身将她拥住,深吻在她眉心,轻声呢喃说:“谢谢。”
他感激她带给他的一切。
她大概不知道,他生活中的一切美好几乎都已是她带来的了。
“谢谢。”他又重复了一遍。
叶沐笑了两声:“够啦,咱俩什么关系?你说谢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
说“不客气”太客套,说别的又不对劲。
她于是探手在腰际摸了摸,摸到他的手,就紧紧抓住:“来吧,我给你准备了宵夜,我们一起吃,再喝点酒?”
“嗯。”以撒应了一声,语气很乖.
之后的几天,尼克罗姆的领地被迅速分割。
这场分割比先前三分领地时的速度要快得多,因为比起切割菲伊子爵的整片领地,尼克罗姆这里本身就只有三分之一,面积和工作量都小不少。同时,叶沐和赫尔波手下的行政官们经过先前的工作交接,对此也有经验了,这回又还有西尔维娅女亲王派来的高级行政官们帮助,各方各面的效率都直接拉满。
因此,这场看似复杂的工作只用了五天就结束了,那片原本属于尼克罗姆的领地被一分为二,界限清晰,毫无争议。在魔龙攻击中幸存的平民也都得到了基本安置,原本的混乱归于平静。
王宫里,伊莱亚斯在西尔维娅结束和国王的午餐后跟着她一起回自己的宅邸,走过那条林荫道时,他汇报了领地分割的情况,同时提醒西尔维娅:“尼克罗姆还在您的地牢里,殿下。”
疯狂的尼克罗姆(3)
西尔维娅脚下猛然一顿, 转头看向伊莱亚斯时明显有点慌张。
伊莱亚斯了然地摊手:“我知道您把他忘了……请放心,我们没有饿死他。但是我想,他总不能一直关在您的地牢里。”
“当然不能。”西尔维娅沉了沉,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平民。”伊莱亚斯道,“户籍归属于【奇兰城】。”
西尔维娅又问:“【奇兰城】现在归谁所有?”
伊莱亚斯说:“归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
“哈哈,好得很。”西尔维娅突然心情很好,作势鼓了两下掌, “那么,就送他回【奇兰城】吧。”
伊莱亚斯:“告诉那位领主一声?”
“急什么呢?”西尔维娅笑吟吟地觑着他,“这么大的事,我们应该有很多流程要走吧?我的意思是……如果想有的话,可以有吧?”
伊莱亚斯愣了愣,马上心领神会地道:“当然,殿下。您……呃, 抓捕了一名男爵,释放的却是一个平民,这里面的手续和复杂着呢。更何况……唔……我想想。”忠实的骑士搜肠刮肚地思考,力求让流程更加繁琐, “对了,还有个本森!他原本是尼克罗姆领地上的行政官, 现在也失去了身份,也有很多手续要办呢!”
“就是嘛。”西尔维娅幽幽点头,向伊莱亚斯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所以,有什么可着急的?我看可以把人先送回【奇兰城】, 至于通知那位领主——你不妨先把完整的手续做好交给我,我们再通知她好了。”
“如您所愿, 殿下。”伊莱亚斯施了一礼,转身告退。
西尔维娅见恶作剧得以执行,心情大好,悠哉地吹了声口哨,拎着裙摆在林荫道上小跑起来。
她其实并不想隐瞒叶沐什么,只是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女子爵虽然沉稳、有远见,但毕竟是和以撒在一起了。
……这一点怎么说呢?她说不上有任何恶意,只是不得不考虑“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的问题。
她因而担心叶沐和以撒抱有同样的理想主义,抑或在没必要坚持正义的时候无法放下那种深扎心底的正义感。
——倘若叶沐是那样,西尔维娅心里深知,如果她勒令叶沐袖手旁观,叶沐也会听她的。
可那无疑会让叶沐感到痛苦,这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所以,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让她这种肮脏的政客来做好了。西尔维娅自嘲地想。
于是在十分钟后,尼克罗姆和本森就被人从地牢里拎了出来。
在过去的五天中,他们并不知道对方也在地牢中,与自己只隔了几个房间,也不知道领地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对西尔维娅抱有绝对的忠诚,西尔维娅所仇视的就是他所仇视的。西尔维娅想捉弄的人,他也不介意同样捉弄一把。
因此在放两个人出来后,伊莱亚斯恶趣味地没有对任何变故进行解释,只是一脸严肃地说:“我马上送您返回领地。”
他甚至用了“您”这个敬语。
不过同时,他可没有说谎——他没有再称呼尼克罗姆为“男爵大人”。
尼克罗姆对自己过去几天的遭遇恼怒不已,但考虑到对方是西尔维娅的人,他不得不强行压制怒火,并且制止了试图进行理论的本森。
伊莱亚斯也不多话,使用法术将他们送回【奇兰城】,然后一刻都不停留地直接回到了西尔维娅的城堡,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不到。
他手下的骑士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团长大人。”
伊莱亚斯:“嗯?”
“唉……”手下一声叹息,连连摇头,“缺德,太缺德了。”
伊莱亚斯淡淡挑眉:“你对殿下的命令心存怨言吗?”
“啊,的确!”眼前的骑士一脸正经的承认了,“既然下了这种命令,殿下就应该给我们放个假才对,我真想全程跟踪尼克罗姆,好好看看他的下场。”
“别废话了!”伊莱亚斯气笑,作势踹了一脚,“去办殿下需要的文件,记住,要尽可能地详细!”
——够详细,才能显得够繁琐。
手下精准get到了他的需求,非常快乐地领命:“是!”.
【奇兰城】。
尼克罗姆和本森被伊莱亚斯留在了城市办事大厅前t的小广场上。
他们对此多有不满,因为这个操作属实没什么礼貌可言——既然来的时候能直接从城堡里把他们带走,送回来的时候就应该再送回城堡里才是。
他们很想抱怨,无奈伊莱亚斯来去如风,完全没给他们抱怨的机会。
两个人只得整理好心情,自己使用【初级传送符】去往城堡。
尼克罗姆将传送位置定在了自己的卧室,干脆地触发了符咒。三秒的黑暗后,熟悉的卧室出现在眼前,但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两名行政官模样的人,一男一女,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而面面相觑。
两秒的僵持后,尼克罗姆和那位女行政官异口同声:“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落定,双方又同时愣住。
这个画面有点好笑,就想无形中有个按钮在操作他们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表情。
然后那位女行政官咳了一声,率先自我介绍:“我是西尔维娅女亲王殿下的行政官,奉命前来清点城堡的财产——这是最后的收尾工作了,大概还需要一个多小时,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清点财产?!”尼克罗姆的声音尖锐起来,“谁让你们清点财产的?!这是我的个人财产!”
个人财产?
两位行政官对视一眼。
——哦,原来你就是尼克罗姆啊!
“守卫!”女行政官扬音,两名守卫立刻进入房间,女行政官睇了眼尼克罗姆和本森,“把他们扔出去。”
两位守卫马上上前,架住两个人就往外拖。
“……什么?你们疯了吗?!”尼克罗姆高喊。
本森的声音更加洪亮:“你们怎么敢这样对领主大人?我要绞死你们!绞死你们所有人!”
他一边喊一边猛地一挣,脱离了守卫的桎梏。
刹那间杀意腾起,热血上头的本森根本想不到什么“判断局势”,手里直接一记法术袭向守卫!
尼克罗姆想要阻拦但为时已晚,那名守卫在法术袭击中直挺挺地飞出去,撞向墙壁。
于是更多的守卫紧随而至,城堡并不算宽敞的走廊瞬间成了战场,法术齐飞。
原本不想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尼克罗姆被迫卷入其中,但正常战斗也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守卫们就用压倒性的优势制服了他们。
尼克罗姆和本森都被施加了至少三层控制系法术,可纵使如此,守卫们出于安全考虑依旧用上了镣铐和枷锁,完全束缚住了他们的行动。
就这样……两个刚离开西尔维娅女亲王地牢的人,转眼又被扔进了【奇兰城】警局的监狱。
尼克罗姆对本森冲动行事引来麻烦大为光火,但他不好发作,一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本森是这样的人……今天这一切都是他任用本森必须承担的风险;二则是他尚不清楚领地发生了什么,其他手下也都不知所踪,本森现在是唯一一个忠于他的人了,他不想和本森发生冲突。
尼克罗姆因此强压住怒火,没有对本森进行任何指责,只是在监狱里质问警员们:“你们怎么敢这样!我是这里的领主!发生什么事了?!”
“哈哈哈,尼克罗姆先生,我认得您。”一名警员站在铁栅外,神情复杂地摇头,“看起来您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真有趣啊。”
“什么意思?”尼克罗姆紧盯着他,目光凶恶。
“啧……从何说起呢?”警员口吻幽幽,“或许,您不介意我说一说我祖母的事情吧。”
“你祖母?”尼克罗姆露出惑色,“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的领地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领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有人篡权了,对吗?我的军队呢?军队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先生,别这么急嘛。”警员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牢房对面的过道墙壁上,“反正您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不如先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嗯……故事也不长,简单来讲就是我的父母去世很早,祖母含辛茹苦地拉扯我长大。后来,我有幸从一群塞钱的关系中脱颖而出,成了【奇兰城】的警员,于是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镇。”
“但我的祖母依旧生活在那里,她年纪大了,懒得搬家。”年轻的警员用一种听来有些琐碎的方式讲述着经过,“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逢年过节我也会回去和她团聚,一切听起来都不错,对吧?”
尼克罗姆强忍着火气:“当然,当然,是不错!你很优秀,年轻人,现在告诉我……”
“可是新任领主说祖母的房子需要修缮,开始强征修缮款。”警员话锋陡转。
尼克罗姆蓦地噎声,清楚地感觉到警员语中森然的恨意,再定睛细看,就看到一股仇恨几乎从他眼中喷薄而出。
尼克罗姆警觉地有了猜测,心里一惊,但为时已晚。
隔着铁栅栏,警员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她已经81岁了!被人赶出家门,死在了第一个雪夜!!!”警员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听起来痛不欲生,紧随而至的是一声声哑笑,“哈……哈哈……”这笑声饱含自嘲,听起来有些癫狂,也有些诡异,让人生畏,“我本以为领地混乱的那段时间就是最难熬的!天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期待新领主降临……结果就等来了你!”
警员说着,脑海里晃过很多尚不算久远的记忆。
他记得在菲伊子爵执政末期的混乱中,他是因为担心祖母安慰回了家的,那时整个领地被多方势力割据,战火纷飞,还有【幽影林谷】里的怪物时时出没,他们都认为那就是最艰难的时光。
后来领地完成分割,有了新的领主,他才再度离开。
他至今记得离家那日,他心情很好地跟祖母说:“现在有了新领主,一切终于要好起来了!”
那时他们谁都没想到,那句话后就是永别。而他寄予希望的“新领主”,更是直接成了导致亲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多么讽刺……
浓烈的痛苦与悔恨令泪水迷离双眼,警员的思绪也因此陷入了一阵混乱。
在这种混乱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哪一刻调用了法术,而且出手就是杀伤力强悍的大招!
等到在回神的时候,警员已经被匆忙赶来的同事们按在地上了,耳边满是同事们的尖叫:“哈布斯!冷静点!”
哈布斯如梦初醒,惶然看向近在咫尺的监牢,这才发觉尼克罗姆已经被他打成重伤,血条都成了岌岌可危的暗红色。
多亏同事们及时赶到,才没让他沦为杀人犯。
……
尼克罗姆有惊无险地被救下来,但是【虚弱】的负面效果迟迟没有消失,警局也没打算为他安排高级牧师进行治疗。
当天晚上,【奇兰城】警局连带城堡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如实禀报给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悻悻叹气:“唉……这就又入狱了啊?真没意思。”
她原本还在期待尼克罗姆流落街头,让曾经饱受欺凌的人们给他一些“毒打”呢,直接进了监狱怪没劲的。
更重要的是,直接进了监狱,这些事就不好再继续瞒着叶沐了。
尼克罗姆毕竟身份微妙,关在监狱里,无论是行政官还是警员都不敢贸然进行下一步安排,最后做决定的只能是她,或者叶沐。
既然如此,还是交给叶沐吧!
——西尔维娅一如既往地不想过多干涉领主们的权利。
于是第二天早上,在西尔维娅手下的行政官们完成清点财产的收尾工作之后,骑士团长伊莱亚斯便亲自押送一大批物品去了【奇亚娜城】。
这其中包括尼克罗姆城堡里的私产——按照西尔维娅原本签署的政令,这些私产有七成会被没收,进入国库,另外三成由叶沐和赫尔波平分,用于处理尼克罗姆留下的烂摊子。
但在实际执行中,赫尔波拿到的是一成半不假,收入国库的却只有五成,另外两成被额外拨给了叶沐,用于订购新一批的可可制品。
叶沐并不知道可可制品的订单背后已然展开了一场顶级贵族间的博弈。不过就算知道,这件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因此,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随这笔巨款一起送来的一份文件上。
……说是一份文件,但她刚开始一度以为西尔维娅给她送了什么资料书。
因为它实在太厚了!
