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好,日头竟有些晃人眼睛,院里的大妈们纷纷将被褥抱出来晒一晒。张翠蓝跟董大妈两人将安奶奶扶到走廊上坐着,好让她晒晒太阳。
安奶奶年纪大了,脑袋时好时坏,此时就不大好,她盯着张翠蓝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上我家来了?”
“我是小偷,来你家偷东西了。”张翠蓝没好气道。
“你是胜喜媳妇啊?都这么老啦?”
张翠蓝:......
董大妈正帮安奶奶把被褥摊开晒,听了这话,噗嗤笑道:“这老婆子,也不晓得是真傻还是装傻!正儿八经跟她说事儿,她尽跟你胡说八道。你背地里说她两句,她耳朵比谁都灵。”
两人说着话,手上事儿也没停。董大妈一边用藤编拍打被子,一边伸长脖子往严家屋里瞅,就想看看李苏躲家里干什么,奇了怪了,最近院里几个小子都讲李苏婶婶好,尤其是她家小孙子,吵着闹着让她跟老头子讲故事,把她脑汁都搅干了,还嫌弃她说的不好听。
也不止她家,院里有孩子的家庭差不多都这样。
个个闹着要听故事,又嫌弃自家大人没李苏讲得有意思。
董大妈正瞎捉摸呢,就见严灿灿昂着脑袋,拽兮兮地走进院里,她家小孙子跟个奴才秧子似的跟在后头,还把最爱的糖果往严灿灿手里塞,就这,严灿灿还不乐意搭理。
“胡进,你小子干嘛呢?”董大妈看不过眼,叉腰高声问道。
胡进不搭理奶奶,继续把糖果往严灿灿手里塞,严灿灿一巴掌拍下来,气道:“你奶奶欺负我小婶婶,我才不和你玩。”说着把人一推,直接跑家去了。
胡进一屁股坐在地上,脖子一仰张嘴就嚎。
董大妈又气又心疼,单手把他拎起来,又拍了拍他屁股上的泥巴,没好气道:“出息,人家都不稀罕你,你非要跟她玩啊?”
胡进一看是奶奶,又死赖着坐在地上,两腿还不停扑腾,哭得惨兮兮道:“呜呜,都怪奶奶。谁让你欺负小婶婶的,现在灿灿都不带我玩了。我还想听机器猫呢。他们都不带我听。”
董大妈听得是一头雾水,什么机器猫?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行了行了,要是把裤子磨破了,看你老子怎么揍你。”董大妈把孙子拽了回去,又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因为董大妈手重,胡进整张脸都被擦变形了,杏仁大眼直接扯成了上挑的眯眯眼,鼻子脸蛋也红通通的。
“呜呜,我不喜欢奶奶,奶奶最讨厌。”
“都怪奶奶,现在灿灿都不和我玩了。”
“啊啊啊,我要听机器猫,就要听机器猫。”
七岁的男娃最是有脾气有性子的时候,董大妈虽把人拽了回去,可也架不住他满屋子打滚耍赖,刚擦干净的小脸又抹了一层灰,好好的棉袄更是脏的不能看。
董大妈忍了又忍,索性不搭理他,省得臭小子人来疯,越哄越闹。
故而她又回院子忙活,将昨日给安奶奶换下来的脏床单被套洗一洗。
冬日天冷,董大妈也不舍得用热水,一双手冰得通红,再加上又生有冻疮,手指头红肿得跟个胡萝卜似的。
她一边搓着衣裳,一边问张翠蓝道:“老张,什么机器猫啊?你晓得不?”
张翠蓝哪里晓得这些,她一边织毛衣一边回道:“我没听过什么机器猫,倒是晓得院里那只遭了瘟的橘猫,昨个把我家碗柜都扒拉开了。”
“呦,还是你家里日子好过,连猫都闻着肉腥味儿了。”董大妈含酸回道。
不一会儿,韦大妈,三大妈也凑过来说话,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屋内
严灿灿正跟小婶婶说着悄悄话,只见她两手呈喇叭状圈在嘴上,另一端对着李苏的耳朵小声道:“小婶婶,我找到不打架也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法子了。”
李苏正在磨栗子粉,秋季的时候她和婆婆去凉山捡了不少板栗回来,当时水煮吃了一些,又留了一些准备过年炒了待客。
这两日准备年货,李苏觉得剩的挺多,就准备磨些栗子粉做糕。
“哦?那灿灿找了什么法子?”李苏边推石磨边问道。
其实李苏心中了然,灿灿定是拿她说的那些故事去吊人胃口了。
果不其然,只听灿灿得意道:“他们可喜欢机器猫了,谁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说给他听。”
李苏实在爱极了侄女又傲又娇的模样,忍不住拧了拧她的小鼻子,笑道:“那小婶婶晚上继续说给你听?”
