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所讲的处境总是离人真实的处境很远。圣经上写,人们对于真理的寻找如同一种弥赛-□□结……可伟大的哲学家们教导人们从无真相,我想,这里的真相和真理并不是一回事。
今晚是暴风雨前夜,我为明天要发生的事情感到罪恶,因自己的这种罪恶而羞愧……我和格尔斯并没有相处很久。
可我想念一念玫瑰经。这玫瑰经没有署名为谁而念,为饱受战争的人们,或是世间苦难的一切。
图书馆的落地窗能够看到远处的大海,在夜晚窗户前总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开了一扇小灯,在图书馆的角落像是一片孤舟。
除了窗外的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还有我低低念经的声音……我应该专注在经文上,但是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我。
“……林问柳,你经常在这里诵经吗。”
托起蜡烛的掌心,指缝间溃散而出的亮光,光影落在那张俊脸上,面部轮廓因此变得柔和,犀沉的双眼透出几分微妙的情绪。
上司的身形犹如造物主完美的手笔,宽阔的肩膀与收起的腰部,双腿笔直修长,托着蜡烛凑近,黑色的发丝垂下,眼珠里似有意味。
谢意掌灯来到了我身边。
这个时间与他相遇,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不知该反驳还是讲别的,我看向身侧的人,把掌中的书册合了起来。
“只是随便看看……长官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意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我听见了他的声线。
“失眠时偶尔会过来。”
谢意也有失眠的时候吗。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身旁的人稍侧眸,与我对上目光,我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探究。
“听说,阿尔曼的部下去找了你……他和你说了吗。”他似乎只是随意的询问。
“长官,并不是那样的……”我想,面对自己的上司,偶尔也是可以讲实话的吧。
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之一。
“虽然我和格尔斯每天相处……但是这并不会影响我执行任务,我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我强调道,忍不住有点紧张,在昏暗的环境低头去看玫瑰经的封页。
“嗯,”谢意静静地听着,锐利的双眼转向我,“你昨天在实验室待的时间比以往都长……这是为什么。”
我在昏暗之中看进长官眼底,那是深邃看不到尽头的无声海域,寂静的犹如运转的恒星,神秘而充满秩序。
这让我有些泄气,我安静了一会,才回答道:“……我给科研部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在出海时……不像之前那样对待格尔斯。”
“长官,我为我的任性感到抱歉。”我低声讲出来,只有窗外的寂寥的光线穿透进来。
玫瑰经的扉页,上面雕刻了圣洁的十字架,玫瑰丛生环绕其中,上面写着上帝会原谅一切罪恶。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除非离得很近,否则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心跳。
我不知道我的长官是否会原谅我。
“……”空气安静了一会,我在缝隙间悄悄看过去,与谢意撞个正着,他轻描淡写地收回了目光。
“不用为这件事道歉,”谢意的眉眼在蜡烛前变得模糊,“你来之前,你的老师应该跟你讲过……除了发挥你的才能之外,不要干预其他事情。”
“这里不会收留问题少年。”他稍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用词,我察觉到他在看我。
听到问题少年四个字,我眼睫轻微地扇动,这显然和一些传闻有关,在我在科院的时候,常常有前辈这么叫我。
“那么长官……祝您晚安。”我无法再待在这里,我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我想我并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显然上帝并不这么认为。
在经过长官时,他似乎想要伸手拦我一下,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在我抬眼时,他的面容和微弱的灯光融合,他的动作顿住了。
空气中只有我下楼的动静。
我不知道谢意为什么失眠,显然,我因为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整晚失眠。我听了一夜风声。