这个世界处理正式文件所用的纸张尺寸和现实世界的A4纸差不多,这份文件便由一大沓这样的纸页构成,厚度足有二三十厘米,少说也t有几千张纸。
“这啥啊……”叶沐从以撒手中拿到这个东西之后,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读了五六页就有点没耐心了,开始大刀阔斧地往后翻。
于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份文件的内容和她想象的很是不同!
——在认真阅读那五六页的时候,她读到的文字全都与尼克罗姆相关。
她因而觉得这份资料应该是关于这次领地分割的详细文本,涉及各个方面的细节,因此才搞得这么厚。
可当她大刀阔斧地开始往后翻,她却发现……竟然全是关于尼克罗姆的?!
不是,有必要吗?
尼克罗姆的年纪也不大,从出生开始写传记都凑不了这么厚吧?!
第487页上提到他在魔法学校就读时曾失手打伤金系法术老师精心饲养的鹦鹉……是不是有点过分在意细节了啊?!
叶沐看得一头雾水,并且越看雾水越重。
以撒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枕在脑后,眼见叶沐的眉头越皱越紧,悠悠道:“你可以慢慢看这份资料,用三年五载都没关系,西尔维娅正是这个意思。但我想,我还是直接告诉你个结果比较好。”
“什么?”叶沐扭过头,想了想,“西尔维娅别有用心吗?”
“嗯,简单来说,尼克罗姆已经回到领地上了,西尔维娅让人将他送回了【奇兰城】。但他刚回去就和城堡守卫发生了些冲突,因此被关进了警局监狱。”以撒道。
叶沐骇然:“啊?!?!”
想了想又说:“那和这份资料有什么关系?”
以撒耸肩:“西尔维娅原本的意思是让尼克罗姆流落街头遭报应——而在这期间你正在了解这件事的细节,这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不过现在他进了监狱,警员们不好直接处理,事情早晚会被呈交到你手里,西尔维娅只好放弃她的恶作剧。至于这份文件——”以撒撇撇嘴,“她的骑士团团长说反正已经做出来了,所以就一起送了过来。”
“……”最后这个原因让叶沐无语了三秒,接着还是困惑,“等等……西尔维娅为什么担心我有心理压力?”
这其中有什么她错过的部分吗?
以撒笑道:“或许是因为这里面涉及一些滥用职权吧。另外,她的骑士团团长提到你妥善安置了菲伊子爵,对领地上的其他贵族也还算宽容,所以她大概担心你会把这种宽容也用在尼克罗姆头上。”
“……这能一样吗!”叶沐哭笑不得。
她这里现在的确有不少贵族,大多是以前就住在菲伊子爵领地上,在领地切割后成了她的领民的。
这些人的存在,怎么说呢?他们或许每一个都称不上是“好人”,但严格来讲,恐怕也称不上“坏人”,绝大多数充其量是像曾经的菲伊子爵一样自私懦弱又无能,但因不是领主,造成的负面伤害远没有菲伊子爵大。
在叶沐以领主身份推行法律后,他们在行为上也都有所收敛。
可尼克罗姆不一样。
就算举国上下的领主都不做人,尼克罗姆先前的种种操作也还是太过分了,连菲伊子爵说起这人都一度感慨“他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残忍暴戾、枉顾人命,接管领地后让本就恶劣的环境雪上加霜,各个城、镇、村落都民不聊生,令人发指的种种政令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所以,叶沐容忍其他贵族、包括改过自新的菲伊子爵,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但如果容忍尼克罗姆,那就纯纯是慷他人之慨了!
除了那些被尼克罗姆压迫而死的人们,谁也没资格对他说原谅。
叶沐“啪”地一声阖上那沓资料,又问以撒:“尼克罗姆现在什么情况?”
以撒说:“还在【奇兰城】的警局监狱里。”
叶沐:“身份呢?”
以撒说:“他被剥夺了爵位,现在的身份应该是‘奇兰城市民’。”
“很好,那放他出来吧。”叶沐淡淡,“通过官方系统对他进行封锁——不允许他领取免费物资、获取安置住房和官方工作。”
“好。”以撒边点头边打开面板,按照叶沐的意思进行操作。
叶沐凑过去看着他调整设置,心底泛起一种恶趣味带来的快乐——她好像在远程和西尔维娅一起进行一种狂欢。
西尔维娅有心巧妙地绕过她,让尼克罗姆吃一些教训。
而她的这番安排,也同样巧妙地绕过了既定流程。
……这套直接在面板上进行的操作意味着她不仅没有让人将尼克罗姆移交法院,如果法院那边问起来,她还可以装傻充愣地说:“什么尼克罗姆?没听说啊?他在领地上吗?”
而尼克罗姆却正是因为她的这番安排才流落街头的。
叶沐觉得这才是最适合尼克罗姆的结果——往日他不顾平民死活,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就让他也吃一吃这种苦,感受一下走投无路的绝望,这才叫以牙还牙!
她十分确信,西尔维娅想看到的无非也是这些。
她可真是学以致用啊!
尼克罗姆的终局(1)
于是在经历了又一天牢狱之灾后, 尼克罗姆便再度被释放了。
本森和他一起被放出来,这回的经历让两个人变得很“乖”,离开警局时甚至有些唯唯诺诺, 小心地向警员打听领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为他们办理释放手续的警员是个善良的人,还算耐心地给了他们两句解释:“王宫下旨重新切割了领地,原本属于尼克罗姆的领地现在归赫尔波男爵和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所有——【奇兰城】被划归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了。”
这句话让尼克罗姆脸上血色尽失!
虽然回到【奇兰城】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让他对此有了猜测,但亲耳听到确切的解释还是对他造成了很大冲击。
他一时愣在那里, 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连愤怒和不甘都在震惊中被冲得顾不上了,好半晌他都只是僵硬地坐在那儿,喃喃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能呢?”
面前的警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想,这大概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吧,尼克罗姆先生。看来上帝他老人家也不完全是个瞎子,偶尔还是会睁开眼睛主持一下正义的。”
两句话里, 嘲讽分明。
本森拍案而起,要和警员理论,但一柄法杖旋即顶在了他的胸前。
手执法杖的是另一名警员,他睇着本森撇嘴:“你想再被关几天吗?”
本森只好偃旗息鼓, 僵硬地坐回椅子上。
五分钟后,他们走出了警局。尼克罗姆清醒地认识到, 他得想个办法养活自己了。
想到财产均被没收,他心里总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只是过了短短几天啊!几天前, 他还抱有雄心壮志,时时在想自己要为子孙后代积累一笔巨大的财富, 至少要填满城堡地底宝库才行。
可现在,他就已失去了一切, 就连他的祖辈传给他的财富也都失去了。
他的银行账户被查封,名下连一个最普通的平房都没剩下,身上的这套装备和背包里的那些东西就是他仅剩的财产。
……可问题是,作为领主,他出门总是前呼后拥,背包里是没必要放太多东西的,基本只起到装饰性作用。
因此这笔“仅剩的财产”,只有他随手丢进去的十几银币,换算成铜币也不过一千出头。
尼克罗姆很懊恼,自己随手丢进去的为什么不是十几个金币?
然后,与曾经流落在外的菲伊子爵一样,尼克罗姆也开始搜肠刮肚地整理谋生思路。
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投奔军队,因为他手下有几位将领对他很是忠心,他相信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不会背叛他,
然而不等出城,这个计划就破灭了——因为尼克罗姆偶然在居民区见到了其中一位将领,里奥。
里奥以前是尼克罗姆手下最受器重的五名将领中的一个,但他太年轻,实战经验不多,尼克罗姆便没有让他去管理大型的军队,只是将主城和城堡的守卫营交给了他。
这样的安排看起来权力要小一些,但让里奥感受到了绝对的信任,因此里奥平素都显得意气风发。
……此时,尼克罗姆见到的里奥却喝得醉醺醺的,眼中布满血丝。
饶是如此,里奥在见到尼克罗姆的时候仍旧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并且保持了原有的恭敬。
他将尼克罗姆请进家门,让管家端来尼克罗姆喜欢的点心,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里奥讲起的这部t分,是警员完全没有提及的。
里奥说,自己失去了掌管守卫营的权力,但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他已经是运气最好的一个了。
“伊登……伊登他们四个,在第一天就都被亲王殿下的人带走了。”里奥忧伤地打了个酒嗝,“我找人打听过,听说亲王殿下得知他们曾要求手下士兵充当收取房屋修缮款的打手,下令严查,他们现在都在监狱里。”
——这就是里奥说自己运气好的原因。
因为当时在尼克罗姆的政令之下,要求手下士兵充当打手的何止那四个人?里奥自己也在其列!而且不止守卫营,就连【奇兰城】警局也不干净。西尔维娅女亲王没有对他们所有人追查到底,实在是网开一面了。
但对尼克罗姆来说,这意味着另一个残忍的事实:“那么……我猜守卫营和警局,全部大换血了,对吗?”他的声音难掩轻颤。
“当然……当然……”里奥醉眼惺忪地苦笑,“西尔维娅女亲王雷厉风行,心虚的人没有几个敢留在原本的职位上,纷纷辞职。还没辞职的——”他又打了个酒嗝,“请恕我直言,大人,还没辞职的都并不忠于您,全是墙头草!”
“天啊!”尼克罗姆绝望地长叹。
这一点他其实在警局时就该意识到——哪怕警局里还有一个忠于他的人,他的处境都应该能好不少才对,而不是一直挂着【虚弱】的负面效果,直至现在。
但里奥是忠心的,他热情地邀请尼克罗姆和本森住在他家,住多久都可以。
可命运仿佛有心给尼克罗姆好看——是夜,【暗影魔龙】侵袭【奇兰城】!
和先前的【蒙林城】与【洛伦佐城】一样,【奇兰城】的居民们早已对【暗影魔龙】充满警惕,叶沐接管这片地方后同样担心魔龙袭击,因此加派了兵力进行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巡逻。
所以在【暗影魔龙】都还没来得及降落,城中的警钟就撞响了。
与此同时,行政官们开始走街串巷地敲门,居民们陆续从睡梦中惊醒,纷纷逃命。
到【暗影魔龙】真正降落的时候,人们已开始向郊外撤离。【暗影魔龙】因此没造成太多伤害,遇难者的数量被压制在了两位数的范围内,但这并不意味着【奇兰城】可以保住,因为【暗影魔龙】很快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搜寻“亮闪闪的东西”,一幢幢房屋在它的利爪下犹如玩具一般被轻松摧毁。
【奇兰城】的居民们就此失去了家园。在黎明破晓之时,他们和【洛伦佐城】及【蒙林城】的幸存者们一样,想到应该去主城向领主大人求助,哪怕只能获得一点点食物也好。
可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主城的行政官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有眼尖的领民认出了带队那一位:“是珍娜大人!她是领主代理人之下最高级别的行政官!”
疲惫的人群中掀起一阵雀跃的欢呼!
然后在人们的期待中,行政官们很快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他们先支起一个巨大的棚子,又在棚子里摆开桌子,用于进行登记和物资发放。
原本混乱、绝望的人们望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很快平静下来,就连尼克罗姆都莫名感到一种安心——此时此刻,他自己处在“幸存者”的位置上,便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如何鄙夷这些人的,更忘了他曾有多么看不起隔壁那两位口碑良好的领主。
他兴冲冲地加入排队登记的队伍,安然等待领取免费物资。由于人数过多,队伍虽然分了十几条,也还是行进得十分缓慢。但在傍晚的时候,总算还是排到了尼克罗姆,而且负责他这一队的刚好是珍娜本尊。
珍娜本没顾上多看他,要使用面板进行自动登记,听到警报提示音才抬起头,接着目光就顿住了:“尼克罗姆?”珍娜眯着眼睛,神情很难不复杂。
尼克罗姆不无尴尬地咳嗽:“是……”
他身后排队的人们开始了议论:“尼克罗姆?”
“是我想的那个尼克罗姆吗?!”
“前任领主尼克罗姆?!”
珍娜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人群,姑且暂停了手头的工作,好整以暇地靠向了椅背,“幸会啊,尼克罗姆男爵!”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身为前任领主,看着这一切,不知您心情如何?”
尼克罗姆身后的议论变得更加混乱:“真的是他!”
“就是那个尼克罗姆啊……”
“他怎么在这儿?!”
尼克罗姆清楚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氛。
他也知道珍娜是故意的,但现在不得不低头:“我很抱歉。”
珍娜静静看着他身后犹如波澜般蔓延开来的议论,自知效果已经达到,轻松一笑:“抱歉?哦,大可不必,您不必感到抱歉。”她缓缓摇头,“因为——”她微笑着拖长尾音,“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系统好像不允许我为您提供任何帮助呢,所以,该说抱歉的似乎是我——真对不起,请您离队吧,我还要继续工作。”
尼克罗姆脸色一变:“什么……”
珍娜侧首看向他身后:“下一个!”
