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各家各户欢欢喜喜迎了女儿女婿进门,开口是吉祥话,端的是红糖水,唯有李家,女儿女婿屁股还未坐稳呢,王美华就急吼吼得耍威风了。

    继女不搭理她,她还不服气,拉着女婿好一通埋怨,阴阳怪气道:“严猛,李苏在你家也这么个态度?你妈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的?若真这样,你可得好好教一教,省得让她出门丢你脸面。”

    严猛瞅了后丈母娘一眼,答非所问道:“姨,你这样,我老丈人没好好教教你?”

    一声“姨”,一句反问,直接将王美华气了个半死,她冲到李山面前又拉又扯,好好的衣领都被扯变形了,卡在李山脖子上,勒住一道红痕来。

    王美华不管不顾,她鼻涕眼泪一大把,非要李山认可自己的劳苦功高。

    李山一脸烦躁,他看了眼冷眉冷眼的女婿,到嘴的训斥又都憋了回去。倒不是李山多懂礼节,而是女婿一看就不好惹,瞧瞧他强壮的身胚,真闹起来,指不定谁吃亏。

    转而对上女儿,李山却毫不客气了,他高声斥责道:“让你做饭就做饭,扯这么多废话干嘛?怎么着,嫁了人了,好了不起!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王美华心里畅快了,她拧了把鼻涕,而后趾高气扬得,扯着李山这个大旗对李苏好一通严词说教,若搁以往,被这么一通组合拳下来,李苏早乖乖干活去了。如今她权当王美华在犬吠,只将目光落在李山身上,冷静认真道:“爸,你真觉得合理?这可是女儿新婚头年。”

    “什么合理不合理?一家人,你瞎讲究什么?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闹个鸡犬不宁。怎么着,你妈让你做个饭,还委屈你了?”

    “她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李苏一边说着,一边按住想要反击的严猛。

    王美华刚止住哭声,听了这话,又断断续续,委委屈屈啜泣起来。一把年纪,眼泪说来就来,不怪李山被她治得死死的。

    “你妈死了,我还没死呢。你要认我当爸,就把饭做了。”李山板着脸,瞪大眼,显然已经烦躁到不行。

    李苏看了眼得意的王美华,点头道:“行,我做。”

    李苏去了厨房,严猛也跟在后头。

    王美华心中得意,自觉又拿捏住了继女,心想着,你嫁了人又如何,男人宠你又如何,今日还不得乖乖听我话。我闺女下乡过苦日子,你也别想好过。

    “媳妇,要不咱们回家吧?”严猛不乐意媳妇受气。

    “干嘛回家,好不容易有了由头,我可不得把这么些年受得气给出了?”李苏走进厨房,只见桌子上就两根烂白菜杆子,早上吃饭的锅还未洗,水缸里头却连一瓢水都没了。

    王美华这是存心恶心她啊。

    严猛眉头皱成川字型,老丈人家这做派,是瞧不上他们严家么?

    院里的王美华见严猛面色不好,她反而高兴了。

    就李苏那狐媚子的长相,严猛宠她也正常。

    不过男人更在乎自己的颜面。

    她今日闹这么一出,等同于将严家的颜面往地上踩,再好性子的男人也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她倒要看看李苏日后还怎么牛气!

    王美华脑海里正幻想着李苏夫妻吵嘴打架的场景,突然闻到好浓一股烟味,她吓了半死,连忙跑进了厨房。她先是将李苏扯开,而后用火钳将柴火全部掏了出来扔在地上。

    李家住在棚户区,户与户紧紧挨着,李家浓烟一起,别家立即也闻到了。大伙觉得味道不对,吓道:“不得了了,老李家着火了,大伙儿赶快去灭火。”

    火势一猛,连片人家都得遭殃。

    大伙不敢大意,提着水桶就往李家跑,进院一看,老李家两口子不灭火,搁那儿骂闺女呢。

    有人就问了:“老李,你家厨房没着火?”

