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都说春雷是万物生机之源,本该是带着美好祝福意味的。可偏偏今日不知怎么的,天一直阴沉,直至酉时,期盼一冬的春雨不曾到来,反倒是低沉密布的阴云压抑不堪,平白惹得人心中烦闷。

    “娘亲!”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着,头上对称的两个发髻随着跑跳一颠一颠,万分可爱。

    年轻貌美的妇人接住飞奔而来的女孩,笑容满满,点点她的鼻头,亲昵地嗔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我才不大,”女孩嘟起嘴,掰起手指头不满地反驳,“过了今日我也才六岁呢。”

    妇人将怀中的女孩搂得更近:“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在太阳下扎半个时辰马步了。”

    听到娘亲提到爹爹,女孩从妇人的怀中探出头:“今日是我的生辰,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妇人还没来得及答复,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门厅向两人走来,只是步履匆匆仿佛有什么人在追赶着。

    “夫君!”“爹爹!”

    男人只微微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就迅速将女孩从妇人怀中抱起,交给身旁的丫鬟,吩咐道:“春意,带着小姐收拾细软,不需要太多,半柱香后去后门候着。”

    “是。”春意抱着女孩迅速下去了。

    “夫君……”妇人不知为何男人为何突然这样吩咐,不安怀疑一并涌上心头,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慌张地看着他。

    “夫人,长话短说,今早晋王的兵马已经进城,是为我们而来。”一边遣散下人,男人一边快速解释。

    “可我们已经投诚……”

    “上位者要赶尽杀绝又何来理由?”男人握着妇人的手微微一紧,他自小耳聪目敏,感受着细微的马蹄和轻微震动的地面,叹了口气,下了决心,催促道,“夫人快带着小蝶走吧,后门备好了马车,你们一路出城,南下去岳丈大人那儿避避。”

    “轰隆——”雷声闪过。

    “夫君那你呢……”妇人意识到这已是生离死别,美眸蓄满了泪水。

    “来不及了,若是我不在,这事定然无法结束。”

    马车刚刚驶出,正门已经被粗壮的树干撞开,一个阴邪的笑声伴着雷声响起:“多年不见,沈大人过得可好啊?”

    “哼,我过得好不好,无须一个阉人关心。”

    听到这话,来人笑容更浓,眼底却投射出狠毒的光:“既如此,那咱家就直入正题了——沈卫联合安王蓄谋造反,如今证据确凿,满门抄斩。沈府一百二十八口人,全部拿下!”

    “铮——”男人心知无法更改,立刻拔剑欺身向前,试图将人斩于马下。

    这边刀剑相交,马车已经趁人不备跑出很远。

    “娘亲——”小蝶窝在妇人的怀里,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对即将发生的事懵懵懂懂,只本能感到害怕。

    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妇人的脸上的悲痛已被坚毅取代,低声哄道:“小蝶不是吵着要玩捉迷藏吗,一会儿你去藏,娘去找你好不好,你要好好藏哦。”

    “娘?”

    小蝶更加疑惑,而妇人却下定决心,吩咐道:“春意,前面的岔路口我将你和小姐放下,你俩自行出城南下投奔我父亲,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知道吗?”

    “夫人?”春意本在马车外驾车,听到夫人的话,赶忙撩起帘子,“老爷吩咐我们要一起走的。”

    妇人叹了口气:“我们走的时候晋王的人马已经赶到沈府,马车根本比不上骑兵,顺着车辙印不出一炷香便能找到我们。”

    见春意还要说什么,妇人换了口吻,不容质疑道:“春意,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小姐。”

    转眼已是岔路口,妇人看着春意怀里一脸懵懂的女儿,将颈间的白玉佛挂到女儿的脖子上,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美眸中满含泪水,低声说出的话语仿佛告别:“小蝶,爹娘永远爱你。”

    说完,妇人不敢回头,一甩鞭子,驾驶马车飞速转进另一条道路。

    “娘……”小蝶隐约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也不敢哭闹,只是伸着手不住往马车离去的方向挣扎。

    “小姐,”春意眼睛里也蓄满了泪,用力搂了搂怀中的女孩,声音带着止不住的哽咽,“我们走吧。”

    春意带着小蝶还未走到城门,便看到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儿守着,逐个排查出城人员。

    心里一咯噔,春意心知这样根本无法出城,便趁着没被发现,脱离了出城的队伍,镇定地不动声色转身回城。

    “站住,怀里抱的什么!”