“不生小弟弟了吗?”严灿灿眨巴着眼睛问道。
李苏摸了摸严灿灿的小辫子,好笑道:“知道的还挺多,那等小婶婶忙完就说给你听。”
严灿灿啃着小手,点了点头,在厨房里呆了一小会儿就憋不住了,就又跑到胡家找胡进,还故意道:“我小婶婶待会儿还要讲机器猫给我听。”
“妹妹,我也想听。”胡进可怜巴巴道。
“你奶奶骂人,我才不带你嘞。”
胡进一个绷不住又哭了起来,董大妈听了只觉得脑仁发疼,忍不住气道:“灿灿,你个死丫头,再瞎撩人,看我怎么揍你。”
张翠蓝手上动作不停,只翻了个白眼道:“有种你揍得试试!”
董大妈也就嘴狠,论打架,整个金鱼胡同没人干的过张翠蓝。依着韦大妈的话来说,严灿灿那丫头就是接了老张的代,蛮不讲理。
韦大妈不关心孩子们的吵闹,她一双眼睛就盯着李苏看。
“老张,没想到你儿媳妇怪勤快的,从早上到现在忙个不停。”也不怪韦大妈稀奇,单看李苏样貌,她就不像个会做事的人。那手水嫩的跟玉葱似的,一点儿老茧都没有。
“真不晓得你们长了什么眼睛?李苏不是一直都这样?”刚才老董那么一打岔,让她把针数给忘了,只能回头重新数一遍。
董大妈嫌弃得撇了撇嘴,故意道:“真要比,那还是宋清好。老韦,我看宋清肚子尖尖的,保准是个男娃。”
这话韦大妈爱听,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张翠蓝在董大妈面前没表示,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忍不住跟李苏说了两句,还道生男生女都行,但前提是赶快生一个。
说完这话,张翠蓝看了眼手里的栗子糕,诧异道:“苏苏,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这栗子糕味道正,颜色分层也好看,跟以前饭庄做的一模一样。”
严灿灿两手捧着栗子糕,吃的直吧唧嘴。
“搁我年轻的时候,有这手艺都能摆摊了。”现如今是不行的,顶多做了自己吃。
李苏听了也觉得遗憾,这几年正是风头紧的时候,别说摆摊了,你出去走两圈都有戴红袖章的人检查。
“妈,你说我这手艺去厂里厨房帮忙可行么?”李苏自然了解现状,她问这么一句,不过是有些不死心罢了。
万一呢,万一有特例呢。
“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甭管你手艺多好,没人退下来你就上不去。人家退下来,也肯定给自个孩子,哪里轮到外人。”
“要是工作好找,哪里还需要搞什么上山下乡,直接把孩子们放厂里干活不就行了?”
“还不是厂里塞不下,闲在城里又容易出乱子,这才安排知青下乡。”
“你也别急,等你爸干不动了,他的工作肯定传给你。到时候咱们跟人家换一个,你想去厨房也容易。不过这几年就算了,你爸可是七级工,能顶三个普工的工资,把工作给你不划算。”
张翠蓝以为儿媳妇看上了老头子手上的工作,就将事情说了清楚。
“爸这样的人才,厂里缺了他是一大损失,我肯定不能损害厂子的利益。”李苏并不想要严胜喜的工作,这话也说的真心实意。这年代的七级工十分了不得,一个厂里都没几个,把他换下来,损失就大了。
李苏只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正规渠道,张翠蓝斩钉截铁道:“如今这个形势,难搞。”
张翠蓝没好意思说儿媳妇只是个小学文凭,只是劝她安安心心呆在家里,且保证家里不会亏了她。
李苏听了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但找工作这个想法却怎么也消不掉。
她想着,总是待在家里肯定不行,明天还是得出去转转看看。
下午,张翠蓝拎了一篮子栗子糕出门,李苏也没多问,而是给严灿灿继续昨天的小故事。
“小婶婶,你等一下,我去喊招娣来娣她们。”
说是去喊人,其实就是在自家门口叫了一嗓子。
“我小婶婶要讲机器猫了,大家快来听。”
一嗓子下去,院里的小朋友都跑来了,胡进还把他奶奶带来了。
严灿灿不肯跟胡进玩,胡进却道:“妹妹,我让奶奶道歉。老师说了,道歉了就是好孩子。”
被一帮孩子盯着,董大妈真是哪儿哪儿不自在。
说实在话,被老严和老张指着鼻子骂,被三大爷罚给安奶奶收拾屋子,两样加起来都没现在这么别扭。
胡进个臭小子,为了听个故事,连亲奶奶的脸面都不要了。
董大妈心里痛骂孙子,可又舍不得他一直哭。
这孩子嗓子都哭哑了,午饭也没怎么吃,董大妈就这么一个孙子,真是一点儿都不舍得。
“奶奶,你快道歉啊。”见奶奶还不说话,胡进急着直拽她袖子,还道:“奶奶,你是不是不会道歉啊,你跟我学。”
说着,就见胡进弯腰道:“小婶婶,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胡进说完就用眼神示意奶奶跟自己学。
旁边的三大妈,韦大妈,以及宋清等人见了,捂嘴直乐呵。
都笑董大妈是遇着亲孙子这个对手了,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也道李苏好本事,董大妈嘴碎了一辈子,何曾这样三番两次跟人道过歉?
