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营长真动怒了,温南紧张的抓着布包带子,坚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人。”
她对上男人那双黑沉冰冷的目光,继续说:“我哥在西平市胡阳县部队,上个月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是我哥的战友在收拾我哥的遗物发现他留下的一封信,这才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陈营长要是不信就亲自给我哥的部队打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她刚才也想过了,编再多的谎言和瞎话都不如实事求是的说,说不定陈营长真打电话过去,还能帮她问到原主大哥给她介绍的对象到底是哪个部队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叙在听到她大哥牺牲的事,神色顿了一瞬,方才严肃冰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哥是哪个团哪个营的?”
温南道:“他在第四团,是七营部的三连长,叫温国,出生在运闽市临门县朝阳公社三大队溪水村。”
陈叙沉默了片刻,朝温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走:“你去今天中午的树后面等我,我打完电话过来找你。”
有了他这句话,温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她抿嘴笑道:“好。”
说完转身小跑着去了家属区。
陈叙看着温南渐渐远去的身影,转身往部队走。
她能准确说出她已逝大哥在部队的身份,还能信誓旦旦的让他打电话对峙查问,这事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不过再怎么八九不离十那也扯不到陈州身上。
陈州打小就跟着他,来了南阳市部队后也没外出过,不可能认识西平部队的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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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黑漆漆的,好在每家每户的小院里都亮着老式的暖黄灯泡,能看到一点些微的亮光。
现在是四月中旬,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冷,温南取下背在肩上的布背包,从里面取了一件藏蓝色的短款外套穿在身上,她看了眼家属区一排排的泥土房子和每家每户的院门,听着忽远忽近的蟋蟀声,再一次感受到了视频里播放夜晚的乡下幽静安宁的氛围感。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温南探出头瞥了眼。
两个女人并肩走在一起,夜里有点黑看不太清楚,只能瞧见她们的大致轮廓,一个留着齐肩短发,一个头发盘在脑后,走的近了温南才看清楚,齐肩短发的女人挽着盘头发女人的胳膊,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盘头发的女人摸了摸平平的肚子:“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就完了,以后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来?以我婆婆的臭脾气,说不定还会让老康跟我离婚。”
齐肩短发的女人不耐烦的说:“行不行我又不知道,你也别在我跟前老提这事,我嫌膈应。”
两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就走远了。
温南躲在树后面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数来数去的眼睛都花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路那头终于传来沉稳矫健的脚步声,不用听,一猜就是陈营长,温南扭头看去,就见陈营长大步跑过来,男人可能跑了一路,额头鬓角都是汗,他偏头用肩膀的袖子擦去眼皮上的汗,硬朗的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
等人跑到跟前,温南迫切的问:“陈营长,你问的怎么样了?”
陈叙问:“你有介绍信吗?”
男人跑了一路,说话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都不带猛喘气的。
温南点头:“有!”
她从布包里翻出介绍信递给陈叙,陈叙接过介绍信,从兜里取出火柴盒划亮,借着火光快速看了眼上面的字和印章,地址和温国的户籍地都对的上,名字也是对的,他给温国所在的部队打电话问过了,跟温国一个宿舍的战友有三个,一个战友外出练兵,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清楚,另外两个前几天调职到新疆,昨天早上坐火车出发。
那边路途遥远,通讯也不方便,要想联系上他们有点难。
他也给温南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朝阳公社的队长,他从队长那里了解到温国和温南兄妹两的情况,队长去叫温南的小姨过来接电话,但跟他说话的是温南的姨夫。
想到温南姨夫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陈叙紧了紧眉头,看了眼对面个子不高,又瘦又小的温南,把介绍信折叠好递给她:“同志,你要找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弟,我给你哥部队打电话问过了,你哥的战友有的被调职,有的外出训练,具体是谁给你打的电话还得等那边调查完给我回信,你家里面我也打电话问过了,你小姨确定你哥给你介绍的就是我们部队的人。”
看着温南逐渐苍白的脸色,陈叙沉默了一会,说道:“同志,要不这样吧,你先暂时住在我家,我在部队也帮你找找人,等找到了你再搬走。”
温南愣了愣神。
合着陈家两兄弟一个也没沾?