下一个是本森,再往后是里奥。
他们两个倒都拿到了物资,也就是三个人有两份。
这种救灾物资的份量本身就不会很宽裕,三个人分两份更显得捉襟见肘。不过本森和里奥的忠诚是真的,在领到物资之后,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就拿给了尼克罗姆,尼克罗姆也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不必拒绝。因为等到他东山再起,会给他们百倍千倍的报偿!
——尼克罗姆暗想。
一切都平静下来,方才排队时与珍娜的对话似乎也只引起了短暂的议论。在里奥领完物资的时候,这种议论已然平息,几条队伍都在继续缓慢地向前移动,没有人再多关注他们。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了物资发放结束。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领到物资的人们各自找地方扎帐篷、吃晚饭,忙碌整日的行政官们也终于能休息了。无数篝火在荒野上燃起,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宁静祥和。
尼克罗姆三人将两个【简易帐篷】组合在一起,勉强形成一个足够容纳三人的帐篷。吃完饭之后,三个人便都歇下来,很快就都在筋疲力竭中睡过去。
……没过多久,一股凉风将三个人同时惊醒!
他们整齐地惊坐起身,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帐篷——因为帐篷已经被掀掉了。
目光所及之处是十几名等级不低的法师,他们个个面容凶狠,将三个人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那名火系法师伸手一把拎起尼克罗姆:“尼克罗姆是吧?!”
“你干什么!放手!”本森怒喝着腾起来。
然后,打斗一触即发!
五颜六色的法术横飞,围观者有的尖叫逃离,有的兴致勃勃地起哄叫号,场面混乱不堪。
尼克罗姆三人的战斗等级都不低,和那十几人打也能打个平手。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人持续加入战斗。
“是尼克罗姆!尼克罗姆打人啦!”
“他以前作威作福!现在在这里还当自己是领主?!”
“揍他!揍他!”
无数居民怒吼着加入,哪怕每个人都只是施放一个技能就走,对尼克罗姆来说也足以形成恐怖的车轮战了!
营地西北角,行政官们先后被吵闹声惊醒,大步走出帐篷。
借着几乎将夜色照亮的法术光芒,他们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名守卫马上要冲过去拉架,被珍娜抬手挡住。
守卫一愣,困惑地望向珍娜,珍娜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细节。
她于是看到:大多数加入战斗的人其实都没有苦战的意思,只是想要泄愤,甩几个技能打中三人组就会退出战斗。不仅如此,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们还莫名形成了一种默契——有几位牧师一直守在外围无所事事地看热闹,可一旦有人负伤退出战斗,他们马上就会跑过去,施放技能进行治疗。
这种情况,虽然打得热闹,但基本不必担心造成平民伤亡。
至于尼克罗姆三人——哈哈,她为什么要担心他们三个伤亡?!
珍娜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挑眉看向下级官员们:“看什么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晚安,大人!”行政官们心领神会,纷纷转身回去睡觉。
珍娜意犹未尽地又多看了两眼不远处的战斗现场,同样转身回到帐篷里。
黑夜之中,战斗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饶是尼克罗姆三人等级t再高也撑不住了。
无数负面效果开始涌现,三个人陆续失去战斗能力,打架最莽的本森最惨,在连续中招三个木系毒法术之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多亏里奥护在他身前,才没让他直接丧命。
愤怒的人们围上来,里奥与尼克罗姆步步后退,被圈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
尼克罗姆强撑心力,试图维护最后的尊严,但喊出的话外强中干:“退下!都退下!”
里奥适当地服软,好声好气道:“别……别激动!我们好好谈谈!”
下一秒,他们两个连带瘫软在地的本森一起,被众人拖拽着向外走去。
“你们干什么!”里奥惊呼。
尼克罗姆大喊:“放开我!你们怎么敢!”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呼喝,他们一直被拽到营地边缘,被蛮横地甩出去。
两个人都摔在地上,尼克罗姆马上要起身,但被人一脚踏住胸口。
对方正是最初动手的那名火系法师,他制止了尼克罗姆的动作,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咬牙冷笑:“我的妹妹和尚未出世的侄子都因你而死,我应该杀了你为他们偿命,但我不得不尊重那位神明般的新领主。”
尼克罗姆不解其意,听得发蒙。
“——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不能违逆他所定立的法律,我不能让自己变成杀人凶手。”
“所以,滚吧!滚出我的视线!你这个肮脏的东西,别在这里玷污领主大人的好意!”
火系法师说完就退开了,在他身后,无数居民一起含着:“滚!滚出去!”
尼克罗姆对他们怒目而视,有那么一瞬,他想冲上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但里奥阻住了他。
“走吧,大人。”里奥压音道,同时引着他的目光看向本森。尼克罗姆不得不冷静下来,两个人一起搀起本森,一瘸一拐地离开。
【奇兰城】被【暗影魔龙】摧毁了,他们靠着最后一点血条咬牙走了几个小时才走到临近的【苹果树镇】。在夜色中隐隐看到小镇模糊的轮廓时,三个人心里终于有了点希望,但也就是在刚刚走到镇子门口的时候,这种希望就破灭了。
——尼克罗姆回到领地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幸存者营地中有“热心”的画师画下了他的样貌发给亲友。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人们津津乐道地传播,即便是半夜里大多数人都已入睡,也依旧造成了一定影响。
于是【苹果树镇】的守卫一眼就认出了他,走上前去,蛮横地挡住了他的脚步:“尼克罗姆是吧?你休想进【苹果树镇】!滚!别逼我动手!”
筋疲力竭的三人无力进行任何争执,只能无声地离开。
半个小时后,在寒冷的冬日凌晨,本森最先咽了气。
尼克罗姆沉默了很久,跟里奥说要安葬本森,让里奥去找些吃的补充体力。
里奥便拼着仅剩的体力去附近打了【绒毛兔】【温顺的鸽子】一类的猎物,但当他返回的时候,本森已被安葬,一个粗糙的木制墓碑插在土包上,而尼克罗姆已经不见踪影。
他茫然地打开面板试图联系尼克罗姆,却发现自己已被拉黑。
他意识到,尼克罗姆是不想拖累他,因此孤身离开了。
里奥别无他法,只得走向下一个镇子,这回由于没有尼克罗姆,他顺利地进了镇,在镇上的旅店里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
后来他养好了伤,又加入了一个冒险小队,进入了一段清贫但也还说得过去的人生。
至于尼克罗姆,他在离开里奥后打开地图,对着【奇亚娜城】和【凯尤斯城】两个坐标沉吟了良久。
这是两个主城,【凯尤斯城】属于赫尔波男爵,【奇亚娜城】则属于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
他目光阴沉地踌躇着,对着岌岌可危的体力条进行了一番反复计算,最后沉默地向东北方向走去,前往【凯尤斯城】.
【奇亚娜城】,叶沐一夜未眠,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始终紧盯消息面板。
能解除[紧张][焦虑]等负面效果的可可制品被她吃了一大堆,以撒在一旁喝着酒陪她,起先只是安静地陪同,临近天明时发觉她越来越焦躁不安,伸臂强硬地揽住她:“喂,听我说。”
“什么?”安静被打破,让叶沐内心的焦虑更重了一下,她扭过头,皱着眉看他。
以撒叹气:“我理解你因为【奇兰城】的覆灭担心魔龙对其他城镇发起攻击,但……听我说,就算真的发生了,你其实也无力阻拦;而且我觉得,它未必会攻击其他地方。”
叶沐一愣:“为什么?”
那片原属于尼克罗姆的领地一直在被袭击,三大城市全部陷落,她不明白以撒的自信从何而来。
以撒耸肩:“因为在领地被重新分割的这几天里,各个城镇的情况都是在好转的。”
叶沐奇道:“那【奇兰城】不也是吗?”
“【奇兰城】或许真的不是。”以撒失笑,认真分析道,“诚然在尼克罗姆治下,各个城镇都过得很惨,但【奇兰城】毕竟是主城,情况会比其他地方要好很多。过去的几天,尼克罗姆这个领主突然‘失踪’,其他城镇的领民热切期待新局面,状态毫无疑问是在变好的;可对本身不那么糟糕的【奇兰城】而言,他们或许也期待新局面,但因为增加了不确定性,很多人的焦虑恐怕也不少。”
以撒语中一顿:“……毕竟,在交接彻底完成之前,他们可不知道新领主会是你。”
在这一点上,“信息差”是很明显的,很多消息最初都只被限制在上层之间。
因此【奇兰城】的行政官、警员、守卫会担心自己失去工作,平民会担心战事再起、平静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按道理来说,这种担忧在其他城镇也会出现,可那些城镇的生活比【奇兰城】更差,很多人在生出担忧的同时就难免会想:害,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
可【奇兰城】的状况又偏偏不足以让居民那么想。
按照这个逻辑,叶沐的确不必过多担心其他地方的情况,但很多时候情绪就是不受控制的。
叶沐于是还是枯坐到了早上七点。
七点十几分的时候,她的消息栏终于开始闪动。
叶沐心头一紧,立刻将消息栏打开,以撒察觉她的目光变动也猜到是有消息,不禁屏住呼吸。
却听叶沐一声:“哈???”
尼克罗姆的终局(2)
“怎么了?”以撒探问。
叶沐一脸讶异地将消息看了三遍, 又反复点开发件人信息检查了两回,确认不是恶作剧后才扭过头,言简意赅地告诉以撒:“赫尔波说尼克罗姆出现在【凯尤斯城】, 试图行刺他,被按住了。”
以撒:“哈???”
他们心里都在想:这人疯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凯尤斯城】?
行刺赫尔波干什么??
赫尔波招谁惹谁了???
赫尔波对此事津津乐道,在收到叶沐追问的邮件之后,更将此视作一次在叶沐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因而直接传送到了【奇亚娜城】,跑来给叶沐讲故事。
去开门的是以撒,他没料到赫尔波竟然会为了这种事上门,一时嘴角抽搐,强行维持住不失礼貌的笑容:“男爵大人……请进。”
赫尔波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叶沐为他端来【热巧克力】,他抑扬顿挫地讲了一遍经过。
不得不说, 尼克罗姆的操作真的很疯!
赫尔波和叶沐一样走的是走平易近人路线的领主,虽然他并没有像叶沐一样隐姓埋名,但平常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去集市、去餐馆,【凯尤斯城】的居民们对此都早已习惯, 看见他会热情地打招呼,偶尔也会攀谈, 问问他最近忙不忙。也有不少人会给他提供一点小折扣或者小赠品,只要别太离谱,赫尔波通常会接受这份好意。
尼克罗姆就是抓住这样的机会袭击他的。
……大概半个多小时前, 赫尔波在集市上跟一位老妇人买【面饼】。那位老妇人只从着装看便可知生活并不富裕,可她还是执意要多送赫尔波两个饼。
赫尔波因此罕见地推辞了, 可老妇人有点耳背,两人的对话一时驴唇不对马嘴, 时间便持续得有些长。
尼克罗姆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的“目标”,并且悄无声息地默默接近了。
于是当赫尔波终于成功地付钱的时候,尼克罗姆突然冲了过来,一边撞开老妇人,一边猛力向赫尔波施放技能!
“杀人啦!!!”集市里顿时陷入t混乱,但赫尔波反应也很快,他在尼克罗姆第一个技能打过来的同时就已掏出盾牌。那个技能是多段伤害,第一下打中赫尔波,第二下就被挡住了。
第三下打过来的时候,赫尔波在半透明的【冰晶盾牌】后认出对方,差点下巴脱臼:“尼克罗姆?!?!”
与此同时,混乱的人群中也有人反应过来,发现正遭受攻击的竟然是领主大人!
几名等级较高的冒险者因此一拥而上,有人保护赫尔波,有人制服尼克罗姆。在集市的守卫赶到之前,场面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赫尔波还是难免一脸的匪夷所思:“不是?你有病吗?”
叶沐对赫尔波的这个反应深表理解。虽然他们两个和尼克罗姆都不算友好,可尼克罗姆现在进行刺杀实在太奇怪了!
——他现在权力尽失,别说刺杀成功的概率有多低,就算真的成功,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他真的想要赫尔波的命,为什么不在自己有权有势的时候安排手下去办?那不是胜算大多了?
叶沐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这么疯?你问出来了吗?”
赫尔波一哂,晃晃手里已经喝到见底的【热巧克力】杯子:“能续杯吗?”
“好说!”叶沐马上起身接过杯子,走进厨房给他续杯。
赫尔波一脸享受地笑看她的背影,无意中触及以撒冷漠的目光,明知故问:“以撒先生好像心情不太好?”
“怎么会?”以撒平静地迎上他的挑衅,“我和领主大人一样,很庆幸男爵大人逃过一劫。”
厨房离餐厅咫尺之遥,虽然他们都放低了声音,叶沐还是听到了这两句话,也不难分辨出其中暗藏的较量。
啧,她亲爱的男友,一直安全感缺失。
而赫尔波嘛,又在这种事情上锋芒毕露。如果不是有领主身份对他的行为加以约束,她怀疑赫尔波早就要向以撒发起决斗了。
真是微妙的关系呢。
她笑意复杂地摇摇头,决定对此置之不理,专心盛好新一份的【热巧克力】,给赫尔波端过去。
赫尔波喝了一大口,继续说:“我问尼克罗姆为什么这样做,他没有隐瞒,但是这个原因……哈哈,他觉得都是因为你和我,他才会这么惨的。”
“关我们什么事?!”叶沐简直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完全是他自己不做人好吧?如果非要怪谁……”她摊手,“怪那条龙也比怪咱们俩合理啊!”