被一帮大人看着,董大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们院里这些大妈,哪个嘴巴干净过?
偏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神,让董大妈老脸一红。
又看孙子急得又要哭了,她只能认命道:“李苏啊,大妈真错了,往后你再听大妈瞎说,直接上来一嘴巴。”
李苏等董大妈道完歉后,这才慢悠悠问小侄女道:“灿灿,小婶婶接受胡进的道歉了,你呢?”
严灿灿瞅了瞅董大妈,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胡进,撅着嘴巴哼了哼道:“那就原谅你一次。下次你们再讲坏话,就不让小婶婶给你们说故事了。”
这下子,不仅胡进,其他小朋友也吓得连连保证道:“李苏婶婶,我们不骂人。”
“那你们妈妈和奶奶骂人怎么办啊?”李苏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故意问道。
这院里说闲话的可不少,只是董大妈嘴巴实在是臭,最主要的是她还在孩子面前乱说,又闹到了灿灿面前。
灿灿还为她打了架。
孩子如此,李苏怎么可能还缩在壳儿里。
“小婶婶你放心,我们会管好奶奶的。”
“对对对,我妈要是骂你,我给你帮忙骂回去。”
小孩子们的话可将围观的大人给气坏了,又觉得李苏这人心机重,挑拨孩子和大人的关系,刚准备说什么,就听李苏道:
“骂人是不对的,乖孩子不能说脏话奥。如果大人做的不对,咱们要学胡进小朋友。你们看,董奶奶不就改了吗?来,咱们给董奶奶鼓掌,庆祝董奶奶做了好人。”
李苏话音刚落,小孩子们就拼命拍了巴掌,只把董大妈臊的老脸通红,实在受不了,转身就躲了回去。
其他大人见此,也挑不出错来,只能嘀咕道:“什么机器猫,看把这几个孩子给稀罕得。”
从这之后,李苏一跃成为孩子们最喜欢的人,再后来李苏让严猛做了几个竹蜻蜓送给孩子们,可把孩子们激动坏了,胡进更是赖在严家不肯走了,死活要给李苏当儿子。
有孩子在中间做缓冲,李苏在大院里的人缘也瞬间好了起来。
严猛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高兴,晚上干活也越发卖力,气得李苏咬他几口才肯停。
“苏苏,咱们要个孩子吧。”严猛将李苏的刘海拨到两侧,又将人搂在怀里,一脸餍足道。
每每见李苏待孩子这么好,严猛心里就软软的,麻麻的,且迫切想要个孩子。
一个像他,也像李苏的孩子。
“嗯。”李苏软软嗯了一声。
严猛听了,立即翻身覆了过来,显然他是个急性子,不肯放过一分一秒。
与此同时另一边
韩超看着宋清的大肚子,生无可恋得躺在床上,心里哀叹不已。
入门喜有好也有不好。
可把他憋坏了。
“让你说的事儿,你说了么?”宋清见不得韩超这副懒骨头的样子,一巴掌拍他肩上问道。
“媳妇,咱们还是算了吧。这事儿不用问,人家肯定也不答应。”韩超纠结道。
宋清却不乐意,她上了炕,一脚踹在韩超屁股上,气道:“那咱们一直跟小弟拼房睡?你就不嫌别扭了?”