她垂下眼抿着唇,心里跟翻花绳一样翻个不停,觉得陈营长提出的法子对她来说是最有利的,对方好心收留她,帮她找人,她总不能再厚着脸皮撒谎死赖着非说他就是温国介绍的对象。
温南点了点头:“那就谢谢陈营长了。”
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兜,脸色有些窘迫:“陈营长,我身上的钱不多,粮票也没多少,在你家吃住的这些天我都会记着,等将来我挣了钱会还给你。”
陈叙没说还钱的事,低声交代:“你住进我家后,对外照旧说是我奶奶那边的亲戚。”
温南怔了一下,抬头正好撞上男人漆黑的目光,心里猜到她在赵小麦那说的话传到陈营长耳朵里了,于是尴尬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叙带着温南回到小院,院门虚掩着,男人推开门先让温南进去,他后面进来把院门插上,转头看了眼亮着灯的屋子,对温南说:“你先在这等会,我把你的情况跟我奶奶说一声。”
温南低声道:“嗯。”
等陈叙进了老太太屋里,于是便打量起小院里的房子。
从东墙头到西墙头盖着一排房子,统共有四间屋子,挨着厨房的那间房亮着暖黄的灯光,是陈营长他奶奶的屋子,至于后面那两间屋子,一间是陈营长的,一间就是陈家老二陈州的,只是不知道陈营长住在哪一间?
‘咕咕’的鸡叫声偶尔响起,温南看了眼小院角落里的鸡圈。
这个点鸡都上架了,她刚想去鸡圈那看看,就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气呼呼的声音,听着像是在骂谁。
没一会房门从里面打开,先出来的是老太太,头发挽起来盘在脑后,白头发有不少,穿着黑色的对襟褂子和长裤,袖子挽起来一小截,看到院里的温南,先想到下午张小娥来家里告诉她,说她有个亲戚过来了,老太太当时还纳闷着,她跟老家那边没怎么联系过,那亲戚从哪冒出来的?
刚才小叙回来跟她说了温南的事,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奶奶笑道:“小叙说你叫温南?”
看着老太太和蔼可亲的模样,温南眉眼一弯,甜甜一笑:“嗯,奶奶,我叫温南,温暖的温,南方的南。”
陈奶奶朝她招招手,带她去厨房,厨房不大,挨着墙角用砖头盘了个锅台,靠着窗户这边放着一个柜子,柜子旁边是个菜板,菜板跟前立着一个大水缸,水缸旁边还放着两个水桶,陈奶奶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笑呵呵的跟温南说:“你的事小叙都跟我说了。”
陈奶奶盖上锅盖,想到小叙刚才说的事,心里又把温南的姨夫臭骂了一顿。
那人真不是个东西!
那些年温南的大哥给他们家月月寄生活费,到头来就连抚恤金也给他们家了,这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外甥女,咋就能说得出要是温南敢回去,就把她嫁到深山老林的屁话!
深山老林是什么地方?那里头大多都是娶不上媳妇的人家,家里有好几个兄弟的就娶一个媳妇,女娃娃到了那边就得被逼着跟兔子一样一窝一窝的生孩子。
温南很有眼力劲的坐在灶台前烧火。
灶台里还有火星子,她又往里面添了点干柴。
陈奶奶从柜子里拿擀面杖,给温南吃了一记定心丸:“你以后就把这当成自个儿家,有啥事跟我和小叙说,小叙在部队里也帮你打听的问问都有哪些姓陈的人跟你哥认识,咱们慢慢找你对象,不着急,家属区的人要是问起你,你就说是我远嫁妹妹的孙女,在外面管我叫姨奶就行。”
温南心里一暖,看着陈奶奶有些佝偻的背影,又想到新世纪里,她那个成天对她冷着脸的亲奶奶,起身去旁边的盆里洗了个手,走过去接过陈奶奶手里的擀面杖:“姨奶,我来擀面条。”
陈奶奶怔了下:“你会擀吗?”