“咱们俩”。
以撒捕捉到这个用词,不着痕迹地往叶沐身边挪了两寸,伸手揽住她的肩头。
赫尔波淡看着以撒,手里那杯【热巧克力】与叶沐面前的【葡萄蜂蜜茶】轻轻碰了个杯。
他继续讲:“我也是这样说的。尼克罗姆觉得都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会让他的领民有那么多负面情绪。”
叶沐:“啊?”
赫尔波耸肩:“他认为如果没有我们的衬托,他的领民就不会觉得生活有那么糟糕。【蒙林城】被毁之后,幸存者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个领主会向他们提供帮助、不会涌到【奇兰城】里。那么,他也就不会动什么大开杀戒的念头,继而就不存在惊动西尔维娅女亲王的事情了。”
“……”叶沐张着口,完全愣住,被尼克罗姆的脑回路惊呆了。
“总之,他将一切归咎于我们的‘同行衬托’,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就想拉我们之中的一个垫背。”赫尔波又喝了口【热巧克力】,“但你是一直隐姓埋名的,他摸不清这里的领主是谁,只能去找我。嗯……就是这样。”
赫尔波笑笑:“还有疑问吗?”
叶沐哑然:“有……”
赫尔波补充:“别问我尼克罗姆为什么能那么想,我跟你一样理解不了。”
叶沐:“……那没有了。”
以撒在一旁问:“男爵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尼克罗姆?”
赫尔波闻言,笑容敛去三分:“我正想和子爵大人商量一下这件事。”
“?”叶沐浅怔,客气道,“这事男爵无需与我商量吧!尼克罗姆他……”
赫尔波:“资料显示,他显示是子爵大人的领民。”
叶沐:“……”
草。
晦气!
她深呼吸,消化了一下这个让人抵触的消息,接着问:“那么男爵是什么想法?”
赫尔波颔一颔首,笑道:“我的手下们极力建议我立刻处死尼克罗姆,关于这一点,我相信子爵大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当然没意见。”叶沐失笑,打量他两眼,“但男爵似乎有别的想法?”
“我觉得,直接处死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赫尔波摊手,“他手上人命无数,并且从未悔改。比起前任领主菲伊子爵,他的行径要恶劣百倍。”
“这我完全赞同。”叶沐坦然道,“男爵如果想使用更残酷的刑罚,我也完全支持。”
赫尔波一哂,将那杯【热巧克力】放到茶几上,侧首端详着叶沐,一字一顿道:“那如果,我们不处死尼克罗姆呢?”
叶沐神色凝滞:“男爵不妨说明白一点?”.
一个小时后。
在一片反对声中,返回【凯尤斯城】的赫尔波执意释放了尼克罗姆。他被送到了【哈林镇】,在抵达的同时即被限制了活动范围,无法擅自离开【哈林镇】。
不得不说,【哈林镇】是个很适合尼克罗姆的地方。
这里在菲伊子爵时期原本是领地最北部的城市之一,离【幽影林谷】很近,因此惨遭毁坏。
在赫尔波接管这片领地的时候,【哈林镇】已经完全处于废弃状态,镇子上的居民或死或逃,一户人家都没剩下。
直到前阵子【洛伦佐城】陷落,赫尔波与叶沐“被迫”接收了尼克罗姆的一部分领民,【哈林镇】才被重新启用,在简单修缮之后接纳了三万多名新居民。
也就是说,现在【哈林镇】的居民,无一例外地来自于【洛伦佐城】,对尼克罗姆抱有直接的怨恨。
面对赫尔波的这种安排,无论是叶沐还是以撒,都很好奇尼克罗姆的下场。
因为,尼克罗姆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菲伊子爵在【波舍尔村】时的翻版了。
——菲伊子爵在刚刚幡然醒悟时曾经逃到【波舍尔村】,试图做些好事。那时【波舍尔村】村民对菲伊子爵的感觉,应该和【洛伦佐城】市民对尼克罗姆的感觉差不多——他们都被领主欺凌过、背弃过,但又并不像【蒙林城】的幸存者那样险些遭到屠杀,因此怨恨值虽然不低,却也不是完全无法挽回。
正因如此,菲伊子爵通过勤勤恳恳地做好事挽回了一部分形象,继而导致在他公开宣布要分割领地时,领民们得知他的下落难免义愤填膺,却有不少边境城镇的居民站出来为他说话。
叶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最终决定放过他的。
现在,尼克罗姆拥有同样的机会,赫尔波看似以牙还牙的安排,其实给他留下了这样的机会。
诚然,他更招人恨,因此获得原谅的难度比菲伊子爵要大一些。可如果他能好好把握,在平静的生活中了却此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叶沐隐隐有些期待这样的结果。
倒不是她对尼克罗姆抱有什么怜悯,而是能看到一个人改邪归正总是件好事。比起看到恶人受到惩罚,她更愿意多看看人性中光明的一面。
返回领地的赫尔波认真复盘了这天去拜访叶沐的经过,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叶沐还挺爱听故事的。
他因而在【哈林镇】专门安排了手下,观察尼克罗姆的一举一动,但只限于观察,并不进行任何干涉,然后再在有空的时候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安排好合适的故事节奏,一一讲给叶沐听。
在不太忙的时候,他会奢侈地使用【传送符】赶到【奇亚娜城】面对面亲自讲故事,忙的时候就发邮件,但在邮件里也力求讲得栩栩如生。
于是叶沐对此产生的两个感想是:一.只观察不干涉,感觉像在拍纪录片似的,莫名好笑;二.赫尔波的确是个很好的讲述者,如果他穿越到中国古代,高低会是个优秀的说书先生。
她就此听说:在第一天的时候,尼克罗姆虽然先后挨了四顿打,但老实厚道的居民们并没有想要他命的意思,傍晚时还有位心善老奶奶给身负重伤缩在桥下的尼克罗姆送去t了一些食物和水,并在第二天一早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但在第二天傍晚,尼克罗姆就被老奶奶的儿女一起轰了出来。
第三天天亮,尼克罗姆试图寻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先后敲过几家餐馆、杂货店的门,但都被拒绝了。
直至天黑,一家旅店终于为他敞开了大门,可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赫尔波派去盯梢的人就听到旅店里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争吵又迅速升级为打斗。
……最后的结果,是尼克罗姆再次被丢了出去。
叶沐在脑内迅速补齐了的故事细节:
首先,最初的那位老奶奶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心善。
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直接把尼克罗姆带回家,叶沐推测她是说服家人去了。否则在第二天她将人带回去之后,她的儿女大可以直接将人轰出来,而不是忍了一个白天。
那么在傍晚时,应该是尼克罗姆做了什么事让老奶奶的儿女失去了耐心,以致翻脸。
这让叶沐该如何评价——讲道理,就尼克罗姆之前做的恶事来讲,老奶奶一家对他心存怨恨是理所当然的,但人家既然让他进了门就说明有所包容,他但凡会做人一些也不至于被扔出来。
至于后面雇佣他的旅店,叶沐觉得倒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心存刁难,亦或雇主没这个意思,但后续与他爆发矛盾的顾客对他做了些恶意戏弄的事。
可这种事怎么说呢……一个人凭借权力欺压平民那么久之后,总不能还盼着大家都对他态度好吧?!
在这一点上,菲伊子爵就对自己很有逼数。
叶沐与菲伊子爵并不算熟悉,因而没听过菲伊子爵直接说这些事情,但他和亚伦说过一些,亚伦更目睹过其中的一部分,叶沐便也间接得知,菲伊子爵在那段“努力赎罪”的日子里,是遭遇过各种“报复”的。
面对这种报复,菲伊子爵一笑而过地表示:“我活该,忍忍就过去了。”
——在叶沐看来,这句话的重点并不是“忍忍就过去了”,而是“我活该”。
也就是当时在菲伊子爵的认知里,这是他该得的。
那么,尼克罗姆两天之内反复和好心收留他的人起冲突,说白了就是他根本没有这种认知。
甚至,叶沐怀疑,他心里很有可能还是看不起那些平民的,搞不好对他们的好心都存有不满,认为这是一种羞辱,认为自己早晚能给他们好看。
于是,求仁得仁。
第四天一早,故事迎来了大结局。
赫尔波专程登门告诉叶沐:“尼克罗姆死了。”
纵使知道这个结局是早晚的事,叶沐仍不免一惊,忙问:“怎么死的?被人杀了?”
赫尔波摇头:“死在了桥下。盯梢的人说没有人动他,就是到早上看他还一直没动,走近才发现已经没气了。可能是体力值耗竭,也有可能是冻死的。”
叶沐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尼克罗姆固然不是个好人,但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枭雄”。
一代枭雄如此落幕让这段人生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却又莫名透着一种真实。
在故事的最后,赫尔波没有耗费什么人力物力去安葬他,只是让人将他的尸体拉出了【哈林镇】,丢进了【幽影林谷】里。
——这也不失为一个很适合尼克罗姆的结局,因为在他变本加厉地征收各种税款及修缮款的时候,领地上死了很多人。在不少城镇里,人们没有余力安葬这些丧生者,就只能寻找峡谷、断崖、深坑一类的地方将尸体扔进去。
当时高高在上的尼克罗姆男爵或许根本不清楚这种残忍的细节,又或许听说了却不在乎。
但不管怎样,他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果.
时间一转来到2月。在2月里,大多数魔法学院都有一轮招生,奇亚娜魔法学院也将迎来第一次招生。
这对叶沐和赫尔波两片领地来说,都是最大的事情了!
在各个城镇中,居民们对这场招生既期待又好奇。
“教学质量”一类的问题都不是他们现在能考虑的,此时此刻,他们只想知道这所学校是不是真的会像宣传中说的那样向平民倾斜资源。
学校里,从帕洛玛校长到一干老师都为此准备已久,所有入学考试的内容都烂熟于心。
在考试开始前的几天里,整个【奇亚娜城】也都因此陷入了一场“狂欢”——官方可想而知要为此做一些准备,考虑到大部分考生都是从其他城镇远道而来,城里的现在一共十五家官方旅店中有八家都从1月底就完全空置了,专门用于迎接考生。
官方之外,很多商家也做出了反应。
各个餐厅、装备店、药剂店纷纷推出“考试套餐”“考试礼包”,或者名字更吉利的“金榜题名限定”,为考生提供专门折扣。
几家旅行社还专门弄出了“考试往返套票”,用于批量接送考生。
所谓卖的不如买的精,这些琳琅满目的套餐里,大部分当然还是能让商家赚钱的,但出于纯粹的好意自己赔本凑热闹的也不是没有,不少商贩都摆出了免费食物,只要是考生就可以免费领取。
赫尔波的那边,“领主大人争取到了奇亚娜魔法学院30%的录取率”的事情早已交口相传,在招生正式开始的时候,宣传已经完全没必要了,但领地上还是忙碌了好一阵,因为领主大人交待行政官们登门拜访各个有意参加考试的家庭,询问他们是否缺少路费。
对于这一点,赫尔波态度明确:不可以有任何一个领民仅仅时因为钱的问题而放弃参加考试。
当这两片领地因为学校招生而迎来过年般的快乐的同时,相隔不远的达蒙公爵显得有些焦头烂额。
因为在搜刮【奇兰城】之后,【暗影魔龙】似乎就对最南侧的两片领地失去了兴趣。它调转方向,开始攻击达蒙公爵的领地。
第一夜是【塔林城】、第二夜是【塔林城】附近的一个镇子,第三夜是同样相邻的两个村子……
在王城郊外避难的达蒙公爵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这些灾祸,也并不用担心自己会遭到袭击,却也不能装聋作哑。
因为这些消息是会传开的。
名下的领地饱受摧残,而他这个领主在独自在外避难——这很快就在贵族中引起了议论,许多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更让达蒙公爵感到紧张的是,西尔维娅女亲王刚刚下令惩处了尼克罗姆男爵,不仅对他的领地进行了分割,还剥夺了他的爵位、没收了全部财产。
达蒙公爵想不到西尔维娅女亲王这样做的理由,仿佛思考了几个夜晚后觉得最能站得住脚的原因就是……杀鸡儆猴!
尼克罗姆一个小贵族出身的新领主怎么会突然引起堂堂女亲王的关注?这根本就没道理!