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执行任务当日,天边的乌云几乎与大海连在一起。整片天空黑压压的,远处的海浪卷成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风暴之眼。
“漩涡风暴预计朝着西南方向蔓延,时速每小时50千米,潜水艇已经准备就绪,朝着东北方向前进……母船工作人员就位,001号实验体准备投放。”
海上极端天气对人鱼族有利,我们选择了风暴的另一面前进,这次的行动我只负责辅助行动,在甲板旁查看母船附近的情况。
随着话音落下,地下舱门打开,工作人员拖着格尔斯出来了。
我先看见的是他那张美丽的面容,此时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被愤怒和暴戾填满,他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美丽的白发沾满了血迹,那血迹从他的长发到他的鱼尾,锁链贯穿他的手掌,拖曳着他向前走。
人鱼流下的血和人类相近,这世上的血液很少不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哗啦”一声,由于他的挣扎,带出的铁链流出更多的鲜血,他脖颈处的声带器暂时被切断,只能听见他原本的声线。
那是一种压抑低锐的声线,像是海底深处发出的地鸣,极其具有穿透力。
这一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我以前也见过,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感到难以形容。落下的每一滴血好像都流进我眼底。
“……格尔斯。”我向前走了一步。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我看着工作人员拖着他到了船边,他在挣扎间扭过头来,冰蓝色的双眼冷冷的盯着我看。
那一眼把我钉在原地。
“哗啦”一声,他被投进了海水中,船上只剩下两条锁链,以及耳器里负责人甜美而冷淡的嗓音。
“请各个部门做好准备……我们即将穿过公海海域。”
海浪推着三叉戟号在海上程帆起航,朝着深海处前行,我在这前行中感到头晕目眩,撑在甲板边难以站稳,眼角扫到海水翻越之下翻出的腥红色。
“出现了……他们在往上游……四千米……三千米……两千米……一千米。”
“预备网弹就位,准备发射,西南十五度六……再等等。”
“等等……001号那边出了状况。”
我眼角处的血浪在那一片海扩大,染红了一片海,恍惚间听见了沉闷的一声动静,随之巨大的鱼尾“哗啦”摔在船翼上,海里探出来一张被血染红的脸。
“001号……他挣断了锁链。”
“请求帮助……001号正在逃跑,计划失败,撤回网弹,不能让001号逃脱,请求帮助。”
我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先前我看的童话故事书完全是骗人的。我搞错了一件事。
格尔斯对我的上司……并非听话爱慕,那更加倾向于一种深深的恐惧。
我看着谢意在海浪之中举起了某样东西,黑洞洞的枪-口,与他的军装十分相配,他认真时下颌线会收紧,因此显得更加难以近人,矜冷的气质与周围隔绝。
“我的好孩子……不要再看了,这次行动似乎不应该叫你来参与。”我的眼睛被捂住,小美在我耳边轻叹,我听见了几声枪响,被遮住视线之前,谢意似乎看了过来。
“上帝会保佑他的……不用担心,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利益,林博士,你忘记了吗?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耳边有很轻的脚步声,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小美和爱丽丝拖进了舱门里,摇晃的浪潮令我胃部抽搐起来,受了血腥气的刺激只想吐。
耳器里负责人的嗓音在耳边模糊不清,只听见了计划取消四个字,由于001号实验体受了重伤,原地返程。
我见到了重伤的格尔斯。
他看起来糟透了,整个人被血染了一层,肩膀处中了一枪,还有一枪在他尾巴上,鲜血顺着流出来,手腕处翻起的血肉模糊,因为失血晕了过去。
我的玫瑰经丝毫没有起作用。
船只上了岸,我想跟随医护人员去看格尔斯的状况,我先看见了不远处的上司。
前一天的谈话,让我意识到我与他隔得如此遥远。
“……长官,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想去看受伤的那条鱼。
我无法直视谢意的双眼,垂下的眼珠看见面前人的双手,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在我的视线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谢意动作。
下一秒,我稍稍睁大了眼。
额头传来温凉的触感,长官的手掌几乎遮住我的眉眼,令我愣在原地,温度压下了我眼底要流出的一片海水。
我只能够看到谢意的下颌线,看不清晦暗双眼之中的神情。
“……抱歉。”耳边落下这两个字。
来自长官的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