    背后声音响起,春意只装作不知说的是自己,更加用力地抱紧小蝶,快步离开。

    “站住!说你呢!”春意的脚步更加快。

    “给我追!”

    春意带着小蝶不停跑,仗着对地形熟悉,见到窄巷便钻,但到底抱着孩子比较吃力,饶是春意有一定武功在身,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感受到身后渐进的追兵,春意低声对怀里的人说道:“小姐,一会儿我把你放下,你就一直往前跑,别回头,好吗?”

    “轰隆!”

    一直强忍着的恐惧同天空中的闷雷一齐爆发,意识到所有人都要把她丢下,小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溢满了整张脸,抽噎喊着:“春意姐姐……”

    春意一边奔跑,一边调节气息低声安抚:“我相信小姐这么勇敢,一定可以的是不是?我拦住身后捉我们的人,小姐身形小很好躲藏的,只要不被他们发现,捉迷藏就是我们赢了哟。”

    来不及再说,再次路过一个窄巷,春意将小蝶放下:“小姐,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注视着小姐跑远,春意用草垛遮住巷口,决然转身,几个大跳迎上追兵。

    不知道跑了多久,夜色渐深,小蝶七拐八拐,拐到一处幽暗的巷子。

    漆黑烦闷的夜,寂静的深巷,不知在背后多远的歹人,小蝶强行按下恐惧,拖着沉重没有知觉的双腿,想着春意的话,咬牙继续跑。

    终于看到一户点着灯笼的人家,纵然在这漆黑的环境里那点暗沉的红显得可怖,但这到底是一路唯一一点光亮,小蝶也不得不往那儿跑去。但刚到门口,便再也撑不住,小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从内里打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出来,一个婆子翻着白眼,扇着扇子,操着粗哑的嗓音嘲讽道:“没钱也好意思上老娘的门,半晌儿憋不出一个铜板来。”

    “还愣着干嘛?”见两个小厮只抬着那人不动,婆子更加不高兴,嘟囔着“新来的就是不会看眼色”,惹得两人连连赔罪。

    “轰隆!”“轰隆!”

    两阵雷声响过,雨没有到来,空气中却更加闷热。

    婆子愈发不耐烦,扇子扇得越发快速:“行了行了,还不快把他丢出去?”

    两个小厮赶忙应下,猛地发力将人一丢,那人便被扔到了巷子中间,“噗”得落地,扬起一丝灰尘。

    只是那人此时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只躺在地上扭曲蜷缩着,不住低低□□。

    “呸,真是晦气。”婆子唾了一口,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人便往回走,挥着团扇试图赶走空气中的闷热,却越扇越烦,脚步也踏踏作响,不经意间踢到什么软软的物什,婆子吓得一跳,“哎呦——”

    门柱上倚着的东西随着这轻轻一脚缓缓倒下,发出闷闷的声响,听起来倒是不重。

    婆子唤着那几个小厮取来蜡烛,借着蜡烛的亮光小心翼翼打量着地上倒着的东西。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婆子眼睛一亮,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哎呦,好俊的姑娘。”

    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头顶上左右扎着两个对称的发髻,眉心点着一片金箔花钿,不过不晓得是跑得多疯,旁边那些细细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头上,而且她的脸颊上还沾染了些许灰尘,跟汗水一混合,成了只花猫。

    但即使女孩一脸倦容,那灰尘下的脸颊也难掩白皙柔嫩。眉如远山,鼻尖小巧挺翘,嘴唇自带胭脂色,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倒是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滋味。这才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姝色,不难想象将来长开后,将会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女孩裙边滚着一圈金线,繁复层叠的衣裙布满了刺绣。婆子摸摸入手柔软又轻便的布料,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数。

    将女孩抱起在怀里,婆子惺惺作态:“哎呦,也不知道是哪家走失的姑娘,这父母也太不上心了,瞧这小模样,可怜见的,要是没遇上我这老婆子,不知道被谁拐去了呢。”

    “怎么还愣着?”见两个小厮低头立着,婆子一边嘟囔“得再挑几个顺手的回来”一边催促道,“还不赶紧关门,万一遇上什么拐子,你们担得起吗?”

    说着“真是小可怜”,婆子抱着女孩便往院里走去。

    又是“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门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哗啦——”

    雨终究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