西尔维娅这样做,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由想起在他刚刚逃到庄园的时候,西尔维娅就怒斥过他。当时他实在不愿返回领地直面【暗影魔龙】带来的危险,只能硬着头皮不当回事。
然后……随着【暗影魔龙】逐步攻下一个个城镇,尼克罗姆很快就遭了殃。
但在尼克罗姆的领地之外,现在频繁遭受攻击的,就只有他的领地了。
达蒙公爵越想越焦灼不安,夜里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看到西尔维娅手中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达蒙公爵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连锁反应
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大贵族、大领主, 达蒙公爵鲜少这样焦虑。
回想起来,上一次产生这种不安还是在【奇亚娜小镇】刚建立的时。
那时他担心【奇亚娜小镇】的崛起会危及他的领地,后来获知各种小道消息, 觉得【奇亚娜小镇】的领主是身份尊贵且隐秘的贵族私生子女,才不得不打消了与之正面硬刚的想法。
可是现在,焦虑连带着这种想法一起回来了。
……不得不说,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 那片领地发展得也太快了。
王国里冒出新领地并不罕见,但对大多数新建的领地而言,单是从“小镇”升级为“城市”规模就并不容易。因此很多新领主会为了撑门面强行升级,明明领地只是个“小镇”,但厚着脸皮叫“某某城”。
可【奇亚娜城】完全不是这样。
在过去的大半年中,达蒙公爵虽然没有再找这片领地的麻烦,却一直在关注这里的动向。
他因而得知, 这位隐姓埋名的t领主行事风格异常低调——当他宣布【奇亚娜小镇】改名【奇亚娜城】的时候,其规模其实早已够得上“城市”级别了,经济的繁荣程度更足以击败王国一半以上同等规模的城市。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算了,更可怕的是, 这位领主还通过“罕见的非常规手段”扩展了领地规模。
也就是瓜分菲伊子爵的领地。
诚然在这个过程中,【幽影林谷】的怪物和菲伊子爵引起的众怒是不可忽视的客观因素, 这两个客观因素的存在让很多人觉得那位领主本身是没什么野心的,只是被这些因素“逼迫”着扩张了领地规模。
加上当时的领地分割还铸就了两位新领主,更让【奇亚娜城】的领主降低了关注度, 显得没什么存在感。
可达蒙公爵从来不这样想。
他并不认为那位领主是没有野心的。因为只要稍作打听就会知道,那场三分领地的谈判其实是由亚伦主导, 而亚伦现在正效忠于那位领主!
所以在达蒙公爵眼里,那位领主不仅有野心, 还很有心计——达蒙公爵认定“三人平分”只是他的策略,是障眼法!借着这个手段,他有效地降低了其他领主对他的警惕心!
现在,才短短几个月而已,另外两人中已有一个被踢出局了,更让达蒙公爵认为先前的推想得到了印证!
况且,高高在上的西尔维娅女亲王还参与了这场争端。
达蒙公爵不清楚她为何会参与其中,因此有了那个“杀鸡儆猴”的猜测。可内心深处,他又无法完全信服这个原因。
——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够分量让西尔维娅女亲王如此大动干戈!
倘若只是为了震慑他,西尔维娅完全可以授意别人做这件事,王室成员里有资格剥夺尼克罗姆领地和爵位的大有人在。
她亲自出手,让达蒙公爵觉得必定另有原因——她或许本身是想昭示什么,对他的“杀鸡儆猴”只是顺手为之,达成一举两得的效果。
可那个原因又会是什么?她又想昭示什么呢?
达蒙公爵从半夜惊醒后就僵坐在床上,在一室漆黑中陷入沉思。
星辰日月随着时间推移缓缓流转,窗外天色渐明,几缕金线般的阳光从窗幔的缝隙映照进来,达蒙公爵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几个小时的思考,让他理清了几种可能:
首先,最有可能的一种,与先前“私生子女”的推想一脉相承。
就是这位领主真的拥有什么不可宣之于众的血脉,因此从圣光辉骑士团到西尔维娅女亲王都在保护他、帮助他。他因而能轻松地与女亲王说上话,毫不费力地让亲王殿下为他夺走尼克罗姆的领地。
至于分一半给赫尔波男爵,不过是和先前如出一辙的“障眼法”。
第二种可能则是,这位领主虽然是血脉尊贵的“私生子女”,自己也有野心,却没有那么多。
可王储失踪已有三年,拥立二王子多里安为王储的呼声日渐高涨,西尔维娅女亲王为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于是……重压之下,西尔维娅女亲王另辟蹊径,将希望寄托在这位“私生子女”身上,开始扶持他的领地,从而为他树立名声与威望,以待来日。
第二种猜测在达蒙公爵看来有些匪夷所思,或者说是困难重重。
因为按照王国的现行法律,贵族的私生子女并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继承权”——别说王位,就是最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也绝不能把爵位传给私生子女。
这条规则在长久的运行中维持了一种巧妙的平衡,西尔维娅如果真的想做他猜测中的那种事,就意味着要将这种平衡打破,无数贵族家庭会瞬间陷入无休止爵位、财产之争,整个王国都会动荡不安。
从主观上来讲,达蒙公爵很难相信西尔维娅会做这样千夫所指的事。
可是……谁知道呢?
那个女人,不仅大权在握而且天赋卓绝,同时也的确雷厉风行。
当一个人兼具这三点特质,很难讲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更何况——达蒙公爵换位思考——这样的操作虽然惊人,但一旦成功,就意味着西尔维娅提前与下一任国王缔结了坚固的关系。相比之下,如果二王子多里安上位,西尔维娅的前途会怎么样可就很难说了。
达蒙公爵越想越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不禁觉得天灵盖一阵阵发麻,身上也一阵阵发冷。
因为第二种对他造成的影响,远比第一种要大得多。
虽然这二者看似只有细节上的差别,但在第一种可能性里,与之相关的掌权者们其实都不过是在“哄孩子”。
“哄孩子”意味着,就算参与其中的高位者再多,大家也都会点到即止,并不会为此造成太多纷争——说得具体点的话,在这种考虑之下,像尼克罗姆这样没有太多根基和势力的小领主可以被献祭,但像达蒙公爵这样的大贵族、大领主则完全是安全的了。
可如果是第一种,那就意味着殊死较量!
在那种较量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被说达蒙公爵这样的家族了,就连与西尔维娅女亲王不相上下的塞德安亲王、在王位继承顺位中排名第三的科德尔亲王在必要的时候都不会值得西尔维娅手下留情。
所以,他决不能坐以待毙了。
此前顾虑到对方隐秘的血脉,他也想互相留个面子。
可现在连生死都难以预料,还要什么面子?
达蒙公爵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不能成为下一片被分割的领地。
天色更亮一些,达蒙公爵漠然伸手,揭开了窗幔。
明亮的阳光照在床上,达蒙公爵坚定的目光里透出阴鸷与决绝,他唤来骑士团团长维加:“给我整理一份那位领主领地上的贵族名单。”
“那位领主?”维加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当达蒙公爵的视线落在他面上的时候,他就懂了。因为一直隐姓埋名的领主只有那一个,这个“那位”的代称当然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王城,西尔维娅女亲王宅邸。
女仆们都发觉亲王殿下最近心情好得很,而且似乎找到了什么新的“娱乐项目”,经常早出晚归,每每回来都带着笑。
她们的感觉完全没错,西尔维娅的确是找到了新的娱乐项目,就是在【奇亚娜城】逛夜市、泡酒吧。
这两个项目她通常都是拉着亚伦一起进行的,这位多年的老友最近其实很忙,但还是给了她足够的耐心和包容,每每都是带着无奈奉陪到底。
这天,西尔维娅在通宵泡吧之后喝得微醺,回到宅邸后本想好好睡一觉,却听伊莱亚斯说:“殿下,西伦骑士长已经等候多时了。”
“西伦?”酒精造成的迟钝让西尔维娅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哦,你是说塞德安亲王的骑士团团长?他有什么事?”
伊莱亚斯耸肩,笑得无奈:“我没有问,但想来还是因为上次那桩生意吧。我猜想,大概是您拒绝得太过坚定,塞德安亲王意识到自己狮子大开口得有些过分,所以愿意再谈谈价?”
“那倒也不是不能谈。”西尔维娅含起笑容,点了点头,“请他进来吧。”
“是。”伊莱亚斯颔首,退出西尔维娅的卧房。西尔维娅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着装,去往卧房隔壁的小会客厅,西伦已经先一步被请到了那里,原本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就恭敬地站起身,右手扶在佩剑上,单膝跪地:“殿下。”
“你好,西伦骑士长。”西尔维娅优雅地微笑致意,示意西伦免礼,而后径自坐到沙发上,抬眸看着他,“不知有什么事?”
“……”西伦原本以为西尔维娅好歹会让他坐,见状窘迫地轻咳一声,只好站在那里回话,“考虑到王国的安危,塞德安亲王殿下愿意给您一个优惠的价格。”
——不必多费口舌的介绍,无论是西尔维娅还是在门口候命的伊莱亚斯,都知道西伦指的是塞德安亲王手里那批【咖啡豆】。
伊莱亚斯沉息静看着西伦,心里不乏暗暗的期待,西尔维娅一哂:“愿闻其详。”
西伦低着头,很有仪式感地拿出一个卷轴,在手中展开:“塞德安亲王愿意将价格从8000铜币/份,降到5000铜币/份。如果您的购买量达到10万份,这个价格则会下降至3000铜币。”
“另外,塞德安亲王向您保证,无论您需要多少,他都可以在一个月内交货,为此付出的人工您无需担心。”
西伦才说到一半,伊莱亚斯已t经默默移开了视线。
西尔维娅维持着笑靥端详西伦,半晌未语。
西伦很快被她看得发怵,咳嗽一声:“殿下怎么看?”
“Well.”西尔维娅耸肩,悠然倚到沙发靠背上,“我只能说,这些【咖啡豆】请塞德安亲王自己留着用好了——就像我上次说的,我对它兴趣不大。”
西伦讶然。
上一次,西尔维娅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那是西伦第二次为【咖啡豆】来见西尔维娅。在第一次的时候,西尔维娅明明留有余地,说自己要考虑考虑,第二次就突然变成了“没兴趣”,连砍价都没砍,就让西伦走了,搞得西伦白跑一趟,无功而返。
但不管是西伦还是塞德安亲王本人,都坚信这种“没兴趣”是假的——因为这怎么可能呢?【暗影魔龙】还在为非作歹,国王的懦弱又众所周知。想解决这场危机,人们只能依靠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本身也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西伦沉了沉,委婉表示:“殿下如果对这个价格仍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塞德安亲王殿下很愿意听听您的想法,也很愿意和您面谈这件事。”
——这同样是早就说过的话了。
在西伦上一次无功而返之后,塞德安亲王就表示愿意与西尔维娅面谈这桩生意,说是“一切都好商量”。可西尔维娅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塞德安递来的几封邀请她共进晚餐的请柬也都被原路退回,看起来就仿佛西尔维娅真的不想为此多耗费一丁点心神。
可还是那句话:这怎么可能呢?
西尔维娅不可能对魔龙危机袖手旁观,那么逐步做出应对就是必然的。
派人去进一步探索巨龙、乃至去正面对决,也都是必然的。
……那么,不论是探索还是对决,她难道不需要给手下准备这种缓解负面情绪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刚需啊!!!
可面对西伦的委婉退让,西尔维娅端着一成不变的笑意,说道:“感谢你的好意,西伦骑士长。请你转告塞德安亲王——这个价位我们谈无可谈,就不必浪费双方的时间了,我也很忙。”
西伦:“……?”
西尔维娅的笑容转淡三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回去复命了,骑士长。”
西伦:“……??”
西尔维娅恹恹:“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西伦:“???”
听出她在下逐客令,西伦哪怕是仅仅出于身份差别的考虑也不好再多作停留,只得施礼告退。
可直至离开西尔维娅的城堡,西伦都完全是懵的,他不能理解西尔维娅为何面对这样的稀世珍品能表现的如此强硬——难道她打算丝毫不做准备,让骑士团去和【暗影魔龙】硬碰硬?
西伦并不怀疑西尔维娅骑士团的忠诚度,可西尔维娅也不能让忠于她的骑士们这样白白送死吧?!