韩家住在西厢,一排三间房,因为人多,屋子是隔了又隔,其中大房结婚早,占了南边完整一间房。韩超夫妻,韩飞,以及公婆住在同一侧,隔了一大半堂屋进来都嫌小。
“别扭也没办法,咱家就这么个条件。再者说了,这院里孩子多的人家,不都这样么?”韩超没脸跟严猛开口。
宋清见韩超这副死样子,气得又拧了他一把,骂道:“严猛是你爹啊?这么怕他?你也太没用了,连张个嘴都不敢?要不是李苏变了样,我还指望你?”
韩超说的没错,院里孩子多的人家住的都挤。
可严家人少,住的舒坦啊。
他家坐北朝南三间房,东西还各一个耳房。一个改成了厨房,一个是仓库,专门用来放板车箩筐之类的。
他家里人少,严兵没了后,就严猛一个儿子。
就算李苏和严猛生了孩子,家里也住得下。
宋清嫁进来没多久就看中了严家西侧的耳房,虽说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但给韩飞单人住正好。
这两日,婆婆四处托人给韩飞找对象,她要是不在韩飞结婚前把事情落定了,等他结了婚,人家女方肯搬走?
搬出去容易,搬进来难,是人都是这个想法。
“人家的房子,你说破天,也不可能给你住的。”韩超稍微换位思考,就没脸开口。
“咱们又不是要他家房子,借也不行么?”宋清还是异想天开道。
“不行,要是租的话,我倒可以开口问问。但是房租谁掏?你掏么?”韩超真是服了宋清了,提这个要求,这不是为难人么。
“再者说了,你借房子给老三住。老三心里怎么想?大伙儿心里怎么想?说你这个二嫂看不得家里小叔子,刚进门就要把人撵走?到时候风言风语的,你能受得住?当初李苏什么也没干,就被编排成那样。你要是把老三撵走,你看别人怎么骂你。”韩超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能做。
真做了,他韩超的脸就丢尽了。
宋清却不服气,她道:“你这是什么话?自己住一间房不晓得多自在呢。再者说了,妈把工作都给他了,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知青下乡,宋清是支持韩飞去的。哪个晓得婆婆这么偏疼小儿子,闷声不响就把工作给了他。为这,韩美林气得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宋清心里也不舒服。
当初谈对象的时候,韩超怎么说的。
他说大哥大嫂有工作。
小弟小妹读书。
他妈的工作十有八九传给她。
结果呢?
都是狗屁!
想到这儿,宋清心里更不舒服。
韩超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多话了。
不过他心里也嘀咕道:谈对象的时候,哪个不是都往好了说,往好了表现?她自己不也是么?以前多温柔大度啊,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
瞧着还没隔壁李苏好。
人家见着严猛,哪回不是乐呵呵的。
宋清心里有气,韩超也不爽快,两口子背对着背睡去。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腊月了,今年厂里活少,提前十天放假。拿了关饷,领了过节礼,不到中午大院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李苏正忙着炒年货,今日得把瓜子,花生,板栗全部炒出来。
灶洞里堆着木块,也不需要人看火。张翠蓝看这天好,又因为灶洞一直没熄火,汤罐里的开水滚了又滚,屋子里面都是热气,索性就在厨房里头给小孙女洗个澡。
李苏做了好几种味道的瓜子,焦糖和五香葵花籽,话梅味西瓜子,以及原味南瓜子。
张翠蓝瞅了两眼,忍不住咋舌道:“也就你有心思慢慢弄。依着我说,炒熟了就行了。”
李苏笑笑,捡了个西瓜子放张翠蓝嘴里,张翠蓝再不讲这话了,说道:“这味道稀奇,明年咱家还这么搞。”
“苏苏啊,再喂妈几个。”
张翠蓝张大嘴巴等着儿媳妇投喂,严灿灿有样学样,也将嘴巴张得大大的。
李苏笑着答应。
张翠蓝将西瓜子含在嘴里吮了吮,直到彻底没味了才一个个嗑掉。
严灿灿不会嗑瓜子,就咬得稀巴烂,直接吞掉。
张翠蓝摸了摸水温,不敢再嘴馋,而是拿着布巾拼命给小孙女搓澡,因为力度过大,灿灿都站立不稳了,随着张翠蓝的力道东倒西歪。
李苏一边忙活,一边抽空看了两眼,只见小侄女身上红杠一道一道的,光瞧着都觉得疼,可不就是疼,她小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给孩子洗搓干净,张翠蓝就着洗澡水把她衣服搓了搓。
等全部忙完,瓜子花生也都炒好了。
张翠蓝把两口袋装得满当当的,然后就出去串门子。
她首先去找了董大妈,两人越是不对付,还越爱凑在一块儿,儿媳妇手艺好,她不得过去嘚瑟嘚瑟?
若是能把老董气一顿,那她就算赚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