    “没,死丫头心眼坏,故意弄得。”王美华真要气疯了。

    李苏这个贱丫头,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李苏学着自己以前的做派,缩着身子靠在墙边,眸中带泪,面露惶恐道:“爸,不是我,真不是我。王姨给的柴火就是湿的,烟大的时候,我也想用水扑灭的,可是缸里一点儿水也没有。”

    王美华气疯了,素来只有她污蔑别人的份,何时被人污蔑过。

    她一时失了理智,伸手就往李苏面上招呼,被严猛一把拦住,左右邻居也急急道:

    “美华,大过年的,可不兴往人脸上招呼啊。”

    “就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老李,你女婿还在呢,还不快拦着点。”

    李苏适时又道:“马奶奶,我能跟你家借点水么?严猛来这么久了,连口水都没喝,我想给他烧点水。剩下的水再洗个菜,煮个饭。”

    马奶奶这人最爱东家长西家短,别人家的事情只要到她嘴里,不仅变了质,还能闹得人尽皆知。

    李苏这话一出,马奶奶眼睛瞬间蹭亮,她往厨房扫了两圈,见桌子上只有两颗烂白菜根子,早上碗筷也未洗,忍不住扯了扯旁人的衣裳,示意他们都往屋里瞅一瞅,而后摇头不赞同道:“老李,美华,女婿可是娇客,你们怎么好一杯水也不烧的?你们这哪里是待客,分明是欺负人嘛!”

    “李苏没说谎,堂屋桌子上空荡荡的,连个瓜子壳都没有。”

    “水缸里面一点水都没有。那干柴不是王美华打湿的,那真出了鬼了。”

    “李山,美华,这事你们也能做得出来,也太难看了。”

    “所以怎么说是后妈呢。”

    “爹是亲爹啊,不也跟后的一样。”

    李山是个好面子的人,此时听了大家的指责,脸上比锅底还黑,只是大过年的,他也不敢对外人发脾气,只能好言让他们先回家。

    大伙该看的热闹也都看了,走时说道:“老李,大过年的,别失了礼数。你家女儿女婿可是新婚头年,你家这样做,太丢人了。”

    “就是,就是乞丐上门,也不可能连杯水都没有,不怪你女婿脸色不好。这不是瞧不起人么!”

    大伙儿都准备走了,李苏又道:“马奶奶,谢谢你,你是好人。只是你不能再说了,不然我姨又要去你家偷鸡吃了。”

    这话一出,大伙儿脚步立刻顿住了,王美华更是发了疯,她拿起棒槌就要打她,李苏适时躲开,王美华一个落空棒槌砸在自家碗柜上,只听一阵噼里磅啷声,她一柜子的碗碟全掉地上摔碎了,她瞪向继女,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李苏看着气急败坏的后妈,一脸无辜道:“姨,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是吉兆。”

    “吉兆你娘个屁。”王美华彻底疯了。

    “苏苏,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前几年她是丢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找了一个月都没找着,后来在茅坑里找到了鸡毛和鸡骨头。

    马奶奶可不关心李家的碗碟,连忙问道。

    李苏小心翼翼觑了眼李山和王美华,马奶奶见了就道:“好姑娘,你只管说,马奶奶保护你。”

    得了马奶奶的保证,李苏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将事情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李苏这回可没污蔑王美华,那个时候王美华刚出月子,奶水不足,所以就动了歪心思。

    马奶奶气道:“好哇,我就说呢,我好好的鸡怎么说没就没了?”

    如此一来,场面变成王美华和马奶奶对峙。

    王美华死不承认,说李苏污蔑她。

    马奶奶冷嘲道:“得了吧,别人不知情,咱附近谁不晓得你是个黑心肝的后妈?李苏十三岁辍学,把你当个地主婆伺候着。你个不要脸的,小衣都让个孩子洗。指望别人不晓得么?呸!她这么乖的闺女,敢污蔑你?你问问左右邻居,哪个信?”

    接着也不待王美华辩驳,又道:“你别跟我扯别的,偷吃我家的鸡,你得赔钱。老母鸡一天至少两个蛋,蛋钱你也得陪我。不然,不然我进去派出所告你,说你是个贼,我看你儿子女儿有没有脸。”

    马奶奶可不是好惹的,王美华犯到她头上只有认输的份儿。

    开年第二天,王美华痛失十块钱。

    等人一走,她和李山就要找李苏晦气,哪个晓得严猛此时说道:“李苏,咱们回去,往后没事别回来。”

    李山当即火道:“严猛,你什么意思?”把他家里搅和得乱七八糟,这就想走了?

    “爸既然看不上我,那往后咱们也别来往了。你去街上问问,整个华国,哪家女婿上门连杯水都喝不着?”

    “走吧,这些东西爸肯定看不上,省得他扔,咱们自己带回去。”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拿起年礼,解开车锁就准备走。

    王美华恨到不行,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想着损失的十块钱,当即口不择言道:“严猛,你以为李苏是个什么好东西?她不晓得跟多少人不清不楚。”

    严猛猛地转身,他拿起地上的木凳狠狠砸到墙上,砰得一声,凳子瞬间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