城堡会客厅中,伊莱亚斯目送西伦远去,视线转向西尔维娅:“殿下,我不大明白您为何不与塞德安亲王砍价。”
“有什么不明白呢?”西尔维娅笑看着他,“你很清楚我手里有什么呀。他那些【咖啡豆】的数值,我看不上。”
“这我明白。”伊莱亚斯沉吟道,“但您是唯一可能成为塞德安亲王的‘大客户’的人,其他贵族就算购买也只会是少量,他手里积攒的库存只有您能消化。因此,只要您能在谈判中反客为主,价格方面……”
“我的确是唯一可能成为‘大客户’的人,但我不想赚这笔差价,伊莱亚斯。”西尔维娅道。
伊莱亚斯一怔,眼中流露费解,一时不明西尔维娅在说什么“赚差价”。
但当他迎上她的笑眼,就从那缕笑意中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西尔维娅又说:“可如果不赚差价,我们又何必去忙这一场呢?就让他自己做好了,我们的精力要放在正事上。”
伊莱亚斯终于心服口服地点头:“您说得对,殿下。”
说起“正事”,西尔维娅敛去笑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今晚最后一批装备会交货。”伊莱亚斯垂首,“是备用的盾牌和铠甲。除此之外,都就绪了。”
“很好。”西尔维娅下颌微抬,表示满意,“辛苦了,三天后动身。”
“……您真的要动用那支骑士团吗?”伊莱亚斯不确信道,“其实在我看来,您不如说服亚伦……”
“亚伦有新的工作了,伊莱亚斯,不要打扰他。”西尔维娅笑叹,“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伊莱亚斯仍旧难忍不安:“可是后果……”
“我说。”西尔维娅眼中流露不满,咬字都变得重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奇亚娜城】。
奇亚娜魔法学院的第一次入学考试在2月7日完全结束,叶沐在2月10日如期拿到了帕洛玛校长递交上来的录取名单。这份名单做得十分严谨,每一项成绩都经过反复核对,并且所有参与考核的考官都在上面签了字,方便追责。
这是帕洛玛主动要求的,学院的所有老师一致同意。
——单凭这一点,叶沐就愿意相信这次录取是公平公正的,就算有人要演戏骗她也不会是现在。
因为现在整所学校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一腔热血,比她这个领主更想彰显人性的光辉……
于是叶沐在简单地翻看了一遍录取名单后,只问切斯:“贫困生的问题怎么样了?”
这是在考试本身之外,他们讨论最多的话题。
切斯道:“正在按照原计划安排,但有可能……”他说到一半迟疑地顿住,叶沐皱眉:“怎么了?”
“有可能比原本预计的人数要多。”切斯苦笑,“因为尼克罗姆的领地突然合并进来,那些城镇上的考生远比其他地方贫穷,原有的预算可能不够了。”
“预算可以随时增加。”叶沐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如果有必要,我们连赫尔波男爵领地上的贫困生都可以一起资助,但我希望看到所有通过考试的学生都能上学。”
切斯点点头:“我明白,领主大人。”
晚上八点,奇亚娜魔法学院的学生全部回到寝室。整所校园中只有寝室楼的灯光还亮着,透出一片温馨。
留在这里的学生都是已经确认通过考核的,但其实此时尚未开学,大家也并没有正式获得学生的身份。
因此,虽然每个人都已经拿到了由帕洛玛校长亲笔签名的“录取通知书”,很多学生也仍旧惶恐不安。
瑞莉娅和贝莉娅姐妹就是其中之一。她们出自同一个家庭,瑞莉娅14岁,贝莉娅10岁,姐妹两个都是在六七岁的时候就显现出了魔法天赋,但即便如此,父母也从未想过让她们进入魔法学院读书。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她们家里太穷了。
她们的家在【克瑟拉村】,这是【洛伦佐城】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克瑟拉村】归属于菲伊子爵,那时的菲伊子爵和王国的大多数领主一样苛捐杂税,因此【克瑟拉村】虽然凭借几种罕见水果的产出,日子还算过得去,不至于卖儿卖女,但想拥有存款也是不可能的。
后来菲伊子爵离开领地,【克瑟拉村】被移交给尼克罗姆,情况就更糟了。那笔恐怖的“房屋修缮款”让两姐妹的家庭陷入极度的贫困,瑞莉娅甚至主动和母亲谈过把自己卖进贵族庄园换一笔钱补贴家用的可能,但被父母严词拒绝。
然后,转折就是来得这么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尼克罗姆就被抓走了,然后他的领地上的所有城镇都更换了领主,或者是赫尔波男爵,或者是口碑更好的那一位,每个人的生活都迎来了转机。
也正因如此,两姐妹的父母才敢让她们去参加考试。他们深知魔法学院的毕业生们可以拥有远胜普通人的未来,因此觉得姐妹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考上都好,他们都会砸锅卖铁地供她读书。
……但让人意外的是,两个人都考上了。
双双接到结果的时候,姐妹两个又喜又悲,她们心存希望地找到下发录取通知的希贝尔老师,试探着询问有没有奖学金可以拿,但得到的答复是:啊,同学,这部分不归我管,会有专门负责此事的行政官来和你们对接的!
这个回答其实很严谨,没有任何问题,但希贝尔这样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太紧张了。
——她从未当过老师,毫无经验,很怕自己说错话,因此畏首畏尾。
是以在给出这个t答案的时候,她虽然足够严谨,却没有完全顾及姐妹两个的心情。
她们因而陷入了忧愁,时刻在想这件事。晚上九点寝室熄灯,姐妹两人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醉翁之意
翻滚大概一个小时, 贝莉娅裹着被子坐起来:“姐姐……”考虑到寝室里还有另外两名同学,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原本背对着她的瑞莉娅翻过身,看了看她, 开口就说:“贝莉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很清楚,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都上学的,所以你留下吧, 我回家就好。”
贝莉娅一愣,立刻摇头:“不!我觉得……”
“你听我说。”瑞莉娅认真分析起来,“大多数人在魔法学院就读的时间都是4到6年,你年龄比我小四岁,最多16岁也就毕业了,我要到20才行。”
“所以对我来说……这有点浪费时间。”瑞莉娅扯起一抹笑容,“我还不如回家去, 在附近找一份工作,这样还能帮家里赚点钱,分担一下供你读书的开支。”
贝莉娅眉头紧蹙,坚定道:“我也可以供你读书!”
“哈哈。”瑞莉娅笑起来, 望向妹妹,口吻大有些宠溺, “你才12岁,能找什么工作呀?我可选的工作比你多得多,薪酬也能高一些!”
贝莉娅低着头不说话了, 因为从这个角度来说,瑞莉娅说得的确有道理。
瑞莉娅对床那名叫莉莉丝的室友坐起来:“你们也……交不起学费吗?”
这个“也”就很灵性。
瑞莉娅愣了愣:“你也是?”
“嗯……”莉莉丝愁苦地点头, “我本来都不想来的,但镇子上的行政官一定要我来, 还说赫尔波男爵会支付路费。可是……我应该问问学费怎么办的,我忘记了!”
莉莉丝年纪虽小,但已经很知道家里的经济压力,这个小小的“失误”让她无比自责。
贝莉娅对床的凯琳听到她们的话也坐起身:“你们在发愁什么呀……招生宣传里不是说了,只要考上,领地会解决费用问题?”
这份招生宣传另外三人也是知道的。莉莉丝直接看到过文字版,瑞莉娅和贝莉娅则是在领地被划归新领主之后从交口乡传中听说了内容。
但瑞莉娅叹气说:“又没有正式的细则,模棱两可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管呢?”
虽然知道这位新领主口碑极好,但过往经历还是让瑞莉娅无法对领主抱有信任,质疑倒是时时相伴。
来自于【星落村】的凯琳却理所当然道:“领主大人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呀?他承诺的事情,哪件没做到?”
瑞莉娅和贝莉娅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全都做到了吗?!”
——这是个纯粹的疑问!
但被凯琳理解成了质疑。
凯琳一愕,顿时挺直了脊背,小脸紧绷,据理力争:“哪项没做到?你们举个例子!”说着她又意识到什么,打量着她们问,“你们是从赫尔波男爵那里来的吗?”
这话出口,莉莉丝不干了:“关赫尔波男爵什么事?男爵大人是最信守承诺的好不好!”
小孩子们抱有最淳朴的是非观,对状况逐渐好转的家乡也最有荣誉感,因此房间里的氛围一下子就不对了。
凯琳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我们的领主大人才最信守承诺!”
……气氛就更不对了!
一股无名火令莉莉丝反唇相讥:“你们的领主连脸都不敢露,还是赫尔波男爵更坦荡!”
凯琳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本来就是!”莉莉丝大声嚷嚷。
凯琳扑到她的床上,两个人撕打起来,瑞莉娅和贝莉娅人都傻了,对视一眼,慌忙冲过去拉架:“别打了别打了!哎……莉莉丝!松手……啊!”
绿色与蓝色法术特效在房间里乱飞乱撞,好在两个人的魔法等级都不高才没造成什么伤害。
两分钟后,听到动静的值班老师冲进来,一边开灯一边施法将四个人都控制住,定睛就看到莉莉丝两只眼睛都肿成了金鱼,凯琳脸颊挂彩,嘴角渗着血。
“你们什么情况?!”德丽莎老师暴跳如雷,倒没忘记先放开明显只是拉架的瑞莉娅和贝莉娅。
一刻钟后,这件事传进了叶沐耳朵里。
这种小事本没道理惊动领主,但高级行政官们都知道叶沐最近对学校很关注,而事发的时候珍娜又刚好在学校里,便兴冲冲地将事情告诉了以撒,让他把这事当故事讲给叶沐听。
珍娜还很有胜负欲:“不是只有赫尔波男爵能给领主大人讲故事!我们也有故事!!!”
以撒内心:大可不必。
然后就果断地走向了叶沐的住处。
叶沐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做宵夜,最适合冬日的【砂锅鱼丸】在小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浓烈的鲜香。
鱼丸鲜美、粉丝鲜滑、白菜翠绿如玉。叶沐全身心地享受烹饪过程,余光瞥见以撒进来,头都没抬就先笑道:“来得正好,准备吃宵夜!”
“咳咳。”以撒停在她身边,然后就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故事。
故事开头,叶沐专注于砂锅,没有分神;
讲到凯琳为她据理力争,叶沐扭头看向以撒;
讲到莉莉丝为赫尔波分辨,叶沐神情复杂;
讲到双方撕打起来,叶沐最终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不是吧……这都能打起来?她俩多大了?!”
以撒道:“凯琳十岁,莉莉丝八岁。”
叶沐:“……行吧。”
小孩子吵嘴打架有时候很难讲道理。她曾经在网上刷到过两个小孩相互抬杠,都说自己的妈妈更厉害,论证的内容一路从“我妈妈会做大虾”发展到“我妈妈能吃屎!”“我妈妈也能!”,听得两位妈妈在旁边五官变形。
相比之下,凯琳和莉莉丝没说她和赫尔波能¥%#……她就谢天谢地了!
叶沐屏笑:“告诉赫尔波吧,让他来哄他领地上的孩子!”
以撒一怔:“要为这个惊动他?”
“不能放过他,哈哈。”叶沐轻轻耸肩,尝了尝砂锅的味道,觉得火候够了,就开始装碗。
以撒眉心轻跳,沉默地打开面板,按她的要求给赫尔波发了邮件,情绪却有些微妙。
——毫无疑问,她在逗赫尔波玩。虽然怎么看都只是朋友间的分享与玩笑,但还是让他心里警铃大作。
因为这意味着叶沐和赫尔波熟悉了起来,而且……赫尔波那个家伙在收到邮件后,势必会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处理完问题还一定会来跟叶沐刷存在感!
以撒暗暗咬紧牙关,一边斟字酌句地撰写邮件一边紧锣密鼓地思考。
在邮件发出去之前,他终于有了打算,清了清嗓子,看向叶沐:“亲爱的。”
叶沐正要把【砂锅鱼丸】往餐厅端,闻言脚步一顿:“嗯?”
以撒故作轻松地问:“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十分钟后,赫尔波就“屁颠屁颠地”到了,当他走进奇亚娜魔法学院时,疯狂上扬的嘴角根本就按不住。
这种喜悦当然不是因为听说自己领地上的小孩跟人打了架,而是因为叶沐愿意把这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分享给他听——虽然是通过以撒这个正派男友分享的,但分享了就是分享了!
珍娜为他带路,赫尔波径直走进帕洛玛校长的办公室。凯琳、莉莉丝和瑞莉娅、贝莉娅姐妹都在校长办公室中,那姐妹两个状态稳定,凯琳的面色不算好看,但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有莉莉丝一脸愤慨,不住抽噎。
珍娜向帕洛玛介绍了赫尔波,帕洛玛忙站起身:“男爵大人,很抱歉惊动您。”说罢叹了口气,告诉赫尔波哪一位是他领地上的人。
赫尔波这才知道抽噎不止的那个就是莉莉丝,他好笑地半蹲下来:“好了,小姑娘,首先谢谢你为我说话。现在告诉我,你哭什么呢?”
莉莉丝早在珍娜向帕洛玛介绍“这是赫尔波男爵”的时候就惊得没有眼泪了,持续的抽噎只是因为忍不住。现在见男爵本尊蹲在她面前问话,她虽然觉得他是好人,还是紧张得瑟瑟发抖。
迟疑了半天,莉莉丝才鼓起勇气说:“我没说错!我为什么要向凯琳道歉!”
凯琳一下子急了:“我也没说错!我都向你道歉了!你怎么这样!”
“凯琳!”帕洛玛厉声喝止,莉莉丝抻着脖子:“你说错了你就说错了!”
“莉莉丝!!!”帕洛玛又转过来喝止她,头疼得直按太阳穴。
“哈哈哈哈。”赫尔波乐不可支,他把莉莉丝抱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听说我,要你道t歉不是因为你说得不对,而是因为你动手打人,明白吗?”
莉莉丝据理力争:“她胡说我才打她的!”