温南笑道:“会擀,在家里一直是我做饭,我什么都会做。”
她这话说的是她自己,也说的是原主。
在新世纪,她爸妈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两人很快又各自成家结婚,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两人都觉得她是个拖油瓶,谁都不愿意养她,她从小就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喜欢大爸家的两个孙子,对她是有口饭吃就行,所以也让她养成了从小自力更生的本事。
而原主在小姨家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但一家人的饭都要她来做。
陈奶奶看着温南熟练的擀面条,力道和面的筋道很有把握,一看就是个熟手。
她头发又黑又长,编成一股辫子垂在身前,一双手又白又小,两只手又滚了滚擀面杖,黄色玉米面沾了些在手背,陈奶奶慈祥的笑着,把温南额头那一缕挡视线的刘海别到耳后:“好孩子,以后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以后有什么难事就跟姨奶说。”
那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老太太带着茧子的手指从她脸皮上擦过去。
那动作温柔细致,是温南在亲奶奶那从来没享受过的待遇。
她的奶奶永远只会板着一张脸,冷冷的告诉她,你爸妈都不要你了,我养了你你就得听话,别和你两个哥哥抢零食、抢肉吃,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让你在外面捡破烂。
爷爷永远也只是一个旁观者,看她不顺眼了,也会拿爸妈离婚不要她的事戳她的心窝子。
温南眼眶有些温热,她抿了抿唇,努力把眼底的热意逼回去,轻轻点头:“谢谢姨奶。”
厨房的光有些暗,零零散散的洒在屋门口。
陈叙走向厨房,门框矮小,他不得不低下头才能进来,谁知道刚走进去,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陈营长,吃饭了。”
陈叙看向站在灶台前的温南,她脱去藏青色的外套,穿着白底黄碎花的衬衫,细瘦的腰上围着奶奶的麻色围裙,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从锅里捞了一大碗面条又问他:“陈营长,你的面条要不要过凉水?”
陈奶奶坐在灶火前把火星子埋了埋,听见温南一口一个陈营长,笑道:“你以后叫他哥就行,别一口一个陈营长,把人都叫生分了,明天家属区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外甥孙女了,跟小叙算是表兄妹,叫哥也是正常。”
温南下意识看向陈叙,见陈叙朝她点了下头:“你以后喊我哥就行。”
她眉眼一弯,又问了一遍:“哥,你的面条要不要过凉水?”
陈叙道:“我自己来。”
他接过温南手里的碗自己舀水过面。
温南转头问陈奶奶:“姨奶,你吃过水的面条还是热乎的?”
陈奶奶笑道:“我吃热乎的,年纪大了肚子不行,吃点凉的就肚子疼。”
面条是玉米面擀的,很筋道,配着陈奶奶做的酱菜很下饭。
温南吃过饭打算洗锅碗的,没想到被陈叙拿走了碗筷:“你跟我奶奶去屋里,她帮你把睡觉的屋子收拾出来。”
说完,男人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温南走到中间亮起灯的屋子,见陈奶奶在铺床,她走过去搭手帮忙,把桌子也擦了一遍,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床头摆着一张桌子,靠床尾的墙面放着一个木箱子,陈奶奶铺完床走到床尾打开箱子把陈州的衣服拿出来:“你衣服就放在这里,我把小洲的衣服放到小叙屋里。”
温南这才知道,这间是陈州的屋子。
她笑道:“谢谢姨奶。”
“不用跟姨奶那么客气。”
收拾完床铺已经很晚了,陈奶奶年纪大了,到了睡觉的点就熬不住了,就先回屋睡了。
温南打开随身带来的布背包,将里面的几件衣服拿出来叠整齐放在箱子里,刚要抬头时,眼角的余光扫到箱子里用锋利的石头尖刻了几个小人图,四个大人,两个小人。
应该是陈州的爷爷奶奶、爸妈和他哥一家六口。
这小人图八成是陈州刻的。
温南整理完衣服,打了一盆水端进屋里,关上灯脱掉衬衫,用陈奶奶给她的干净毛巾打湿擦脸擦脖子,她身上穿着老式的奶奶辈背心,这种样式放在现代都没人看一眼,她掀起背心一角擦了擦/隐秘的地方,坐火车挤了一晚上,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车到达丰林县的红星公社,紧跟着又坐了两个小时的驴车才到这里。
温南觉得她身上都臭了。
屋子里视线昏暗,温南借着窗外的那点月光能看清点。
她刚要脱/裤子,房门忽的被人扣响,温南吓了一跳,松开脱、裤子的手,不知道敲门的是陈奶奶还是陈营长,还没问呢,门外的人先说话了:“是我。”
是陈叙的声音。