“好,现在另一个问题。”赫尔波摸摸她的额头,“你说得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说错了——事实上,我和这里的领主是很好的朋友,她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和你认为我信守承诺完全不冲突呀。”
他口吻温柔,原本在自顾头疼的帕洛玛被这好听的声音触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旁边的珍娜也觉得心都化了——赫尔波原本就容貌英俊,又是位年轻有为的领主,这样耐心地安抚一个小姑娘,很难不让人动容。
校长办公室门外还有一些教师、学生贴在玻璃上围观,大家本就是因为听说赫尔波男爵亲临才凑过来的,看到这美好的一幕纷纷捂住胸口。
“男爵大人真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哄小孩我感觉他帅晕了!”
反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莉莉丝由于年纪太小,对此毫无所觉。她皱着小眉头认真思考赫尔波的话,半晌后撇了撇嘴,闷闷地向凯琳道:“凯琳,对不起……”
赫尔波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看门内门外的围观者们:“这就对了。”他又摸了摸莉莉丝的额头,看向凯琳,凯琳的脸色仍旧不好看,正要开口,听到赫尔波说,“你不一定要接受她的道歉。”
凯琳一愣,莉莉丝更是猛地抬头看向赫尔波,两个人心里都困惑:你到底站哪边!
赫尔波摸了摸下巴,循循善诱:“是否道歉是冒犯者的事情,是否接受道歉是被冒犯的人的事情,从来不存在一方道了歉另一方就必须接受的道理。否则道歉就成了一种绑架行为,完全失去其本来的价值——姑娘们,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这一点,不要委屈自己。”
年纪尚小的莉莉丝听得一愣一愣的,凯琳陷入沉思,就连帕洛玛校长都因赫尔波的话陷入思考。
过了片刻,凯琳还是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回答。虽然和刚才想要脱口而出的答案没什么区别,但对凯琳来说很不一样。
那种赌气的情绪消失无踪了,对莉莉丝的不爽也完全消散,原谅得真心实意。
“谢谢你。”赫尔波点了点头,将莉莉丝放下,又以领主的身份向帕洛玛校长表达了歉意。
至于瑞莉娅和贝莉娅——她们的担忧也因为这场矛盾的出现引起了关注,珍娜手下负责助学金的行政官在赫尔波抵达后不久也赶到了学校,向她们保证她们都可以留下来读书,就连来自于赫尔波领地上的莉莉丝也不用担心这一点,大家都喜出望外。
一场小小的矛盾得到圆满的解决,赫尔波气定神闲地离开了学校。他在这件事中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表情都被津津乐道,因此传播速度也飞快。
在这之前他虽然也来过【奇亚娜城】很多次,但与这里的居民交集不多,人们对他都只有最直观的印象,比如容貌英俊、为人和气,这件事一下子让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具象化”,通过年轻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八卦,他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成了市民话题的核心。
这样被广泛传播的话题当然不会绕过叶沐,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度假村休假,亚伦指派布莱斯警员来告诉她说:“赫尔波男爵想邀请您共进晚餐,但您不在,男爵只好先回去了。”
叶沐不免打听学校的经过,布莱斯就将经过细致讲述了一遍,当然也绕不过那些让人们赞不绝口的细节。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了,布莱斯警员。”叶沐微笑着送走布莱斯,关上房门回过身,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她之所以会这会儿跑来度假,是因为以撒的盛情邀请。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邀请,就算以撒再欲盖弥彰地说什么“已经想了很久”,她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就是想阻止赫尔波再去她面前刷存在感而已!
不过她没有拒绝,一是她越来越清楚以撒这人总是缺点安全感,赫尔波前阵子假借“讲尼克罗姆的故事”频繁出现在她面前,搞得以撒都快应激了,而她又因为真的很想听完那个故事装傻充愣地忽略了这一点,现在要花点力气安抚以撒是她应该的。
二则是,跟正牌男友度个假,而且男友负责安排全部行程,她为什么不来?
她管他醉翁之意在哪儿呢!
倒是赫尔波这一趟,让她感受到了另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承认她把学生吵架这点事告诉赫尔波是出于恶趣味的恶作剧,本身也想看到赫尔波来处理问题。但大家都是领主,她很清楚处理这点事情可不需要赫尔波亲自去“哄孩子”。
叶沐轻轻啧声,转身上楼。
他们所住的房间是度假村里最顶级的套房,上下两层、一室四厅,两个人住其实有点太夸张了,不过确实很舒服。
叶沐走进二楼的主卧,以撒午睡刚醒,仍闭着眼,右手手腕搭在额上,正自缓神。午后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帘映照进来,洒在他的侧颊上,明暗交替将他的五官勾勒得十分好看,连淡金微卷的头发都显得分外温柔。
叶沐坐到床边,直接四仰八叉地躺下去,脑袋刚好枕到他的小腹上。
她听到他一声低笑,接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问她:“去哪儿了?”
叶沐低了低眼帘:“珍娜派人告诉我,赫尔波已经处理好了学校的事。”
她略去了共进晚餐的邀请,也略去了赫尔波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清晰地感觉到以撒松了口气,接着翻身凑过来,把她圈在怀里。
叶沐抱住他的胳膊,静静看着他,莫名有种自己刚刚保护了一下小动物的感觉。
……好怪,他的战斗力明明搞得离谱,怎么激起她这种保护欲的!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在发昏.
两天后,奇亚娜魔法学院的录取公告正式下发到各城、镇、村落,贫困的家长们得知孩子不仅被录取了,而且不用家里承担学费,感动到落泪。男女两版的领主画像、雕像、手办(?)也因此都在集市上又火了一阵,还有两位村长在民意涌动下想要修建神庙,但因为涉及领主的个人形象,两个村长都没敢擅自做主,一层层上报之后,邮件最终被交给以撒,又被以撒送到了叶沐手里。
叶沐看到这份请求心情复杂了半天,还是告诉以撒:“不了吧……”
以撒看着她,思索道:“不只是因为个人形象的问题,对吗?”
“嗯。”叶沐点头,“领地才刚刚又出现了变动,虽然看起来和这两个村子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考虑连锁反应,谁知道呢?更何况【暗影魔龙】的危机还没解决,说不好以后还会出现什么样的动荡,有闲钱还是存着比较好。”
——就这一点来讲,别说这些本身经济状况欠佳的小村子,就是叶沐本人最近都很紧张。
其实她早已达成“日进斗金”的状态了,夜幕餐厅和度假村的收入,外加税收和【农田】、【果园】的产出完全能支持她大刀阔斧地花钱。哪怕最近重新切割领地后她又因为“扶贫”之类的问题拨下去了大笔资金,账上的总额依旧是有涨无跌的。
可是考虑到那条龙,叶沐就觉得钱越多越好,所以她最近都在疯狂推出新品,对度假村尤其积极,为的就是从有钱人手里多搞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时候,她真的不太愿意看到村长们把钱花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上。
不过以撒提醒了她另一件事:“这种神庙或许有助于缓解村民们的负面情绪。”
叶沐一怔,他续道:“不要忽略精神寄托的重要性,另外……”他打开建造面板,往下翻了几页,点选了几个建筑,对叶沐可见。
这几个建筑只是外形看起来很像神庙,其实并没有系统定义好的功能,可以由建造者或领地官方全权决定干什么用。
以撒放大其中一座,给叶沐展示内部空间:“神庙里可以设置捐款箱,村民们供奉的钱款会直接进入领地账户。”
叶沐:“……”
领地拨款建神庙、神庙的钱再收归领地,你搁这儿刷GDP呢?
不过……
也行吧。
叶沐缓缓点头,道:“给捐款箱设置一个限制,每人每天最多向捐款箱投100铜币。”
以撒困惑:“为什么?”
“‘不要忽略精神寄托的重要性t’。”叶沐笑着引用了他刚才的话,“你见过因为‘精神寄托’完全放弃现实生活的人吗?”
以撒讶然:“没有……”
“我见过。”叶沐轻叹,“我见过一些人……他们相信神明可以给他们美好的来世,因此就算自己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也要为神明塑金身;更有甚者,会出于虔诚翻山越岭地朝拜,每走一步都磕一次头,死在路上的也大有人在。”
以撒听得眉心深皱。
他不知道叶沐从哪里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但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他感到匪夷所思,不能理解这种做法,却听叶沐说:“我不想批判这些信徒的行为——芸芸众生能期待的事情就那么点,我没有资格对他人的信仰做出指责。”
“但是,如果要把我放到神坛上,我会很清楚,我不想做那样的‘神明’。”
“当然……你也清楚啦,我管不到领民们的来生,这题超纲了。”
“但就算我能管到,我也更希望他们过好今生,不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来世散尽家财!”
女亲王的私心
于是两座神庙在以撒的亲自监督下被建立起来, 募捐箱按照叶沐的要求做了数额限制。至于“神像”,也按照叶沐的要求,做了难以分辨性别的背影。
之后的小半个月, 叶沐的领地没有再遭受【暗影魔龙】的袭击,相邻的赫尔波领地也一片平和。因此在很多人眼里,【暗影魔龙】的威胁好像已经远去了,只有高级行政官们和少数居民还在密切关注【暗影魔龙】的动向, 因而便会知道它的袭击从来没有停止。
与叶沐相邻的达蒙公爵领地其实受害就很严重,小半个月里又有三四个城镇被摧毁。但这几个地方离叶沐的领地都有些距离,消息便不容易被普通人关注到;再加上达蒙公爵的领地又大,幸存者们大多就近投奔了其他城镇,因此也没有对叶沐领地上的人口造成什么明显波动。
除他之外,【暗影魔龙】还袭击了一些更远的地方。
有八位领主的领地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袭击,其中六位直接失去了被袭击的村镇, 另外两位由于恰好有军队在附近,尝试进行了反抗,但结果都不大好。
但同样的“不好”,也有细节区别。
首先是埃弗斯伯爵。这位领主默默无闻, 领地又与叶沐相距甚远,叶沐在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未听说过他, 为此专门请教了亚伦一番,才算对他有所了解。
亚伦说:“哦……埃弗斯吗?怎么说呢?我很想委婉一点,可他的风评的确不怎么样。”
这话让叶沐感觉很微妙——讲道理, 这片王国还缺风评不好的领主吗?
……换句话讲,能让亚伦强调“风评不好”的领主, 那风评得不好成啥样啊?!
亚伦详细解释道:“埃弗斯的父亲在他14岁时去世,因此他是14岁成为的领主。在他最初继承那片领地的时候, 领地面积大概有现在的三倍大。”
“哈?”叶沐猜测这里面应该有些惊心动魄的过程,便问,“发生什么了?很糟糕的战争?”
“并不是。”亚伦苦笑着耸肩,“战争的确有,而且有好几次,但任何一次都算不上‘严重’——埃弗斯的习惯是如果能打赢就打赢,打不赢的话……哪怕只是输了一场,也会立刻与对方讲和,切割领土给对方。”
也就是说,埃弗斯的领地是被逐渐蚕食掉的!
亚伦继续说:“不仅如此,埃弗斯还长年酗酒。让我算算,现在距离他继承领地差不多有30年了吧,这30年里几乎没人见过他清醒的状态,哪怕去王宫参加宴会他都醉醺醺的,没有醉到说胡话就是他对国王陛下最大的尊敬了。”
“……”
叶沐无语。
虽然她也并不真的尊敬把国家治理成这样的国王,但这位埃弗斯伯爵的所作所为还是挺离谱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离谱的领主,面对【暗影魔龙】做出的反击竟然很有可圈可点之处。
——据说,【暗影魔龙】降临的是镇子与埃弗斯伯爵的主城很近,因此在【暗影魔龙】降临的时候,不仅附近的驻军及时赶了过去,埃弗斯伯爵还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整个骑士团都派到了那个小镇。士兵、骑士与【暗影魔龙】正面交锋,虽然毫无胜算,但一度有效地拖住了魔龙攻击的节奏,为居民们的撤离争取了时间。
叶沐作为与他相距甚远且毫无交集的领主,听到的是N手消息,很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总不至于把黑的传成白的,一时不免觉得这个故事与埃弗斯伯爵先前的形象大相径庭,不知该如何评价。
在这之后,只过了短短两天,【暗影魔龙】又袭击了斯特文侯爵的领地。
斯特文侯爵的领地离埃弗斯伯爵不算太远,斯特文侯爵或许正是因此受到了启发,又或许是因为【暗影魔龙】直接袭击了他的主城,让他不得不进行反抗。总之斯特文侯爵也及时调遣了军队,试图延缓巨龙的攻击,但不知为什么,这回【暗影魔龙】的攻击力比前两天在埃弗斯伯爵领地时要强得多,冲上去的士兵、骑士在它面前仿若玩偶,毫无一战之力,前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斯特文侯爵派去的近两万人全部团灭。
相比之下,埃弗斯伯爵那夜调动的总人数只有不到三千人,却将【暗影魔龙】拖延了近一个小时。并且这三千人中的大多数都撤离了,牺牲人数据说是四百多。
【暗影魔龙】的“差别对待”对旁人来说匪夷所思,对置身其中的斯特文侯爵而言则是沉重打击。
……不过这种打击也没有持续太久,在几个小时后,身在城堡中的斯特文侯爵由于情绪过分消极,引起了【暗影魔龙】的直接关注。它径直飞到斯特文侯爵的卧室窗外,不费吹灰之力地冲破了窗户,斯特文侯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命丧龙口。
就这样,斯特文侯爵成为第一个因为魔龙袭击而死的领主。
此后引起的一个小插曲则是由于斯特文侯爵没有子女,堂兄弟姐妹们听到死讯霎时展开了领地继承权的争夺,短短三天内就因为决斗死了五个人,逼得国王下旨声明将斯特文侯爵的领地收归国有,日后再看情况决定归属。
一时之间,这种遗产争夺比魔龙袭击更让人们津津乐道,居民们聊起这事多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些地方甚至开启了赌局,押新一任领主是谁。
但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人当然也是有的。
在【魔龙山脉】深处,一支由100名骑士组成的小队已经扎营半月有余。半个月以来,他们仔细记录着【暗影魔龙】的一举一动,也尝试发起了两次攻击,试探【暗影魔龙】的实力。
毫无疑问,【暗影魔龙】比三百多年前的那条火龙要强悍很多,虽然它降临城镇时几乎只会用到[龙啸]和[噩梦之殇] 两个技能,但如果有人对它发起攻击、双方真正进入战斗模式,就会发现它的技能其实五花八门,囊括暗系、火系、雷系、水系多个类别,而且每种技能的攻击伤害几乎都能打出顶格。
这种攻击力纵使是最强悍的军队也会被轻易团灭,深入【魔龙山脉】的骑士团之所以能幸存,完全是因为他们此行只为探索,不为打赢,所以不仅防御装备齐全,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使用【高级传送符】直接脱离战场。等到返回时,【暗影魔龙】已经结束攻击模式,他们又在各色可可制品的buff保护中,不会吸引【暗影魔龙】主动攻击。
时间进入三月,寒意在阳光中渐次消退,天地之间春暖花开。
在过去的这个寒冬里,因为【暗影魔龙】的动向更引人关注,关于其他话题的讨论就淡去了不少。但叶沐心里明白,这个寒冬并不比上一个好过,在其他领地上,“圣诞税”一类的税种没有消失,取暖物资也都先后出现过几轮价格飞涨,王国里不知有多少人没能熬过这个严寒。
不过转念想想……
她的领地规模比去年冬天刚建立的【奇亚娜小镇】翻了数倍,因而得以庇护了不少人。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冻死,每个人都安然渡过了严冬,还有不少获得了新的工作,亦或踏入了校园,开始了新的人生篇章。
对叶沐而言,她很清楚自己无力帮助所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很好了。
但她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让所有人都活过严冬…t…
这个念头触动心弦,让她一愣。
仔细回想,她并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但那时她的能力远比现在要弱,领地规模也比现在更小,这种想法完全不切实际,因此连她自己也没有为它多费神停留。
可现下,一种情绪伴随这种想法在她心头涌动,让她觉得……这或许很难,但并非天方夜谭。
更让她自己感到心惊的是,她并不抗拒这种想法。在此之前,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有野心的人,现下却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但最终,她斩断了这个念头,或者说,至少是暂且按住了——她告诉自己脚踏实地一步步地走下去就好,不必想太多。
越是远大的目标,越需要沉下心慢慢走.
【王城】。
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再度从【魔龙山脉】折返,西尔维娅女亲王一如既往地立马见了他。他反馈了【暗影魔龙】的最新情况,西尔维娅安静的听完,示意伊莱亚斯跟她一起去往书房,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伊莱亚斯:“你看看。”
伊莱亚斯伸手接过,翻了两页便意识到这是关于斯特文侯爵与埃弗斯伯爵抗击魔龙的详细调查。
此时距离伊莱亚斯上次回来已经隔了七天,两次袭击都是在这七天间发生的,伊莱亚斯是刚刚返回城堡时才听手下说了两句这个事情,此时读到的文件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详情。
西尔维娅坐在书桌前,耐心等待伊莱亚斯阅读,丝毫没有催促。
等了足有二十分钟,伊莱亚斯终于读完最后一页,抬头时满眼的不可置信:“斯特文侯爵两万人的战斗力,不如埃弗斯伯爵三千人强?这不可能!”
“是啊。”西尔维娅凝神点头,“这不止是人数上的差距。”她睇了眼伊莱亚斯手里的文件,“你应该也看到了,斯特文侯爵军队的平均等级比埃弗斯伯爵高9级,就算是人数相同,水平也很悬殊了。”
那么,更何况翻了近十倍呢?
伊莱亚斯深吸气:“殿下,我不明白……”
“哈哈,我也不明白。”西尔维娅耸肩,右手闲适地搭在桌上,长甲轻敲桌面,“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弄清这件事,你需要什么?”
伊莱亚斯眼底一颤,神情骤然沉肃下去,思索了半天,屏息道:“我需要您允许我做出牺牲,或许会牺牲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果然。”西尔维娅一喟。
伊莱亚斯又说:“骑士团是时刻准备为您牺牲的,殿下。更何况……”他顿声,接下来的话对他而言也很残忍,可他还是说了下去,“您调用了王后殿下的骑士团,他们……比我们更期待牺牲。”
伊莱亚斯用了“期待”这个词。
西尔维娅知道他没有夸张,也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在几百年前,这个词被用在骑士身上再正常不过,因为那时王国秩序井然,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骑士们更心怀最符合这一身份的理想。
他们满心热血,视在战斗中英勇牺牲为最高荣耀。但在如今的王国里,这种想法已经不太多见了。
一些骑士或许在最开始时也抱有热血,却在日复一日的浑浑噩噩中被消磨殆尽;更多的则从最初就很“清醒”,只将这个身份视作一份工作。
因此想拥有一支甘于牺牲的“老派骑士团”,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事了。想达成这一点,除了初期需要严格的筛选之外,拥有骑士团的贵族本人也必得拥有很强的能力,才能服众。
至于不能服众的后果——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圣光辉骑士团了。
圣光辉骑士团成员的初步筛选无疑是最严格的,每一位其实都拥有绝对的忠诚和满腔热血。
于是当他们对自己所效忠的人心灰意懒却又不远放弃热血的时候……就选择了集体辞职。
在亚伦那一批人辞职之后,圣光辉骑士团依旧存在,只是新团员们已明显不像亚伦他们那样拥有坚贞的理想。
也正因如此,已故王后忒嘉拉留下的骑士团被人们重新记起,成了一个传说般的存在。
忒嘉拉的骑士团是在忒嘉拉去世时作为“遗产”被留给西尔维娅的。
这其实完全违背常理,因为骑士并不是奴隶,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权力。如果他们所效忠的是某个贵族家族,当前任家主身故,其子女也只有资格在名义上继承“骑士团”,但其中的每个骑士都有权力选择离开;而像忒嘉拉当时的情况——那支骑士团只效忠于她一个人,并非她的家族,在她去世之后,解散骑士团就该是唯一结果。
可忒嘉拉重病之时,就发觉骑士中涌动起了浓烈的死志。
这一点无论是忒嘉拉、国王,还是西尔维娅,甚至很多在王宫任职的高级行政官都察觉了。
他们都清楚,一旦忒嘉拉咽气,忠于她的骑士团会在第一时间以身殉主。
忒嘉拉强行扭转了这一切。她告诉她的骑士团,西尔维娅是她一生的挚友,是绝不会背叛她、而且和她拥有同样理想的人。
她告诉骑士团,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忠于西尔维娅就是忠于她的遗志。
并且,在她临终之时,她不太厚道地逼迫骑士们向西尔维娅宣誓效忠。许多骑士对此并不情愿,但出于对王后的尊重和悲悯,他们还是遵从了她的意志。
她也因此成功阻止了骑士们的无谓牺牲。
在那之后的近二十年里,西尔维娅和这支骑士团维持了一种“礼貌但疏离”的状态——她从不质疑他们的忠诚,但也从未对他们下达过任何命令,因为他们双方都对现状心知肚明,每个人都明白事情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忒嘉拉希望这些英勇的骑士在她死后可以继续好好生活。
最近为了【暗影魔龙】调用忒嘉拉的骑士团,是西尔维娅第一次对他们下令。这完全是出于无奈,因为她需要绝对忠诚的人去执行这项任务,又需要足够的人手,仅凭她手下的骑士团在人手方面太极限了。
所以,她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她毫不怀疑他们会忠实地执行她的每一句命令,无论是因为忠于誓言还是忒嘉拉。
可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他们太忠于誓言和忒嘉拉。
忠于忒嘉拉会让他们想以死明志,忠于誓言则会成为以死明志的方式。
而忒嘉拉给她的那条“遗嘱”,明面上是让她继承骑士团,实则是想保住骑士团。
她也并不想让忒嘉拉失望呀……
况且,如果忒嘉拉真的能回来呢?
她不能让忒嘉拉面对骑士团的死讯。
西尔维娅眼底一片晦暗,深思良久不语。
伊莱亚斯委婉地劝道:“殿下,您或许不得不做出取舍。”
西尔维娅抬眸:“如果我能提供更多的可可制品呢?”
伊莱亚斯叹气:“不是这个问题。可可制品可以防止【暗影魔龙】直接找到我们,但如果双方已然进入对战状态,它就没有用了。”
西尔维娅摇摇头,又问:“那如果我能提供更多的人手呢?”
“……殿下。”伊莱亚斯苦笑,“骑士们很难看着其他人在前面牺牲,而自己缩在后面。我们是这样,王后陛下的骑士团恐怕更是如此。”
他沉了沉,面对西尔维娅心中的执念,生出一股无奈:“殿下,我想王后陛下或许并不想见到您这样。王后心怀大义,而您越来越……”
“够了!”西尔维娅一喝,房中骤然安静。
伊莱亚斯原本想说,西尔维娅因为那股执念,越来越顾不上她们曾经都很在意的“大义”了。
诚然她自己也在努力进行一些平衡,因此至今只是显露了一点点苗头,没有做得太过,却令伊莱亚斯感到不安。
但很显然,她不愿意听。
她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抬眸睇了眼伊莱亚斯,口吻也生硬起来:“退下吧。”
伊莱亚斯心中暗自叹息,只得施礼告退。西尔维娅冷眼看着伊莱亚斯离开,心里第一次对这位骑士团团长产生了不满。
——诚然,她知道这种不满有失理智,从任何角度来说,伊莱亚斯都对她绝对忠诚。
可问题是,他在劝她放弃对忒嘉拉的承诺,那她该怎么办?
西尔维娅心生烦躁,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待了一下午,直至入夜时分才不得不离开。
她和往常一样进入了那个地下密室,对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水晶球施法。这一过程她再熟悉不过,每t一个步骤都已融入潜意识中,无需思考也可以完美进行。因此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很适合放空,一室黑暗也比白日里明亮的书房更容易让人冷静地思考。因此在天明时分,当西尔维娅离开密室的时候,心里有了些打算.
【奇亚娜城】。
亚伦在早上九点准时进入警局,上楼的途中和几位警员随意地互道早安,心下盘算着今日要处理的工作——每天上班的路上他基本都是这样的,于是他便这样一路走进了办公室,进门后一抬头,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回身关门。
站在窗前的西尔维娅听到门响,转过身,看到亚伦满面惊慌,她不禁好笑:“您在紧张什么,局长大人?”
“……你不能就这样出现在这儿。”亚伦余惊未了,压着声走过去,“我手下的警员大多数都认识你。”
“所以才更不需担心吧?”西尔维娅轻耸肩头,“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亚伦无奈地看着她,抱臂,“好吧,什么事?”
“哦。”西尔维娅毫不拐弯,“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借用你和你手下的人几天,行吗?”
亚伦诧异:“‘借用’?什么意思?”
西尔维娅:“就当是出个差?当然,我会先经过子爵同意的——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亲自去和子爵谈。”
“……亲王殿下。”亚伦改换了称呼,神情复杂, “您要我们为了您的事情,放下分内之职去‘出差’?我想您应该看得出……【奇亚娜城】的事情也很多,警员们不能离开。”
西尔维娅敛去笑容:“但我想解决的是【暗影魔龙】的问题,我想就算是子爵也不会拒绝的。”
亚伦怔了怔,打量着她,眉心一分分皱起:“可您有自己的骑士团。”
“是的,但我和伊莱亚斯出现了一点点小分歧。”西尔维娅说。
亚伦不解:“他抗命了?”
他虽然这样问,却并不认为存在这种可能。
西尔维娅摇头:“他没有,但出于一些原因,我不能赌。所以我想请你和你的人暂时代替他们执行这项任务,并且给我一项承诺。”
亚伦:“什么承诺?”
西尔维娅一字一顿:“我会加派更多人手给你,你要保证在这项任务中,不能让骑士们先于这些人牺牲。”
——真是个冷血的要求!
这种冷血的要求从西尔维娅口中说出来简直匪夷所思,亚伦立时有了猜测,不由轻笑:“和忒嘉拉有关,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